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平学院 上

傍晚,林恒宇再次收到来自大名府送来的加急公函,要求他即刻将三名辽人以及相关案件证物移交给通判段有志,由其秘密押送回府衙,重新审理。

关于此事,林恒宇先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与抗议,在抗议无效后,又与通判段有志进行了一番激烈而又友好的交涉,最终以大名府私下补贴五百两白银作为对于此次交换的条件而结束。

随后通判段有志安排人手将三名辽人装进用黑布蒙起来的马车内,连夜赶回大名府。

第二天,林恒宇在日常锻炼结束后,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伢行,与伢行掌柜一番私下交流,由其派人带着林恒宇来到城郊的一处荒废大宅院。

在刘恒宇的要求下,伢行小厮先带着刘恒宇绕着整个大宅院外围环绕一圈,又对着宅院里面进行了大致的观察,二人才再次回到伢行。

回到县城,刘恒宇先是拒绝伢行掌柜邀请共进晚餐的提议,又将买卖协议反复仔细查看一番,对其中部分协议内容做了修改,二人签订了正式的协议。

此时天色已黑。

第三天,刘恒宇再次没有出门,吩咐县衙众人如无重要事情,不要打扰自己,又将自己关在房中,对于之前描画的某张图纸进行反复修改。

北京大名府府尹吴大勇书房,刚刚禀报完三名辽人死讯的通判段有志站在角落,坐在主位的吴大勇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房间一片静谧,空气凝重。

半响后,吴大勇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平静的看了一眼段有志,轻轻一笑。

“有志啊,本官知道你一向办事沉稳,此次前来,肯定不止通报三个辽人死了这么简单,还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段有志轻呼一口气,双手抱拳。

“大人明察秋毫,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

他风轻云淡拍完马屁,面色肃然,将自己的调查结果仔细陈述了一番。

“属下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安排人手查封了翠花楼,可提审老鸨,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

“从案发现场情况分析,三名辽人死亡时间相差不久,并且死时没有发生太大动静,以致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三名辽人死亡的时候应该正在寻欢作乐,可令属下当时不解的是,与辽人交合的三名花娘竟然也死了,并且死状完全一致。”

“六名死者身上无明显伤口,口鼻也未见明显异物,而且身体放松,神态满足。”

“属下为了弄清缘由,查明真相,吩咐仵作现场做了验尸,得到的结果是,六人都中了剧毒,毒发身亡,可仵作却查不出是何种毒药。”

“属下又立即命人遍查医术和毒经,最终在一本古老的毒经上找到一种名为极乐天的毒药,上面描述的有关毒发之时的表状,与六人死亡之时的特征完全相符。”

“名为极乐天的奇毒,无色无味,如果有人不慎误服,平时毫无异状,如果一旦与人交合,就会处于极度亢奋状态,展现出远超平常的表现,最终引发体内剧毒发作,瞬间而亡。”

“并且,此毒如果是女人吞服,交合之时会获得巨大快感,直至毒发身亡,但不会对与其交合的男子产生任何影响。”

“但服毒者是男子的话,毒液会在毒发的那一刻,随着男子的喷射进入女子体内,二者同时毙命。”

“只是此毒早已失传,就连毒经上面都找不到此毒的配方,不知是何人有如此本事。”

段有志神色踌躇片刻,继续说道。

“此案至此好似线索全断,再难以有何进展,属下原本想先将此案放下,可今天早上,我遇见了一个人,此人来自元城县。”

“此人是元城县县丞,一直与县令林恒宇不合,可他的到来,却让我有了新的发现,让我想起,前两天在元城县发生的一件小事。”

“府尊大人前天命我前往元城县,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三名辽人毫发无损的带回大名府,属下原本以为此事手到擒来,可当我向县令林恒宇提起此事,却被对方推三阻四,以各种理由拒绝。”

“临近中午之时,林恒宇邀请属下赴宴,他自己以仪容不整为由,要求手下县丞陪我先去酒楼等候。”

“自古以来,下官宴请上官,从未有过让上官等候下官的事情,并且以下官的观察,林恒宇是个精明强干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无脑的事情。”

“属下对此疑惑难解,就私下安排两名心腹之人,跟随打探他到底意欲何为。”

“据两名手下汇报,林恒宇先回房换了件衣服,又去县城几大药店买了一些药材,然后又回到房间待了大概一刻钟,最后去了县衙大牢,检查了一番牢饭之后就离开了。”

“属下将此事反复琢磨,越想越不对,最后安排人快马加鞭前去复查,着重调查林恒宇买的药材和两名送饭的衙役身份信息,以及林恒宇在检查牢饭之时详细举止。”

“经过反复调查,比对,林恒宇买的几份药材都是一些常用的治疗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中草药,暂时找不到任何疑点。”

“两名送饭的衙役身世、人际关系都很简答,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但是,据两名衙役交代,林恒宇在检查牢饭的时候,仔细询问过饭菜情况后,在得知其中一盘红烧肉和一壶酒是专门给三名辽人的情况时,先是愤怒,可在衙役要将这些东西摔了的时候,却又阻止了,并且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这是送给三名辽人的断头饭。”

“并且更加奇怪的是,林恒宇对这份酒菜表达出了极大的兴趣后,又做出朝着酒菜吐口水的恶俗行为,还专门用手指搅拌均匀。”

“据调查,这份酒菜是元城县县丞张志成送给辽人的,说是怕辽人在牢狱中以饭食不好闹事,又可体现出我大宋国的宽宏大方以及优待犯人的美德。”

“据属下调查,了解,县丞张志成一直想将此事影响完全消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县令林恒宇对于此事态度强硬,要求必须依法将三名辽人斩立决,以平民怨。”

“照此推断,属下认为,三名辽人的死亡与元城县县令林恒宇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极乐天的毒药就是他趁着检查牢饭的机会下的。”

府尹吴大勇双手鼓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连连点头。

“有志啊,推断的非常好,非常有条理,此案基本就是这样了,那你认为该如何结案?”

段有志沉思片刻,双手抱拳,沉声说道。

“回禀大人,至于最后如何结案,属下原本不该多嘴,但既然大人问起,属下说说自己的想法,大人姑且听听。”

“按照律法,三名辽人该杀,死有余辜,可事实上,他们杀不得,最起码不能明着杀。”

“至于刘恒宇,他做的对,也做的不对。”

“他既然选择非杀三名辽人不可,就不该留下这么多明显的破绽,这是其一,其二,他不该选择极乐天这种毒药,伤及无辜。”

“属下最后又仔细想了想,在那种情况下,林恒宇除过如此选择之外,好像也没有其它选择了;至于连累了三名花娘,这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错。”

“属下认为,这件案件很简单,不是谋杀,凶杀案,三名辽人真正死亡原因是,他们寻欢作乐时过于激动,马上风而死,与任何人无关。”

吴大勇发出畅快淋漓的笑声,站起来,使劲拍了拍段有志的肩膀。

“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有志,深得吾心,就这样结案,只是那些知情的相关人,有志还需要费点心,本官不希望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段有志愈加恭敬,点头称是。

“大人放心,我现在就安排人去处理,保证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这个世上。”

傍晚时分,林恒宇心满意足拿着画好的草图离开县衙,对于发生大名府的一切暂时毫不知情,如果他知道有人这么关心,甚至关爱他的话,可能会吓得立马躲进深山老林,再也不敢出来。

一个月后,林恒宇站在刚落成的大宅院门前,抬头看着门匾上面的四个大字,久久不能回神。

太平学院。

他对于一个月之前已经计划好,眼下将要发生的事情,内心仍然感到彷徨不安。

面对着门楼上刺眼的太平学院四个大字,他的内心只有一种深深的嘲讽,既有对这个乱世的讽刺,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嘲讽,讥笑自己不敢勇于面对现实,粉饰太平,甚至计划利用那些无知、可怜的小孩来寻求一丝安全感。

……

随着身后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他猛然回过神,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一幕,双眼通红。

刘恒宇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心肠软弱的人,甚至在这一个多月,他已经见识过很多衣衫褴褛,甚至食不果腹的人在县城内外乞讨,但这一刻,他内心哀痛不已,眼睛酸涩,有种忍不住大哭一场的冲动。

眼前出现的是一群,原本应该无忧无虑,正依偎在父母身边,或者在学堂摇头晃脑读书,可现在的他们,全都蓬头垢面,双眼无神,空洞的眼睛里全是恐惧不安,身体颤抖。

他们的穿着很难被人认为是衣服,几乎全是一缕一缕的布条,有的孩子仅仅只是腰间围着一块,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黑布。

刘恒宇招了招手,唤来不久之前才招来的管家以及大量仆从,安排众人先将这些孩子带到后院,清洗干净,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吃饱饭,再带来前院。

傍晚时分,也许是这些孩子很久很久没有洗过澡,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此刻的他们浑身清爽,穿着崭新,整洁的短褂,眼里终于不再那么毫无生气,虽然仍然免不了局促不安,仿徨无助,但眼睛里有了一丝好奇。

林恒宇随手拉过一旁的小凳子,坐在上面,努力的保持着和蔼可亲的样子。

“孩子们,你们好!我是刘恒宇。不论我们以前来自那里,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他不愿多想这些十一二岁的孩子,是否能够理解他这不伦不类的说话方式,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简单的告诉他们,这就是他们以后的家。

“你们好是什么意思?”

“刘恒宇是他的名字吗?真好听。”

“他为什么说我们是一家人,我父母早就死了,我没有家。”

“他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住在这里了,有吃的,有住的地方了?”

“他为什么要给我们吃的,住的,他要我们干什么?”

“听说有的大户人家会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孩,然后制作成肉干贩卖,我们会不会也被制成肉干。”

“还有,有的大人物好像喜欢娈童,幼女,可那种的,听说好像都是从小培养的,我们应该不是吧?”

……

看着孩子们脸上疑惑而又惶恐不安的神情,他没有进行任何安抚,只是笑着看着他们,面对孩子们叽叽哇哇的讨论,他既没有打断,也没有参与进去,只是静静的听着。

半响后,也许是因为刘恒宇一直没有开口,也可能是他们察觉自己这样不太礼貌,有点害羞,但更多的是因为自身的惶恐不安,现场慢慢变得鸦雀无声。

刘恒宇将所有孩子的表现尽收眼底,清了清嗓子,谨慎的说道。

“孩子们,对于你们刚才的表现,说实话,我很满意,也很欣慰,我希望你们以后永远能够保持这种态度,无论身在何方,处于何种状态,无论所思所想是否正确,都要敢于说出来。”

“大家都很好奇,我为什么愿意给你们提供吃穿住行等必备的物品,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绝不会强迫你们去做任何不愿做的事情,至于我为何要如此做,可能是我想寻找一些同伴。”

“何为同伴,最基本的条件,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高贵低贱之分,拥有一些相同的认知,最好能够相互理解,相互陪伴,相互鼓励,愿意为一些共同目标去奋斗。”

“平等,既是一种权利更是一种义务,而想要真正实现平等,我们则需要先承担它的义务,遵守共同约定,保证它不会破坏,否则,平等就是一句空话,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平等的权利是在我们遵守共同约定前提下,我们的身份是相等的,不存在高贵低贱之分;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拥有同等的机会和结果。”

“也许你们会认为这是不对的,那些大人物,比如那些衙门里的大老爷,豪门大户中大人物,地主老爷都是高贵的,而你们是低贱的,我今天要告诉你们,这是不对的。”

“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无论是衙门中的官老爷,还是豪门大户中的大人物,包括地主老财,他们都是一样的吃喝拉撒睡,一样的生老病死,不会有任何特例。”

“他们拥有我们不曾拥有的财富,吃穿住都比我们好,难道就比我们高贵吗?那些掌握生杀大权的官老爷,难道就比我们高贵吗?这些都是不对的。”

“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财富,可能是祖辈相传下来的,也有可能是他们通过自己努力奋斗获得的,但即使是祖辈相传下来的,那也是他们祖辈一点点打拼、积攒下来的。”

“所以,只要你们愿意努力,并且为之奋斗,你们以后也会有机会拥有这样的财富。”

“那些拥有生杀大权的官老爷,真的拥有掌控我们生命的权利吗?不是的,他们只是依据国家律法行使权力而已。”

“国家律法是什么,就是我们需要共同遵守的约定。”

“那什么是共同遵守的约定,它是由所有人共同制定的条款,有利于我们生活的社会稳定,保障我们生命不受到威胁,有饭吃,有地方住,让我们有尊严的活着,可以让我们过上安定、幸福、自由、平等的生活,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但共同遵守的约定一旦被打破,或者它有巨大缺陷的时候,它的威力是巨大的,是毁灭性的,会造成我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甚至连我们的生命都毫无保障,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想方设法维护它,补全它。”

“这是我需要告诉你们的第一件事情,人人是平等的,只要我们努力,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我希望,你们永远能够记住这些话,理解它,并为之奋斗,这是我的一个请求,也是我愿意给你们提供衣食住行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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