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月十八—初见王妃

叶缚雨和假和尚这样的人一句话也不想说,两人吃过以后就休息了。

假和尚占了床,叶缚雨也不计较,把桌子拉到窗口边,抱了床被子铺上,握刀靠墙,打坐入定。

入定后合上双目,耳朵就异常好使。

他隐隐听到楼上有阵阵声乐传来,还间歇能听到哗楞哗楞摇骰子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娇笑声。

看来,这客栈的一二三层就把吃住玩乐都占全了,他不禁好奇,那所谓持有令牌才能去的第四层,又是做什么的呢?

好奇是社会发展的重要生产力。

叶缚雨虽然心中好奇,但他的身体没有行动,而另一个人就不同了,那人心中一好奇,身体就行动了。

卯时,正是一夜之中人睡得最香的时候。

一阵异香过后,屋内的人鼾声更重。

叶缚雨身边的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蒙面黑衣人从窗户跳了进来,落地无声。来人身材短小精瘦,进来后猫着腰左摸右探,脚步极轻,翻到假和尚的钱袋子,却是什么也没有动,又放了回去。

叶缚雨闭着眼睛,那人一转身已经摸了过来。

他一把摸在那把血离上,顿时心中一喜,手上一用劲,想把刀拿出来,哪知试了两次都没拔出来,当他试第三次,想去掰开握刀人的手时,忽然感到手上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哎呀一声就叫出声来,想翻窗逃走的时候,他感到了脖子上的森森凉意,立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随后,假和尚点着了灯,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他走过去揭下了那人脸上的黑布,黑布下就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脸,眼睑下方有颗豌豆大的黑痣。

假和尚哈哈笑着说:“就这点儿小伎俩还在某家面前卖弄?不妨告诉你,这间屋子里的,都是用毒的祖宗!”

叶缚雨的血离并未出鞘,只是用整把刀抵住那人咽喉,但是寒冰利刃,仅是碰触到刀鞘就觉得寒气逼人。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那人口中叫着饶命,模样看起来却不像害怕的样子。

叶缚雨用刀抵着他慢慢站起来,语气冷淡地问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大侠饶命!”那人眼珠转了转,低头道,“小人毛思寿,因为做这个行当,被弟兄们戏称为毛四手,意思是说小人比那三只手还多一手,呃,呃,今夜这个事,实在是小人没忍住,见了宝刀老毛病就犯了,并没有其他人指使。两位大侠,念在小人也没有得手,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就放了小人吧。”

叶缚雨貌似随意地问道:“你认识这把刀?知道这刀来历?”

看他目光躲闪,叶缚雨虽不信他的话,但也不愿多事,打算若没什么紧要的,就放他走便是。

毛四手垂下眼帘,看着咽喉处的刀,道:“江湖传言,朱雀王朝青鸾公主有把随身佩刀,赤柄红鞘,宝石镶嵌,唤作血离,小人猜测,说的想必就是这把?”

他偷眼观察着叶缚雨的表情,继续道:“传言此刀刃如秋霜、斩金截玉、削铁如泥,最为奇特的是,刀身不挂丝血,血迹会自动从刀身滑落,用过之后甚至不用擦拭,因此被唤作血离,小人自听闻此言,心中一直着实好奇,今日有幸得见宝刀,这才铤而走险……”

假和尚阴恻恻地笑道:“毛四手,要不就用你的血试试这刀?这样你就不好奇了。”

毛四手赶紧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小人已经不好奇了,但请大侠饶过小人一命,日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必不推辞。”

他竟认得出公主的随身宝刀,看来并不是个普通的毛贼,叶缚雨看他心里发毛,正想乘机再追问下去,客栈院中忽然出现十几只火把,顿时整个客栈亮如白昼。

紧接着铜锣声四起,一队约百十人的官兵队伍快速分散开,将客栈团团围住。

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高声呼喝:“王府重宝被盗,客栈内行人旅客,留在屋内,接受检查,任何人不得走动!违令者以军  /法/论 处!王府重宝被盗,客栈内行人旅客,留在屋内,接受检查,任何人不得走动!违令者以军法 论处!……”

“我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假和尚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那时院中喊话的军官刚喊出“王府”两字。

叶缚雨略一分神,毛四手就趁那个时机,身子后缩,然后纵身弹出,跳到窗外。

叶缚雨未加思索,闪身追了出去。

不得不说,作为盗贼,毛四手逃命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当军官第一次喊到“不得走动”的时候,客栈内的人被吵醒,还没弄明白外面究竟什么事,毛四手已经瞅准空档,几个起落就到了四楼的房顶。

可惜,他遇到的是叶缚雨。

叶缚雨的刀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身法快。

叶缚雨飞鸟般掠上顶楼,紧追不舍。

其实,这毛四手并没有偷走他什么东西,任他逃走也就是了,但来自潜意识的一种直觉,让他觉得要追上这个人,这个人会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

毛四手回身扬手,扔出几点寒光,想趁叶缚雨身形未稳之时偷袭,哪知叶缚雨身形并不停住,脚尖轻点瓦片,再次凌空掠起,对于这样的情形,他像是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

仅两个起落之后,叶缚雨就已经挡在了毛四手面前,再一次把血离抵在了他的咽喉上,那个时候,下面的军官刚开始喊第二遍“不得走动”。

叶缚雨冷冷地看着他,毛四手无奈苦笑,刚要把手伸到怀中。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

叶缚雨以为他又要掏暗器。

“好好好,我不动。”

毛四手一边点头一边举起左手表示不动,突然他嘿嘿一笑,道:“怀中之物是我今夜所得,不如你我二一添作五,如何?”

叶缚雨伸手,亲自从毛四手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外皮是块锦帕,不知里面包着什么,不轻不重的。

“王府重宝?”

叶缚雨突然心头一转,意识到这里面有可能就是下面的人正在找的宝物,于是他面无表情地问道:“毛四手,看这下面的局势,你这是准备拉我下水吗?”

“不不不,公子多虑了!”毛四手点头哈腰道,“若是公子喜欢,不如就都送给公子吧!”

说话时,叶缚雨打开了那方锦帕,里面竟然有两件宝物,一块玉雕美人和半块黄金虎符。

美人晶莹洁白,顾盼生姿,极具神韵,巧夺天工。

虎符内部中空,留有齿相,背部篆文,制作精巧。

叶缚雨的目光停在宝物上。

毛四手又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他伸脚把屋顶上的一片瓦踢向下面的官军,同时折腰向后翻滚着,大喊一声:“宝物在这里!”

滚到边上,抓起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绳索一荡,他竟然逃走了!

叶缚雨没料到对方竟早已留好了这后手,惊讶之余,眼光扫到已有好几人冲这边跃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此人带给他的意外惊喜!

若是此时被下面的人发现,那可真是百口莫辩。

趁那些人还未赶到,叶缚雨将锦帕和连带宝物一起揣进怀中,沿屋脊滑下,落进了四层的走廊。

他矮身猫腰,略作查看,伸手推开了一扇窗户,然后像一片叶子一样闪身飘了进去。

客栈四层的所有房间里,这是唯一一间没什么动静的房间。

不仅如此,这也是整个悦来客栈唯一没什么动静的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佛香缭绕,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拜菩萨,秀发如墨,松松地挽起,斜插着一支碧玉凤钗,一袭蓝色的锦绣华袍,逶迤拖地,腕上带一只白玉镯。

叶缚雨从窗口飘进去,她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

外面的喧哗混乱像是一点儿也打扰不到这房间的清静安稳。

从背后看,那女子风姿绰约,仪态端庄,一起身一叩首自带绝世风华。

叶缚雨像猫一样走近了些,躲在床帷的阴影里,听到她口中自语道:“望菩萨念妾身一片赤诚,保佑臣妾夫君平安顺遂,喜乐无忧,保佑舍弟遇难呈祥,康健安顺。”

她的语声清凉,虔诚,但叶缚雨听了却感觉十分亲切。

环视整个房间,陈设十分简单,床、椅、桌外加一些日常使用的物什而已,能藏人的地方有只有两个,一个是床下,一个是这女子正在跪拜的香案下面。

这时,走廊传来几人的议论声:

“刚刚好像还看到在这儿,怎么突然不见了?”

“难不成是进了王妃的房间?”

“要不要进去?还是先去禀告王爷?”

之后是一个人带两个手下从三层上楼的脚步声,然后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楼下你们都搜查过了?”

“秉王爷,属下看到,就在这里,刚刚有个人突然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进了王妃房间里。”

“那你们还等什么!”

王爷吼了一声,同时用力地撞开了门。

就在门打开的瞬间,叶缚雨不再犹豫,卧倒翻滚一气呵成,藏到了床底下。

然后,他就从床底看到门口跨进来两只龙纹短靴,像两只船一样。

那个粗犷的声音用温柔的语气问:“无思,你这里还好吗?有没有看到人进来?”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一双娇小的梅花绣锦履靴,朝那两只龙纹短靴走过去,双足四鞋相对,竟十分登对和谐,那清凉的声音道,“王爷,你赶紧去抓那贼人去吧,妾身这里没事的。”

“无思,你没事就好,那我去了。”龙纹短靴走出房间,又在门口停住了。

随后粗犷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留在门口照看好王妃。”

“是,王爷。”门外两人齐声答道。

然后,房间的门被关上,走廊上传来了几人离开的脚步声。

外边吵吵闹闹,这房间里就显得十分安静。

叶缚雨能听见王妃走到床前,脱掉外衣躺下的声音,还能听到她又起身倒了杯茶。

他躺在床下逐渐放松下来,心中暗自琢磨,这四层难不成是专门为王公贵族准备的?

不对,他们那类人出行有专门的行宫行馆,不会住到鱼龙混杂的客栈中。

那这个王爷和王妃为什么会来这个客栈住呢?他们是不是朱雀的皇族?跟青鸾公主熟不熟悉?应该认识青鸾公主的血离刀吧?这个虎符是王爷丢的重宝吗?或者是这个玉雕美人?

叶缚雨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问题,可惜此时的他都想不到答案。

左手握着血离,右手摸到怀里的虎符和玉美人,他不禁哑然失笑,如今自己虽身藏三宝,却被困于王妃床下,一时之间也想不到逃身的好办法。

把王妃打晕?似乎不够稳妥。

就算脱身,这东西要藏于何处呢?难不成弄个失物招领处?

叶缚雨正千头万绪也没个头绪,床围突然被掀开了,露出一只柔美的手,冲他勾了勾手指。

他顿时哭笑不得。

从床底出来的时候,叶缚雨脑海中又闪过制住王妃,硬闯出去的念头,但瞬间又否决了,他决定先看看王妃要怎么样。

于是,他就慢悠悠地爬出来,像是从自家床底爬出来一样,顺便把血离塞进了袖子里,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目光落在王妃身上。

王妃明媚大气,坐在床边,一手端着茶,一手擎着盖子,笑呵呵地,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端详着他,既端庄,又平易近人。

叶缚雨只觉得这王妃有些面熟,似曾相识,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王妃双目含笑,轻启朱唇,压低声音悄声道:

“公子请坐,不必惊慌。”

“不知王妃何时发现的我?”

叶缚雨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奇,听脚步声能听得出这王妃并不懂武功,半分内力也没有。

王妃一指窗口,笑道:“其实,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

“那王妃刚才为什么不告发我?”叶缚雨疑道。

这王妃竟然能发现他,还能装作没发现他,看来也是有心计之人。

“因为你是为我夫君办事的啊,你别想瞒我,其实我是知道的,”王妃一边比划一边用口型说道,“你其实是我夫君请来的,我自然要助他完成他想做的事,你姓毛,对不对?”

难道那毛四手是王爷特意请来的?如果是这样,那王爷的目的就是为了搜查这客栈?

叶缚雨面上愣了一下,心中却忽然明朗。

难道外面的王爷就是青鸾公主的宿敌相王?搜查客栈是为了半路截杀他们?

“想不到王爷找的人竟然生得如此俊秀,”王妃见他愣了,以为他是承认自己猜对了,有些开心起来,掩不住嘴角的笑容,又顾忌到自己的身份,在陌生人面前失了仪态,就又对叶缚雨解释道,“毛公子,不好意思,妾身失态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公子,妾身就感觉特别亲切,许是因为,妾身许久没有见过中原来的人了。”

叶缚雨心思一转,想不如就将错就错,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于是他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王妃谬赞了,但在下现在被困于此处,不知该如何脱身,王妃可有良策?”

“那有何难?我这就助你离开。”

王妃盈盈起身,取下对襟大红霞帔披上,侧身从叶缚雨身边飘然而过,走到门口对那两个留下的侍卫嘀咕了几句,那两人就离开了。

原来是她!

叶缚雨见王妃仪容姿态,突然福灵心至,原来那个玉雕上的美人就是她!

怀里那个是死物,而眼前这个是活的!

鲜活的美人一转身,就如玉雕一样顾盼生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毛公子,请便!”

“多谢王妃!”叶缚雨抱拳谢过,眨眼间已闪身掠上四楼的屋顶,把那虎符和玉雕藏在了屋顶风帽的瓦砾下。

既然宝物丢失是王府请人监守自盗,那就必然不会真的再来搜查这刚刚已经搜过的地方。

帮助让她倍感亲切的毛公子走后,王妃关上门,突然就感觉房间里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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