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肇事者

人生是什么?

我们出生了,然后又死掉。

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大概是出事故前阅读哪本书里看到的。现在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与之相关的都想不起来了。

搬入225病房,护士检查妥当后退出屋子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窗台上的那盆绿色植物距离我很近,翠绿翠绿的叶子,没有开花,没有香气,同我一样普通。它静静地生长着,你去浇水,便不会枯萎。

我的力气还做不到,做不到独立的触碰到它,暂时只有麻烦年轻的护士或者楼层的护工了。

第一天的下午,我终于见到了他。

我的午休时间是在每天饭后的13点到14点间,半个多月周而复始,若不是中途需要换一种消炎药,一般会昏睡的更久,用来恢复元气。

今天也不例外,但在第一次换药醒来时,左手边空余的床上,坐着一位陌生人,他盯着我。

我睁大眼睛,生怕是在做梦,又怕把他吓跑,孤独的久了,渴望交流。

他穿着黑色的夹克,下身是深蓝的牛仔裤,年纪与我相仿,蓝色的眼仁相衬在一张英俊的脸上,看到我醒了,他高兴地点了点头,嘴角上扬,露出一点微笑。

我同样咧开嘴对着他笑了,试图在床上支起身子,以示对他的尊敬。外貌上一看就不是坏人,也许是我朝思暮想的亲属。

抱怨的小情绪一扫而空,当我面对他们时,大病初愈后久违的依赖感油然而生,我开始去为亲人们着想起来。我的情况一定让他们担心了多少昼夜,操碎了心,他们不来,一定有难言的苦衷,父母的健康问题成为了我唯一的牵挂。

帅气男人看出了我的意图,一个箭步冲向前来,在护士的配合下,摇动床边的滑轮摆臂让我贴在床上坐起身。

“小霞,谢谢你,这里没问题了,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帅气男人先开了口,他的声音里充满磁性,目送小霞背影时我开始猜测陌生人的身份,孪生兄弟?大学同学?公司同事?我的哪位好基友?

“王秉钧,你还认得我吗?”

我摇了摇头。

他的话语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我们曾经是熟人,否则不能用“还”这个字。

对方看着我,眼神中有了些不可琢磨之意,稍纵即逝,令我十分困惑,喃喃自语了一阵,又对着我说:

“你真的全忘了,医生说也是,所以我今天来,首先对你表达歉意。”

不由分说,他对着发愣的我深深鞠躬,形式上怪怪的,颇像某场馆里面的遗体告别仪式,弄得我整个人为之一振,不知道陌生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既然医生敢让他独自走进来看我,想必都认识,不会产生什么潜在的威胁。

稀里糊涂的接受了道歉,我隐约猜测到他的身份。除了关心我的家人,肇事者的保险公司垫付了大部分治疗费用,眼前的男人,一定就是他了。

“你是撞我的司机?”

我怯怯地发问,半个月第一次与非医护工作者聊天,不确定的因素,言语间缺乏底气。

“是的。”

“哦。”

“你不怪我吗,我几乎夺去了你的生命。”

“也许我因此死亡而怪你,可那样不过是一具尸体,尸体怎么会有语言表达。既然活着,我剩下的只有对上天的感恩,珍惜来之不易的重生。”

简短的对话,我们都沉默了,我真没想到,自己往返生死间后,竟然有如此大彻大悟,讲出富有哲理的一段话来。对方注视着我的眼神和举动,确定不是撞傻了或者放松警惕伺机报复,长舒了一口气,又继续对着我笑了。

他的牙齿很白,不像我,N周没有刷牙,仅仅是简短的医学处理,防止细菌的扩散。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了可以交流的人,我忍不住向他倾诉,身份成为不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那个请问,怎么称呼?”我抛砖引玉,总不至于一直叫对方帅哥。

“哦,抱歉,我都忘记自我介绍了。”说罢他伸手掏向夹克的左侧内层,从胸口兜里拿出一个深颜色的本本,隐约可见警察的字样,伸手递了过来,打开里面的内容:“我叫唐纳德,是希捷市市局刑警队的一名警察。”

“啊。”诧异的惊呼,想不到肇事者的身份竟然是一名在编的警察。“唐纳德”,这个名字好熟悉,一闪而过,可我同样记不得,和先前想自己过去的情况如出一辙,记忆丧失的部分大概存在过这个人。

一边思索,警官唐纳德的叙述并没有被打断。

“虽然对你而言,过去种种的不愉快可能产生抵触,但为了说明这次事故,我现在要重新提起,请您谅解。”

正苦于收集失去的记忆,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天半晚我接到局里指示,消失了很久的一位连环凶案的逃犯在我市市郊现身,已经摸清了详细的窝藏地点。于是我一刻不敢耽搁,独自开车前往,准备到达位置,与蹲守一周的同志们展开抓捕。”

听起来惊心动魄。

“凶手的相貌我曾经十二年前见过一次,几年的逃亡生涯,如今的他面容憔悴许多,现场布控的同事传回来的照片拍摄的距离较远,对方很谨慎,大多是黑天活动,轮廓是有的,我不敢百分之百确认,所以现场的交手确认很重要,这是我不得不去的原因。”

唐纳德打开了隔壁桌子上的矿泉水盖子,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下面就说到我抱歉的地方了。那天,我本约好了女朋友看电影,临时取消了约定,心里不是很痛快,所以开车时或许有些走神。”

说到此处,帅气的男人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接下来,就是你在省道上夜跑冲出护栏。当时天色已晚,而你又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路灯的阴暗处极难观察,我发现时已经迟了,刹不住车,撞了上去·······”

“然后我把你送到医院,进行紧急治疗,多亏你醒了,使我的负罪感减轻不少。另外请你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车辆有全险,不足的部分我会出资补齐,直至你出院。这些天没来看你,我表示遗憾,因为那次的抓捕行动我没有约定到达,大概是嫌疑人感觉到了风吹草动,当晚便消失不见,为此,我出差几日,试图找寻他的消息。刚巧医院这里来电话说您康复的不错,我决定过来看望下,再次向您致歉。”

唐警官的话符合逻辑,何况作为一名公安人员,没必要欺骗我,反而说了这么多,是否属于泄密我不清楚,起码作为受害者,我清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对方强调开车时带有情绪、精神溜号是主因,但估计我在机动车道上趁夜色穿一身黑闪现也附有一定的责任,警方为此还失去了重要的逃犯,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的负罪感。

原来以前我还有饭后慢跑的习惯,看着小腿处并不健壮的肌肉,对此一丁点印象没有。

“唐警官,都过去了,谢谢你毫无保留的告诉我。”得知他的身份,困惑我许久的问题依旧没能解开,医生们避而不提的事情,他是否清楚其中的答案呢。

产生的莫名好感,我决定倾诉给眼前这位超于常人稳重的男警察。

“唐警官,你介绍时我就说过,已经没有怪你的意思了,只是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方便吗?”

“你说。”

“我重伤后,你和我的家人接触过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提出了悬而未决的核心。

犹豫的神色瞬间出现在唐纳德的脸上,眉间紧缩,熟悉的人知道,这是他考虑案件时一贯的小动作。和接触过的医生一样,但那些人可以转身出门,或者不便打听病人的隐私,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眼前的警官却不会。设想你的家人受到了如此大的重伤,亲属不整日围拢在肇事者身边喋喋不休才怪,榨取更多的资金救人。我说的很赤裸裸,确实又是贪婪的人类所拥有的本性。

“这个,这。”欲言又止,他看向我,像是要将一切看穿,“你的失忆一点没恢复吗,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是的,包括王秉钧,这个名字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哎,希望你早日恢复记忆。你确实是王秉钧,今年三十岁,未婚单身。亲属方面,你只有一个母亲,两年前因为小脑萎缩的厉害,就是我们俗称的老年痴呆,被你送进了养老院。所以说,现在基本属于你自己在过日子,母亲丧失自理能力,更别提过来看你。”

“啊。”现实很残忍,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到警官这么说,还是悲哀的叹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那我的公司同事,朋友他们······”

说出口方知后悔,和一位陌生人提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位单身汉可怜虫的牢骚话。

“哦,这点我还是有所了解的,王先生。”出乎意料之外,唐纳德随手拿出了一个小本子,翻到中间的某一页,“得知了你的家庭情况后,出于职业的敏感,我特意打听了一下你的其它情况,方便失忆后你的朋友能来看你,有助于你恢复记忆。可得到的信息很遗憾,你于两年前失去了一家小企业的正式工作,原因是经常迟到早退,还喜欢各种理由请假不上班,最后在减员增效时,成为了裁员下岗的牺牲品。”

真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似晴天霹雳令人抓狂,我的过去原来劣迹斑斑,唐纳德没有停下的意思,接着念叨他搜集而来的情况,“了解工作情况后我决定走访你的邻居,你在江外区有一套租来的房子,已经拖欠了两个月的水电费,恰好房东上门催债,我帮你先垫付了。和他聊天时,据说你平时很宅,极少外出,大部分时间在家玩电脑,通过网费和电费的水单是最好的证据,然后喜欢点外卖,经常能撞见外卖小哥瞧你家的房门。朋友方面么,社交几乎不存在,平时进出楼道不和任何人打招呼······”

耳膜嗡嗡作响,并不是手术的后遗症,是一颗被揭穿的羞耻心。唐警官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全部听完,甚至开始怀疑,我这次的事故,没准是突发奇想的有意碰瓷,只不过力道和体位稍有些脱离轨迹,讹人变成了严重的事故。还好作为警察的肇事者愿意主动承担这份责任,否则连房租都付不起的屌丝,住在奢华的医院单间这么多天,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巨资。

额头上冒着虚汗,对方明显察觉到了,好心地安慰着我:“王先生,您才康复不久,可能太费神了,别多想,躺下好好休息。您母亲那里,我也去过,护工说去年年末你支付给她的费用足够,不必担心照顾问题。”

按照剧情,醒来后的我作为受害人,完全可以装可怜摆出无赖的姿态压榨肇事者一笔价格不菲的误工费或者营养费。可哥的现实情况无比凄惨,本怀着颗富二代土豪的失忆之心,等待我的爹地妈咪和一堆女朋友捧满鲜花打着条幅的来看我,等待左拥右抱后宫争宠的壮丽场面,实际却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街道办户籍调查一栏写着失业青年的我说话的底气丧失殆尽,误工费想想都是和自己不着边际的事,连房租都是人家帮着垫付的,内心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感激。如果腿好了,我真想立即下床抱住警察哥哥的大腿,不放他走,以后争取跟他混口饭吃。

唐纳德聪明过人,合上了警察手册自然看穿了床上病人的窘态。还好他是肇事者,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把我的床重新放平,不再提和失忆男人身份有关的事情,指着桌子处带来的果篮:“有空吃点水果,补充营养,身体有力气。”

“嗯。”目光呆滞的我望向天花板,希望医生都不知晓我的身世之谜,今天能安逸的躺在这里,真是拜他“所赐”啊。

“王先生,不耽误您休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唐警官站起身,望了望我这个可怜虫。

“那个。”我没有什么其它要求的事情,也不敢提议,卑微的身世说话的底气明显变弱,“有空可以再来看看我呗,讲讲破案的故事,我挺感兴趣的。”

唐纳德帅气的脸上一笑:“王先生,抽空来看你倒是可以,也是我的本分。但刚才有关于案件的问题,是我请示过领导才讲给你的,请务必替我保密。”

“放心,我不告诉别人。”心里在想,医生和护士也懒得听病人讲故事,显得无趣,“祝你早日抓住嫌犯。”

临别时我随口嘱咐了一句。

“一定。”

唐纳德意味深长地又瞧了床上的失忆男人一眼。

离开病房,没有选择直接下楼,唐纳德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微信群,群里一共有六个人。他右手快速的敲击下一行字:五分钟后,老地方见。

提示铃声很快传来。

好。

收到。

嗯。

辛苦各位,麻烦大家了。

我准备就绪。

群成员的身份各不相同,做出的回复分门别类。

手机重新塞回兜里,唐纳德移动到了电梯口,下楼的扶梯原本在另一面,他却选择了到来时就近的一边,随同一堆患者和家属,乘坐它缓缓上升。

行进至三楼,走下扶梯,他毫不犹豫的走向了里侧的走廊,根据天花板上的指示牌,显示里面是几间会议室。

五号会议室门口。

门紧闭着,和其它房间一样安静,除了周一的例会和临时召开的疑难病症专家研讨会,平时鲜有人来。第一次会面定在这里效果可以后,群里接下来的会面地点就随之确定了下来。

“当当当”

轻轻叩门。

“请进。”安静的会议室里面很快传来答复,敲三下门是他们的接头暗号。

唐纳德脱下夹克,整理了下衬衫领子看起来正式,扳下房门扶手,打开了它。

会议室,早已到来四个人,记得第一次开会是五个,之后就只剩下他们几位了。那个女人,她通常很忙,抽不开身。

夕阳的余晖散在几个人的身上,一位岁数微大的男人坐在正中央,戴着厚厚的眼镜,佝偻着身躯,两鬓微见白发,眉间紧锁满怀心事,由于长时间的熬夜,眼窝较黑,深陷下去许多。

他的左手边是一位30多岁出头的青年男子,皮肤白嫩,锃亮的边分,嘴里叼着根烟,细碎的胡渣子,半倚在桌子侧沿。男子脸色煞白,像是涂抹了什么东西,活脱脱一个唱京剧的奶油小生扮相。

另两个人都站在窗边,穿着白色的大褂,一男一女,相貌似曾相识。走近观瞧,男医生赫然是休假中的李主任,女护士是护理王秉钧一段时间的“小雪”。

四个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来者的身上,他们彼此均已熟悉,点了一下头。唐纳德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咳咳。”岁数最大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他的年龄可以成为唐纳德的父亲角色,恳切的目光抬起头来:“小唐,他还好吧?”

“伯父您尽管放心,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我陪着他聊天,精神状态不错,就是听了自己的身世,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了。”唐纳德拽过一把椅子,坐在几个人的对面,如同一次简单的商务谈判,可聊天的内容新奇且惊人。

“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年纪大的男人继续发问。

未等回答,一旁的李主任接上了话茬:“从医这么多年,根据以往经验,王秉钧终身失忆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他的其它技能应该都完善,小雪曾系统的测试过,除了身体机能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例如算术题、背课文,甚至看过的书籍和电影,脑中都存在着记忆,未来看到的熟悉东西更多,也许会唤醒更多的记忆也说不定。”

“请伯父放心,李主任是我们院最好的脑科专家,全国知名的教授。”护士赵雪肯定的点了点头,“我的另一位姐妹现在看管他,每天的数据及时发给我,时刻掌握动态,王先生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上了年纪的男人眼眶中湿润了,摘下眼镜,用一款清洁布擦拭着镜片,“秉钧也算是因祸得福,遇到了你们这些好人。”

白嫩小生抬起右手,拽出口中的烟屁股,按下了烟蒂,微笑着用目光扫向各位:“一切尽在掌握,大家按我的原定计划行事即可。”

年长的男人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唐纳德起身绕过了椭圆形会议桌,走到面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转身注视着白嫩小生,仔细观瞧了一阵,不禁乐出声来:“黄老师,你的脸是不是涂抹得过分了,离得近我甚至看得清楚上面的层次。”

“时间匆忙,路上堵车,而且没想到你下来的这么快。”被称作黄老师的白嫩小生果然做了精心的妆容,“这个粉底无色无味是优点,缺点同样明显,今晚我还需要调整下,争取达到最好的状态。唐警官,你是刑侦人员,认出来不奇怪,瞒得住普通人就好,我会逐渐加重涂抹,直到被医生推走了那一天,现在的妆,不妨排到最后一天用。”

几个人听完,紧张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

“只是苦了我媳妇旅行带回来的几瓶化妆品哦,尚未开封,柜子里拿出来偷偷用的,求报销。”

黄老师吐了吐舌头,几个人里,他是最喜欢活跃气氛的一位,即使面对各种局面,均可以泰然面对。绝非心智不成熟,相反,他所涉猎的领域,证明足以能撑的起大场面。

看了看表,短暂的聚会进行的差不多,毕竟这是在医院而非局里,会议的时间越久,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多一个人撞破去解释,泄密的风险不可逆转。

唐纳德环顾四周,做出简短的总结:“以后我们的会议越少越好,特别是黄老师从明天开始正式行动,成为王秉钧视线中的目标人物,各位不必怀疑他出色的观察能力,再有什么突发问题,严重的微信联系,其它的需要大家随机应变。李主任!”他面向医生,“洪局让我特别感谢您。局里抽调人手来的话,一是没时间,二是不安全,医学术语所知甚少,怕出破绽。洪局最后想到了多年在希捷市中心医院工作的老同学您,这段时间拜托了,也许还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继续麻烦您。”

“客气,小唐。”李主任点了点头,投来赞许的目光,“我早有耳闻你的事迹,城市的安全,多亏了你们这些吃苦耐劳的捍卫者,我们警民一心,帮忙是应该的。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老洪和我透露了一些,也许是你们的工作机密,我不便多问,但能参与配合一项行动,我还是十分荣幸的。小雪呢,作为我的学生,人机灵可靠自然也会全力配合,什么都不会问的。你放心,哎,说句题外话,你若不单身,我还准备把她介绍给你认识下。”

“老师,说什么呢?”

面前的希捷市第一神探,确实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偶像,以前只在电视采访和以他为原型的小说中见过,这次行动可以见到活生生的本人,比描绘中的更加帅气,内心定然是激动的,距离一近更加剧了心跳的感觉。她计划着等这次行动结束,一定要与他合影签名,护士站的其它女生一定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女生的花痴小心思基本人人都有,利用的合理不耽误事,有时也会成为工作中的无形动力。唐纳德在男女关系上懂得的并不多,案件每每遇到女人为核心时,偶尔会产生困扰的难题,那是他作为警探的薄弱之处,女人的心思本就是一道难解的谜题。

参会的几个人彼此告别,为了不引起走廊里其他人的注意,他们错开时间走出五号会议室,一旦跨出这道门,彼此碰见了就是陌生人,这是唐纳德和白嫩小生黄老师共同定下的规矩。

黄老师快步走进最近的卫生间,对着镜子,开始清洗汗渍侵蚀的脸部妆容,右手边放着一瓶卸妆液。

对着镜子里的奇葩人,他观瞧了许久,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笑得很怪,一小方面是对脸上厚厚的唱戏粉底,绝大部分,还是所隐藏不为人知的内心。

面部重新恢复了本色,在几个中年洗手大叔的异样目光注视下,黄老师吹着口哨走出卫生间。在那些人眼里,自己顶多算是一个异装癖,或者以为他是一个游荡在康复中心的GAY,装扮明早需弄得更仔细些,以便逃脱王秉钧的怀疑。

心怀自信,地下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A6顶配版,是身份尊贵的象征,解开了车锁,坐入驾驶位置,右手拧开了音响。在一首动人心魄的豪放音乐声中,黄老师的爱车风驰电掣。

今天是工作日,临近下班的时间段,希捷市的道路交通状况接近瘫痪,年底公告地铁二期工程即将竣工,官方表示到时候路况将有所缓解。

随着汽车产业的大萧条降价,每家平均一辆私家车的时代已然到来,人们的慵懒状态日趋严重,早已换成另一副出行状态。届时真的可以不再拥堵么,艰难的通过一个路口,黄老师对上述结论提出质疑。

他是在一年前来到这座城市的,漫长的一年经历,熟知了城市的概况,融入了一种低节奏的生活,与过去截然不同。

城市的经济发达程度,按他的总结,和路上车辆的数量是成反比的。这没有通过权威的数据,纯粹的有感而发。南方经济发达的地区,人们不会把有效的时间浪费在堵车上,一个人行横道的路口,早晚高峰时间段,聚集的永远是匆匆的拎着公文包的上班族。四通八达的地铁、公交,既经济又环保,快捷的速度会把他们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那是一个标准打工上班族的选择,黄老师曾经一直坚持着。

随着恶性循环越演越烈,工资水平的大幅度提升,他的价值观被迫产生了改变。一些路段成为了断头路,出租车市场的黑车泛滥,宰客,拒客,耽误了多少会见客人的宝贵时间。不得已,黄老师买了一辆私家车,用他的话说,变得愈发庸俗了。

唯一不变的是,他还爱这座二线城市,主要爱低节奏的生活,年近三十,提前自我放弃拼搏。对绝大多数人来讲,这是一件鄙视和奢侈的事情。但对于黄老师这类生意稳定的老板,这么享受生活一点不意外。

经过左右的车辆渐渐增加,车载导航仪显示很多路段变红,黄老师完美越过了拥堵路段,回到了自己公司门前。一个车位是给他预留好的,里面的一位小男生快步跑出来,抬起地上的重桩,抢上前敲着车窗:“老师,您回来的很早。”

“嗯,你们辛苦了,下午客人多么,早点下班。”

“下午还是那个女人,其他是一些小顾客。”

“好,她经济条件不错,必须抓住。”

“您放心,我们明白该怎么做。”男员工机灵的眨了眨眼。生活水平提高的年代,当人类不再为食物发愁的时候,各种精神类疾病随之成为困扰。

黄伟在繁华地段开设的“心灵氧吧”,就是这样一个应运而生的公司,解决烦劳工作压力下,人们各种多愁善感的困扰。黄伟的头脑绝对精明,走在了商界的前列。当大多数商人还在为传统行业绞尽脑汁吹毛求疵时,他的第一桶金倾注到了新兴产业。装修和地段租金花费了几百万,谁知道他哪里来的资金,突然一个人孤身出现在希捷市,迅速在商界打出了自己的名号。

“心灵氧吧”一共三层,一楼是气派的大厅,和几个隔断的简单咨询窗口,墙的中间位置挂着老板的资质。什么心理学硕士、X省心理协会理事、XX大学心理学专业导师,诸如此类。

二层和三层的一部分是几间装修考究的房间,对于不同的患者,不同的治疗位置。例如静修室、发泄室、聊天室等等,按照西方同类机构的规矩,能想到的类目一应俱全。

三楼的拐角处,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半个月前的一天上午,警官唐纳德身着正装,就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的总经理黄伟。

公司里的人多喜欢称他“黄老师”,以示学识,唐纳德入乡随俗,如此称谓,两人亲切的握着手。 此时的唐警官,工作上的原因,正需要一位心理学的人士介入,由于办事内容需要在公安系统一定范围内保密,经过逐一筛选,一位熟悉女人介绍的系统外部人员黄伟进入了他的视线。

一张普通的脸,唐纳德随手抄下手机号码,锁定了猎物一般。

一见如故,希捷市第一神探和心理医生一拍即合,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走在一起。

神秘的微信群,名字叫做:A计划。与微信群中的几个人分别,唐纳德走出康复中心主楼。 时间尚早,春季落山前的阳光依旧温暖,夹克可以敞开穿着,距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 目送一辆奥迪A6从地下停车场驶离,警探注视了许久,他知道是谁的车,从第一次在“心灵氧吧”门口初见,过目不忘的车牌号码,无需记在本子上,牢牢印刻在脑组织里,是数字和字母的排列组合。

它的主人属于希捷市商界的一个传奇人物——黄伟。

车子由近及远,驾驶室里的人没有注意到阶梯处关注他的警探。唐纳德若有所思,从第一次见面就在考虑两人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这种概率极低,多方资料显示,对方一年前才来到本市,唐纳德报道希捷市警局前,一直在国外读书,两人碰面的机会几乎为零。可往往人生交际中有的陌生人就是如此,那是记忆碎片中道不明的一种强烈感觉。每见过一次,就更深刻一次。

从合作伊始,他们就应该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怀疑心需要降到最低,彼此信任是基本前提。

唐纳德长长地叹息,忙完更重要的事情,有空借助关系和特殊手段了解下对方的过往经历吧。那样虽然触及隐私,总比怀疑的种子在心房生根发芽要好。

决心已下,便不再犹豫。唐纳德的越野车停在不远处的户外停车场,前保险杠在光线好的情况下仔细去看,会发现一道深深的凹痕。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一场严重交通事故,受害者此时正躺在身后225的病床上养伤。

临近下午4点30分的时候,车子驶入希捷市警局。

进入位于三层的办公位置前,坐在旋转椅子上,面对不远处的白板,上面勾画着人物的复杂关系图,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字体龙飞凤舞的。

沉默了几秒。

起身上前,拿起板擦擦掉了涂抹的痕迹,从凹槽处拾起一支黑色粗笔,在白板上的空白位置,大大的写上了几个人的名字。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名字被记忆封存了许久,校准它们颇费一番功夫,几条线连接在一起,那是它们间原本的关系。

唐纳德认为自己的思维受到某种束缚,挥动手臂擦拭掉图形里固定的连接线,然后慢慢抬起手,试图重新勾勒他们间的某种联系。

单手托着下巴,反复修改几次,终于令自己满意为止。脑中瞬间豁然开朗,嘴中念念有词:

“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十二年前的案子,包括三年前的案子,结论可以完全推翻。”

新鲜的推理结论是有的,可是妄加猜测缺少决定性的证据,毕竟12年前的案件定性是板上钉钉的:有铁一般的证据、有多位目击者、没有人提出翻案,一切看似合情合理。要说产生怀疑,诱因主要是3年前的案子,本应该顺水推舟的并案,目标嫌疑人锁定为同一人,可嫌疑人偏偏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有人证,才使本案出现了转机。

故意接触警方留下线索的原因,难道是这次时机成熟,嫌疑人真的想为自己翻案了吗?还是他再一次赤裸裸的挑战警方的权威,肆无忌惮的逍遥法外。

假设有很多种,唐纳德深知有一点触碰到真相的曙光了。

可这次的意外,暂时失去了追踪的足迹。

“小唐啊,还没有走?”询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唐纳德回过神转身,局长洪涛换过便装站在那里。 刚回来时还和几个同事打过招呼,随着自己的冥想,时间过得飞快,这次转身,四周的工位都空荡荡的。

“我下楼路过,看到屋子里还亮灯,料想可能是你,就过来看看。”洪涛又走近几步,“下午去人民医院了吧,那个人还好?”

洪局长肚腩凸起的位置依旧明显,省厅的副厅长选拔已到了关键时刻,时不常的礼节性应酬是难免的。希捷市公安局各区去年在破案效率上名列全省第一,再加上一桩轰动全国的大案,洪局长成为副厅长第一人选志在必得。

唐纳德作为他的得意弟子,局里最有潜力的刑警,年轻人的未来前途同样不可估量。

唐纳德闻言肯定的点了点头,面向领导笔直的站着:“洪局,李主任这次全力配合,多亏您的安排。”

“哎,别见外。”洪涛眼睛眯着笑了,“我们也好久不联系了,通过这次事件,又可以聚在一起。说起来也是难得,你就当作我上次搅黄了你的约会,一起赔给你的。”

“哈哈,您还惦记那件事,作为咱们警察,这点小的牺牲不值一提,她也理解。”

“别,我可记在心上,争取还没调走前,得喝上你们两人的喜酒。”

唐纳德听出了弦外之音:“领导升迁确定日子了没?”

“差个调令,也是系统内部消息,先别外传。”洪涛喜色溢于言表。

聊过一会儿,洪涛提起车祸那件事,歉意浮现在脸上:“小唐啊,说起那次事故,我也算间接的一个诱因,你前段时间外出,没时间和你好好聊聊。”

“没什么,是给我的警示,开车走神,一个教训值得。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案子又出现了新的线索。”

“新的线索?” 洪局长重复着这句话,“莫非嫌疑人有了新动向?”

“不止如此,还可以从新的角度去考虑。”

“哦?”

每次,洪涛都对这位属下刮目相看,究竟哪里又出现了转机呢?他等待对方的提示。

唐纳德微微扬眉,颇有些挑战的意味,目光如炬望着洪涛,洪涛翻开双手耸了耸肩,做出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

“领导,还是允许我暂时保持沉默吧。”唐纳德沉吟道,“证据链欠缺很多东西,需要重新整理,待到时机成熟时,我会为它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的。其实留下的提示颇多,只是一些细节上忽略了,现在我先要去一个地方,把它挖出来。”

“你去哪里,需要多少组员配合,我来安排。”

“不必,权当是私人调查,我自己前往即可。”

洪涛疑惑不解:“你又准备单独行动,我是否可以考虑,此案像上次的不可能犯罪案子一样,又会是一桩惊天的大案喽?”

唐纳德意味深长的点了一下头,收拾桌上的物品准备出发。

身为警察,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不受外界干扰探查案件的真相,赋予的职责令他倍感肩上的担子沉重。

并肩走下楼,两个人对几天前的出差情况交换着观点。

手机铃声打断了这次谈话。 唐纳德掏出手机,上面显示“许琪”的名字,冲着洪涛晃了晃,做出无可奈何的姿势,洪涛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快速迈出几步告辞,不打扰年轻情侣间的私人对话。

“喂,小琪。” 他们熟悉后对话采用昵称。

“唐大侦探,还加班呢?”声音带着俏皮活泼,每当沉重的心情听到它时,瞬间烟消云散。

“不全是吧,有何指教。”

说话间,唐纳德走出了公安局门口,抬头望了一眼爱车的停放地点,没成想看到几日不见的女友许琪,正站在那里,看见男友走出门,吐了吐舌头,同时挂断了电话。

许琪的身材超棒,如果不当警察,完全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超模。腿部线条修长,尤其像现在下班后穿牛仔裤的样子,绷的笔直。马尾辫甩在脑后,踏着一双蓝色的平底鞋。

也许是职业所限,印象里她总是穿着平底鞋,上身干练的衬衫或者休闲衫,即使在生活中,她也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全速追击歹徒,轻便的装备堪比男生。什么美丽的头饰、招摇的耳环、清凉的吊带、薄薄的丝袜、9公分的高跟鞋,通通与她无缘。

唐纳德出现了幻觉,脑中勾勒着许琪穿着泳衣走在海边时的样子。

“喂,傻瓜,愣在那里做什么呢?”

许琪爽快的声音拉回到现实中来。

“小琪,你真好看。”

“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肉麻,满嘴甜言蜜语,出差一趟长本领了?”

“哈哈,我是真心夸赞你的。” 唐纳德不禁为刚才的龌龊想法私下检讨,低着头走过去不敢直视她。

面对女人,是唐纳德人格上的一个弱点,而眼前的她,足以将这道防线击穿的粉碎。

许琪浑身散发出来的淡淡体香令他感觉舒爽,混沌的大脑重新开始组织工作。

“刚才我还没说完,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久别的女朋友提出的要求当然不想拒绝,可唐纳德这次出来,确实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办,为难的抬起头,搜索着合理的语言。不知道从哪谈起,许琪知道关于案子的一些皮毛,不是几句话说得透彻的,何况私人的时间谈起公事显得极不符合情调。

看出男朋友的为难神色,聪慧的许琪明白了一切,没有责怪的意思。选择了职业,等于选择了一份责任与寂寞,能通过这份危险性很高的工作,结识到唐纳德优秀的男生,还有什么值得去抱怨呢。

“你去哪?”她直接问道,“如果方便,我们一起怎样,我可以当助手。”

唐纳德感激地点了点头,掏出车钥匙解开车锁:“我们路上说,等会路过快餐店,我点些吃的路上解决,时间来得及。”

“好,悉听唐警官指示。”许琪是一位行动派,进入角色迅速。不再多问,转身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室的大门,坐了进去。

恰逢下班高峰期,车子走走停停,唐纳德调小了车载音响,开始叙述这次前往的目的地。

“小琪,我们去平章村的一家旧仓库,上次那个连环命案的嫌疑人,曾出现在那里,后来因为我的遭遇,没有在指定时间赶到,最后让他跑了。”

说完他拍了一下方向盘,像是在发泄心里憋着的一股气。同事蹲守那么久,最后失误出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挥之不去。

许琪侧过半张脸:“就是那次,你出了车祸。”

“是的,哎,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巧合,那晚够背的。”

“记得那天我担心坏了,怎么挂电话你都不接,听局里说出车祸,就怕你受伤。”

“让你担心了,当时只想着救人和再去一次现场,脑中乱糟糟,所以忘记了先报个平安。”

两人沉默了,同时想起了那晚。

焦虑不安的许琪最后打电话给希捷市的公安局长洪涛,电话中连连表示对半夜打扰上级领导的抱歉,沙哑的嗓子显然哭过,洪涛反过来作为长辈安慰着她,说小唐没啥大事,事发突然,有同事在陪着,被撞的人还在抢救中,然后提供给她医院的名称位置。

许琪在第一时间打车前去,一路赶来遇到医生或者警员装扮的人便问“唐纳德在哪里”,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当她在手术室的门口见到疲惫不堪的男朋友时,两人如末日来临后再次相遇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唐纳德想起那晚了,看到许琪身着简单的装扮、跌跌撞撞地奔来,头发有些凌乱时,不加思索的起身迎了上去,告别腼腆,感情到达一定的程度,他们的行为自然而然,不在乎同事们的看法,拥抱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药。

希捷市警厅最富传奇色彩的俊男靓女聚在一起,平日里尚且遮遮掩掩,自从此一事后,恋情彻底传开,让不少追求双方的人们望而却步,心里认为没谁比他们更加般配。两人的感情也因此更加亲密了一步,所谓的患难见真情。

自回忆的漩涡中浮出水面,许久不作声。许琪打破了沉默,接着问道:“抢救的那个男人,听说恢复的不错?”

“嗯。”唐纳德确定点了点头,“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下午才去看过他,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了。”

“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望他。”

“行,有需要我不会见外,你放心。”

唐纳德并没有全说实话,关于那个失忆男人有关的一切有所隐瞒,其中牵连到一个十分重要的案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整个局里,目前只有他和洪涛知晓。

而且随着推理的延续,当年的连续凶案即将面临翻案的法律程序,一旦启动,任何一个环节如今显得尤为重要。

还是在恰当的时刻后再告诉她,唐纳德内心有着一丝愧疚,但涉及到工作中的保密部分,亲人更不可以交代完全,尤其他们在同一系统,更容易产生危险。

路上的私家车慢慢变少了,车子行驶上省道。踩深油门踏板,不知不觉驶过了上次车祸发生的路段,现场当时迅速清理,毫无痕迹留下。

“唐先生,我们此次之行主要目的是?你出差这段时间掌握了什么线索,莫非嫌疑人还要回来?”

私下里,许琪如此称呼他。

“不。”他摇了摇头,“车祸的第二天,我曾返回过那家仓库,发现目标丢失,蹲守的同事说嫌疑人每晚会有几次起夜到附近的地里方便,避免打草惊蛇,没有贴身跟踪。谁知当夜本是喝醉了酒,后半夜以为嫌疑人照常上厕所,没想到人没回来,彻底失踪了。现在想想,嫌疑人可能早就发现有人盯梢,估计是在装醉,太狡猾了。”

唐纳德握紧了方向盘:“那时我刚出了车祸,精神状态不好,现场勘察不细致,出差的时日一直在总结,所以在清醒头脑后,决定仔细排查一遍,找几个后来开始注意的遗漏点。”

许琪了解情况,不再多问,希捷市第一神探既然有了主意,一定有他的道理。再次的痕迹探索,隐约预感今晚能发现惊人的线索。

她对男朋友的敏锐触觉充满信心。

通向平章村的最后一段路程是没有路灯土路,由于常年欠修耸,路面坑坑洼洼,越野车的底盘较高,颠簸得不算很明显。

远光灯照射下,前方是深邃的黑暗。左右两侧的房屋、张牙舞爪的树木交错,远离城市的喧嚣,偶尔听到村落中传来几声犬吠。

在夜晚来到这样一座偏僻的村落,颇有一种进入灵异恐怖故事中的错觉,许琪下意识的双手交错胸前摩挲了一下,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

树木的自然生长,样式各不相同。有的形状恰似人形,闪过后在脑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如此环境下难怪会逃脱一个罪犯,一辆汽车的大小的物体足以完全隐藏而不被发现。

唐纳德向左打着方向盘,在一个不为察觉的下道口左转,车子又前进了几百米,一幢两层高的楼房轮廓出现在视线可及处。

“过去这里是一座化肥厂,由于经济形势不好,污染环境,两年前遣散员工后就倒闭了。”

唐纳德介绍着建筑物的背景情况。

“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路程,一般很少有人来,偶尔几个流浪汉会把这里作为临时的落脚点。嫌疑人李范根,三十二年前出生在平章村,十二年前因为纠纷致死一人,三年前蓄意谋杀另一人,留下的线索警方决定并案,成为一起连环凶案,本人一直在逃。当年的通缉令村子里张贴的到处都是,我们抱有一丝希望——相信他还能回老家祭拜祖坟。一个月前平章村的村长打电话给市局,有住在村口旧仓库的一位流浪汉举报称,最近新来仓库临时居住的一个人形迹可疑,非常像当年的凶手李范根;村民中另一条线索,此人一早出去,到平章村西面李氏的祖坟上香,还在李范根曾经居住附近的地方游荡。结合以上两点,局里非常重视,派出两位同事,配合村里的联防大队摸排调查。害怕打草惊蛇,对方十分狡猾,所以人员并不是24小时近距离跟踪,主要还是依靠其中一位熟知的流浪汉留在嫌疑人身边继续打探情报。”

“有什么发现吗?”说话间,许琪随唐纳德走下车子。

“没有,嫌疑人从不和其它流浪汉聚在一起交流,自己在仓库二楼的拐角支了一顶破帐篷。有人拿着酒菜去找他,总是躲得远远的。他住在破仓库,白天躲在阴暗角落,只选择在早晚活动,祭李氏祖坟等一系列活动就显得过于可疑了。”

一只灰色的野猫从一个角落冷不丁窜出来,绿油油的眼睛盯着陌生人看了一眼,很快又消失在另一片黑影里边。

许琪一惊,身子摇晃差点扑倒男朋友的怀里。别看她作为警员,一身的本领和不次于男人的气魄,可毕竟生下来还是个女孩子,生活中对小动物只是觉得可爱而已,突然闪现也会害怕,尤其荒郊野外的环境,精神高度集中聊天时刻,黑暗中冒出这么一个家伙,一点准备没有,婴儿啼哭声般尖锐的叫声下心里毛毛的。

唐纳德感应灵敏,嘴鼓鼓的,面部肌肉有些纠结。

“嗨,你不是要笑话我,确实突然出现很吓人呀。”

许琪看穿了一切,唐纳德分明是在憋笑。

“不敢,不敢。”

他违心地回应了一句,一开口,留下的后半段表情暴露了本意。

“憋回去。”

锤了他一下,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仓库走去。

仓库的墙壁,长满了青苔,诉说着岁月的斑驳,月光照在黑漆漆生锈的铁门,门上的封条和锁早已被除去,印证了有人在此居住的痕迹。

唐纳德将警用手电筒的开关打开,强光直射成一条线,把另一个手电塞给许琪,对现场的探索即将开始。

“嘘,小点声,旧仓库里有的位置还睡着流浪汉,尽量不要吵醒他们。”

说着把门推开了更大的缝隙,两人鱼贯而入,许琪心里做好了准备,这次不会再被什么响动轻易惊到了。

仓库的一楼并不完全空旷,有些未来得及挪动的机械设备、办公桌椅杂乱堆放着。上面或遮盖着破布,被老鼠磕掉许多大洞;或盘结着蜘蛛网,蒙上厚厚的一层灰。

有的地方亮着微弱的光,是蜡烛和煤油灯发出来的,草席、被褥,旁边立着还未喝干的酒瓶,盛着劣质白酒,其中隐藏着哪里来的流浪汉。

光鲜亮丽的城市,总有黑暗的角落,阶层地位的不同,划分成了形态各异的生活。网上经常曝光,有的流浪汉白天乞讨,晚上纸醉金迷的程度甚至超越了上班的苦逼白领。各有各的选择,人生形成了各不相同的轨迹。

仓库经历过一个冬天的禁闭,到了初春返潮的时间,发霉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许琪紧了下鼻子,汗臭的味道伴随在其中,她讨厌邋遢的人,附近却有许多,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隐藏地点。

流浪汉中有人还醒着,低沉着哼着小曲,有人听着收音机,发现仓库口有手电的光亮,好奇地观瞧过来。

被人类的眼睛暗中注视显得很不自然,唐纳德来到一侧楼梯口,带着许琪走了上去。

他们仿佛正在经历一次古堡中的探险。

二楼缺少人气,变得更加阴冷,貌似棚顶的几处空隙欠于修葺,昨天的雨水顺着墙缝嘀嗒嘀嗒流淌落在水泥地面。这里可以说非常不适合人类的居住,想必躺的久了多少会犯上感冒发烧、严重的患上老寒腿等病症。形迹可疑的人在这里待过半个月,毅力是惊人的。

环境的因素,是否暗示着住在这层人的冷血,他是案件嫌疑人的概率,许琪觉得又加深许多。

绕过了阻挡在脚下的一些障碍物,唐纳德行走得很快,凭借准确的记忆力,一个破旧的四方帆布支架出现在窗边的拐角处,他们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唐纳德确定了那个人的临时居所,指着碎掉半块玻璃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看见仓库前边很远处的车辆、人员经过,是一个非常理想的观察位置。一旦发现异常,他可以立刻由相对的另一扇窗户逃走。”

“从仓库后面的二楼跳下去?”许琪观察现场提出疑问。

“对,仓库后面的窗子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水泥缓台,高度一米左右,跳下去普通人基本上可以做到。后边是一片荒芜的野地,一些小路通向平章村的很多位置。如果是小时候居住在村里的人,找起来一定比咱们简单,即使去追,也很容易迷失目标。当晚嫌疑人就是摆出溜达着去后面上厕所的样子,像其它流浪汉一般,一幅醉后的悠闲,谁都没有注意,究竟是何时失踪的,肯定走了某条小路。他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如果是我逃亡到此地,踩点一圈后也会选择这个位置的。”

“一个狡猾的对手。”许琪总结。

“是的。”唐纳德弯腰蹲在地上,夜里的大风或者有人翻动过,简易帐篷塌方了一半,里面的东西基本没剩下什么,一个孤零零的水壶放在被子的一侧,拎包什么的随身物品一样没有。

许琪搭了把手:“上次第二天到来时,你有什么发现么?”

唐纳德摇了摇头:“哎,那天来时,基本上就是现在的样子。我的分析是,他先把随身携带的拎包确定没人时从后边的窗户扔了下去,然后又淡定的从前门大摇大摆的出来,做出去上厕所的样子。一旦到了后院,趁人不注意,拿起东西逃跑的。”

“这个水壶呢,是否有什么线索,例如指纹检测?”

“指纹。”一个词汇勾着唐纳德回忆起了往事,表情扭曲,“小琪你不知道,十二年前的第一件命案,警方就困扰在嫌疑人的指纹上面了。”

“他做了假?”自然而然的想到。

“不,恰恰相反,警方应该是中了真正凶手的诡计。”

“诡计······”

“正是。”唐纳德终于开始直面往事了,“十二年前的命案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只不过当时有多位目击者作为人证,包括我在内,所以才很快定案,确定了凶手李范根。紧接着三年前的第二个案件手法和遗留痕迹一致,所以并案为连环凶案。现在想想,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那时的大家全部都被欺骗了。”

“你当时也在场呀,全部被欺骗?”

“是的,两件凶案各存在一点瑕疵。”

“那么接下来呢?你准备重新立案调查么。”

“嗯,关键时刻是有必要翻案的。”

唐纳德语出惊人,许琪入职公安系统两年,自然对希捷市前些年发生的大案有所耳闻,一些公开的资料和新闻均有记载。平章村的李范根连环杀人案,在逃嫌疑人已经被列为网上十大在逃犯之一,过去了这么多年,不是说轻易翻案就可以实现的,性质难道和最近浮出水面的全国其它冤假错案一样,是一起冤案吗?

可它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嫌疑人为什么不敢亲自站出来聘请最好的律师为自己翻案呢,例如监狱中关押多年的罪犯依法提出上诉,洗刷冤屈获得国家赔偿,法律的公众性和媒体的曝光度在这个时代毋庸置疑,相反过着过街老鼠般逃亡的生活?

不符合情理。

一件案子,能让希捷市第一神探伤透脑筋,它的复杂程度,可能超过了之前的绝对不可能犯罪。

回去的路上,车上的两个人选择沉默。夜间快速行驶在省道本是昏昏欲睡的事情,由于脑子里思考着太多东西,倦意全无。

唐纳德首先打破了沉寂,右手空闲期摸了摸夹克的内测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封对折的信纸。

“喏,小琪,你打开看看。”随手扔在了许琪的双腿间,“这是蹲守李范根的警方同事,当晚在旧仓库附近拍下的照片。”

许琪闻言打开信封,拿出了大概四五张普通照片,拍摄的角度不是太好,背景黑黑的,需要仔细观察。

她打开车子前排顶棚上的小灯,在柔和灯光的照射下开始辨认,隐约能看清一个人的轮廓和小半张脸,拍摄到的内容十分有限。除非像她和唐纳德亲密的男女朋友,多见面在一起的两个人,才能认出一些。否则只能说,照片上的人像所有的路人。

“因为害怕打草惊蛇,没有开闪光灯,对付着看一下。”

“哦。”解释了疑虑,许琪开始认真审阅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照片中的男人从仓库前的一侧岔路口,到进入仓库推开破铁门的一系列动作被跟踪者连拍。大概能分析出他喝醉了酒,身子倾斜摇摇晃晃的,虽然不是视频,但留给人的直观感觉就是那样,许琪大胆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嫌疑人的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经过不同角度的判断,应该是在二楼看到的那个水壶,更准确一些,是酒壶。

画面感极强:一个醉意阑珊、酒过三巡的流浪汉,喝完小酒哼着曲子夜里走回住所,手里拎着剩下的半壶烈酒。

等下,照片中的人,他有一个姿势不太协调。

给人留下怪怪的印象,一时间又不能很好的看出来。人类反复看到一样东西有时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科学上称之为“记忆重叠”。

唐纳德余光注意到女朋友的这一个细节,默许的点点头:“加油,你离真相很近了。”

间隔了半分钟的样子。

“他,这个男人。”许琪惊呼了一声,快速的抽出其中的两张照片,放在左右双腿上做最后的对比,类似在玩一款经典的‘大家来找茬’游戏,“他是个左撇子,对吧。”

“说说看。”

“第二张照片,男人左手拿着水壶走路,第四张照片,男人把水壶换到右手,他伸出左手,用力去推仓库的铁门。常理而言,一个人受潜意识作用下是不会选择推门时麻烦到换另一只手完成的,除非他的左手力道更大一些,而通常而言喝醉后意识模糊更容易暴露,所以说,嫌疑人是一位左撇子。”

“精彩。”唐纳德忍不住称赞,同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那么问题出现了,李范根十二年前的第一次作案,是用右手拿菜刀刺进了被害人的胸膛,随后按照第一目击者的说法,还在背后补了一枪;如果说这一点说服力不足的话,三年前他的第二个案子,先在被害人酒里下药,随后尾随戴着手套扼死了对方,经痕迹检测仍然是右手的力道更大一些。所以即使两起案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李范根,你觉得他符合嫌疑人的特征吗?设想一个逃犯,他为了生存,十二年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故意选择在犯案时使用自己的右手发力,我不同意!”

“唐先生,你的结论呢?”许琪好奇的问道,既然希捷市第一神探早发现了端倪,自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有两个大胆的假设:第一,两起案件嫌疑人不同,第二次犯案是有人嫁祸给嫌疑人,属于模仿犯案;第二,两个案件全部不是李范根所为,他被真正的凶手算计了。而按照现在他迟迟不肯露面来看,第二种的猜测,我想更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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