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宇迷迷糊糊苏醒过来,双眼迷离,不知身在何处,但隐隐作痛的头又提醒着他。
他还没有死,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他翻转身体,轻轻打开床边白色蚊帐,双手撑着床沿,尚未坐稳,就被耳边一句既尖锐又怪异的腔调吓得双手一松,跌倒在床上。
“老爷醒了……”
林恒宇眨了眨有些迷茫的双眼,尚未明白这句话含义,后脑勺一阵剧痛,缓慢闭上双眼,陷入到昏迷当中。
离此不远一栋房屋当中,留着一缕山羊胡的矮胖中年男人,双手摩擦着手中的紫砂壶,嘴中哼着不知名的调调,正满脸惬意躺在太师椅上面,闻听院中的骚动,眉头耸动,嘴里嘟囔。
“一群混账东西,事办不利索,整天只知道瞎嚷嚷。”
不多时,一名尖嘴猴腮,头冒热汗,身穿衙役服饰的男子踉踉跄跄冲进房间,上气不接下气急声说道。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一点规矩都不懂。”
矮胖中年男人眉头微皱,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低喝道。
“老夫在这里好好地,县衙中又发生何事了,整天就知道瞎嚷嚷,难道天塌下来不成?”
尖嘴猴腮男子缩了缩头,脸上惶恐神色更加剧烈,双腿不由自主抖了抖,眼看矮胖男子脸色愈加阴沉,强压心中的恐惧,低声回禀。
“大人,这次真的、真的天塌下来了,那位林县令醒过来了,我们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一句话好似耗尽了尖嘴猴腮男子全身力气,面色晦暗,嘴里不停嘟囔着‘完了、完了’之类的话语,瘫坐在地上。
“什么那位林县令,醒了就醒了,有什么……”
矮胖男子话未说完,愣了一愣,面色一阵青红交加,大口大口喘息着,整个身体完全瘫软在太师椅上面,四肢抖动,双眼无神望着那位尖嘴猴腮男子,说不出一句话。
远在山东济州府的苏家大院,鳞次栉比各种样式院落与园林,分布着各式房屋,位于偏厅的一间书房当中,一名身高六尺有余,浓眉大眼的男子,面带威严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名仆人打扮的男子,眼中晦暗不明。
“三日前晚上,少爷出恭之时,被歹人袭击,头部受了重创,虽然遍请城中名医诊治,但一直昏迷不醒。”
威严男子眉头跳动,面上狰狞之色一闪而逝,强压心中愤怒,阴沉着脸,压低着声音嘶吼道。
“毅夫,他可有苏醒的机会,大夫是如何说的,据实而说,另可查出此事是何方所为?夫人,夫人,她可否参与其中?”
下人好似在组织语言,呆愣片刻,身体愈加恭敬,低声开口。
“所有看过少爷伤势的大夫均言,外伤看着吓人,其实问题不大,静养数日自会恢复,只是颅内可能有积血,至于能否苏醒,就只能看天命了。另外,据属下调查,少爷此次被袭,很有可能是县衙内部争权所致,县丞张志成嫌疑最大。夫人,夫人她很有可能,应该与此事没有关联。”
威严男子随着下人的禀报,面色连变,先是平静,紧接着出现一丝痛苦与担忧,转而又化为满脸愤慨神色,随着最后一句话入耳,慢慢又恢复成阴沉神色,挥挥手,缓缓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面,低头不语。
半个月后,林恒宇,字毅夫的男子在丫鬟的服侍下,缓缓解开头上白布,露出一张眉清目秀,一脸书生气的脸庞。
他挥手让丫鬟下去,看着晃过自己眼前白嫩的双手,仍然感到有一丝不可思议。
经过这半个月时间调养,这具名为林恒宇的身体除过仍有些虚弱之外,基本已无大碍。只是,曾经身为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林恒宇,随着二十一世纪意外降临的林恒宇出现,已经彻底消亡在虚空中。
不知是因为后老勺受到袭击,从而导致大脑受损,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林恒宇竟然在脑海中搜集不到任何有关这具身体原主人信息。
这段时间,他以头部受伤导致记忆混乱,旁敲侧击,也基本了解清楚这具身体主人的身份,并且对于林恒宇的身世和人际关系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和推断。
林恒宇,字毅夫,目前是这所位于北宋陪都,北京大名府下辖元城县,县衙名誉主人,县令大人,一个月前到任就职。
元城县属于大名府最大属地,县衙官员配置齐全,县令林恒宇,县丞张志成,主簿王大佑,县尉许思远。
县丞张志成,东京汴梁人士,在林恒宇未来之前,暂代县令职位,统领全县事务。
主簿王大佑与县尉许思远都是元城县本地人士,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生活,沉默寡言,甚少直接插手县衙事务,但元城县近年来发生的大事件当中,或明或暗,或多或少都透着两人的影子。
林恒宇父亲,林怀远,据说曾是一名武将,官至振威校尉,在一次征讨叛匪之时全军覆灭,身受重伤,被刚好路过的苏家大小姐所救,后因长相英俊,身形魁梧,被苏家大小姐仰慕,直至入赘苏家。
苏家是山东济州府的大族,名下良田千亩,主要以贩卖马匹为营生,是整个山东最大马匹贩卖集团。
苏家大小姐,苏婉婷,女生男相,性情豪迈,出手阔绰,对待林怀远极好,在各方面予取予求,甚至据传,曾与林怀远商量,愿意为其纳妾,只是被林怀远所拒。
林恒宇母亲,苏柔儿,苏家三小姐,为苏老爷子妾室所生,从小体弱多病,性格文弱,再加上母亲早逝,在苏家地位尴尬,常受欺辱。苏府内传,苏柔儿好几次被苏府管家刁难,被路过的林怀远恰好遇到,帮其解围,二人渐生情愫,暗怀珠胎。
经过十月怀胎,苏柔儿在生产之时,终因身体虚弱,母子双双难产而死。苏府对外集体宣称,苏柔儿因身体原因而病忘。对内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传言,苏柔儿与林怀远有染,否则直接杖毙。
实际上,林怀远早已买通产婆,苏柔儿生产之际如出现意外,务必保住婴儿,并在生产当天,偷摸准备了一具死婴隐匿在苏柔儿身边以备不测。事发之后,林怀远命令早已安排好的忠仆将林恒宇带出府外,藏匿在早已置办好的外院,抚养长大。
林恒宇成长期间,几乎与外界毫无接触。四五岁开始背诵各种文章,六岁开始学习《三字经》等启蒙著作,后来又开始学习《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经典著作。
但不知是何原因,无论他学习如何努力刻苦,直至成为元城县县令,都只有一个童生的身份,秀才一次都没有考中。
林恒宇正回味着这些信息,查看是否有所遗漏之处,伴随着木门“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阳光瞬间洒满整个屋内角落。
他迎着阳光,眯着眼睛,尚未看清何人如此突兀打开房门,耳边响起一阵干笑。
“哈哈哈,恭贺县尊大人身体康复,整个元城县老百姓有福了。”
林恒宇脚步轻浮,紧走两步,踉踉跄跄奔走至门前,双手用力握住一只脚悬空,正准备进入屋内的矮胖男子双手。
“本官正欲去寻你,好好感谢你这段时间为本官辛苦牧守县城,劳苦功高啊!”
县丞张志成面皮抖动,实在无法想象,只会之乎者也的林县令开口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嘿嘿干笑两声,慢慢收回悬空脚步,面色严肃的说道。
“县尊大人说笑了,下官职责所在,替大人守好县衙,管理好县城是本职工作,何来功劳?希望大人不要怪罪属下越权就好。”
林恒宇面带微笑,一只手改拍着张志成肩膀,笑道。
“县丞大人说的哪里话,本官遭奸人所害,这段时间虽然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但听下人说起,县丞大人将本县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直呼青天,本官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怪罪。”
说完此话,好似想起什么,脸上泛起懊恼神色,双手猛然用力,口中继续说道。
“县丞大人大驾光临,本官竟只顾着感谢,忘了请县丞大人进屋喝杯茶,失礼、失礼。”
张志成骤然感到一股大力从左手,左肩膀传来,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侧倾,脚下被门框所绊,整个人朝着房内扑倒,耳边同时传来一阵大叫。
“哎呀呀,本官只是请你进屋喝杯茶,聊表心意,不用客气,你怎么还行如此大礼,使不得,真使不得。”
张志成心中大骂,急忙用右手撑地,不料左边大力突然完全消失,同时一阵压迫力传来,暗叫糟糕,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眼冒金星,鼻血横流。
“来人,快来人,张大人眼见本官伤势痊愈,大喜过望,激动的摔倒在地,头破血流,快请郎中,快请郎中来。”
张志成怒发冲冠,正准备起身,被这话梗的差点上不来气,耳听周围嘈杂声越来越大,愣了片刻,双眼紧闭,面色青红交加,竟真的晕死过去。
接下来数日,张志成不知因何原因,竟也学着林恒宇一般,以养病为由,概不见客,弄的整个县衙气氛怪异,私下议论纷纷。
在此期间,林恒宇在所有人惊异与嘲笑的眼光中,准备了两份厚礼,依次拜会了主簿王大佑、县尉许思远。
据传,林恒宇在两次拜访期间,与主簿王大佑、县尉许思远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双方宾主尽欢。
更有传言,主簿王大佑亲自将林恒宇送出府邸,更是放出话语,以后必以县令林恒宇马首是瞻,愿效犬马之劳。
县尉许思远虽然没有如此夸张的传言,但却也同样将林恒宇送出府邸,放出豪言,在元城县,谁若敢再行刺或者做出对县令林恒宇不敬的事情,先考虑下他手中的刀是否可以杀人。
面对如此传言,每当有人问起,林恒宇均是做出一群笑而不语的表情,主簿王大佑和县尉许思远更是对此不做任何回应,导致整个元城县内风向大变,每天以各种理由拜会林恒宇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林恒宇对所有拜访者,几乎都采取闭门不见的态度,只会吩咐下人将所有拜访者信息登记好,并且亲自准备一份更加厚重的礼物,同时附加一份书信,让下人隔日送上门表达谢意。
时间回到林恒宇吩咐下人将县丞张志成送回房间后。林恒宇身体摇晃两下,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双手吃力的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息。
半响,他摇摇晃晃坐回床边,口中喃喃自语。
“这具身体太羸弱了,必须想办法加强锻炼了。”
第二天凌晨五更时刻,林恒宇伴随着打更人的敲锣声,咬牙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昨天加急制作出来的锻炼服。
从房中走出,他先扭了扭脖子,做了几个扩身运动,又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整个人才完全苏醒。
他深吸口气,双脚并拢,双手下垂,准备先做个第八套广播体操热热身,不料才做了一半,整个人就已经气喘吁吁,又歇了一会,才咬牙将整个热身动作做完。
林恒宇摇摇头,满脸无奈,一步一步朝着县衙后门走去,直至天微亮之时,才满身疲惫,拖着腿回到房间。
如此过了几天,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提升了一大截,现在不但可以一口气做完整个第八套广播体操,而且在后续的锻炼中,可以坚持慢跑一刻钟。
每次锻炼结束,他会先重新洗漱一番,然后再吃早饭,最后带着两名衙役在城内四处游荡,美其名曰视察城内百姓生活情况。
只是,让两名衙役疑惑不解的是,林恒宇特别关注铁匠铺信息,每遇到一座铁匠铺,都会进入其中,与铁匠单独交谈,有时甚至会在地上写写画画,满脸期待盯着对方,最后又转化为失望神色,将地上痕迹擦拭干净,转而去往其它地方。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林恒宇都会如此度过。
一个月后的某天早上,县丞张志成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甚至无人知道的小事。
这天早上,林恒宇刚准备携带两名衙役出去,下人来报,一个月未曾出现的县丞张志成,张大人上门求见。
他愣了片刻,换好服装,命人将张志成带到书房相见。
林恒宇尚未进入书房,眼见张志成坐在书房椅子上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张大人好久不见,不知你头上的伤势现在如何,让本官甚是担忧啊。”
张志成猛的抬起头,愤怒的看了一眼林恒宇,但不知想到何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满脸肃然站立起来,对着林恒宇双手抱拳拜见完毕,沉声开口。
“多谢县尊大人挂念,区区小伤实在不值一提,只是如今,有一件难办的事情急需大人处理。”
林恒宇顿时感觉好像被一条毒蛇紧盯,心中一紧,面上神色不变,缓步走进书房,坐在主位,先慢慢喝了口茶,这才缓声开口问道。
“不知是何事情让县丞大人难以处理,不妨慢慢道来。”
张志成心中冷笑,神色不动,继续压低着声音说道。
“其实,此事并不复杂,只是牵涉到辽人,下官特来向大人请教如何处理。”
张志成等了半天,发现林恒宇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茶杯,一言不发,只能继续说道。
“今天早上,有三名辽人在福源楼吃饭,调戏妇女遇到反抗,可能喝的酒有点多,先是失手将三名女子推下楼,后又失手将一对寻衅找事的老夫妻打死。”
张志成眼见林恒宇脸色越来越铁青,心中得意,但又装成一副关心的样子,语气诚恳又急速说道。
“大人,如果行凶者是普通百姓,甚至官家子弟,我都会毫不犹豫下令将其抓获,严惩不贷。但是,这是辽人啊,如果我们稍微处理不妥,就会引起两国纷争,这个罪名,我们担当不起啊。”
林恒宇深吸口气,强压胸中怒火,猛的抬起头,死死盯着张志成,沉声开口。
“张大人,那我想请教您,如果是您,您会如何处理?”
张志成无视林恒宇眼中喷火的神情,先是慢悠悠喝了口茶,不紧不慢说道。
“按照惯例,如果牵涉到辽人的事情,一般都是先以保护辽人安危为主,后再禀报上官处理。”
林恒宇气急而笑,摇了摇头,缓缓站起,俯视着张志成,一字一句问道。
“那最后结果如何?”
他不待张志成回答,猛的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手指着张志成,低声嘶吼。
“你不用给我说,本官来告诉你,是不是每一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论辽人对错,事后还需要低三下四对辽人进行安抚,以求保住头上乌纱帽。”
林恒宇无视张志成错愕神色,双手握拳,重重砸在桌子上面,神情阴冷,一字一句怒吼道。
“现在,本官告诉你,这事不是这样处理的,你立刻去通知县尉许思远,命他召集县衙今天所有在职衙役,随我去捉拿杀人凶徒。”
张志成面上得意之色一闪而逝,立即换成一副担忧、忠心的样子,语气诚恳规劝道。
“大人,此事万万不可,这样会出大事的,望您三思啊。”
林恒宇瞬间怒火中烧,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愤怒,大声喝骂道。
“张志成,你这个无耻小人,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无胆鼠辈,你可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这三名辽人比圣上地位还有尊崇?”
张志成面色涨红,目瞪口呆,片刻,一甩衣袖,转身离去,直至临出门之际,口中说道。
“老夫这就去通知许县尉许大人召集人手,希望大人到时候真的能够铁面无私。”
林恒宇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我只想好好活着……”
“贼老天。”
“可你,是不是玩我?”
“你既然让我重活一世,可又为何让我做这样选择?我有的选吗?”
“有的事情是不能退的,退一次那就会退无数次,可那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还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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