永寿殿内，赤发的余邦太子斜躺在龙椅上，身前两层金纱帐缓缓放下，又从角落走出来一个端着火盆的男人，身材颀长，皮肤白皙，面容俊秀。
此人身穿牡丹暗纹白道袍，乃圣裔宫内务总管常颐，职位等同五品，本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被太师阁屡次相中，至今空着一个三品太子太师兼太师阁相官的位置给他。
然而他甘愿留在太子身边做内务总管，所以虽然五品在天华城算不得什么，他本人却地位崇高，明面上都叫常总管，私底下都叫常太师。
火盆放在了余崇天脚边，常颐又端过来热茶。
“袁定星这胖子，不好对付啊。”太子叹了口气，表情却是舒缓许多。
“态度不暧昧，未尝不是好事。”常颐除了长相，连声相都有些阴柔。
“大清早的，来膈应我。”
“猜测皇上行踪的十有八九，他是第一个刚来试探的。”常颐拉了张凳子，“有些底气。”
“嗯。”余崇天闭目养神，没有多言。
“他主管监理阁，不会不知晓侯朝宗的遗老做派。没有皇上或您的旨意，绝不会越过任何流程行事。他只是想确认这道旨意来自于谁。”常颐压低了声音，“如果是来自皇上，于他而言，便是心安。”
“他得到他要的结果了。”
“军机密令本就是军机司的东西，代表不了什么。单这四字，能成为袁大人问题的答案，只能是最高级的司长亲启玉令。这玉令若是您能发，明宫司不会不知情。殿下，这一问，他知晓了许多呀。”
“父皇称病修养为假，由皇帝下旨钦点之事依旧归他管理。南部十六国战事有秘密行动，信息都在父皇手里。”
常颐接话道，“您选择了告诉他玉令实情，而不是骗他提拔宋秋尘为您的旨意。”
余崇天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他能从中读出皇上对当下朝廷的掌控。”
“也就你能这么跟我说了。”
“直言不讳而已，直言容易，不讳则难。”常颐把温度适宜的热茶递了过去，“殿下，天机要等，切莫着急。”
余崇天眯着眼睛沉思半晌，突然笑出了声，“不管是谁，越自信，对我们越有好处。”
“殿下，依惯例，正月初一不上朝，您今日想休息，还是面见一些人？”
“不，既然示了弱，就等。”
“正月初一的清晨，本该更安宁些。”常颐叹了一声。
余崇天已经闭上了眼，常颐召唤了声，一个宫女端着金丝被褥碎步而来，送上被褥后又悄无声息离去。
至少此时，新年首日的气息还在天华城里逗留，而同为一国王城的莫南国定陵城，此时却是从上到下人心惶惶，卷起恐惧风暴的，便是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宋秋尘。
开天疆土高手如林，但从军者甚众，一般士兵相较于行走江湖的高手可谓非一合之敌。
精锐士兵披甲骑马，能与江湖高手过几招，不过也逃不掉被斩于马下的命运。
然纵使强如一派掌门，若是面对一队精锐骑兵，也只能互相对峙无可奈何。
行军打仗，重在兵法、列阵、纪律、决心，而非个人或者小队武艺。所以一方主将向来不是个人武功最强，但有资历、有威望、懂兵法。
一些小国间打仗，由于规模小、人数少，还会采用主将阵前决斗的战法，因而对个人武艺还算推崇。
对于余邦这种铁军帝国而言，如何发挥动辄上万的兵马威力，才是主要能力。
除夕夜里纵马奔袭的这一千宋家军骑兵精锐，是由南野军第三军部先锋校尉宋钦飞率领，他是宋建熹宋建临兄弟二人的父亲，宋劲的堂兄，比宋劲身形大了一圈，倒是留着同款山羊胡。
育有三儿两女，最优秀的就是建熹建临这兄弟俩，他金字一脉就靠这一家三校尉出头了。
宋劲虽为堂弟，怎奈属于宋家嫡系，做了领兵将军愿意提拔自己两个孩子，也算是有点恩情。
故而宋钦飞也很在意南部十六国战事情况，当听到宋秋尘接替宋劲成为南野军第六军部领兵将军时，他已经有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真相在营帐中传递时，宋钦飞连纠结将军之位不让他坐而是交给一个毛头小子的心思都无，满腔怒火只求复仇。
所以在宋秋尘决定除夕当夜杀向莫南时，他主动申请调令，一同出征。
只是狂奔了一天一夜，一直跟在这白马银枪急速前行的少年身后，他才恍惚间反应过来：
这小子准备怎么打？
他凭什么？
宋秋尘没有带兵的经验，余邦庙堂之上的大人们，是如何看中他的？
直到他亲眼看见单枪匹马的宋秋尘不带一丝犹豫杀进莫南军驻扎营地，杀得遍地尘土飞扬、惨叫连连，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宋秋尘除了是个军人，还是一个武林高人，不只是阵前对垒的精英将士，更是以一敌百的战神。
一连六个营地，宋秋尘都是一马当先杀进去，等大部队铁蹄踏进，却只见烟雾中一柄寒芒闪过，白马卷着灰尘而去。现场遍地是破碎的帐布，翻倒的桌凳，散燃的篝火——以及表情惊恐扭曲的尸体，都是一招毙命。
随着营地的深入，莫南士兵的尸体越来越扭曲。
正月初一的凌晨，一开始的被袭击的营地，士兵们基本都正在休息，死的倒也痛快。
到了最后这个营地，远远地就能望见成排火把与路障，可谓严阵以待，结果宋秋尘还是高举龙脊枪直接杀了个人仰马翻。
这个营地可谓惨烈，许多士兵尸体都是成排倒在一块，手中木柄长枪连带着甲胄被干脆横断，何况肉身。
没人看得见这位少年将军的脸。
宋钦飞看得心惊肉跳，纵横沙场数十年，真没见过这么打仗的，但一想到他与宋秋尘此番实在同仇敌忾，胸中又燃起热血，嘴里念叨着两个儿子的名字，胯下马越骑越快。
莫南面积本就不大，在精锐骑兵的疾驰下，定陵城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眼看逐渐逼近定陵城，主将还是跟大部队保持半里地的距离，作为一千骑兵的领头人，宋钦飞也有些焦虑，纵使宋秋尘再强，攻城也不可能是一个人的事啊！
突然，一直俯身疾驰的宋秋尘从背后掏出一把银弓，减缓了速度，张弓搭箭，伴随一声令人牙酸的崩响，远处一个纵马奔腾的莫南士兵应声倒地。
那是传令兵。
但此时杀传令兵意义不大了，营地都已经听到风声开始严阵以待，王城自然早有信号。
所以这一箭传递的，是宋秋尘的杀心。
“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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