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安水边多丽人(2)

一个内侍走了过来:“秦校尉,陛下让你去内书房。”李世民想起什么就会叫他过去,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他习以为常。秦山走进内宫,内侍让他稍候。内宫一向有颇多宫女活动,不免觉得有点不便,于是他转了个身,向回廊旁边那一片花丛看去。这不经意地一瞥,他的目光便牢牢地定住了—那花丛旁边站了一个年轻姑娘,戴着幂篱,玉色衫子青色裙子,看穿着打扮明显不像是宫女。秦山觉得那身姿非常眼熟,像是不久前才在哪里见过。而她似乎比他还拘谨几分,抱着一个包袱不时地抬头看看四周。九成宫浓重的青翠色调中,她浅淡素雅的衣裙格外地显眼。大概是看到周围来来往往的宫女都未曾遮面,她犹豫了一下,把幂篱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秦山看清了她发上只有两支簪子,一是形制古朴的木簪,一是简单的珍珠银簪。秦山怔住,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终于察觉到背后有人,她回过头来。前日在杏林春时天色已晚,加上行色匆匆,她的容貌秦山并没看得十分清楚。午后的阳光下,这次他却看得分明,这姑娘的年纪比自己小一点,虽然神情有些紧张,那张没有粉黛的光润的脸却有如清晨带着露珠的花瓣,清新娇妍,留住了长安匆匆而逝的早春时光。看到他,她怔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同样的惊讶,秦山觉得她定是记起了那天的事情,不由得目光稍稍下落。她小巧的嘴角抿得紧紧的,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笑靥此时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两人对视了一瞬,姑娘避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秦山觉得今日皇帝让他等待的时间格外久,正尴尬间,却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官过来院中,四下打量了一下走到那姑娘面前:“你就是周医士的弟子吗?跟我走吧。”那姑娘吃惊地低声问:“阿监,是我师父叫我吗?”那女官声音很刻板:“别多问,去就知道了。”秦山突然醒悟过来,她应该就是程处政嘴里那个名医的女弟子。原来如此,难怪自己会在杏林春遇到她。他思量该如何和她解释,在此处却又不好开口。

秦山继续等,等得有点焦躁了,一个内侍来叫他进去。李世民正在看着摊在地下的地图,一个多事的夜晚过去,皇帝脸颊都有点陷进去了。见他进来,眼里却微微露出点笑意:“昨夜辛苦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陛下过奖。”秦山行过君臣之礼。李世民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一个内侍走来站在门口,便扬声说:“有什么事?皇后那边如何?但说无妨。”秦山本来已经站起身来,但听了皇帝这话,应该是不打算让他回避。内侍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进来:“回陛下,周医士说可用针灸来缓解皇后气疾,只是他本人不便给皇后用针,提议让他的女弟子代他用针。臣等特地来请示陛下。”“哦?”皇帝一怔,然后说:“去把他们师徒请来,让朕看看。”秦山干脆也闭了嘴,他很想看看这位名医是个什么样子?

片刻,内侍带着一老一少进来,秦山抬头看去,那穿着灰蓝色葛袍的老者六十开外,须发灰白,脸上一派平和之气,一双眸子却水晶般澄澈,极有神采,行动很轻快。少女的脸因为紧张,不免稍显苍白。他不由得心里替她紧了紧,天子李世民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威严,有些吓人,为难这小姑娘了。但她并没失态,中规中矩地行过礼,站在一边。李世民看见这姑娘也是一怔,问道:“周先生,这就是令徒?令徒看起来还很年幼啊。”周医士微微一笑:“陛下,小徒确实年纪不大,但自幼跟我学医,时间也不短。取穴走针,当还熟练。”李世民疑惑地又扫了一眼姑娘光润的脸:“如此年幼,就能熟练取穴走针?宫中的医女,按摩手法都要学五年。”周医士说:“陛下莫怪,据臣所知,宫中的医女没有几个识文断字,小徒却是出身书香门第,陛下推行的明堂人形图她早已熟记。”李世民一脸难以置信,医士虽然人人需要,却并不是什么高贵的职业,书香门第的女儿哪里有去学医的?周医士平和地说:“陛下若不放心,可以找个人来试一试。”李世民想了想,转向秦山:“怀玉,你去找个手下侍卫来试一试?要强健的。”秦山瞥了一眼那姑娘,她也看了他一眼,神色稍稍平静。他站起:“陛下,不如就让我一试,再去叫人又要多费功夫。”他想起她修长的手指分拣药包的时候那娴熟的动作。“你?”李世民咽下了半句话,这要是扎坏了,他可没法和秦琼交待。秦山笑了笑。“陛下,没关系。以前也为我父亲试过。”

李世民问那姑娘:“你先和朕说说,你要怎么取穴。虽说是试针的,可也是朕的禁军校尉,不能扎坏喽。”那姑娘开口了,低柔的声音像舒爽的清风:“陛下,皇后娘娘是气疾,针灸是为了止住咳喘胸闷。取大椎,肺腧,内关,肾俞,丰隆这几个穴位,应当有效。若您找个身子无恙的人来试针,只要取穴无误,也扎不坏他。”

李世民终于点头,半信半疑地看着姑娘拿出一匣银针来。秦山按照她的吩咐坐好。“这位,”她说了两个字,突然一顿。在杏林春,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顾客,她称他做郎君。而今天相遇在宫禁,深绿的缺胯圆领袍和腰间的银带清楚地标示了他的身份,再这样叫似有不妥,她想了想,说:“这位将军,请伸出手。”秦山知道她要比量,伸出右手,她轻轻用一根银针比了一下他拇指的长度,他怕自己看她会让她更紧张,把目光挪开,无意间却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内侍过来帮他解开肩头的纽袢,她转身避了一下,等内侍把他的袍子从背上褪下来,这才走近来,却又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秦山平静地低声说:“你别怕。动手就是了。”说完,却不知为什么喘了口气。她的嘴角微微扬了扬,那个浅浅的笑涡闪了一下。她说了声:“这位将军,你坐好别动,我要下针了。”感觉到她温润的手轻轻在自己背上移过,他突然觉得一股热流冲上了脸颊。秦山忙闭上双眼,端坐着一动不动。她凝神静气,专注娴熟地下着针,似乎全然忘记了旁边的天子,也忘记了自己面前是个陌生的男子。

李世民的神情慢慢地放松下来,甚至目光里还带了点赞赏。一望之下,便知道姑娘手法非常熟练,而且心如止水,绝非浮躁之人。他向秦山脸上看去,问:“怀玉,你觉得如何?”秦山却好像被吓了一跳,“啊”了一声,这才回答:“陛下,您在问我?”他只觉得她的手碰触过的温润感觉久久停留在自己肌肤上,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在进针。“莫动!”那姑娘忙制止,“将军莫动,我这就拔下来。”她一根根地收了针,这才出了口气,秦山看到她鬓角汗珠滚滚。李世民又问:“有痛感吗?”秦山摇头:“没有。”他急忙把袍子扣好,听到她似乎不经意的温柔的声音:“最近三日针口莫要碰水。”李世民又看了秦山一眼,见他一切如常,心放下了大半,转向那姑娘:“虽然年幼,技艺却出众。朕还不曾问你姓名。”秦山却听到那姑娘就如刚才自己那样受惊吓似地“啊”了一声,不觉奇怪地向她看去。她自知失态,忙跪倒:“陛下恕臣女失礼。我姓陈,名银屏。”李世民看着她的慌张不觉有点好笑,点点头:“无妨,陈娘子,起来吧。”今日可真是把这年轻姑娘折腾的不轻啊。秦山正想着,又听见皇帝的声音:“周医士,你带出来的徒弟果然不错。”“谢陛下夸奖。”周医士还是那平和的微笑,“如此,就请陛下恩准让小徒为皇后用针,配合臣的汤药。若陛下还想更慎重些,在给皇后用针之前,再找一位体质和皇后娘娘相似的宫人再试一次。”李世民拱了拱手:“如此,就拜托先生了。”帝王拱手,这已是很重的礼仪,周医士忙下拜:“臣下不敢当。臣尽力。”

李世民书案前的香炉青烟袅袅,秦山看见那姑娘在揩额头汗水。他不由得同情起这姑娘,这活儿决不轻松,再给宫女试一次,再给皇后下针,那还不得再出几身大汗。李世民吩咐内侍:“走吧,朕和周先生他们一起到皇后那里去。”秦山走到门口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李世民找自己来做什么。也罢也罢。他看着姑娘离开的背影,转身返回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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