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黔中道,播州城外,正是苗、汉两族约定每月互市的日子,故而官道上不时有苗族行人、马车、牛车经过,一个少年乞丐杵着根竹棒,有气无力的立在官道上,每逢有人经过,便有气无力的喊道:“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苗汉一家亲啊,苗族的各位阿哥阿姐、阿叔阿伯们,给口吃的吧——”
理是正理,话也是好话,只是此时的人只怕还没有这种大团结思想,更何况一个大多数人整日都在为衣食忙碌的世界,没几个人有闲心停下来听一个小乞丐说些什么。
朝小凡勉强甩动了几下眼前遮住视线的、自觉飘逸的、油光满面的长发,又张口骂了几句贼老天,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城镇方向走去,像一条蚯蚓在慢慢挪移。
“好心的大爷大妈,给口吃的吧,不行捎我一节路也行啊,古代人真是没有公德心!”
朝小凡只觉得自己已经又走了好久,好久,这路依旧漫长,也没个尽头。但他没有放弃,依旧在努力求救,只是这个声音微弱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四月的天气,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啪的一声,朝小凡倒在了路上,倒在了他以为能给他生机的、城镇的路上,路上偶尔路过的行人、马车,说明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路边小乞丐的死活。
某年某月,一个唐朝的苗汉混血少年,饿死在了某个城镇外的破庙里,没有人知道。
某年某月,一个现代灵魂穿越过来,附在一个穿着苗服的、饿死在破庙里的小乞丐身上,没有撑过三天,倒在了去往文明的城镇的路上,同样没人在意。
这或许就是那些有道德的人口中所说的,天地不仁吧。
一头骡子拉着一辆板车慢悠悠的走在官道上,上面坐着一个老头、一个少女,后面放着些山货。
少女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老头笑呵呵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几句,忽然少女注意到了什么:“啊爷,快看,有个啊哥倒在前面……”
少女说完兴冲冲的跳下板车跑了过去。
“哎——”老头预备阻止的,但晚了,只得咕嚷了一句“乱八下巴。”
“哎,醒醒,你是哪个苗寨的啊?”
少女左一下右一下的拍打着朝小凡的脸颊,朝小凡惘然的睁开眼睛,想张口说点什么,但失败了。
“好了,不要再打他了……”
老头一跟过来就看见自家孙女对着朝小凡的脸左一下右一下的扇着巴掌。
“爷爷,她睡着了,我在叫他起床!”
少女气鼓鼓的回道。
“行了,我来看看。”
老头走过去一看,只见朝小凡眼窝深陷、嘴唇发白,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正茫然的看着自家孙女,几滴清泪从眼角滴落下来。
某年某月某日,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睁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在我的脸上狂乱的扇着巴掌,左右开弓。她叫起了我的沉睡、唤醒了我的迷茫,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朝小凡在自己的无常簿上狠狠的记了一笔。
“饿的,能说话吗?”
朝小凡牟了把劲儿,艰难的吐了词儿:“longly”
“啊爷,阿哥说‘吃饭’,我去给他拿干粮——”
少女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跑回板车拿干粮。
“喂!”
老头同样想阻止,又晚了……
少女速度很快,拿了两个馍馍伸手递在了朝小凡嘴边,“给。”
老头见此狠狠瞪了朝小凡一眼,白花花的粮食,喂了乞丐,造孽啊!
朝小凡两眼发光,伸头狠狠咬了一大口,等食物到了嘴里那股子气力反而消减了下去,艰难嚼了几下咽进胃里,再看着眼前的食物,竟有种吃不下去的感觉。
朝小凡不明所以,心里涌起一股悲伤的情绪:我竟又要死了吗?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啊爷,阿哥哭了,我做的囊果然让人好吃到哭!”
“啊哥不哭,慢慢吃,这里还有。”
少女高兴的说道。
老头看了看孙女,又看了看这个天杀的小乞丐,终究于心不忍,对着朝小凡说道:“饿得久了就是这样,得吃稀的,而且只能吃一点点,要这样吃个四、五顿才能勉强恢复。”
“我去给你拿水,泡着吃。”
少女依旧来去如风,老头这次没说什么,只是把头别过去,望向辽远的天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爷孙两人一番救治后,把朝小凡放上了板车,再次上路了。
路上少女依旧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朝小凡凭借着躯体原本的记忆,倒也能听懂她的苗语,并正常交流。
“我叫桑林花青,我啊爷叫桑林格木。”
“我们去汉人的城里换粮食。”
“我阿爷说你饿了很久,你为什么要饿这么久,是不喜欢阿妈做的饭吗?”
“我阿爷说我做的饭比我阿妈做的还好吃。”
“对了,啊哥,你叫什么名字?”
“朝小凡。”
朝小凡现在哪有力气多说什么,但又不好一直不说话,只好捡一些简单的回答。
“你是汉人?”
爷孙俩吃了一惊,齐齐把目光盯向朝小凡,朝小凡心道:要遭。
“额,我阿妈是苗人,我阿爸是汉人,我觉得苗人和汉人不是仇人……”
“汉人坏坏,杀我们的兄弟,抢我们的土地,苗家的兄弟姐妹怎么可以跟汉人结合?”
少女气鼓鼓的看着朝小凡说道。
迎着桑林花青单纯的目光,朝小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勉强回道:“人都有好坏,不分种族的,就像跟我彼此换货物的好人,就不能算是坏人,至少不能算纯粹的坏人。”
“阿爷,是这样吗?”
桑林花青瞪着无辜的眼神问道。
老头狠狠的瞪了朝小凡一眼,没好气的回道:“不知道!”
“我阿爸肯定就是给坏坏的汉人兵杀死的,我长大了一定要报仇,哼!”
桑林花青说着狠狠的瞪了朝小凡一眼,就这样,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路到了播州城门,朝小凡看见几个兵丁守在城门口,过往的行人正在排队,每人需交一文铜钱的过路费,带着货物的另算,就算是乞丐同样也都是交这一文钱的过路费,有没钱还想强闯的乞丐,被打个半死,丢在路边。
朝小凡眼见这一幕,死死的抓住板车的边缘,把头别过去,闭了眼睛,不去看桑林花青二人。
我不看!
只要我朝小凡脸皮够厚就没人能从这板车上把我丢下去!
朝小凡这模样被桑林格木看在眼里,他没说什么。
等朝小凡睁开眼睛时,已经在城里了。
“下车吧。”
老爷子看朝小凡睁开眼睛,淡淡的说道。
朝小凡翻身下车,对着桑林格木拜了一礼,说道:“啊爷,谢谢一路照顾,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又对着桑林花青说道:“花青妹妹,等阿哥发达了就去找你,你想让阿哥怎么报答你?”
“不要,你一半坏坏的!”
桑林花青把头别过去。
朝小凡苦笑,转身欲走,被老爷子叫住了:“哎,伢娃子,你一半流着我苗人的血哩!”说着扔了几个馍馍过来,架着车走了。
朝小凡目送他们离开,桑林花青终究没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把头转了过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朝小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得漫无目的在城中各处游荡。
“当——当——当——”
突然一个中年汉子不断敲着铜锣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同时嘴里吼道:“各位,鄙人汤不二,从辽东而来,路过贵宝地,花光了盘缠,为讨口饭吃,特在此说书一段,希望列位爷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您也捧个人场嘞——”
他不断敲着锣吸引着行人的注意,同时口中话语不断:“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走南闯北,见识过数不胜数的稀奇故事,愿为各位讲说解闷,列位衣食父母要是闲来无事,不妨驻足一听,在下为您一一道来!”
如此反复几次,不少行人都被他吸引了过去,朝小凡也挤在人群中,只听得那人又举着铜锣敲了一遍,开始讲了起来:
“列位都知道,咱说书的是个下九流的营生,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哪里有稀奇古怪的事儿就往哪里凑,图的就是能有个见闻,好说与众人听,混一口饭吃。”
有人起哄道:“喂,说书的,别墨迹,赶紧说,讲得好了也不缺你赏钱!”说着丢了两枚铜钱上去。
那汉子于是笑嘻嘻的说了起来:“这位看官不必着急,在下立马为你道来。
话说十年前,在下当时正在辽东讨饭吃,这故事乃是我亲身经历。那辽东有一个少年,名唤刁养正,他父亲乃是当地有名的老猎户,因为他自幼随着父亲上山打猎,一手射术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五十步开外,能一箭射穿铜钱,箭从铜钱中间孔洞穿过而不损伤铜钱分毫,当时山上有猛虎下山吃人,官府招了二十个兵丁上山猎杀多吃,具都无功而返,连一根虎毛都没瞧见,反而被那畜生钻了空子,连续下山又吃了数人,众人都道这畜生只怕成了精了。
于是官府张贴告示、发下悬赏,凡有奇人能解此虎患者,赏纹银百两!这刁养正听闻此事,一人一弓一壶箭,那是早上才上山,晚上就扛着一条吊睛白额虎招摇过市,领了赏钱,众人都道他是神射刁养正。
这倒不稀奇,自有天赋卓越的人凭借后天练习可以做到。话说这一日,有神鸟自东而来,不停在城头上鸣叫徘徊,羽翼垂天,声音凄切,听到的人无不低头落泪。
官府又召集兵丁,引箭射杀,不过那神鸟飞的太高,箭矢还不及半便疲软无力,掉了下来。
众人于是急忙去城外请刁养正,刁养正不愧神射之名,当即引弓拉箭,只见弓如霹雳、弦似惊,箭如闪电般夹带着雷霆之力向着神鸟飞驰而去,那神鸟只是不凡,羽翼一扇,卷起好大一股风,将箭折断成三截。
刁养正怒目,正要引箭再射,不料那神鸟竟开口道‘我乃是东汉末年大贤良师反天时,经南华真人引荐,拜入灵虚山修仙学道的丁令威,今化鸟归来,见物是人非,故而悲鸣,道友何故杀我?’
刁养正闻言,对神鸟作了个抱拳礼,转身离去。
那神鸟又作了首歌: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歌罢高飞而去。”
众人听完啧啧称奇,竟无一人出来质疑真假。
朝小凡目光闪烁,抓着身边一个汉子说道:“这故事一听就是假的,还说什么亲身经历。”
汉子回头见朝小凡身穿苗人服装,觑了他一眼:“化外蛮夷,果然没什么见识,你去除妖司衙门口守着,每隔十天半拉月,总有驱魔人捉了妖魔前去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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