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沙石路上,一辆班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车后尘土飞扬。咯吱一声,班车停靠在路边的一个中年人身旁,扬起的尘土立马就淹没了这个中年人,他放下手中的扁担,跳上班车,从车上拎下大包小包。
与此同时,有一位中年妇女正在家中厨房忙碌,煮着可口的饭菜,她一会儿擀面,一会儿往灶台里添柴火。哗……一小盆刚切好的土豆丝被倒入了油锅。顿时油烟四起,吞没了厨房里的一切,只听见里面铲子在铁锅翻炒的声音还有妇人的声咳嗽声。
车上走下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小伙子,对中年人说:爸,电话上不是说了嘛,你不用来接我,路不远,我带的行李少,我拎着一会就到家了。中年人一边捆扎行李一边回答到:“没事,这两天家里没啥活,我闲着。再说,我不来,你妈不得唠叨我。”挑起行李,中年人接着说:“这外面水土就是好啊,白净多了,饿一路了吧,你妈在家应该把饭都做好了。”说罢,父子俩消失在一条小路尽头。
做好的饭菜,早已被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心急如焚的中年妇女早已在门口张望了好几次,此刻她看着墙上挂着的钟表,嘴里念道,咋还不回来,是孩他爸没接着儿子,还是车坏半道上了,都这个点了,按理说,该回来了呀!不会出啥事吧。院外传来一声,“妈,我回来了”。妇人立刻从屋子里走出去,嘴角上扬,微笑着说咋才回来?饭菜都快凉了,快赶紧趁热吃饭吧。
这个小伙子叫黎东,村里人都叫他东子,东子家在沙漠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中,这个村庄非常的贫穷落后,村子里以前有上百户人家,后来因为村子的落后贫穷大都去了城里谋生,现在这个村子里剩下的也就十几户人家了。
东子说:“妈,你烧的菜就是好吃,外面的饭调味料太重,我实在吃不下去了。”
东子母亲说:“两年没回家了,妈想死你了,你看都长高了。”
东子父亲掺了一句:“孩子刚下车,我还对他说外面水土好,变白净了。”
东子母亲接着说:“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不了,妈,这次回来我准备去咱村的学校教孩子们读书。我那郭叔年龄大了。快要退休了。咱们村这么偏僻贫困,没有几个老师愿意来。我想留在村子里教书,顺带还能照顾家里。”东子回答到。
东子父亲从烟袋里掏出烟丝装进烟斗里,用火柴点燃,抽了一口说:“留在家里好啊,外面的世界,再宽广,再繁华总归没有在家呆着自在踏实”。父亲吐出的烟呛的东子剧烈的咳嗽起来,母亲见状,训斥了父亲几句,父亲赶紧走出屋子,在外面接着他的吐云吐雾。
抽完烟的父亲又走了进来,东子已经吃完一碗面,将吃完的碗放在一旁,顺手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孩儿他妈,去给娃再盛一碗面”东子父亲说到。
“妈,你别管了,我自己盛,你和我爸也一块吃。” 东子说。
母亲回答:“我和你爸已经吃过了,这会儿不饿,妈专门给你做的饭。”东子只好再努力的吃了一碗面,母亲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一辈子没出过几次远门,为数不多的那几次是父亲带着去附近小县城看病,母亲不像父亲一样清瘦,因为风沙的原因脸颊黄蜡色较重,因为时间的侵蚀,原本美丽的眼睛有了一丝凹陷,她留着短发,和两年前相比,多了几缕白发,额头上也新添了几道皱纹,她的手指因为长期的劳作已经变得弯曲,身体也有一些蜷缩。
父亲好像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的黝黑清瘦,头发早已掉完,所以没有白头发,劳作的父亲有一点驼背,所幸腿脚都好,他喜欢抽旱烟,经常拿这烟斗,是不是就点燃,开始他的吞孕吐雾,因为长期抽烟的缘故,他早上起来会剧烈咳嗽,他的脾气很倔强,但心地很好,乐于助人,家里的地全靠父亲一个人打理。
“吃完饭就去睡会儿吧,坐了几天的车,肯定累坏了。”在厨房正在收拾碗筷的母亲说到。
东子走进屋子,躺在床上,那生着锈渍的铁架床发出咯吱咯吱的申吟声。路途的疲惫促使他很快入睡。
等到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八点多了,爬起来揉揉眼,他感觉这一觉特别长,他做了许多个梦,脑海里混乱一片,梦里有小时候与同伴嬉戏的欢乐,有第一次去大城市的激动,还有第一次牵她手的砰砰心跳……
穿好衣服,院子里几只鸡正围成一团啄着破碗里的食儿,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太阳早已升起,毫不吝啬的向小院撒下金色的光芒,东子母亲正翻晒着从地里收割回来的稻谷,几只麻雀不时的从树枝上落下偷吃。看到东子醒了说:“早饭我在锅里给你留着呢,应该还热着嘞,你快去吃吧,我们早上吃饭时看你还睡着,不忍心叫醒你。”
东子问:“我爸又下地去了吗?”
“没有,他给你李姥太家挑水去了。”东子母亲答到。
李姥太!东子脑海闪过这几个字,一位佝偻着腰,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的年迈妇人形象出现在脑海里,小时候这个李姥太经常给他糖果吃,后来他去外面上学这几年很少再没见过这个她。
“我以为她都去世了”东子嘀咕道。
“也没几年活头了,老人家这两年身子骨不行了,生了几场大病,如今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你爸心软看不下去,经常跑去老人家里帮忙。”东子妈说。
整理自己行李的时候,一张夹在书里的照片掉了出来,照片上一个姑娘手里拿着一朵花,站在花园里微笑着。照片里的这个姑娘名叫佳颖,颖子是东子在大学认识的姑娘,她的家就在那所大学所在的城市里。东子和她在大学有过一段美好的感情,学业结束东子选择回村子里教书,颖子想留在城里发展,于是两个人便分开了。
“我还以为它丢了呢,没想到夹书里了。”东子心里嘀咕道。这照片是他和颖子在一次去公园时拍的,拍了两张,两个人一人拿一张。但后来他的那张不见了,记得当时他翻遍了角落也没找到,便以为丢失了。
看着照片,往昔的回忆似潮水般涌了上来,久久不肯褪去,东子把照片装进随身背包的最内夹层,便接着收拾东西了。
在家休息了几天后,东子去镇子上办理在村里学校教书的手续,镇子的街道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新添了几家饭店商铺而已,哪几家老店依旧在开,今天镇上没有集市,所以不是很热闹,街边垃圾堆上有几只流浪狗正在翻找食物,垃圾被扒了一大片,不远处有位大爷正在清扫街道,东子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老头清扫镇上街道有很长时间了,他在镇上读初中时每天都能看到那老头推着一个刷着蓝色油漆的铁皮垃圾车从他们学校门口经过,垃圾车上面搁着铁锹和扫把。
清晨,街道上除了学生们的读书声之外,就是老头打扫垃圾的声音了,扫把在地上摩擦出唰唰的声音,铲起垃圾的铁锹和垃圾车发出哐哐哐的碰撞声,还有老人的几声咳嗽。教育局在街西边,粉白的围墙上刷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几个红色的大字。东子走进院子向看门的大爷询问了办理的地方,便向哪里走去。院子中央生着一棵挺拔的松树,那树足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由于他们这个地方常年刮风,再加上灰尘大,这棵树显得灰头土脸。
咚咚咚,敲了几下门,“稍等下”,屋子里传出了声音。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门打开了,是一位中年妇女,头发乱蓬蓬的,伸着懒腰,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说:“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见一个人来办业务,今天总算来一个了。”可能是好久没处理这类工作的原因,妇人在给东子办理相关手续过程中,时不时出错,文件被涂改了好几处,终于在花费近一个小时的涂涂改改中所有的手续办妥了。东子道声谢后转身离开了,妇人关上门。东子猜想他可能接着睡觉去了。他们这个镇子没多少事务,基本上每个单位都是这个样子,给人懒散的感觉。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阵熟悉的声音响起,东子看了下时间,中午12点了,镇子上的中学放学了,他也该往回家走了。匆匆置办好母亲叮嘱购买的物品后,他开始往家里走去,从镇子回家需经过一段非常崎岖险峻的山路,人走起来都费劲,更别提骑车了,只能靠步行回家了,背着购买的东西走一段路后,他便要停下来歇息,好几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体力已经跟不上了,记得在镇上上学那会儿,他每周都要步行回家一趟,那时候并不感觉到累。
下午4点多,他终于回到了家,一回家他就放下东西,连喝了两大碗开水。
“许久没走这么长的路,累坏了吧”。母亲说到。东子点点头,转身进屋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乡村的夜晚是寂静的也是喧闹的,夜空中星光点点,一轮圆月挂在上面,地面上的一切都被黑暗所笼罩,在黑暗的笼罩下,整个村子陷入了寂静。躲在草丛里的昆虫们趁着这寂静的时刻哼起了歌儿。不一会儿,村头的那棵老树也来凑热闹,枝叶在微风的轻抚下为昆虫们伴奏,这夜寂静而喧闹。
“明天去你爸他们单位上班,”颖子母亲对颖子说。颖子点了点头。
母亲接着说到:“为了给你找个工作,你爸可没少费劲,你去了可得好好干,别辜负家人的一片心。”
“嗯,知道了。”颖子不耐烦的回答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早已听烦了他们的唠叨,从小到大,父母总是唠唠叨叨。
自从学校毕业那天回到家里,颖子几乎没出过几次门,偶尔一两次也是母亲喊她一起出去买菜。窗外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颖子拉过一半窗帘,坐在书桌旁,注视着东子送给她的那一个陶瓷水杯,想起了她和东子最后一次见面,那是他们毕业的前一天。她看了下桌上的日历,已有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不知他在家怎么样了,有没有想起我。颖子心里念到。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母亲敲了敲她的门,喊到:“今天要跟你爸去上班,先清醒清醒,别睡迷糊”。颖子应了一声,听到房间里的回应声,母亲转身又钻进了厨房,继续做饭。吃完饭后父亲带着她一起去单位,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清晨这座城市的面貌了,街两边的店铺大多刚开门,还有几家正在摆弄货物,小区门口有几个卖早餐的小摊,街上许多赶去上班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匆匆忙忙,公交站牌前已经有许多人等候。父亲的摩托车在街上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朝阳为她披上了金色的外套,清风轻抚着她的脸颊,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帷幕拉开,要么做光鲜亮丽的主角,接受观众的掌声鲜花,要么躲在帷幕后面涂脂抹粉,随时惊艳世界。
颖子的父亲在当地的一个邮局工作,她小时候记得父亲有一辆绿色的飞鸽自行车,后面挂着两个挎包,里面装着许多报纸信封。父亲骑着它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随着时代的进步,城市的扩张,自行车已经不能胜任这项工作,于是邮局给父亲换了辆摩托车。
摩托车行驶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停了下来,邮局门口站着几个人正在闲聊,颖子父亲热情地跟他们打着招呼,然后说到:这是我闺女,准备在咱们单位上班,大家帮忙照顾照顾,众人笑着点点头。“老张头的孩子,那一定帮忙照顾啦”。
颖子向他们鞠躬问了声:“叔叔们好”。
众人聊着正热,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看着和颖子父亲年龄差不多,但穿着打扮却显然和门口这几位不同。颖子父亲看到后,对颖子介绍:他是你程叔叔,是主管这个点的领导。
这人走出来对颖子父亲说:“老张啊,这就是你女儿吧,长的可真俊,赶明儿我找人去你家提亲,让她给我家儿子做媳妇儿呗”。
颖子在一旁羞红了脸,父亲一边吸着烟一边说:“老程,玩笑了,追你家儿子的姑娘都排着队呢,他能看得上我家闺女。”说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上午颖子在单位一位大姐的带领下办完入职的一些手续,下午就要开始上岗学习。这是个十几人的小单位,大部分员工年龄和颖子父亲差不多,除了颖子之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小姑娘,一个负责打印方面的工作,另一个负责办理取发件业务。每天中午都会有两个半小时休息时间,大家都会选择回家吃完午饭小睡一会儿,颖子和她的父亲选择在单位门口的一家饭店吃午饭后去附近的几条街道转一转。
下午两点半,开始工作了,颖子的任务是把一堆堆信件分类统计,这对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信件并不是很多,大概用了两个小时她便整理完所有的信件,再经过带她的师傅检查无误后,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四点半小邮局就关门了。
回到家时间尚早,母亲上班还没回家,父亲送她回来后,转身又和几个朋友去钓鱼了,她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嘀嗒,嘀嗒,房间里只有钟表声,她决定拿出信纸给东子写封信。
东:
这段时间还好吗,你的梦里可出现过我的身影,分开时你说要回家乡去当教师,不知实现了么,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这会儿刚下班回家,回来的这一个月,在家里待着,心情低沉,父亲不爱唠叨,母亲喜欢唠叨我,我经常做梦梦到你,城市里一点也不好,全是高楼大厦和川流的汽车,也可能是我自己一个人呆在城市才会觉得它不好吧。
我爸给我找了个工作,在我家附近的邮局上班,工作挺轻松的,同事们很和善,比较照顾我这个新人,第一天上班,我就圆满完成了工作,希望以后工作越来越顺利。
你在家里怎么样,生活顺利吗,照顾好自己,有机会我去找你,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罢了,就说这些吧,收到回信。
颖子
x年x月x日
只恨这信纸太轻,承载不了对于爱人的思念之重。
起身将写好的信纸塞入信封,把它压在枕头下,她眼前浮现出东子收到信的场景,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明天东子就要去学校给孩子们上课,晚上他认真地在房间里备课,课文的内容和他小时候的早已不同。想到明天要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他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早上,东子匆匆吃完早饭,带着昨晚备好的课文出了门。出门右拐一直走就到学校了,距离不是很远,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刚走到学校门口,有个老头正在清扫门前的垃圾,东子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郭叔,他看起来背比以前更驼了,头发已经掉光了,戴着一副老花镜。
东子喊了声:“郭叔早”。
老郭头抬头看到他,停下了手里的扫把说:“东子,你来了,前几天就听说你爹说你要来咱们村教书,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先进去转转,我把这收拾完就来了。”东子点点头,走进学校去。
村子里的这所小学,依旧破烂不堪,和他记忆里的差不多,学校的大门是木头的,上面多处修补,开关门时它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校园的围墙是由土筑成的,有几处塌陷的地方被用树枝堵了起来,校内两排低矮的土房子被重新修缮过,总共六间屋子,有三间是教室,一间杂物室,一间办公室,一间休息室。房子外墙刷上了一层白灰,而屋顶则铺着青瓦,看起来很不协调,房子内被刷上了绿色的涂料,抬头再也看不到那根横着的粗木房梁,它被隐藏在顶蓬后面,房间的木门也被染成绿色,院子没有任何铺垫,只是一块裸露的土地,院中摆放着一张乒乓球桌,从一片正在耕种的田地里分出一小片,压瓷实后便用作操场。上面摆着一副篮球架,篮球架上印着福利彩票捐赠,操场旁边的田地里有几棵花椒树,树的枝干上长满了尖刺。
老郭头对东子说:“现在学校里上学的只有十五个娃,去年来了一个外地的老师,呆了不到两个月就走了,咱们这里条件不好,没人愿意来,教育局想把这个学校和另一个村子的学校合并起来,我没同意,那另一个村子离这边少说也有六七里地,娃娃们上学来回跑,我不忍心,听到你回来教书的消息,我就知道娃娃们不用遭罪了。我年龄大了,也快退休了,就怕没人接我岗,你回来了,这下我不用担心了。”
东子说:“我是从这里出去的孩子,理应回报这里”。
两个人聊着,从屋前的院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嬉戏声,老郭头看了一眼胳膊上那块陈旧的表说:“到上课点了,我去敲钟。”说罢从窗台上拿到一把小铁锤,走到门口,敲了敲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那铁钟发出清脆的声音。院中嬉戏的孩子们听到钟声,迅速跑回了教室,老郭头从桌上拿起几本教科书夹在胳肢窝里,然后端起一只白色搪瓷缸子,和东子一起走去教室。
刚一进教室,原来吵闹的孩子们,瞬间静了下来有一个男孩喊了声起立,其他孩子全部站起来,向老郭头喊了声:“老师,早上好。”不等老郭头说话,有一个孩子抢着说:“东子哥,听说你要来教我们读书,是真的吗?”东子点点头,孩子们都高兴的叫好,东子仔细看了下,这群孩子里他认识的只有三个,其他孩子他早已没了印象,老郭头说敲敲桌子讲到:“课本打开,开始上课,这节课我来上,下节课让东子给你们上。”
东子和孩子们一起听老郭头讲课,好些年了,老郭头讲课的风格依旧没变,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讲台上老郭头操着满口的方言,越讲越激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又一行,孩子们拿着铅笔在本子上照着抄写,大概讲了二十分钟,老郭头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然后走下讲台,检查每个孩子抄写的内容,转完一圈后,走上讲台,坐在讲桌上开始检查布置的作业,讲桌上放着一根教鞭,这是让孩子们不寒而栗的东西,这也是东子上学那会儿最害怕的东西,老郭头看着慈祥和善,对于教书这件事可一点都不马虎,只要有那个孩子课文没有背诵过,布置的作业没有完成,伸出手掌就是狠狠地两鞭子,手掌心留下几道红红的印子。
从第一排靠窗边的那个孩子起,依次上去接受老郭头的检查,有几个调皮贪玩的孩子没完成任务,啪啪几声,眼中闪着泪花走了下来,还有两个抗击打能力不强的孩子,直接哭出了声。
东子知道,他大可不必阻止,因为在老一辈的观念里,棍棒底下出孝子,适当的鞭笞会让孩子们更好的成长,还有些父母会专门叮嘱老郭头:“如果我家孩子在学校顽劣不听话,你就打,打坏了俺们不怪你。”老郭头心里有数,他当然不会打伤孩子。
课间,老郭头和东子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孩子,老郭头指着一个正扯着树枝的孩子对东子说:“他是你王叔家的孩子,两年前,你王婶突发脑溢血去世时,这孩子才四岁,这么小的孩子便没了妈,可怜呐。”那个孩子和其他几个孩子玩耍打闹,并未从脸上看出一丝不同。
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他们并不会意识到失去某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年幼无知或许是只顾着贪玩。但仔细想想,他们是对的,毕竟,孩童们的责任就是快乐无忧。可能前几分钟还在教室里被老郭头教训的流眼泪,一转身,便和同伴们嬉笑起来,那被鞭笞的疼痛随着下课钟声的响起而消散。
上午在老郭头的帮助下,东子给孩子们上了第一节课,这也是东子人生的第一堂课。
此后几天,他逐渐熟悉了这新的工作,新的生活。只是在空闲的时间会想起她。
在某天下午,东子正在学校和孩子们做游戏时,村长来到学校,递给他一封信。并说道:“今天我去镇子上开会,顺便去邮局看看有没有村子里的信件,正好有你一封,我就带回来了。”
东子忙说:“叔,您辛苦了,进屋里喝口水。”
村长摇摇手答到:“不了,我那还有事,先走了。”
信封上那个名字让他心跳加快,她居然还记得我家的地址,信里会写些什么呢。他迫不及待,想立刻拆开这信封就像小孩急切地剥开糖纸一样。无奈最后一节课时间到了,他把信装进口袋,等到放学回家在读吧。
回到家里,父母还在地里干活。他撕开信封,一句一句读起来,虽然只是分享了一些日常的事情,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信纸所承载思念的厚重。
晚饭过后,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拿出信纸给这思念一个回音。东子将他的想念融进了墨汁,吸入笔中,让它随着笔尖的舞动深刻在信纸上。
都快两个月了,怎么还不见他的回信,难道是我地址写错。不可能呀,这个地址是他亲口告诉我的。颖子趴在阳台上,心里嘀咕着。颖子母亲起夜时看见颖子门半掩着,房间里的灯还未关,便推开门。
“孩子怎么还没睡,是有什么事吗?”颖子被惊了一下,回过神来说:“妈,没事儿,我就是睡不着,您快去睡吧,不用管我。”
母亲接着说到:“孩子啊,有什么事情可以对妈妈说,咱们是一家人,有困难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你不要藏着掖着,我和你爸发现你自从学校毕业回来这段时间一直心事重重的,这母子连心,你是我的孩子,我能感觉到你有事情藏在心里。”
颖子说:“没有,妈,你别瞎想了,快去睡吧。”
母亲转身叹了口气,关上门回房了。
咔,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颖子的眼泪涌了出来,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地上。少女的心乱如麻,那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早上,她对父亲说:“我昨晚没睡好,今天想休息一下。”
父亲说:“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午饭就出去小区门口的面馆吃吧。”
今天的城市阴雨绵绵,就像颖子的心情一样忧伤,街头的流浪狗满身泥渍,灰溜溜地在行人脚下跑动,一看见垃圾桶就如获至宝,跑过去翻找起来,垃圾被扒的满地都是,环卫工人看见后拿着扫把恶狠狠的向它抽去,那狗发出一阵阵惨叫声,跑开了。
雨淋湿了这座城,也淋湿了少女的眼睛,那封信为何迟迟未到呢。
一连几天的阴雨让少女的思念发了霉,颖子心里暗暗咒骂东子的绝情。罢了,就这样吧。
“颖子,这里有封信是你的。”和她一起分拣的同事说到。
颖子心里一颤,赶紧接过了那封信,信封上写着一个她渴望看到的名字。这封迟来的信打消了她所有的幽怨,让一切的胡思乱想都停止了,她趁着休息时间,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拆开了那封信。
亲爱的颖:
收到你的来信我很激动,我在家里挺好的,已经在村子里的学校教孩子们读书了,知晓了你开始工作了,我为你高兴。
我也很牵挂你。前段时间收到了你的信,想要第二天趁放学后给你写一封回信,去镇子上给你邮寄过去。好巧不巧,第二天上午母亲生病了,我忙着照顾母亲,就把回信的事情搁置了,因为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去学校教书,匆忙之中,回信的事情我给忘记了,这是我的疏忽,向你说声抱歉,请你原谅,前几天我翻开书的时候发现了你写的这封信,于是匆忙写一封回信寄出。
回到家乡,我觉得很踏实,我很喜欢这里的安静,没有城市的喧哗,虽然很多事情不方便,但有利有弊,等学校放假了,有机会我再去看你,照顾好自己,不要闷闷不乐的,我一直在。
东
x年x月x日
看完信的颖子心中乌云散去,阳光明媚,窗外雨珠滴落在树叶上,屋顶上,行人的油纸伞上……街对面的饭店老板站在门口向着那几条流浪狗丢去客人吃剩的食物,朦胧的雨使人们多了几分倦意。
等待总会有结果,或迟或早,或好或坏。
这一纸书信让彼此的思念交融在一起。
寒冬腊月,小村庄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大雪,北风在村庄里肆掠,它们呼啸着,掀翻院子里的草垛堆。可把看门的黄狗吓坏了,匆忙躲进洞里浑身哆嗦,坐在热炕上正在看书的东子听到父亲的几声咳嗽,透过窗子看到父亲披着大衣匆匆出去了,父亲去做什么了,他好奇的跑去问母亲。李姥太一个人,这么冷的天,父亲怕她柴草不够,冻着了,跑过去看看。
李姥太家的小木门紧闭着,咚咚咚……东子父亲敲了好几次门都没应答,“大娘,你在家吗?”东子父亲朝着院子里喊去。过了片刻依旧没有回应,东子父亲心里不免有些慌乱,难道出什么事了。他赶紧从围墙翻进院子,急匆匆的奔着李姥太常住的那间屋子走去,一把推开了屋子的门,屋子的门被推的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进屋一看,李姥太正打盹,老人家上年纪,听力难免下降,直到东子父亲走进房间也没醒来,东子父亲过去摇了摇老人,李姥太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东子他爹,你过来做什么?”
东子父亲回答:“大娘,下雪了,我过来看看你,刚敲门你没回应,我以为有啥事,翻墙跑进来看看你。”
李姥太说:“我耳背,在屋子里面听不清外面的动静。”
“大娘,烧炕用的柴火还有吗?”东子父亲接着问道。
李姥太回答:“还多这哩,秋收那阵儿你拉过来的几车苞米杆还没用完。”东子父亲把手伸进炕上盖的被子里试了试,被子里的温度很暖和,他放心了。转过头给李姥太说:“快中午了,您别做饭了,我让东子娘多做一些,一会给您端过来。”
李姥太连连说着:“不用麻烦你们了,我一个人饭好做着哩。”
东子父亲紧接着说:“现在生活不像以前那样紧张了,一碗饭又不会把谁家吃穷,您别说了,一会我给您端过来,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临走时东子父亲还专门跑去李姥太家后院看看柴火使用情况,已经用掉了一半多了。“等着天气晴了再给拉几车苞米杆。”东子父亲心里嘀咕着。
午饭时东子父亲先盛了一碗饭给李老太送去了。东子一边吃饭,一边说我爸真是好心肠,以后我也经常去李姥太那边照看照看。
母亲说:“你爸呀,一辈子都是大善人心软,见不得别人遭罪。别人要他裤腰带,他连裤子都能一并给人家”。东子听了乐呵呵的笑起来。
这一场雪,给村子里的人们去镇子上赶集增加了困难,大雪融化的那段土路变得湿滑泥泞,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跌一跤,沾得一身泥巴。
再过个几天就要过年了,家里年货还没准备好,今年东子在家父母肯定要置办许多东西过一个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年。母亲盘算着后天是今年镇子上最后一个集会了,无论如何后天必须去镇子上置办年货。
“孩他爹后天你去镇子上吧,路不好让孩子留在家里帮我打扫屋子,”东子母亲给正在吸着旱烟的东子父亲说到。
东子父亲回到:“你就知道心疼你儿子咋不心疼我,路不好不让他去,我就能去了。”
东子母亲在东子父亲后背上拍了一把。“看把你委屈的,快下去拿张纸,我想想买些啥东西,你记纸上,买的时候别把哪样给落了。”
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一大早太阳就红彤彤的。吃过早饭,东子父亲夹着蛇皮袋子去了镇上,东子母亲和东子抓紧打扫屋子,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东子被灰尘呛得直咳嗽,母亲让他去大扫从屋里物件搬出来的物件,自己一个人用笤帚打扫屋子里犄角旮旯的灰尘。两个人忙了一上午,家里的几间屋子被挨个打扫了一遍。
下午,东子父亲带着一袋置办的年货回来了。大袋、小袋、大捆、小捆的摆满厨房的架子,那年味儿撕破了袋子,扯断了捆绳从厨房里逃了出来,瞬间侵占了整个小院。
入冬以来,小城多阴雨天,偶尔会下一两场雪提醒人们现在的季节。气温也不寒冷,路边的秋叶依旧翠绿,衣物无需加厚也可御寒,这里的冬天就像小村庄的春天一样。
小村庄的冬天就像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说是冬天,就冷的彻底,一点也不含糊,而这座城市的冬天似一个优柔寡断的少女,在冷和暖之间徘徊,难以抉择,今个儿暖一些,明个儿冷一些。气温的频繁变化使得颖子感冒了,连着打了好几天针才好转,母亲忙着筹备春节,父亲则每天看看报纸和电视,一点儿也不着急。然后就是挨母亲唠叨:“好像是我一个人过年似的,我忙前忙后,你啥忙也不帮。今年,你弟他们一家还要上咱们这儿过年来,我一个人忙的过来吗?”父亲装作没听到,继续看他的报纸。颖子知道,等到除夕夜,父亲才会大显身手,给家人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到时候母亲也只有打打下手的份。
“颖子,感冒怎么样了?”父亲放下报纸问。
颖子回答到:“好多了,就是还会咳嗽,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那明天爸带你出去逛逛,距离上一次带你出去逛有些日子了。”父亲接着说。
清晨的街市已有许多小摊关门,门上贴着大红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春节过年回家,节后营业。街头来往的人们手里拎着各种东西,鞭炮,奶糖,青菜,对联,红灯笼……
你看生活就该多姿多彩,像小孩子口袋里各色各味的糖果一样。
这片美好,祥和的景象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满是遗憾,只觉得在此时此刻应与佳人共度,心里满是凄凉,孤寂。
去年春节时,东子还在,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在街头走走,说说笑笑,可这佳节却没佳人,满是遗憾。
一阵凉风袭来,颖子打了一个喷嚏,浑身冻的直哆嗦,父亲赶紧说:“咱回吧,别让感冒严重了。”
除夕夜里这座城市破天荒的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在大红灯笼发出的红色亮光的映照下,尽情舞动。夜半时分,城里四处烟花闪耀,地上白茫茫一片,踩上去软绵绵的。凌晨两三点钟,人们才将热情耗尽,城市逐渐安静了下来。你听,那疲惫的鼾声响起了,一声,两声……睡吧,幸福的人儿,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上时,这座城早已换上新的白色帷幕。
那坟头上盖着厚厚的一层枯草,东子父亲扛着铁锹,在坟头铲出一个小土坑,父子二人跪下为坟中亡人烧纸焚香。这两座坟是东子爷爷奶奶的,爷爷先奶奶去世的,东子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非常宠他,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留给他,每次调皮犯错父亲要揍他的时候,爷爷奶奶就会护着他。
后来有一天凌晨,家里的大人们慌慌张张,跑东跑西,再然后家里来了很多人,还有一些吹唢呐的,身穿白色素衣的人在哭,家里人告诉他爷爷走了,他那时候小,不知道走了意味着什么,再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爷爷了。
奶奶在爷爷离开后的第二年也走了,胃癌,东子记得在那段将要病逝的日子里,奶奶受尽了折磨,那一阵阵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哀嚎声令人毛骨悚然,终于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哀嚎声停止了,东子知道奶奶也走了,那该死的痛苦终于结束了。
祭拜完后,父亲用铁锹把焚烧过后的残灰掩埋,防止引起火灾。东子看着那层厚厚的枯草对父亲说:“等那天我们把这枯草清理一下。”
父亲说:“孩子啊,这草不能清理,咱们这儿对这个是有讲究的,老一辈人坟墓上的草越茂盛,后辈的人丁就越兴旺。”父子两人回家已是傍晚,母亲已将红对联贴在门上。父亲拿出一串鞭炮,挂在木杆一头,一靠近门口的火堆,小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儿。
邻居王婶看到站在门口的东子,忙从家里拿出糖果,瓜子硬塞进东子的口袋。
“二蛋今年没回家吗?”东子问。
王婶回到:“二蛋呀,他去年就没回,今年打电话说他也不回来了,说是今年去陪他对象回家过年,准备来年农忙回来一趟。”
东子正准备问问二蛋的情况,那王婶接着说到:“东子准备啥时候结婚呐,可得抓紧了。”
被王婶这么一说,东子心里不是滋味,简单敷衍了几句后转身进院了。
厨房里母亲正为家人准备年夜饭,东子跑去给母亲打下手,一阵儿往炉里添柴火,一阵儿洗菜剥菜……忙忙碌碌近两个小时,大大小小的碟子摆了满满一桌,再摆上父亲买回来的白酒,一家人围坐在桌子上,父子二人端起酒杯,边喝边聊,东子给父亲讲述他在外面的见闻,母亲静坐一旁认真倾听,偶尔接一两句话。几杯下肚,东子直感觉头晕晕乎乎,躺在炕上,朦胧中,他感觉他和颖子拥抱在一起,紧紧的拥抱。
早晨醒来,才发现原来是个梦,那梦是那样的真,拥抱的那种感觉,他现在还清楚的记得。
仅一夜之隔,院里吹过的冷风有了春的味道,春天吹响了号角,开始反攻,冬逐渐败下阵来。
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阳春三月,正是一片生机的时光,颖子却处于焦虑的状态,她和同事大吵一架之后,单位那些老员工就开始有些排挤她,她无奈下写了份辞职申请书递了上去,这让父母很是生气,好不容易找个稳定的工作,这又不干了。颖子辞职当天父母狠狠的责备了她一番,她哭着跑进卧室,留父母在客厅里叹息。
接下来几天,一家人都处在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中,吃饭时,颖子把碗一端就进卧室了,没有多余的交谈,冷冷清清。其实这算正常,颖子从小是在爷爷奶奶照顾下长大的,父母忙于工作,无暇照看,逢年过节偶尔回去看看颖子,呆不了几天就又走了。直到颖子上初二那年,爷爷过世了,奶奶被二叔接去他那边了,父母才将颖子带回自己身边,因为这个的缘故吧,颖子和父母有了隔阂,在这件事情之前也有好多次出现这种情况了,颖子父母直觉得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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