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安水边多丽人(3)

这一个傍晚,夕阳在山,彩霞满天,秦山站在宫院里,却开始走神。他忽然想是不是她的针把他扎傻了。她出言文雅,举止端庄,绝不像市井的粗鄙女子。而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如何会愿做巫医这种不入流的行当?有人推了他一把,秦山抬头,是他手下两个旅帅,程怀政和林远威。“秦校尉,你这是怎么了?我都喊了你三遍了,晚上的岗哨如何安排?”“哦。”秦山忙定了定神,“我这就去找中郎将。”他还没起身,中郎将已经带着几个侍卫匆匆走了过来,老远就喊:“秦怀玉!去外面迎一下,兵部尚书来了。晚上你们就在内书房那里值宿。”秦山一愣,答应了一声,赶快起身整装牵马。

他来到九成宫外城,兵部尚书侯君集已经下了马。身为正三品高官的侯君集却很有几分随意地穿了一身黑色的圆领缺胯袍,他掸了掸前襟上的土,一路疾驰而来,颇有点风尘之色。秦山迎上前去,中规中矩地施礼:“侯将军。”侯君集笑了笑,挥手示意自己的侍从不必再跟着,二人默契地并肩往宫内走来。秦山见无旁人,低声说:“老师,您这次来难道是为了吐谷浑的事?”侯君集刚硬的脸上现出一点愁容:“是啊,看来不收拾慕容伏允是不行了。这几日气得我睡不着觉。我估计陛下也是一样。”他看了秦山一眼:“我听说阿史那结社居然还来行刺陛下?这些个忘恩负义的突厥人!”秦山点头。侯君集叹了口气:“本想着,抽几天空再教你一点兵法,这下事情又来了。怀玉,有空自己多学学,万一我要出征,耽误多久就说不定了。”秦山看了侯君集一眼:“老师,若要出征就带我去吧!”侯君集摇头。“为什么?”秦山很不理解。“你才十八岁,成丁的年纪都不到。”“这算什么?”秦山争辩道,“当今陛下不也是十八岁开始上马打天下?”侯君集站住,转过脸来,一向严肃的脸上现出温和:“莫要和我争这个。陛下和我,都对你寄予厚望,但不急这一时。”

侯君集进入内书房去见李世民,秦山自去安排卫士值宿。他们亲卫是除了千牛卫的贴身护卫外离天子最近的,值勤的地点也是不时交换,以便卫士熟悉宫中环境。夜已深,内书房的灯火却不曾熄灭。秦山知道侯君集和李世民又是灯下长谈,这样的情形已是屡见不鲜。贞观三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选入千牛备身进入宫廷,就知道李世民的勤政,有时晚上入睡前还在寝宫与魏征谈论得失。贞观朝已经八年,日子越来越好,突厥的边患也已平定。而他已从一个懵懂的孩子,长成为勇敢的禁军军人。秦山眼望着夜幕下黑魆魆的凤凰山,心事如潮。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他巡回一圈,书房的灯火终于是熄灭了。山上的晚风还颇有些凉意,他提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宫院里一片静谧,不闻人声,他却看到地势更高的寝宫向下走的山路上,一盏灯笼如微弱的萤火,款款而来。

秦山瞥了一眼,宫人夜晚有事出行,只能灯笼照亮。那边应该自有其他亲府卫士,不过他这里,便不必过问。只是,这么晚了,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秦山摸了摸腰间的横刀,注目望去。片刻后,他听到离自己大概二十步远的林远威的声音:“站住!什么人?”秦山紧张地疾步走过去,右手已经放在刀柄上。然而,待走到跟前,看清是谁,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如何是她?提着灯笼的,原是一个宫女,宫女身后的那个身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灯笼光虽弱,已经足够他看清她的表情,她显然是被卫士吓了一跳,有点失措。宫女说:“这是给皇后娘娘诊疗的女医,准备回中宫。”林远威还要说什么,秦山出声:“放行。”他转向那宫女:“你是要送医士回中宫住处?夜里走山路要小心。”宫女见秦山说话还算温和,便回答:“是的。多谢将军。”秦山看向灯笼后面那个姑娘,那一身素淡的衣裙在夜晚的山风中显得有些单薄,整个人竟有几分瑟缩。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忘了向他躬身致谢。秦山估算了一下时间,周医士没和她一起,那就是入夜后单独去给皇后针灸了。从长安出发,折腾了足足一天半,也确实辛苦。秦山没再多问,说:“路不好走,我送你们一程。”

行宫没有长安的皇城那么大,从这里回中宫路并不远,只是他看这个宫女选这条弯弯拐拐的路走,应该是并不熟悉路线。秦山刻意放慢了点脚步,忽然听到背后她的声音:“将军果真是翼国公府的人?”秦山回答:“是。那日疏忽,忘记送回药钱,请勿怪。”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次却未曾看清她的脸。她话语里并无愠意:“不必记挂。只是,”她带点迟疑地问:“请问将军尊名?”秦山回答:“不敢,在下秦山秦怀玉。”她站住了,问道:“莫非翼国公秦叔宝,就是你的父亲?!”她那万分诧异的语气让秦山始料不及,他站住脚,不解地说:“是啊,怎么了?”她却低声说了句:“没什么。恕我唐突。”秦山看了看打着灯笼的那个宫女,不便再追问,领着他们来到中宫的院子门口,便打算走回。他看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消失在夜幕中。

侯君集都快马回长安去了,接连几天,秦山却没有再见到她。他暗自嘀咕,莫非师徒俩已经出宫了?如果是这样,他轮值也快十日,明日该回长安了,一定去杏林春再问问。李世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上至柴绍,下至内侍和宫女们,也不免都带点苦瓜相,小心翼翼噤若寒蝉。秦山已经听侯君集说了个大概,吐谷浑国主慕容伏允是天子李世民的一块心病。早年李世民刚登基,派来长安的吐谷浑使节还没回去,伏允已经派出军队在边境上大掠而还。大唐天子派使者谴责,他托辞有脚疾,不来谢罪,却为儿子慕容尊王求亲。李世民允婚,但要求尊王亲自来长安迎亲,但这个尊王和老子一样地打起马虎眼,也不来。自然大唐天子愤怒地取消了婚约,伏允依然故我,前前后后在边境上骚扰了近十年。大唐迫于国力,一直是打打停停。如今伏允年老,却听信手下权臣天柱王的策略,今年骚扰更甚。这几个月来天子不停地派使节去数责劝谕,伏允却毫无警醒之意。李世民正在火头上,阿史那结社的行刺又使得怀有身孕的长孙皇后的气疾越发加重。结发夫妻,多年来风雨与共,感情极为深重。皇帝极为重视,繁忙的政务之余也不忘时时过问皇后病情。秦山心想,若是皇后情况确实不好,今年皇帝在这九成宫恐怕是要多留些日子了。

正这样想着,却见柴绍和一个花白须发,灰蓝葛袍的老人过来院中,不是周医士又是谁?秦山看见上级柴绍,只得迎上前施礼:“柴将军。”柴绍点点头,对周医士说:“周医士,这是我们内卫军中的秦校尉。这几日辛苦您了,若您有何物品需要从长安捎来,也可以找他,让他去安排。”周医士微笑一下,拱拱手:“这位将军我是见过的。如此,多谢关照了。老朽还正想托个人帮我给长安的朋友带个口信,告知他们我需要在这里多留一个月。”秦山见他是一个人,心里有点纳闷,又不便相问,也拱拱手:“周先生,我明日回长安,未知口信捎到何处?”周医士说:“捎给兴义坊杏林春药铺的掌柜。小徒是家中独女,也免得她的家人着急。”秦山答应,又问:“那先生可有物品需要我捎去或者捎回来?”周医士想了想,说:“若将军不忙,请随我来,我这就去和小徒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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