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尧的话已经让唐镇听傻了，他口中喃喃自语：“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被记成数字呢？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文尧看他一幅呆傻的样子失望地摇摇头，放下抵着唐镇的手臂，任由他从墙壁上滑落，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门外走去。文尧又何尝不知道他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荒唐？但事到如今他又能做些什么来缓解自己的愧疚呢？不外乎用这种话术来一遍又一遍的催眠自己罢了，可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也许一周，也许一月，一年，一直到他自己完全相信这套理论的时候吧。
出了安全处的门，文尧看见之前的李长中依墙壁站着，看见文尧出来了，他发自内心的高兴上去迎接，先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让文尧有些受宠若惊，随后像老父亲一样扶着文尧的双臂，左看右看，弄得文尧怪不好意思。
“行，没缺啥零件，还能用。”看够了的李长中笑着给出了一个结论让文尧好一阵无语。
文尧扭捏挣脱了李长中的束缚，挥手想要打掉李长中的右手，然而却像是打在了钢管上，硬的让文尧指节生疼。文尧脸色一变，一把抓住李长中的右手，顺着袖口往上一撸，一节银白色的金属手臂映射进他的双眼。
文尧呆住了，他询问似的看向李长中。
“帅不帅？”李长中笑着，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露出两排牙齿，眼里噙着泪，想要笑出声却憋得脸色通红。
文尧猛地反手保住李长中，双手扣在李长中背上，在他耳边颤抖着说到：”对不起。“
此时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军人在他的拥抱下啜泣，就像是十二年前文尧他自己一样……
在北之星大街上
从军部出来的文尧和李长中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就好像是遛弯的父子，和别的父子不同的是他俩都穿着军装，特别是李长中，领章上的星星晃得人眼睛疼，一路上收获不少的回头率，直到看见两个白帽子二人成行的迎面走来——
首都的小白帽脾气大文尧也是早有耳闻，但大庭广众之下纠少将（没错，李长中回来又升了）着实让他开了回眼界。以前在军校的时候，白帽见到校长都是绕道走的，这出来就变天了？
其实那两个白帽看见李长中把证件拿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腿都软了，他们起初以为李长中是在假冒军人，毕竟在北之星这地方，校官出门都坐车，谁曾想真有将官穿军装在大街上遛弯，而且还带个尉官闲庭信步，同时二人的军容还明显有问题。现在骑虎难下，两个白帽扫描了李长中和文尧的证件后，硬着头皮在大街上对他们开始了口头教育，其实按流程应该把李长中和文尧带到办公室的，但考虑到李长中的实际情况，这把他带回去那和请回去个活爹就真没分别了，于是两个白帽子不约而同地领会彼此的心思，对二人草草教育一番后，迈着稍显凌乱的步伐落荒而逃。
”北之星……“看那两个人走后文尧想了半天才从嘴里说出后半句话：”真牛啊！“
”切，这就牛了。“李长中不以为然。
”接下来去哪？“文尧害怕接着走下去，被那两个转了一圈回来的白帽子再教育一遍，但他自己又人生地不熟的只能问李长中。
话说那个叫梁守正的不是说我出门后有人接待吗？这首都的官说话怎么也跟放屁似的？文尧在心中腹诽。其实他这就冤枉梁守正了，他不知道的是原本在他出来前门外确实站了两个等他的人，结果因为他在里面和唐镇一耽搁，李长中来把那两个人给赶跑了，这才导致了文尧没人接的窘境。
李长中也看出了文尧的心思，他叹了口气，然后一把抓起文尧的胳膊，把他拽进路边的一个购物广场中。北之星时代的购物广场和地球时代除了科技感以外没什么不同，毕竟人类此前的一百年里说是星际移民，不如说是星际逃命更为恰当，兜兜转转只有近几十年才可以被形容是安定，在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年代里哪有人吃饱了撑的去发展商品经济呢。
要说男人逛街就是干脆，进去才不到十五分钟，大变样的二人从购物广场里重新出来，文尧一身的休闲装从上到下全换了，李长中也是一样。而文尧进去了一趟出来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眼睛里现在看见的还是收银台上那一串的零，幸亏是李长中付的钱。
二人闲聊着走到一处公园里，李长中随手捡个石头在湖面上连打五个水漂，文尧借此机会问道：“舰长，你似乎对北之星很熟？”
“熟啊，我就是北之星人。”李长中接着丢了个石头回头看了文尧一眼说：“你不知道？”
李长中的回答在文尧的意料之中，但由此他也有了更多的疑惑，比如一个北之星人为什么会去边境参军呢？但他没有接着问，而是顺着李长中的话闲聊。
“我怎么会知道，北之星离边境那么远，就是想也想不到。”
李长中摇摇头说：“那你不如小樱，她见我第一面就猜到我是北之星人了。”
“樱姐？”文尧说：“那下回我得问问她，她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李长中的动作突然僵住。
”樱不在了。“
文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想起了自己推动南阳号引擎后的画面，日向樱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转头向他笑着说出了”撒由那拉“，那是她家乡里再见的意思。
文尧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低头说：”我在里面看见唐镇了。“李长中没了打水漂的兴致，坐在了小湖边鹅卵石铺成的岸上，静静的坐着，没有说话。他听见文尧继续说：”唐镇跟我说祖哥，樱姐，敏娜，他们都是因为我。“
”敏娜没有。“李长中说：”敏娜转业了，心理医生说她不适合再出外勤，大鹏的死对她的打击挺大的。“
”但是，为什么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啊？唐镇都能知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文尧疑惑不解。
李长中回头看了他一眼问：”想知道？“坐在后面椅子上的文尧点点头。”
李长中抬头直视着太阳，明耀的阳光透过视网膜照的他头晕，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南阳号上。他缓缓说到：”说出来你都不信，其实南阳号就是他开回来的。“
”他？“文尧不敢置信。
”是挺不可思忆的，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神奇，但唐镇确实做到了，在南阳号的引擎室爆炸之前将它开回了当时的舰队之中。
这个做法挽救了包括你我在内的数百条生命。“李长中似乎被晒的有些晕，手一松躺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也许这就是求生欲的力量吗？“
”舰长，你说我们当时的决定是对的吗？“文尧第一次对自己的观点产生了动摇。
”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唐镇说我是杀人犯，因为我的一个机动，有超过800人牺牲，我不能当做这事根本就没发生过。“
”人活下去的动力不就是死者的执念吗嘛“李长中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然后对文尧说到：”我也不知道当时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我知道我们赢得了第一次的正面胜利，这就足够了。
因为战争没人跟你讲对错。“李长中恍然间看到了自己身边好像多出来个幻影，冲着自己欣慰一笑后随风消散。
”不说这些了，换个话题，审判室里那帮家伙都问你什么了？你不会给我埋了什么坑吧？“李长中装着很有兴致的转移话题。
文尧面对着李长中的提问，便一五一十地将他进去后所有的经过全都如实地告诉了李长中，当说到自己跟席位上的那个老学究对骂的是时候，全然没注意到旁边李长中逐渐呆滞的表情。
文尧在里面呆的也不算久，问题也没回答多少，大部分还是在里面跟人激情互喷，所以很快就讲完了，但他却没有得到李长中的回应，文尧不由得推了推李长中：”舰长？舰长？“
”唉。“李长中猛地回过神，然后用一种不明意味的眼神看着文尧，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到：”你说你把那个老头气的拿水杯砸你？“
文尧点点头。
”那老头还要打你被旁边人拦住了？“
文尧又点点头。
”啪“的一声，李长中的机械手臂重重地拍在了文尧的肩膀上，疼的他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的锁骨断了。
”前途无亮啊！“李长中夸奖道，但那个语气，文尧能很明显感觉到是在阴阳自己，就跟自己和那个老学究说话的语气是一个样的。
”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李长中否认的很干脆，但这样让文尧坐实了他认识。反正现在这局面多一个人惦记自己也没啥，文尧便也不在意。
重新相见的激动逐渐退却，文尧这才又想起了之前一直要对李长中说的事，于是赶忙开口：”舰长，就是元成星的那支异形人舰队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是说他们没有被侦测到的事吧。“李长中点了点头，”是不对劲，这事我之前向军部提交过报告了，批复现在还没下来。“
果然是舰长，文尧在心中暗想。
而随着得知他最关心的事情，现在已经为李长中知晓，文尧突然感觉自己有些难以忍受的疲惫，这段时间在医院里，他一直在脑海里面复盘那场大战，现在似乎是时候休息下了，于是不由自主地打个哈欠。
”舰长，回去吧，我困了。“文尧不知道在哪休息，但他肯定李长中知道。
”这么早就困？“李长中发句牢骚，然后带着文尧返回了军部给他们准备地休息室。
温暖的阳光透过格栅窗照在窗边的绿植上，文尧在床上睡得香甜。
休息室外，一幅文尧绝对想不到的画面正在上演。之前他阴阳过的老学究和他的舰长李长中并排站在门前，透过门窗看着里面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家伙。
”听说让人闻风丧胆的李长国中将，被他骂了？“李长中调笑道。
”给你个面子。“此时脱去了老学究伪装的凶悍中年人说到。细看之下二人竟足有六分相似。
李长国要比李长中更壮，更高，他比李长中要高半个脑袋，此时他看着重新换上军装的李长中，目光停留在他的领章上，那个代表少将的金星上，嘿嘿的咧嘴笑了。
笑得李长中直发毛
”你干嘛啊你？发什么神经。“
”挺好，以后咱家也是一门双将了。“李长国高兴地说。
李长中有些无语：”只是个少将而已。“
”少将不是将？你这思想就有问题。“李长国两眼一瞪，活像一只豹子。
”前线平均一年死十个少将，我们这些消耗品跟你们禁卫军可比不了。“
李长国沉默了，沉默良久，他再次开口到：”你应该回不去前线了。“
”嗯？“
在李长中的诧异中他再次开口：”你们舰上仨人的决策下了，你以少将衔进军史研究所，保留你舰队司令的待遇；那个叫唐镇的和南阳号残骸一起去军博展览馆养老，里面这小子目前待定，不过大概率是要被转籍了。“
军史研究所，专门给内退军官过度用的机构，李长中对于这个结果毫不意外，毕竟自己已经是半个废人，至于唐镇，这应该是他自己的请求，想来也合理，只有文尧，李长中想为他再争取一下。
”他只有前线才能让他施展拳脚。“李长中看着里面的文尧说到。
”你是指那星舰撞星舰的拳脚？“李长国故意问到。
”那是我下的命令，他是奉命行事。“李长中争辩道。
”行了吧，跟这没关系。“李长国解释道：”这小子的档案有点麻烦，他的大学心理报告中说他有轻微的自毁倾向，上面的意思是胜利阅兵前再给他做一回测试，然后在定夺。“
”大学的报告现在才看？这不纯属没事找事嘛？“李长中说到。
这点李长国倒是难得跟他保持了一致：”那东西不就是专门为这种时候准备的嘛。“
李长中沉默不言。
然后他像猛地想起了什么，向李长国问道：”什么胜利阅兵？“
”哦，今年的纪念日阅兵，你们打了胜仗，上面认为这是一个增强民众信心的很好契机，于是决定一起办了，怎么办正在商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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