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8,很吉利的数字。
酒店的包房门虚掩着,里面不时传来欢声笑语,逐浪伸手接触着门柄,轻轻推开一半,伸着脖子向内张望。
当中嗓门最大的当属‘格莱美’酒店的主人——孙胖子,肚子上的赘肉比上学那会儿还夸张,每走动一下震颤一次,十分滑稽。他比划着和另外几位男生交谈甚欢,未满三十岁圆圆的脑袋上几乎谢顶,手上和脖子上戴满了金光闪闪的装饰品,随着大幅度的比划故意展示给大家看。
孙胖子望了一眼走进门的逐浪,抬起手“嗨”一声,算是打过招呼,马上有人凑上来抓住胳膊询问孙总品牌腕表的价格,正中对方下怀,孙胖子开始耐心地为同学讲解细节,口无遮拦的公开炫富,搞的气氛像一场拍卖会似的。
“老同学,这里。”
逐浪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透过人群寻觅,熟悉的声音几天前还联系过他,偶尔在电视中作为影视女红星的绯闻男友出现。不错,他正是英俊帅气中透着半点猥琐的班长朱文康。
当年朱文康的最大特点就是溜须拍马,这些年凭借出众的外表和三寸不烂之舌,可谓工作爱情双丰收,到哪里都能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今天也不例外。
朱文康的左右被女生环绕,他叼着一支烟,留着浓密的小胡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坐在中间侃侃而谈,时而发出充满磁性的爽朗笑声。
逐浪走过去,发现几位女生中有一位在印象中大学时代就和朱文康发生过不正当男女关系,此时竟然很自然的被朱文康的臂弯环绕着,嘴里还恬不知耻地埋怨道:“大班长,上次说好的送我张飘飘的签名照,下次记得带哦。”
她口中的飘飘正是逐浪曾经喜欢的希捷市影视圈女明星,朱文康的绯闻女友,朱文康笑眯眯回了句“好的”,倒是被另一名坐在左侧的女生接上话茬:“对外别可乱说咱们班长,他现在属于政府部门公职人员,和明星传绯闻影响多不好呀,对不对,文康?”
“对,对。”朱文康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打心眼里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的影响,作为一名自视优秀的卓越男人,聚焦万众瞩目的关注度足矣。
朱文康弹了弹烟灰,手势优雅:“大作家逐浪,现在还写书呢?”
上学那阵儿,附近寝室的男生差不多都听说过逐浪有一点舞文弄墨的小爱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书呆子的行为,所以经常嬉笑着埋汰他,今晚这一提也不例外,只是当着多年不见的同学面前,搞的逐浪有些挂不住面。
“我在XX公司,偶尔还写点。”逐浪的脸白一阵紫一阵。
“哦,XX公司啊,挺不错的。”察言观色的朱文康,轻蔑地回复一句,应该看出对方的尴尬,却像是挑衅般地继续火上浇油,“等你得了文学大奖那天,记得找老同学吃饭哦,哈哈。”
围拢的女同学一起跟着乐了,她们其中的一些,带着陌生的眼光观瞧着刚进门的土老帽,如同动物园看猴。有几位认出了沉默寡言的男同学,是在校期间毫无存在感的人。毕业后的几年,姿色一般的女生纷纷通过努力变成了女强人,颇有姿色的选择嫁给了豪门,她们变得不再单纯,形成崭新的价值观,而朱文康开玩笑的‘大作家’,成为她们新的嘲笑对象。
逐浪握紧拳头,暗自发誓等有一天成名了,一定要把今天的侮辱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们,接着怒目而视盯着朱文康。朱文康愣了愣,心知肚明不要太激怒粗俗的屌丝阶级,这类人发狂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无所顾忌。所以连忙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开玩笑开玩笑啦,别较真。”
逐浪僵硬地笑着,表情极不自然,正当不知道僵住的局面如何更好地收场时,朱文康突然再次看向房门处,像发现新大陆般得赞美道:“哎呦呦,白大美女姗姗来迟啊,真给我朱某面子,但规矩就是规矩,等会必须罚酒。”
逐浪整个身子一个震颤,‘白大美女’四个字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内心,他猜到了是谁,尚未转身,女人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对不起了班长,飞机三小时前才降落,我回了趟家,还在倒时差,有些累。”
“你在美国读研生涯如何,能适应资本主义的环境吗?等会给我们老同学讲讲。”说完,朱文康站起身,绕过众人前去相迎,待遇就是不一样,与之擦肩时逐浪体会到什么叫社会地位的尊卑。
白霏霏一点都没变,起码看过去容貌上即是如此,她穿着花纹样式张扬的长款连衣裙,戴着一顶休闲帽,墨色的眼镜片遮住大半张脸,拎着一款火红色包包,走在路上一定会被不少人当做明星,很有逐浪看过的欧美大片女主角的范儿。
临近寒冬,白霏霏用一袭突破季节的夏日装束给酒店的包间带来了些许温暖,进来的几分钟,已经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男生们无论单身或是有家室的,一个个投来贪婪欣赏的目光;女生们则多是羡慕掺杂着些许的嫉妒之感,岁月的增长丝毫不存在白霏霏的脸上,她生活在纽约港口附近,果然皮肤保养得比深处内陆的希捷市同届女同学强过几倍。
开场的序幕拉开,奠定了这场聚会的主角注定是围绕在朱文康、孙胖子、白霏霏之间。伴着几位嫁给富家的女同学叽叽喳喳,整场饭局对逐浪而言没有任何插话的机会。
同学会近些年不知不觉变了味道,变成一场炫富和拼惨并驾齐驱的盛宴。逐浪来之前还算自我感觉良好,为能有稳定的工作和家庭沾沾自喜,写网文偶尔赚点小钱。但同寝的一位高考作文跑题的理科生,如今成为了某杂志社的专栏作家,这件事让逐浪彻底无语,人比人气死人,他引以为荣的写作信心再次跌至冰点。
不停的看表计算时间,拖到酒过三巡一刻,朱文康摇晃着身子举杯提议请客K歌,同学们争先恐后的报名,两三个有事情的人排除除外。
逐浪混在这批有事情的人之中,嘴里说着‘媳妇要生了,不能回去太晚’之类的鬼话,欺骗别人的同时也在麻醉着自己,找一个台阶下。本来唱歌没准能创造和暗恋女神更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他选择了主动放弃。
整个席间,白霏霏只是不经意间瞅了自己几眼,目光接触便马上分开,估计随其他大多数人一样,根本对应不上哪一号人,谁让逐浪从学生时代保持的低调个性一直持续到参加工作后呢。
和无聊的一群人相处在一起真累。逃难似的逐浪漫步在大街上,凉风吹过繁华的街角,摸了摸兜里的两千元钱,觉得今晚一点不浪费,蹭了顿免费的大餐,去到平时根本没机会进入五星级大酒店享受,算是对失意人士的唯一安慰吧。
几分钟前,白霏霏微醉的样子的确迷人,只是她自然地挽着喝多酒的朱文康胳膊,并肩走进电梯的行为,击碎了逐浪的所有美梦。席间透露过她近几年忙于学业依旧保持单身,这次归国目的之一便是找个男朋友。即使追求者排队,今晚在座的大部分成功者轻松甩自己几个身位。逐浪有自知之明,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算了吧’!
该到与往事告别的时刻了。
男人回去后意志变的消沉,临近妻子的预产期,他同时密切关注着网上关于参加‘第二届华语小说推理大奖赛’的最新进展。上班之余,心思牵挂着比赛的最终赛果,加入的一个参赛作者群,很多人私下议论陆续接到入围决赛的通知,毫无音讯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注册比赛时的联系方式留错了。每次走到哪里手机铃声一响,逐浪紧绷的神经如身上绑着炸药一般,接起的电话内容大多是广告推销、小额信贷之类,每次都失望而归,于是他决定,这次再失败,标志着自己肯定与写作无缘,应该永远告别爱好,就此退出虚无缥缈的文学舞台。
林予的预产期在下周,办理完产假手续后开始在家休养。
最近母亲晚上经常看到,逐浪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握着手机像在期待什么,心神不宁,快要变成一个疯子。她叹息一声显得无可奈何。
“喂,请问,您是逐浪先生吗?”
一天下班骑自行车的途中,逐浪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是,我笔名是逐浪,您是哪位?”
逐浪单脚支地,停住骑行,打电话能说出‘逐浪’名字的,如果不是有意戏耍他的那些好同学好同事,只可能是大赛组委会。
“您好,我是‘XX推理大赛’组委会,恭喜您入围决选!之后我们会有专门负责的编辑和您联系签约事宜。”
“真的?”
逐浪再次把手机拿到手里,重新看了遍,他怀疑电话的真实性,不顾身边路人的诧异眼神。
“喂,你还在听吗?”对方见送话器传来嘈杂声,怀疑线路存在问题。
“在听,在听。”逐浪颤抖的重新将电话贴近耳骨,生怕一丝的失误把美梦挂断,“我只是太激动了。”
“嗯,我们理解您此刻的心情,按照流程环节,请留下一个准确的联系方式,我们之后会有编辑联系您······”主办方的女声听上去很有耐心。
恋恋不舍结束这次通话,夕阳即将落山之时,逐浪却感觉整个天空亮了。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家的,到底是推着车子还是骑行,用了多长时间,反正开始设想着成名后的种种,他想把自己的喜悦心情分享给全世界。
“逐浪”的名字,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闪耀在希捷市的上空的。
他发誓。
十月怀胎,林予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逐浪体验到人生中做父亲的美好滋味。
幸福的度过几日,妻子和孩子从医院打车回到家休养,因为工资的原因,雇佣一位月嫂的支出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在家庭会议简单协商下,岳父岳母白天搬到了逐浪的老房子来,协助母亲一起照看小宝宝。家里每天等于拥有了六口人,热闹的同时,格局瞬间变得有些拥挤。
逐浪本不会什么哄孩子的技巧,笨拙之余还不愿意学习,而且考虑到几位老人喜欢孩子的热情高涨,基本不需要自己插手,晚上下班回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得更加清闲。
况且老一辈的人和80后有代沟,一些生活习惯和种种言辞时间久了逐浪十分看不惯,自己的母亲都够唠叨的,这下配上岳母的口无遮拦,屋子平日里根本没办法待。所以逐浪玩个心眼,故意选择主动回公司加班,利用单位的电脑上网娱乐、关注着大赛动态,而忽略了妻子产后需要人陪伴的现实。
他选择逃避着,偶尔顶撞老人几句,两代人的关系像一座休眠火山,随时还有再次爆发的风险。
时间久了,隔阂难以解开,岳父岳母开始怀疑自己女儿当初结婚选择的对象是否出现了偏离,背地里议论过几次。但有了第三代人——一个可爱的孩子为基础,既成的事实,他们愿意为了家庭的幸福继续保持正确的轨道。
意料之中,逐浪在周四下午的公司会议上接到了大赛组委会通知得奖的消息。起初看到陌生的号码,区号是熟悉的四个数字,他隐隐感觉到喜讯将至,于是破天荒的打断了讲台上公司战略执行官的慷慨发言,举起手机说了句“不好意思,有重要的事,我先出去下”。
公司的战略执行官正在描绘着公司未来的伟大宏图,几位微有尿意的同事以及小领导们一直夹紧双腿力求烘托出浓郁的会议氛围,只见一贯沉默的男员工突然拿着手机起立,未等演讲者同意就急匆匆奔出会议室摔上了门,主管逐浪的小主管当时皱了皱眉,为属下的仕途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决定会后有必要好好找其谈谈心。
逐浪获得了‘第二届华语推理大赛’的亚军,本届比赛参赛作品1000多篇,经过四个多月层层的选拔,产生冠军1名,亚军2名,季军3名,在这样的低概率事件面前,逐浪成为为数不多的幸运儿,近三十年的人生轨迹第一次得到上天的眷顾。
忘乎所以的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打,放下手机的一刻拿定主意,穿好外套把椅子推进工位,直接选择下楼回家。
打断会议加无故早退,让一切规矩束缚见鬼去吧!逐浪准备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当面说给媳妇和孩子听,说给反对自己理想的母亲听,说给瞧自己不顺眼的岳父岳母听!几天后,在全市的新闻版面上,大班长朱文康也许会看到,逐浪作为新锐作家的一次历史性专访。他在用实际行动‘啪啪’打了曾经无数张质疑人的脸,每一声响是那么的掷地有声,正式宣告着:他,实力超凡!
骑在自行车上的逐浪是叛逆的,他狂妄地笑出声音来。
笑得像一个孩子,眼角处浸湿的是苦闷与辛酸的黑暗历史。
颁奖地址定在了三天后的T岛。随着推理大赛名单的公布,其余的获奖作者,涵盖了圈子里久负盛名的传奇人物,有人上过电视节目、有人出版过书籍,有人成功卫冕,有人影视改编作品刚刚搬上了荧幕。唯有笔名‘逐浪’的这位,名不见经传,比较神秘,引得采访媒体拿到名单后议论纷纷,也许未来几年,他将成为畅销界的新星,定义为本届比赛中的最大黑马。
《玩具杀人事件》,是逐浪囊获亚军的作品名称,他以本市上半年轰动全国的玩具公司董事长猝死案为背景,立意新颖文采飞扬,其中描写的警匪推理对决精彩纷呈,参赛期间人气呼声极高,文章内容切合本届大赛的苛刻要求。
主办方与逐浪 签约,支付奖金和买断费后,已经把原文提交给了出版社,抓紧校对等待出版,相信能成为沉沦许久国产本格推理界中的一颗重磅炸弹。
家人在赞美之余,除了体会到媳妇林予的真心,逐浪记在心里由衷感激外,其他几位老人平日里的劝戒,让把心思放在工作上,遭到了逐浪的冷眼嘲笑和讽刺,逐浪选择从身边人报复的那一刻起,他的行为更加的乖张,性格也愈发偏激起来。
公司驳回了逐浪的事假请求,理由是现在公司每个人正处于万众一心的爬升阶段,不加班反而要休息是十分可耻的,逐浪因为各种理由本年度已经请过年假陪产假和几次事假,没有任何理由再提出非分要求。
尤其小主管抱着膀子摆出的一副公司有你不多、没你不少的态度令逐浪反感无比,打心眼里瞧不起逐浪,瞧不起什么文艺人,除了演艺圈明星,不懂文学颁奖盛会是属下编出来的什么奇葩理由。
国有企业,小主管不具备辞退员工的能力,他选择言语中伤这种冷暴力手段,演出一幕逼宫的好戏。
果然上钩,逐浪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语言刺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领导鼻子那一刻已经表明了态度和结局:“老子不干了,行吧,满意?。”
小主管暗自窃喜,他亲戚有位刚毕业的侄子正等着这份轻松的工作何时出现空缺。一个萝卜一个坑,好处费收下后,如今的努力终于换来“收获”。
逐浪收拾着办公桌,小主管及时递上来打印好的辞职信模板,装作无辜的样子:“兄弟,别说领导没照顾你,相处这么久了都有感情的,正常辞职要提前一个月申请,走流程办交接,期间不让离开公司的,但我见你着急去参加那个颁奖,媳妇怀孕家里缺人照顾,所以赶紧签字,我关照你可以早点出去忙自己的事情,尽快找工作呀。”
“哼。”逐浪阴沉着脸,辞职属于脑袋一热的突发性事件,这时想起媳妇和家人,他开始犹豫回去如何跟他们解释才好。尤其母亲,刚哄开心了几天,这下不得气犯病了才怪。还有喋喋不休的岳母,在他的眼里是一位催命鬼化身的老妖怪,之前看在妻子的面子上敢怒不敢言,这次雪上加霜搞不好要直接翻脸。
逐浪拖着沉重的步子于下午三点赶回家里。极其的讽刺,命运捉弄人,一周前走在同样路上的自己,刚得奖时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颇有赤壁之战后,眺望长江豪气万丈的周公瑾,可惜周公瑾几天便沦落成为华容道败走的曹孟德。
拿着组委会预定好的机票,人生第二次乘坐飞机的逐浪心事重重。
昨晚的家中,简直成为了围绕自己的批斗大会,岳父岳母和母亲先后发难,问责冲动辞职的不肖子孙。逐浪倔强地说道:“等我成为专职作家,你们等着享福去吧。”
“哎,国内写作好的有多少人,你太天真了,何况出书领域很不稳定,现在有了孩子,我们的经济来源怎么办?”林予喂完孩子,第一次站到了老公的对立面。
既在意料之中,也出乎意料之外,逐浪明白妻子的顾虑。其实他们都考虑得很现实,不相信如果把写作作为专职的发展道路能收获到什么好结果,他也是被逼走上的绝路。嘴上虽强硬,逐浪内心却感到隐隐的不安,他明白自己的赌注下的太大,压上了自己和家人的未来。
家庭会议不欢而散。
昨晚的逐浪彻夜失眠,不仅仅是孩子的啼哭声,导致乘坐飞机时打不起精神,空姐拍了几次肩问询“先生,您脸色不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他睡眼惺忪的睁开眼慵懒的答了句“就是困了,没事的。”
颁奖典礼来了100多家媒体,成为轰动华语推理界文坛的盛宴。
颁奖嘉宾的赞美之词,萦绕在逐浪耳边,听上去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
几位评委典礼前后私下和逐浪沟通,表示看好这位新秀作者,纷纷亮出自己背后的各方面实力,期待与这位腼腆低调的亚军新作者签约,在他们眼里成为了一棵性价比超高的摇钱树。
表面的沉寂隐藏下的是一颗放荡不羁的内心,逐浪很快把辞职后的不愉快抛之脑后,他依葫芦画瓢,大胆设计出一套属于自己的专职写作之路。卡中的工资积蓄,加上比赛的奖金和买断的版税,暂时拒绝了与其它包装公司的签约,想凭借媒体曝光度和出版得奖作品的热度,自聘经纪人,未来成立写作团队,独立运作IP,走向影视界道路,挣替别人打工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财富。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回家后,逐浪正式成为众人眼中的无业青年,开启通往成名道路上的折腾计划,用他的思路讲,是对以前轻视他的所有人,进行一次有预谋的大规模反击。
孩子百天之时,逐浪以孩子大了好照顾一些为由,软硬皆施把岳父岳母赶回老家,清除了整天身边督促自己再找份工作的绊脚石之一;接下来轮到自己的母亲,经常担心儿子分神做家务,记忆力和听力大幅度衰退,于是在一天晚上,逐浪上床闭灯后偷偷对林予说:“我怀疑我妈可能患上老年痴呆了,要不送敬老院去,我出钱。”
林予哄睡怀里的宝宝,黑暗中像看陌生人似的注视着自己的丈夫,怎么也没想到,丈夫有一天会变得如此狠心,想找个理由轻易打发掉生他养育他的母亲。她冷目而视,无声的举动惊呆了逐浪,只得先把提议放在一边,不敢再触碰此事。
自诩为作家的逐浪招聘经纪人的启示如雪花片般投放到各大人才网页站点,每天接到几个电话,由他亲自筛选。几经考虑,一位颜值较高、文化水平较低、费用看似合理的女人进入了他的视野。
她叫顾欣怡,初中辍学后做过几家企业的销售和客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报名,其实她所知的经纪人概念完全是从娱乐节目中学来的一些皮毛,心想万一聘上了也不累,雇主交代什么做好什么就是了,难道比一天接200个投诉电话绞尽脑汁想安慰词汇还难嘛!当作是另类形式的高级保姆吧。
顾欣怡背诵着现学现卖的《经纪人速成》小知识,和逐浪相约在一家高档的咖啡店。
逐浪原本不会品尝咖啡,只因为他的某位推理偶像访谈时提及自己的爱好,闲暇时选择拿一本书品尝咖啡,思路如泉涌而来。于是逐浪毫不犹豫通过手机APP搜索,为自己在希捷市繁华地带的商业街办了张装修颇具品味的咖啡店贵宾卡,喝着苦涩的东西一坐就是整个下午,反正有足够的时间挥霍,嘴巴中的黑色液体却常常难以下咽。
前两位面试者中的第一位女士非常专业,之前当过某某二线小艺人的经纪人,只因性格不合过于强势,导致分道扬镳选择再就业。她所言的专业术语听的逐浪云里雾里,然后短暂的沉默后女人发现了遇到了位行业白痴,主动起身告辞,临走前的眼神分明是诉说着今天竟然见到了一位鲜活的傻X。
第二位女士妆画得很重,通过观察猜测不到对方的年龄。她的专业素质可以和逐浪进行基本的沟通,两人的分歧主要是工资的待遇问题。女士对于奖金分成提出质疑,其实逐浪也不知道未来能出版几本书,讨论的都是些虚无的事。循序渐进的沟通中他发现,一旦聘用对方作为经纪人,结果只能是令自己倾家荡产,变成一位给女经纪人打工的写作奴隶,于是他委婉提出了双方合作不太合适,女士“切”了一声,一副养不起老娘早吱声的架势,扭着翘起的屁股销魂地离开了。
有了之前的对比,眼前的应聘者顾欣怡占据了诚恳朴素且待遇要求不高等各种优势,她过往的从业经历,当销售经理认识的一些媒体资源,用夸张的手法表达了出来,使逐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顾欣怡觉得,反正应聘如此离奇岗位的成功概率不大,索性言过其实也不成问题,倘若真的成功,再利用手中私自存下的电话号码重新陌生拜访一次媒体人就是了,闭门羹任何情况下均存在,客观的概率性事件,何必那么较真呢。
侥幸的心理意外的与雇主一拍即合,当她叫过服务员续杯眼前桌子上喝着没什么味道的黑咖啡时,逐浪对其节约的优良作风点头表示出肯定的态度。
逐浪暂时有了自己的决定,也被前两次面试折磨得降低了部分标准,觉得之前应聘者的诚意不足,更像是混免费咖啡喝然后随便找个男人打趣而已,不如先找一位便宜听话姿色尚可的女人,所以锁定了眼前的猎物,掏出早已焐热的合同协议。
当场签约,顾欣怡没想到面试竟然如此顺利,终于她不再被学历的硬性标准所束缚,成为一位名不见经传作家的经纪人,职位堪比公司经理级,未来随着主人的飞黄腾达,前途不可估量。
她考虑得很乐观,阅读合同时幻想着不符合实际的美梦。
参加过希捷市《新闻周刊》的独家专访,疲惫不堪的逐浪问询了卫生间的位置,交代经纪人继续留在会议室等待与编辑交流采访稿细节。他则解开领带和脖子处的扣子,用递过来的湿巾纸擦了擦浸湿的汗液,快步奔向卫生间发泄一下紧张的情绪。
这是顾欣怡上任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周刊编辑觉得本市文学圈的新闻事件关注点可以锁定在黑马作家夺得推理大奖这件事上,于是通过圈内的层层关系拿到了逐浪的手机号码。
逐浪学习名人的姿态端着架子,回了句“我很忙”,命令经纪人和编辑去沟通采访安排,放下电话又激动地一夜未眠,心中一直期待的媒体炒作破冰后终于揭开一角,这是自己职业规划中的一步大 跃进。
顾欣怡自从成为作家的经纪人,工作地点不详,工作内容不详,总不至于整天跟着雇主身后帮他写作提供思路吧。逐浪有家室和妻子,又不方便十二小时随从,资金的有限拿不出成立独立工作室的钱。因此她的绝大部分上班时间选择待在自己的出租屋内,偶尔参与着雇主新小说创作过程中的校对工作,单调而乏味。起初几天,逐浪工作热情强烈,经常联系经纪人,发送着近期行程安排,慢慢发现周而复始的日子难熬得很,主要没什么像样的安排,也就没那么积极了。两人的工作状态一同懈怠了下来。
妻子林予知道丈夫找了位年轻的女经纪人后,与他的夫妻关系渐行渐远,一个休产假、一个失业,见面的时间本应该更充裕,两人却在家中保持着距离。她发现身边这个男人变得彻底陌生,亲近她的时间压缩到最低,襁褓中的亲身儿子也是爱理不理,抱一下都是奢求,整日不明缘由的长吁短叹,埋怨希捷市地方的经济落后,得奖后完全没有媒体把自己捧起来,常有一种英雄气短之意。
逐浪的新作思路时而中断,脾气暴躁的很,原本喝酒的他,开始加入吸烟者的大军。浑身的烟草味,是林予讨厌的味道,为了孩子的成长健康,经常被妻子和母亲赶到楼道或者阳台解决,家庭的定义在脑海中变成了逐浪临时停留的一个驿站。
《新闻周刊》在希捷市的影响力绝对是一流的,每周推出一期是普通大众的不二选择,辞职前公司的厂门口有一家报刊亭,《新闻周刊》一直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闲时无聊的逐浪路过时掏钱买过几期有他喜欢女明星拍摄的封面作为收藏。所以这次主动约见,对于低谷中的逐浪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随着不断接触,逐浪发觉顾欣怡的人脉关系并不如简历中那样完美,专业知识遇到专业事件接近于职场小白水平,只是合同中违约条款限制了提前开除对方的可能,出于多方面的综合因素考虑,他觉得《新闻周刊》的这次专访是对经纪人能力的最终考验。
顾欣怡察觉到雇主的心思,如今一个月拿到几千块现金,解决了日常开销和租房费用。她像一只寄生虫,早已习惯了在省会城市找一份轻松自由、挣钱容易的工作,使其安分下来,所以精心准备了本次采访的相关事宜。起码从结果来看,雇主奔向卫生间的一刻,对自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周五的下午,相约在常去的咖啡厅,逐浪从顾欣怡的手里拿到《新闻周刊》即将于明早推广到全市销售站点的几本样刊。专访文章占据了文艺圈板块三页的内容,逐浪的照片和获奖奖杯是那样的扎眼。
‘希捷市推理界的希望之星’,‘未来国产推理小说的风向标’。
逐浪非常喜欢诸如此类的加粗字体评价。顾欣怡自豪的说,里面的人物小传完全采用了她提供的稿件,逐浪合上杂志,目光炯炯,竖起大拇指:“欣怡,好好干,我看好你的未来发展。”
其实角色评价都是双向的,半个月来,顾欣怡逐渐摸清了雇主的真正实力,包括家庭情况和基本存款额。逐浪在她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物,尚且只能解决温饱问题,住着老旧的家属区,得奖前网上根本搜不到这号人。
他沉默寡言,自尊心却极强,伪装成实力雄厚,实际上肯定收到过不少来自于各方面的打击,导致在文学创作道路上有些像武侠小说里走火入魔的人物——变得偏激,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像他在网上招聘时对自己的评价,什么‘知名小说家,网络推理小说扛旗者’,称号皆是虚构的。
寄人篱下,挣着最容易的工资,投其所好是应该的。借着《新闻周刊》来之不易的采访机会,顾欣怡索性把各种擦边球的人物小传全部copy到逐浪身上,反正又不会被寻根问底,同时提议逐浪交给她一千元的‘运作经费’,在网络上委托大神开通百科搜索,博客认证,雇佣了些水军,竭尽全力炒作,多点开花。随着周末版新闻周刊的推出,媒体人凭空包装出一个埋没许久、本市十年内被严重低估的推理小说家形象,展示在市民面前。
“哥们,你还真厉害,我在昨天那期《新闻周刊》上看见你照片了。”
周末上午,逐浪接到大学班长朱文康的来电,上次聚会后,两人没再联系过。
“是吗,小报道,没什么的。”嘴上这么说,逐浪心花怒放,心里的潜台词却是:怎么样,我和你绯闻女友这下刊登到同一本杂志里了吧!
“谦虚,你可是大作家逐浪啊。”
“哪里哪里。”
“呵呵,我早看出你能成功。”
通话双方打太极似的闲聊,逐浪认定对方是来羡慕恭维自己的,目的不明,接触许久毫无价值,临近挂断时,朱文康转回了主题。
“哥们,我这里有一桩好买卖,你看需要否?”
“什么呢?”逐浪啐了句‘无事不登三宝殿’。
“希捷市作协我有熟人,感兴趣加入吗,你们文艺圈人应该喜欢那个组织吧?”
朱文康试探性的询问,正中逐浪下怀。刚上过杂志的他不满足现状和捏造的空白历史,如果某天加入什么作家协会,姓名前镀一层金,等于一家新开业酒店被业界评定星级一样。可惜有钱无门,派出的顾欣怡正在联系各种渠道疏通未果,没想到老同学竟然具有这个能力。
于是他表面上波澜不惊,故意用平和的语气表示出对此事兴趣一般:“哦,是吗,加入下倒也可以,和志同道合的作家在一起讨论文学发展。”
“是呗,机会难得。”朱文康太了解逐浪的为人弱点,知道他一定会感兴趣,“我们出来约着谈谈,办事嘛,疏通关系多少需要些好处费,咱们熟人可以明码实价的。”
“多少钱?”涉及到好处费,逐浪盘算着心里价位。
“三五千,小钱,你卖一本书能赚回来几倍。”
“好吧。”逐浪咬着牙,在下本书完稿前手里的存款有限,必须节约着用。然后约好了两个人的见面时间地点。
幕后交易最终以三千元的低廉价格成交,朱文康答应一周内提供反馈信息,办理入会手续,每年要求大概是一篇短文的创作量,配合作协出本集体刊物、按时缴纳会费即可,条件都是些形式上的要求,约等于零门槛加入。
逐浪没想到曾经高不可攀的东西,如今接触到才发现是这样的容易,兴奋之余,有一件私事令他有一点点伤心。
和朱文康约谈之余,这位花花公子哥吐露出对大学同学白霏霏的爱慕之情,提到了女方姓名几次。原来自上次同学的聚会,两人喝醉后合唱了几首情歌,送佳人回去之时,朱文康动了龌龊了心思,几次贴上对方的脸想要亲吻,被无情的拒绝,搞得朱文康很没面子,单独约会几次无功而返,使朱文康的交往史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并不知道眼前一心只为创作事业拼搏的逐浪,白霏霏其实是其暗恋四年的女神,仍然口无遮拦的说:
“哥们,我记得白霏霏大学时代喜欢看推理小说,也喜欢写,倒是与你的爱好类似。过段时间办妥了咱们的事,你能不能帮咱一个忙?”
“什么?请讲。”每次听到白霏霏的名字,逐浪都显得不自然,班长打起女神的主意,很好奇他的下一步计划。
朱文康“嘿嘿”一笑,把帅气的脸探过来:“我计划下次约她时带上你,你不是得奖那本新书要出版么,正好我借机告诉她,咱们三个老同学私下聚会一次,借口我先约的你,想送她本签名版新书,也许这个理由能骗她出来,一切费用我买单,怎么样?我单独约她,她有抵触。”
“额。”还在犹豫。
“哥们,我这次为你办进作协,一点回扣没收啊,当作还我个人情吧。”朱文康拍了拍逐浪的肩,恩威并施。泡妞上决定值得利用一次同学,比较老实的人,肯定也不会泄密。
“好吧,约出来之后呢,我怎么办?”
朱文康喜上眉梢,挤了挤眼睛,观察四周没人注意他们,凑近身低声伸手比划着:“你负责送书,我负责喝酒,等弄晕了她,你就可以走啦。哈哈,反正她和你不熟悉,到时候有事情也是我担着。这类女人我了解得很,表面上清纯不食人间烟火,怕是一次之后缠上你甩都甩不掉。”
逐浪大惊,朱文康哪里是真心谈女朋友,完全是被对方拒绝久了,萌生了赤裸裸的报复心理。估计弄晕人家可能会采用一点违法的手段,逐浪想拒绝,又硬生生憋了回来,综合考虑后,回了句:“好,我答应你。”
答应对方绝不是出于邪念和对女神的非分之想,逐浪有着自己的考虑。首先,朱文康确实要帮自己办进作协,这头衔对自己的未来发展百利无害;其次,即使自己拒绝了提议,朱文康同样会找其他人实施猥琐的计划,与其别人,还不如自己亲自出面,关键时刻,没准能帮白霏霏一把,虽称不上什么英雄救美,起码做到问心无愧。
朱文康满意的掏钱买单,拿起一份逐浪个人资料和三千元现金起身告别。
朱文康的办事效率极高,顾欣怡配合着及时补充加入作协的所有材料。通过一些非法手段彻底包装了逐浪过去的履历、学历、获奖经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捏在一起,一个量身打造的希捷市文艺圈名人凭空而出。
逐浪沉浸在神圣光环的笼罩下,虚荣心作祟,每件事情免不了花钱疏通,前后搭进去一万多元,心疼之意总是有的,是成功人士需要付出的代价。但望着金灿灿供在书架里的会员证,沐浴在网络水军的春风中,屏蔽那些不愉快的思想,逐浪坚信金钱占据着主导地位,自己已经成为了一直想成为的那个人。
辞职之后空闲的时间更多了,陪家人的时间反而更少了,林予看不懂自己的丈夫整日面对电脑、接通电话在忙什么。他汇报思想动态的次数越来越少,把心事深深埋藏在心里,林予眼看自己的产假即将完毕,照顾孩子的任务,大概只能麻烦婆婆独自打理,指望不上眼前的这位‘文艺圈名人’。
《玩具杀人事件》——逐浪的获奖作品开始印刷发行,登录各大购物网站和实体书店,又引来地方几家媒体的陆续登门采访,顾欣怡安排这些事情如今迎刃有余,她的经纪人成长之路在雇主的坎坷爬升阶段获得了宝贵的实践经验。
朱文康借机趁热打铁,周五的下午再次拨通了逐浪的电话。
“大作家,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红透半边天啊,先恭喜了。”
“哪里哪里。”逐浪正陪着经纪人顾欣怡坐在一家休闲吧品尝果汁,大部分时间是在闲聊,每周像这样的会面大概有1-2次,地点不定,形成规矩。
“我上次帮你,这次该轮到你帮兄弟我了。”
“哦?什么事,你说。”隐约猜到了一些,等待公布答案。
“今晚六点,西城区文化路经典西餐厅,我预订了位置,约上了白霏霏,你答应过我,拿本亲笔签名的什么杀人事件过来哦。”
“《玩具杀人事件》。”逐浪加重声音,表示自己对对方叫不准作品名字的不满情绪。
“啊,对,不好意思,我一时忘记了。”
即便再成功,在班长一类社会地位高端的人眼里,自己依然是一文不值吧。逐浪如此想着,落寞了许多,回答时没什么心情,“行,我让经纪人安排下时间,看晚上有没有档期。”
“别,一定要有空啊,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声现在特牛逼,白霏霏听说我认识你,兴奋的立即答应了约会,她没想到,大作家逐浪竟然是她的大学校友,同班同学!期待和你的当面交流。”
暗恋女神果然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逐浪面对残忍的现实苦笑一声。不过目前听上去不错,她起码看中了自己的新身份,就像小说中的桥段,感觉一切的努力没有白费,成名之后得到曾经女神的一丝眷顾,算作些许的安慰吧。
快速交代后和经纪人分别,逐浪准备赴约。
晚上5点45分,逐浪独自一人出现在了经典西餐厅的临时休息区。外面天色已黑,大雪纷飞,室内空调热风开启,播放慢节奏的曲子令客人由内而外温暖得很。
餐厅大门再次被推开,朱文康神色匆匆走了进来,抬起手哈了一口热气,快速地张望,冲休息区挥了挥手:“老同学,你来得真早。”
“还行,我也才到。”逐浪起身相迎,不愿暴露来得太早为女神担心的事实,两个人亲切地握了握手,谦让着一边聊天一边往预定的小包间走去。背影望去,恰似一对儿亲密无间的战友,实则各自心怀鬼胎。
恰逢大雪天的下班高峰期,希捷市臃肿的交通环境经受着严峻考验,白霏霏打来电话说了句抱歉,她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晚几分钟到达。
这正中朱文康下怀,放下电话后他得意扬扬的布置着席间的安排。
朱文康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后鼓鼓的纸,巴掌大小,塞到逐浪手里,关上包间的房门:“哥们,等会我主要陪她喝酒,你说自己不胜酒力,时刻保持清醒,那娘们的酒量上次聚会看起来不错,等她起身上厕所之际,我陪着去,你借机把这包东西倒进她的酒杯里就好。她现在防备我很厉害,第一次见你一般没什么戒心,所以美差交给你,然后我打车安排你先回去,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OK!”
朱文康淫邪地笑了,说罢叫服务员进来,点了两瓶进口的红酒和主餐,服务员出门后他小声嘀咕着:“老子这次泡妞成本搭进去不少啊。”
白霏霏于6点20分到达。
她微微鞠躬表达歉意,落座后被朱文康软磨硬泡罚了两杯酒。
“逐浪,我们原来是同班同学,我好像对你有印象。”白霏霏优雅地切着盘子中的牛扒,面对两位男士款款而坐,逐浪貌似成为了这次聚会的核心人物,如此近距离面对着暗恋女神,大学时代梦中朝思暮想的场面一朝成真,朱文康则偏坐在身边陪聊。
“嗯,我也看你眼熟。”逐浪惊出一身冷汗,不知对方是真想起来了还是有意的客套,要知道那两次大学时代的近距离见面,有一次是在极不愉快的对话中结束的,女神把自己当成色狼。
“我兄弟必须出色啊,毕业后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保持密切联系,我很看好他,霏霏有印象也是应该的,你们都是文艺青年,没准大学那阵舞文弄墨参加过同样的文学社吧。”朱文康插了一句话,一只胳膊很自然搭在逐浪的肩膀上,晃动几次以示亲密,将白霏霏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嗯,可能是吧。”白霏霏顺着答应,没多瞧朱文康一眼。
逐浪表情僵硬、稍微释放下压力,确定女神是在讲客套话。大学时代,他懒得参加什么所谓的社团,空闲时间被束缚的滋味太难受,坐在固定的位置一次长达一小时学不到什么知识反而容易患上痔疮。他回忆起来自己唯一报名的社团是他们男寝私下成立的非营利性组织——看成人电影兴趣社团,逐浪作为其中的骨干分子,硬盘容量足够,种子资源丰富。
几杯下肚,在朱文康的示意下,逐浪郑重地平举双手递出亲笔签名的《玩具杀人事件》。新书的硬壳封面很耐看,扉页的签字是他从出版商手里拿到后完成的第一件任务,写着‘送给漂亮的白霏霏同学,希望你喜欢’。文字内容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深意,它掩盖住的其实是逐浪长达四年的心酸暗恋史和要对女神倾诉的所有话语。
白霏霏神态中透露着欣喜,而且语言中显然已经购买过这本书通读过一遍。她对文中的推理细节几次发问,询问作者如何有的灵感,对男女主人公的感情戏格外感兴趣,发表自己的看法。面对面的过程中,逐浪一一解答,对于擅长的领域滔滔不绝,起兴之余主动陪着女神喝了两杯。
身边的朱文康紧着使眼色,劝逐浪注意言行,别忘记今晚的使命。悲剧的是,这帅哥整日研究谈话技巧和泡妞秘籍,对文学书籍一窍不通,更没读过这本推理小说,很长时间插不上话,一脸懵逼,只有不停劝男女同学吃饭、尝尝新菜品这类的小事。花尽心思打断谈话讲起一个小段子,白霏霏明显表现厌倦,这边已经和逐浪聊到世界推理小说演进史。
“江户川乱步,柯南道尔与阿加莎·克里斯蒂,可以说是近代世界推理三位大师级代表人物。自从上世纪末日本的松本清张创立社会派推理后,推理小说界打开了全新的局面。”
逐浪虽然称不上科班出身,却是一个自学成材的理论派,谈起名家和作品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侃侃而谈。他除了妻子林予之外,很少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而且最近和妻子正处在冷战中,回家后很少有对白。
朱文康捋了捋下巴上的小胡子,翻着手腕来来回回看表。在过去的两个小时,相邻的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陪白霏霏喝的醉醺醺,尚未给自己发挥实力的机会,漂亮的女人是故意激怒自己吗,还是认为自己不是心目中的菜?忍耐到极限,又不好发作,心里乞求但愿老同学记得男人间的约定,到时候别出乱子便好。
机会终于出现,白霏霏眩晕地站起身,缕了下遮住面部的一缕秀发,脸色微红,拿起一张纸巾:“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去趟卫生间。”
朱文康见状,连忙绅士的起身走上前搀扶,嘴中劝着:“我扶你去,看你们喝的。”回头趁人不备,挤眉弄眼向逐浪示意,歪着嘴角指向女人的酒杯。
逐浪点了点头,朱文康偷偷竖起大拇指,扶着白霏霏,关上了包房门。
此时的逐浪,酒精的作用下,意识失去了大半,却早已想好自己的决定。他伸手拿出包着药的那张纸,撕开一个口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未知粉末全部倒进朱文康剩余的半杯酒里,拆封一把不锈钢刀具搅拌了一下,摇晃酒杯,完全和液体混在一起,基本看不出端倪,然后淡定的坐回自己的位置。
三分钟后,朱文康陪着白霏霏一前一后回来,走在前面的白霏霏没再让对方搀扶,清水洗过脸,清醒些许;身后的朱文康询问的眼神望着逐浪,逐浪鬼魅一笑。
“来,杯中酒,喝完歇会我们就走,为今晚的愉快小聚干杯。”朱文康主动端起被下药的酒杯,喜上眉梢。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分别一饮而尽,只有逐浪明白接下来的局势会怎样,掌控全局。
放下杯子,白霏霏拿出手机,提议和逐浪互加好友,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朱文康脸色很难看,心里琢磨:再过几分钟,等你完全失去意识,就是老子的主场了,随即淫笑着舔了舔嘴唇,脑中浮现出宾馆之内的春宵一刻。
消沉、眩晕、口干、脑袋发沉、浑身燥热、逐渐失去意识。朱文康趴倒在桌子前不解的望了眼答应帮忙的老同学,一脸茫然。
“文康!文康!醒醒。”逐浪象征性地起身摇晃一下,确定药物已经起了作用。白霏霏冷眼瞧了瞧追求自己多次未果的男人,知道怀着什么龌龊心思,不愿意再多理,起身整理着随身物品,“他喝多了,我们散了吧。”
逐浪搀扶着朱文康,失去意识的男人显得格外沉重,白霏霏率先走到前台,打开钱包,被礼貌的告知已经买过单,大堂经理指了指逐浪肩上不省人事的朱文康。
逐浪一阵窃喜,心说老班长,这次你是赔大了,提前买单本是为了带走白霏霏提供方便,谁知最后中计的是自己呢,是小瞧了曾经唯唯诺诺马首是瞻的我吧。
室外的雪已经停了,路灯下映出几个人长长的影子。白霏霏帮忙拦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逐浪费好大力气把失去意识的朱文康抬上车,后者瘫软在后座上,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转身招呼白霏霏一同上来,如果朱文康再不清醒,准备先把他送到某个旅店住一宿,再送白霏霏回家。
白霏霏摇了摇头,伸手开始招呼另一辆车,友好地说了句:“算了,我自己可以的。”
逐浪还未上车,往日如此状况下很可能就此别过,但今晚适逢他喝过了酒,又掂量着自己是对方席间口中的‘文学偶像’,所以告诉司机师傅等了一等,回过头来认真地说:“白,白同学,你以后单独出来聚会注意点。”又指了指后座上迷离的朱文康,“尤其和朱文康这类人,总想着占人便宜。”
欧美留学归来的白霏霏冰雪聪明,什么场合没见过,瞬间明白了逐浪的话中有话,回忆起今晚朱文康醉倒前后的怪异举动,伸手捂住嘴,恍然大悟:“他难道给我?”
逐浪点了点头,伸手掏出残余的药包当众扔在雪地里,一切尽在不言中,白霏霏抱着《玩具杀人事件》,感激之余微微鞠躬,真诚道了句:“谢谢。”
逐浪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的挥挥手:“算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天就当什么事情没发生过,文康自知理亏,不会把我怎么样,早点回去休息。”
“嗯,好的,你也回去早休息,别熬夜创作了,喜欢看人家女孩子内衣的大色狼。”
白霏霏调皮的吐了下舌头,刚巧一辆出租车停下,她头也不回转身上车。
车窗上泛着白霜,里面一定很温暖,只留下雪地里楞的出神的逐浪。
喜欢看人家女孩子内衣的大色狼。
学生时代的往事,她终于还是回忆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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