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震风波

住院期间千篇一律的生活迎来第五个周末,我通过自己的方式记录着。

白天贾明的女朋友孙佳颖如约而至,她穿着更薄的吊带衣、七分裤、白色的小凉鞋,让我领略到室外温度的上升。她带着鲜花,特意把鲜花摆放在我们两人中间的床头柜上,大概是出于某种感激之情,让我这个孤独的人同样享受到这份短暂的夏日美好。

唐纳德一直没有出现。

前几天托护士小霞带过一个口信,唐警官把近期的住院费用通过转款的方式按时交齐。还对我说了句十分抱歉,因为那件悬而未决的案子,近期仍然抽不出身。

我没有太多的奢求,不能恳求人家24小时有义务作陪,只是寂寞了许多,归根结底还是碌碌无为的前三十年结交的朋友太少,淡薄的亲情,使得住院后自食恶果。

贾明成为了平淡中的一剂快乐良方。

与其说孙佳颖感谢我的陪伴,倒不如说我要感谢她老公的到来为自己空白的心灵重新增添的色彩。贾明的知识及其渊博,像什么商业的谈判技巧、演示计算机的制图软件操作、天马行空的广告词汇、包括如何制作美味的菜肴、对晚间时政新闻的辛辣点评、听我叙述小说前半部分对案件整体的推理,可以说他床位虽然靠在里侧的位置,心却是一直向着太阳的。

一个等同于向日葵的男人。

贾明的头脑极其灵活,夜晚袭来,躺下后知道他没睡,我好奇地问了一句:“唐纳德,就是那个希捷市第一神探,你认识吗?”

许久没有等到回答,若不是旁边的喘气声重了,几乎以为他瞬间睡着。

“嗯,认识,老哥,怎么突然提起警察了?”

犹犹豫豫的。

其实有一个问号存在于我的心里,几天前发现的,觉得和我们有关,我才提起来:“那天你借我玩电脑上网,我偶然看到了你的近期浏览记录。相信我,绝对不是故意窥探隐私,我发现你查过有关他侦破的一些案子。”

“如果说只是出于好奇,你相信吗?”

我和贾明头转向了一起,黑暗中互相对视。

“这······”

不觉哑然失笑,我被对方将了一军。

“好吧,别这么紧张,哈哈。说实话,我前段时间看过一本国产推理小说,觉得原型很像他,所以特意关注了一下,人类的好奇心驱使。”贾明故作轻松。

我没有再深问下去,转移了话题:“哦,这么回事,我注意到他,其实是因为,车祸把我撞飞的人正是他。”

“不会吧,这么巧。”贾明立刻兴奋地坐起身,困意全无,“下次来给我引荐引荐,神探的事迹一定比小说写的更真实有趣。”

说不出的感觉,感觉对方关注警察的原因,绝对有不可告人的因素在,我装傻没有深问。既然选择了谎言,他会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之前的谎言,一条理不清的线,背后已经紧紧地连接我们在一起。

既然他敢借我使用电脑,没准是一个陷阱。

与生俱来的防备心很强,失忆前就是如此吗,我忘记了。

扯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我们先后睡去。再次醒来,不是往日阳光刺透窗帘,而是意料之外的震动。

起初以为是梦境,睁开眼睛大脑还在沉睡,四周仍然一片黑暗,厚厚的窗帘透出一点月光。渐渐地,意识清晰,天花板上的灯托随着晃动,窗帘上的细绳都在摇摆。

楼下传来喊声,我暗自感叹一句:“妈的没准是哪里地震了,或者大脑组织彻底的坏掉了。”

想法愈发真实,翻了一个身,考虑到左右下不了地,还是放弃挣扎继续睡觉。

“王哥,快醒醒。”迷离间被拍了拍肩膀,是隔壁床位方向传来的声音,“别睡了,好像是地震。”

我睁开眼转过头,寻觅着声音的来源。只见贾明的身影就站在旁边,穿着整齐,一脸急迫的样子:“你快披上点衣物,我背着你逃,到外边空地上去。”

背着你逃,到外边的空地上去!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我的内心呼喊,和男人的声音重叠。它来自于灵魂深处,一瞬间记忆重叠。是谁在冲我呼喊,我曾经切实的经历过吗?谁能告诉我,大概是藏在潜意识里最底层的东西被瞬间唤醒了!

珍视的记忆,我愿意用除了生命的一切去交换。

求生的本能开始燃烧。

一定要逃!要逃出去!逃得远远的,我要为那个声音而活着。

来不及多想。病房的晃动停止,我披上病号服外衣,此时清醒了许多,使出浑身的力气翻个身,面对那不算宽敞的后背,奋力贴上去竟比床还要温暖。

“老哥,有空你减减肥,看着不胖,怎么死沉死沉的。”贾明一刻不敢耽搁,嘲讽了一下,背上我往上面窜了窜,喊了句,“抓稳,我要提速了。”一口气冲出门。

我双手紧紧地环顾着他的脖子,走廊里灯光昏暗,倒是有一部分人冲了出来,沿着还在运行的扶梯向楼下涌去。地面再一次剧烈震动。

“还好我们在二楼。”贾明背着我向扶梯相反的一旁奔去,“地震时电子设备不安全,我们走楼梯。”

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亮着,我们随着少量的人群鱼贯而入,奔跑中三十多级的台阶只用了不到1分钟,身下压着的贾明的脖子和后背已然浸透了汗液。多亏他每天清晨坚持出门锻炼,良好的体魄使他坚持到一楼大厅。

建筑物的晃动短暂停止,天花板上的吊灯随着惯性左右摇晃着,一楼大厅正前方的一盏巨大钟表,时间指向了午夜1时50分。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第二次接触户外,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达成的。本想把机会留给独立行走的历史性时刻,造化弄人变成了灾难后的劫后余生。

来到室外的大广场,贾明找了个人少的花坛,离康复中心的大楼不远,蹲下身子把我放下来。

“王哥,你先在花坛上坐坐,好像不震了。”

我坐在花坛边上,身上没有受伤,呼吸广场上的空气很舒服。贾明喘着粗气,伸手用衣服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让我缓缓,实在跑不动了,正常离大楼远点才对,可惜咱体力有限啊。”

他变戏法般摸索着裤子兜里,左右几下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扔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支弯曲的烟,用左手拿到嘴边,嘿嘿一笑:“保密哦,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在这里待会儿,我去找人借个火就来。”

考虑到他的病,我张口准备斥责,看到他叼着烟一脸幸福洋溢的神情,心又瞬间柔软了,不想打扰这片刻的美好时光。

包着烟的那张白纸恰好随着夜风刮到了我的脚下,无聊的我随即拾起来,是一张褶皱的名片,上面印着“贾明”的名字和一堆头衔。

烟雾缭绕下的贾明,精神状态好了不少,他一边尽情吸吮着烟草带来的香味,一边吞云吐雾望着天空。

“老哥,其实希捷市根本不在地震带上,你看周围,除了摇晃,地上连个裂缝都没有。估计是附近哪里的地震带来的余波,是我小题大做了,等我抽完这支烟,我们就回去。”

广场上陆续聚集了很多人。听贾明这么说,我放心不少,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是不是只是单纯的逃跑出楼吸烟,但完全可以偷偷摸摸的,趁我熟睡时溜出来,不用带上我这个累赘,证明他还是考虑过万分之一的凶险的,这令我十分感激。

弹了弹燃烧后的烟灰,贾明目光炯炯冲我转过了头:“面对大自然的灾害,人类显得无比渺小,但我从小就不服。除了正常的老死,我不会允许任何一次意外夺去我的小命,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该是,你说呢?”

论起人生的大道理,我很难做出什么有意义的答复,尤其在知道他的真实病情后,怎么说才好呢,犹豫了良久,换来长长地一声叹息。

“哎,既然懂得道理,你还抽烟。”

“喂,别怪罪我了行不,抽烟压压咳嗽,憋着才叫难受,生不如死。”

又开始戏谑的回复了,微风拂乱他的头发,大概总是拿出这一套理论搪塞,日积月累疾病才走到今天的境地。

“如果医生告诉你吸烟有害健康,它会比衰老更快的夺去你的生命,你怎么办?”我冷不丁冒出一句,说出来又开始后悔,怕对方察觉出什么来。

“这个问题很有趣。”贾明点了点头认真沉思了一会儿,只当成是一次闲聊,“我不知道会怎样,有没有勇气面对,从来没认真的考虑过。哎,今晚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做什么,我们当下健康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沉默了,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他,想到伤心之处,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及时制止住不当的行为,又想不出一些高兴的事情有效分散注意力。我的人生啊,看起来真是个悲剧。

“珍惜今天,珍惜现在,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低沉的男声喃喃自语。

“这是歌词吗?”我禁不住问道,写得真不错。

两个穿着护士服模样的人朝这边走来,手里发放着什么东西,贾明急忙掐灭烟蒂,怕露出破绽:“老哥,除了恢复记忆之外,建议你多读书是对的,刚才的这句话最早出自一个日本人的短篇小说,有空查查看。”

我不服气撇了撇嘴,医护人员走上近前,关切地问了一句:“不要害怕,没有受伤吧,这里很安全。”然后向我们每个人发放一瓶矿泉水,她们挎着便携式医用箱,灾难面前第一时间出现始终不忘自己的职责,脸上带着一丝疲倦。

目送她们离得远了,贾明像做错事的孩子长舒了一口气,伸着袖子朝我抖了抖:“老哥,闻闻我身上的烟味是不是散尽了,散尽了我们就回去,你是不知道,小雪和小霞的鼻子简直灵敏的要命。”

回去的时候,照例还是他蹲下背起我,想到两个爷们借半夜地震的理由出来探讨了半天人生,不自觉地笑出声音来。

把着扶梯上楼,贾明又嘲讽我一句:“话说之前你睡得简直就像一只死猪,真的遇到有地震,瞬间的事情,王哥凭你的良好状态保证是属于没有痛苦型的。”

我回怼一句:“谁说我没醒,想到腿脚不便,折腾什么,等死的命。”

“呸呸,说话真晦气,那也应该想办法自救挣扎一下吧,起码按下呼叫铃,你这属于放任自流了。”

无言以对,他说的是事实,再一次开始认真考虑我之前车祸的原因了,就是自己主动撞过去的,日常垃圾的心态没什么好结果。

当我们两人再次回到225病房,重新躺在舒适的床上时,莫名其妙的产生了劫后余生痛快之感。如果往严重了说,我和同房的病友也算是经历了一次生死之交,有一个时间点还指望贾老板出院后能帮我一把,看在缘分的面子上施舍一份简单的工作,他也不止一次的信誓旦旦提到过。可自从听了孙佳颖和小雪的答案,我彻底放弃了仅存的美好愿望,上帝游戏的公平性,自己主观上的不努力是不会轻易让我转运的。

深度睡眠下的惊醒,想再次入睡比较困难,心事重重的我辗转反侧,又开始回忆起之前心中泛起的女人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沉睡中记忆的一次唤醒吗?总想抓住的东西,却不懂得抓住它的要领,也许在未来的经历和言语上的刺激,我会想起更多的部分。

“嗨,老哥还没睡呢?”

黑暗里传来一句,这次不是什么女声,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贾明同志。

“嗯。”

“放松些,乱想什么呢。”

“没有啊。”贼喊捉贼,这哥们莫非要重提楼下时我讲过的什么先来临的事情么?他当时的神情很正常,应该不知道我的心事是暗指他的病症吧。

“其实今晚在楼下收获挺多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暗叫一声不好,想不到看过几本推理小说的贾明推理出我话中有话?

冷汗唰唰淌下,抓紧构思着如何用谎话圆过去,面对当事人的逼问,我没有绝对的自信可以坚持多久。

脑中浮现着护士赵雪、孙佳颖和主治医生,一张张的痛苦表情,一起过来围攻指责我,难得这么信任,骂我个体无完肤。又设想贾明在知道了自己的不幸后,精神层面的瞬间崩溃,半小时前他随口告诉我对那个问题没准备好,应该说是真情吐露。

拳头握的紧紧的,还好贾明并没有走过来质问的举动,仍然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你,楼下收获了什么?”忐忑不安的反问,反正横竖都是死,我设计了几种圆谎的措施。

“哈哈,第一,背着你来来回回好累,消耗了我大量的体力,可以安稳睡个觉,明早上不准备晨练了,我有充分的借口;第二,这一宿在广场上看到了不少姑娘的素颜,摆脱滤镜下的所谓美女,不过如此嘛······”

擦,我长吁了一口气,乐天派的头脑构成果真复杂。

想起他刚才猛烈啄烟的愉快劲儿,为此要取消一天晨练以示庆祝,看来小雪的“朋克养生”学,绝非空穴来风。

饿了就会吃饭,倦了就会休息,移动时就会走路,独处时就会思考,这是哺乳动物的高级之处,也是人类的进化科学。

直立行走在距离康复中心五百米左右这座年初新落成的花园时,我脑中浮现着贾明几天前对我说过的如上对话。

观察着小路两侧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嗅出它们的芳香,几只蝴蝶嬉戏穿梭在树木间飞舞,我记忆中第一次观察每样事物那么仔细。

双脚接触地面的这几天,到处都充满了新鲜感,在护士小雪和值班护士的搀扶下适应两天后,我激动地在病房里呼喊:“我终于学会走路了。”

不了解的人听上去很弱智,毕竟这是发自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的感慨。虽然姿势不好看,歪歪扭扭,走一段时间的路很累,必须坐下来休息一阵,我却知道其中付出的艰辛,除了吃饭和晚上休息的时间,咬牙坚持着训练。

于是贾明说出了那些话,告诉我走路是不用学习的。类似孩童时期,百天过后慢慢就会爬了,再过1-2个月就能自行盘坐身子,一岁左右,自己就想扶着东西起立行走,以上不能称之为“学会走路”,而是日积月累的观察模仿,形成的“生物本能”。

他的学说真实性有多少我不确定,姑且听之。在为我一起感到兴奋之余,每日的聊天伙伴突然减少了一位,增加了一丝丝的失落感,我喜欢走在每一条路上,仔细欣赏周围的风景。

虽然贾明未曾抱怨,每次回来看到病房内独自拿着一本书的他,显得格外凄凉,我很想多陪陪他,在这些生命中短暂的时光里,又禁不起能走路带来的种种诱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出去,只是在出门前经常礼貌的邀请他:“不如我们一起走走。”

他总是笑着摇头,换成一脸嫌弃的表情:“我们又不是情侣,总形影不离的做什么,我懒的走,而且你的速度太慢,我等不及。”

我无可奈何,谁知道发自他的真心还是故意敷衍。

一天下午,我回来时不见贾明的踪影,以为又去哪里闲逛,也没在意,护士小雪皱着眉头走进屋子时,失去了往日关心我的热心,默默收拾着隔壁床挂瓶未处理的针头。

我主动起身上前想去搭讪,发现输液的瓶子里还剩下半瓶多的药品,针头上沾染少量的血迹。

“这是?”

我忍不住好奇,琢磨贾明这小子背地里谈上什么大业务,竟然连每日的输液没完成的情况下,偷偷拔针跑出去不成?

护士小雪解释了缘由:“听其它护士说,他的病情好像又严重了,打针的过程中突然剧烈地咳嗽,按响了紧急呼叫铃,来的护士长发现病人脸色惨白,呼吸困难几乎晕厥。急忙找来制氧机套上,几个人搀扶着去做检查了。”

其实作为贾明身边最亲近的病友,近期的预兆已经明显:他总是入睡前不停地咳嗽,在检查的医生护士面前装作坚强的样子。有几次我关切的问他需不需要叫人,他总是轻松地回答着:“我都习惯了,兴许是天气闹的,我有花粉过敏史,这点小事别麻烦夜班妹子休息,睡眠不足第二天黑眼圈不好看。”

病情是隐瞒不住的,这次终于走到了集中爆发期。我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好哥们一定能够坚强渡过难关。

人类本是自私的,我自然逃不出这个怪圈,在我顺利的从住院部回归家庭之前,希望他一定好好地活着,起码不要当着我的眼前逝去。一个如此可爱的生命啊,一旦逝去是我难以承受的事实!

病房门推开,孙佳颖来了。她情绪低落,秀发简单的向右侧扎着一个辫子,刘海微微有些凌乱。不知道她得知消息后哭过没有,在公共场合保持着一贯的矜持,冲我微微一笑,看了眼一旁空荡荡的病床:“王先生,打扰了。”

“额,对不起。”声音压得更低,我颇感惭愧的低下了头。连日来的外出走路训练,忽略了我隔壁的难兄难弟,尤其最近他吸烟的毛病彻底戒掉了没有,不得而知,辜负了人家女朋友上次临走前的嘱托。

“不,你不应该道歉,怎么说都是我该感谢您,欠您的人情。”孙佳颖的眼圈泛红,坐在空荡荡的床上,怔怔地抚摸尚存余温的东西,“等等消息吧,走廊里碰到护士,说不至于扩散的那么快。”

我认为护士的估计是保守的,贾明搞不好每天仍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的吸吮着香烟,聪明的头脑总能想尽办法弄到烟来。前一阵我在笔记本电脑上查阅了相关资料,了解到坏习惯持续一定会加重他的病情。

这些事情深深埋藏在肚子里,烂掉算了,说出去百害而无一益,到了这个特殊时刻,只会令患者家属徒增一份担心。

和陌生女人共处一室,尤其是孙佳颖这样漂亮的女人,想不到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实现的。她出于礼貌恭喜我近期康复的不错,我剩下的只有苦笑回应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同喜同喜”,显然不符合当时的氛围,对方不心酸地哭出声才怪。

孙佳颖的情感似濒临决堤的河水,稍微一个冒失,奔腾的洪水随时如猛兽般瞬间吞噬掉我们所有。

她沉默了,房间里安静的叫人窒息。

我拿起一本书,继续阅读新的章节。心乱如麻的时候,根本看不进去任何内容,脑子里思考的还是半个月来和我一起讨论小说剧情滔滔不绝的阳光男人。

病房的门被推开,我们不约而同怀着期待的目光朝着门廊望去。贾明,是贾明,在李主任和小雪的陪同下走进屋子,精神状态看样子很疲惫,起码能够活生生站在面前,值得欣慰。

“颖儿,你怎么来了?”贾明指了指身后,“他们告诉你的?小题大做,我没什么大事,咳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请事假,那么频繁,小心你们公司开除你。”

“开了更好,我去你们公司当总经理秘书去,省得你整天勾搭别人。”孙佳颖顶了一句,今天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到她发自内心的笑了。

“别,你费用太高,我们小成本公司可聘不起,哈哈。”

“油嘴滑舌。”

尴尬的气氛因为情侣间的斗嘴变得缓和一些,李主任波澜不惊地解释了一句:“贾明确实问题不大,可能屋子太闷通风不好呛了一口气,下午费力的做了一遍全身检查,也没查出毛病出在哪里,别天天吓人,再过十天,做好出院准备!没病回去养着,床位紧张得很。”

护士小雪略表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们处理不够冷静,佳颖留给我的电话,急急忙忙拨过去找她,怪我了。”

我真的就要相信他们的演技了,可惜李主任说人家十天后能出院,以此推理前边说的肯定都是反话,纯粹安慰人用的。孙佳颖估计也明白,房间里五个人中的四个彼此心照不宣,成为我们间的暗号。

贾明丝毫没有理会我们,开始陪着女朋友你侬我侬的聊天,当着众人的面谈情说爱也不避讳。李主任尴尬地笑了笑,拍着小雪的肩膀,两个人先后退出房间。

“所以嘛颖儿,我的意见,你先安心工作,千万别总想着请假陪我。再说我们公司其实管理很严格,应聘走后门几乎不可能,小事情我从不过问,那些是由HR全权处理。”

苦口婆心的劝诫传到我耳朵里,看来男人最关心的还是女朋友计划辞职来身边当秘书的事。

“哼,我看你,绝对是背地里干坏事怕被我发现,是不是和哪个小美眉发展办公室恋情?”

“天地良心啊,我答应今后每隔两小时拨打一次手机和你汇报行踪,身正不怕影子斜。”

“两小时,两小时能干很多事情了。”

孙佳颖的回答把我逗乐了,贾明白了我一眼。沉闷的情绪一扫而空,暂时忘记了悲痛的心情,时间若能在此刻静止多好,哪怕定格几秒。

拥有孙佳颖这样的女朋友,是每个男人的荣幸,她纯洁而强大的内心,是比外表更美的存在。

“我们结婚的酒店预订了没有?”

她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话,认真望着她的男朋友。

这句话十分突然,令我佩服起女人的勇气来。

敢于在疾病面前不离不弃,甚至梦想着结婚,她很伟大。

“这个嘛,来得及,我认识酒店老板,随时都可以呀。”贾明愣了一愣,回答的有些缺乏底气,很敷衍。

混蛋家伙,我内心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反而挑三拣四的,莫非还有什么不满意,有其他的人选?

孙佳颖同样听出了话中的味道,锤在他胸口一拳:“你怎么总是拖拖拉拉的,有什么问题吗?”

“我向组织保证,绝对没有。”

“那为什么,我们都相处几年啦。不给我个交代,好没安全感的。”

贾明略带歉意地挠了挠头:“你就放心,我认定你了还会变?到时候肯定订妥。”

再往下去话容易聊僵,孙佳颖只好叹了一口气:“那好,等你出院的,庆祝下,先把结婚证领了,这个不为难吧?”

“额。”

“别告诉我你要赶上什么良辰吉日的。上次随你回家,你的父母可是一直对抱孙子很着急,小心我去搬救兵。”

“可别,这种小事不用惊动他们,话都被你说了,我谨遵老婆大人圣谕便是。”贾明立即答应,孙佳颖开心的笑了,她说的十分真诚,绝无半点虚伪的成分在,应该是真实的心中所想吧,两个人的手紧紧拉在了一起。

身边还有这么一对儿敢于直面爱情,不离不弃的眷侣,我开始相信世间存在真正的爱情。

假如有一天,生命迎来最后一刻,能有这样一位理解我的人陪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想得很悲观,现在要做的是应该抛弃概念,像他们一样,作一位一无所知的人最好。贾明保持开心的情绪比什么都重要。我决定减少外出时间,从明天开始,带上贾明去享受基友间的“片刻温存”。

晚餐的时间,我陪着贾明占领了地下一层食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

“哎呀,劫后余生,王哥,你吃什么,我请客,用不用开瓶啤酒庆祝下?”

贾明咳嗽几声。虽然孙佳颖建议他躺在床上静养,可以电话叫餐在屋里吃,毕竟下午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可刚哄走女朋友不久,不甘寂寞的他翻身起立,叫上我去食堂。自从能走路后,我也选择经常来此处解决用餐问题,人多一起吃饭时确实食欲大增。

“庆祝是应该的,听我的,你以后别偷摸抽烟,下次万一没这么幸运了怎么办?咱们呐呼吸停止不一定总醒得过来。”

话不敢说得太重,我还是要尽到自己督促的责任。

“老哥,你误会了,我劫后余生庆祝的是女朋友逼婚这件事,逼上梁山的时刻,总算完美解决了······”贾明像看外星生物般的看着我,“女人是很难缠的生物,慢慢你就懂了,她们成年后认为自己的青春很短暂,靠昂贵的护肤品和一纸法律文件寻找自信,其实我不想这么早结婚的,大好时光不玩个几年可惜了,哎。”

我用鄙夷的目光瞪着他:下午送出去抢救,周围所有人都担心坏了,几个小时后,当事人却在吃饭时间考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是真该定义他是一位无忧无虑的乐天派,还是一个没心没肺没救的坏男人呢。

热气腾腾的一碗汤端了上来,贾明拿着勺子送到嘴边吹了吹。

“真香啊,热汤虽好,但一定要温着喝。哎,不知道,我能不能赶上婚礼那一天了。”

说话声掺杂在喝汤声中显得极小,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愣在当场。他眉间的犹豫闪了一次,一瞬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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