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搬了把椅子坐在水缸前 ，水缸里的人鱼还是阖着双眼 ，没有醒过来 。
他的手肘撑着膝盖 ，看着水缸里人鱼美丽惊心的鱼尾出神 ，思绪已经遥遥飘回了小时候 。
那一年 ，父亲带他去海边玩 。深蓝的海水底下藏着诱惑 ，发黑的深处明晃晃地昭示着它的危险 。快艇上 ，父亲却兴致盎然 ，穿好潜水服 ，摸摸他的头就潜下海洋 ，他紧紧抓着扶手 ，望着父亲下去的方向 ，不敢动弹 。
海面上水波起伏 ，金光细碎 。海面下似乎有什么一晃而过 ，小穆阳心中害怕 ，刚想叫同行的叔叔来看看 ，他们的快艇冷不丁被水下的庞然大物撞翻 ，一瞬间 ，天旋地转 ，小穆阳的口鼻中灌进海水 。他慌张地扑腾，却无济于事 ，海水中他踩不到支点 ，只能被迫沉浮 。
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脚腕 ，把他往下拖 。小穆阳抵挡不住 ，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 ，眼前浮动的光越来越暗 。
迷糊之中 ，小穆阳看到有人向他快速移动 ，求生的本能让他伸出手 ，他落进一个轻柔的怀抱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眼 ，他努力记住了灿烂的 ，美丽的 ，宝石一般缤纷的美丽鱼尾 。
现在 ，记忆中的那条尾巴与眼前这个少女身下的鱼尾重合 ，不过确实整整短了一大截 。
那一天 ，穆阳死里逃生 ，但是他的父亲潜下水后一直没能回来 。五天之后 ，他的尸体在一片礁石滩的缝隙中发现 。他的胸口贯穿的生锈鱼叉夺走了他的生命 ，父亲惨烈的死状被人认为是仇杀 ，可是知道现在海洋被污染 ，穆阳都没能调查出杀死父亲的凶手究竟是谁 。有人说 ，那片礁石滩有美人鱼出没的痕迹 ，或许父亲就是被美人鱼杀死了 。
这样的说法过于荒谬 ，很长一段时间 ，穆阳是根本不相信的 。直到一年前 ，他喝醉酒来到那片礁石滩 ，看到礁石上躺着一个人 。
穆阳跑过去 ，却发现对方的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鱼尾 ，黯淡无光的黑色鱼尾 。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总之第二天他醒过来时 ，教士上的黑尾人鱼已经不见了 。他以为是一场梦 ，他不甘心地四处搜寻 ，终于找到一片遗落的鱼鳞 ，黑色的 ，暗淡的鱼鳞 。
穆阳专门去找了实验室的同学检测 ，这片鳞片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生物 。
拿到结果报告的那一刻 ，穆阳终于开始接受那个荒唐的说法 。
他的父亲 ，或许真的是被人鱼杀死了 。
穆阳抹一把脸 ，继续等待人鱼的苏醒 。
很快 ，鱼稚有了反应 。
她睁开眼睛 ，没想到自己会被淹在水里 。鱼稚伸手扑腾几下 ，不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没有窒息感 ，便渐渐放松下来 。
“你是什么东西 。是人 ，还是人鱼 ，还是被感染变异 的生物 。”
鱼稚扒在壁上 ，耳朵后边吐出一小串泡泡 ，嘴唇张合几下 ，却听不到声音 。
她烦躁地捏拳锤一下水缸 ，翻身游动两下 ，最后露出水面扒在水缸边 ，深深喘了两口气 。
“我不知道 。“
“你不知道 ？你明明有所隐瞒 。”
鱼稚重新沉下水面 ，背对着穆阳 ，长发轻轻漂浮 。
“我仔仔细细看过监控 ，在那个祂出现之前 ，你凭空消失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 ，你在哪里 ？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海滩的 ？“
水缸里的人鱼没有动静 ，耳后的小口还在一小串一小串地吐泡泡 。
安静一会儿 ，穆阳直接上前按下水缸的排水按钮 ，水位极速下降 ，鱼稚慌忙下潜 ，把鱼尾泡在水里 。
水位就停在她的腰间 。
穆阳一只手撑住水缸与鱼稚对视 ：“现在 ，你可以说话了 。“
鱼稚扒在壁上 ，眼中的怒气快要将穆阳点燃 。
两人无声地对质 ，最后 ，穆阳叹一口气 ：“你这样有什么意义 ，把实情说出来 ，我们会解决的 。你那段时间在哪里？是不是在祂口中所说的不同的世界？你看到奈菲斯的碎片了吗？“
“你们解决？你们要怎么解决 ，你们真的管过我们的死活吗！“
鱼稚彻底爆发情绪 。
那个葬身海洋的母亲 ，那个变得奇怪的孩子 ，还有鱼心的怪病 。这些中心城市的高高在上的人从来都是冷眼旁观 ，有谁真正关心他们的死活 。
“我会的 ，我会解决 。“
穆阳认真地说 。
“我是警察 ，我知道自己要守护的是哪些人 ，我们没有袖手旁观 。没有及时解决一些事情是我们不好 ，但是我们永远不会不管 。“
鱼稚抚摸着自己的鱼尾 ：“已经发生的事情 ，做再多的承诺都没有用 。“
“当然有用 ，正因为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们才需要探寻这些事情的真相 ，避免让更多的人重蹈覆辙 。你昨天在场 ，应该能清楚那个祂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政府派出了队伍去奈菲斯神殿 ，但是飞行得再远都没办法靠近那里 ，甚至有的直升机突然消失，这已经不是现有的科学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
穆阳说 。
“我需要了解那天的真实情况 。你也听到了祂的话 ，真正的奈菲斯使者 ，不同的世界 。你难道不好奇成为奈菲斯使者的条件是什么 ，是随意挑选 ，还是进行一场厮杀 ，什么人会被选为奈菲斯使者 ？我 ，你 ，或者是你病重的姐姐鱼心 ......"
听到姐姐的名字 ，鱼稚激动地抬头 ，她的手掌按在壁上 ，五指之间隐约可以看见一点透明的蹼 。
“我们需要提前探索出这个规则 ，你明白了吗 。”
鱼稚点点头 。
“对 ，我消失了一段时间 。我本来以为那是我看到的幻境 ，如你所说 ，或许我是被传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那座冰蓝色的宫殿 ，奈菲斯神殿 。"
“你没有进去吗？“穆阳眯眼怀疑 。
鱼稚的手心在冒汗 ，掌心下的玻璃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
“没有 ，我想进去 ，但是走不进去 。我只能靠近它 ，但是我刚刚向神殿迈出一步 ，就掉进海里了 。海里 ，有一只我不知道的生物 ，我掉进那个怪物的嘴里 ，快被杀死了 ，随后 ，眼前就出现了那个白发人 。“
“可是你的尾巴......"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那条人鱼抓了我一下 。"
“什么人鱼 ！“
“浅金色的头发 ，跟我一样的尾巴 。她把我从怪物的嘴里救出来 ，但是抓伤了我的腿 。“
没错了 ，就是小时候看到的那条人鱼 。
“按照你这么说 ，那条人鱼就是规则的关键了 。“
鱼稚看他已经相信自己的说辞 ，心中大石旁落 ，在穆阳思考的时候 ，随口补充道：“没错 ，一定是她 ，我问她她是谁 ，她只重复着奈菲斯 ，奈菲斯 。“
“我们今晚就行动 。"
“什么行动？“
警报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实验室外传来混乱的奔跑声 ，大量的海水涌进实验室 。穆阳跨进水缸里抱起鱼稚准备离开 ，但是在鱼稚的鱼尾尖碰到脏污的海水的瞬间 ，海水变得干净澄澈 。实验室很快就被淹没 ，在鱼稚整个人泡在海水里的那一瞬间 ，温柔的声音又响起了 。
“奈菲斯 ，我爱你 ，我的宝宝 ......“
穆阳没有消失 ，他游过来抓住鱼稚的手 ，带着她浮上水面 。
“你听到声音了吗？“
只来得及问这么一句 ，海水瞬间漫过两人的头顶 。
鱼稚抓紧穆阳的手 ，带着他游出实验室 。
沿海警局完全被淹没 ，这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
鱼稚带着穆阳在水里穿梭寻找一个让他落脚的地方 ，房屋坠下的一角拦住他们的去路 ，鱼稚干脆停下 ，让穆阳浮上去换口气 。
那个轻柔的怀抱又出现了 ，人鱼从身后环住鱼稚 。鱼稚转身看着她 ：“你好熟悉 ，你的脸 。“
人鱼温柔地看着她 ，眼中的柔情快要溢出来 。
“奈菲斯 ，我爱你 。“
“你是谁 ？"
人鱼一点一点消散 ，她微笑地看着鱼稚 ：“宝宝 ，记得 ，我爱你 。“
海水一瞬间变得恶臭 ，鱼稚甚至能在海水里看到一丝一丝漂浮着的油渍 。
渐渐地 ，鱼稚感到呼吸困难 ，但是一想到浮上水面她的头发就要粘上那些难闻的东西 ，她情愿死在勉强干净的海里 。
“真是倔强的孩子啊 。”
鱼稚睁开眼 ，面前的竟然是祂 。
祂伸手捧住鱼稚的脸 ，贴上她的嘴唇为她换气 。鱼稚吓得快要晕过去 ，祂垂着眼帘 ，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
“别再犯蠢了 ，奈菲斯 。与我融为一体吧......“
祂放开鱼稚 ，将她圈在怀抱中 。他看上去似乎很是温柔 ，实际上快要将鱼稚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
海水在疯狂翻涌 ，鱼稚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愤怒的大海撕成碎片 。
洁白的祂像一个伟大的母亲 ，他的手托住鱼稚的后脑:"我们会再见的 。奈菲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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