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刑侦笔记

唐纳德接到许琪的电话是在前往市图书馆的路上。

由于线索再次中断,唐警官最近两三天泡在距离市警察局十公里这座偏僻的图书馆里。因为早些年电脑网络尚未普及,许多案件的记载资料只存在于纸面。随着档案数量逐年累计,局里特别租用市图书馆的几间地下库房作为保管场所,唐纳德手持局长洪涛的介绍信,有权翻阅拷贝里面的全部资料。

他在查找近些年希捷市的所有无名女尸档案。平章村的走访中,了解到郑海霞三年前,每年春节都挂电话给娘家的亲属报信,大概时间点就是在李三强遇害后,再也没有电话打来。据郑海霞的亲戚回忆,郑海霞文化水平有限不识几个字,说话粗俗带有浓重的口音,典型的偏远农村劳动型妇女,丈夫死后像是没有再嫁,在希捷市打过几份零工,花费上主要还是当年分家得到的钱财。

近三年杳无音讯,唐纳德不排除他被李范根秘密害掉的可能,所以查找三年内希捷市无名女尸算是案件仅存的几个突破口,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资料如大海捞针,唐纳德同时把工作重点放在几起枪击案的身上,因为当年的凶器之一——那把猎枪跟随着李范根一起失踪。他想通过各种混乱的卷宗寻找出使用枪械的痕迹,毕竟希捷市属于深居北方的内陆城市,得到枪械的渠道近些年几乎绝迹。

暂时没有匹配的资料出现,唐纳德驾车时思考今天过去的工作中心。

“喂,小琪,什么事?”

许琪本周被派往李三强出租屋的附近走访,寻找可疑人员,一定发现了什么线索,否则不可能在工作时间打来电话。

“唐,你到档案馆了吗,这里有件突发的急事,王姨找你了没?”

王姨?

唐纳德的思绪回归到局里,回忆是哪位保洁阿姨的名字,和自己有什么联系,忙忙碌碌的无任何印象。

许琪很快给出答案:“唐教授家的王姨,刚刚给我挂电话,说你父亲心脏病突发,正在叫车送往市人民医院的途中。她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上次恰好把我的手机号留给她了。”

许琪果然是一个细致入微的女孩儿,唐纳德丝毫没在意上次领到家里的女友,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竟然和保姆阿姨建立了随时联系的友谊。当然此时的他来不及多想,马上在前方的十字路口调转车头。

“小琪,你在哪?我现在还没到档案馆,马上去医院。”

“我刚接到王姨的消息打车出发了,肯定比你快。先告诉你一声,别着急,那边有我在。”

“好的。”

听到女朋友淡定的答复,唐纳德纠结在一起的心绪微微舒展,回想起废寝忘食的破案过程,上次带回女朋友一别后,竟未能单独见过父亲。只是偶尔的发发微信问候,不能及时回复,父亲总说自己还好,劝他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想必都是老年人常用的安慰词汇。

尽可能争取时间,导航系统规避了几条拥堵的路段。市人民医院的上午正是询诊的繁忙时段,停车场基本全部被占满,唐纳德焦虑的反复兜几圈,才找到一个狭窄的停车位。跳下车,锁好车门,一个箭步冲着主楼奔过去,掏出手机,拨通许琪的电话。

唐礼躺在病床上,被紧急送往急救室进行手术,时间在唐纳德到来前的十五分钟。电梯口排队的人较多,为了节约时间,唐纳德通过安全出口爬上八楼,喘着粗气,看着前方“手术中”的红灯亮起,失望的伸拳击打几次墙壁,顾不得疼痛,心中抱怨着还是来晚了一步。

许琪扶着他不断地安慰,告诉男友唐教授在进去前短暂的清醒过一阵。许琪刚好赶上这次会面,唐礼认出了她,迷离之际握着她的手,嘴唇蠕动几次,似要交代些什么。

当时许琪蹲下身子,人生中很少经历这种场面,很可能是一场生离死别。她在王姨的示意下把耳朵贴近老人的嘴边,柔柔地说:“唐教授,你会好起来的,唐纳德快到了,有什么事,可以做完手术再说。”

“不。”唐礼的手加重了力气,目光变得坚毅,像是回到十二年前,像是面对案发现场态度决然,“替我转告小德子,这些天我思考很久,想出了一处疑点,该到翻案的时候了!”

许琪当然知道困扰两代警察久久不能停歇的案件指的是什么。重要的时刻,她安静地听着,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字。如果此时换作唐纳德,他一定会摇晃父亲不顾一切发疯似的问出来,刑警的眼中责任甚至高于生命,但极富人情味的许琪相反做到了绝对的冷静状态。

“他怎么说的,疑点究竟在哪?”

唐纳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敲击墙壁的拳头收了回来,瞪圆眼珠注视着许琪,期待困扰两个多月来最致命的答案。

许琪突然泄了气一般沉默了,坐在等候区的位置上,双手放在腿上,脱离了彼此的视线。

“怎么,难道他没说完就昏迷了?”唐纳德心中一沉,像受到一次重击,本以为雨过天晴将是晴空万里,谁知道直接迎来的不是曙光是沉默的黑夜。

身子如筛糠般的缓缓下落,并肩坐在女朋友的旁边,唐纳德双手拂乱着头发,英姿飒爽的形象消失不见。

“唐,即使唐教授没说完,我仍然得到了答案。”

“什么?”唐纳德重新抬起头,转向许琪,他们的脸贴得很近,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说。”

“嗯?”唐纳德一脸的疑惑不解,“为什么?你知道它的重要性。”

“哎,当然知道。”许琪的语速明显加快,“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可以静静等待唐教授的结果出来。而不是现在得到答案,那样你一定会选择离开,投入到案件中去。唐教授病得很重,我好怕我此时此刻的行为拆散有可能是你们父子间的最后一面。”

控制不住情绪,坚强的许琪落泪了,即使面对医院中的王秉钧时演技表现得再好,真情流露的痛苦临近崩溃时还是宣泄了出来。她的哭声令一旁站立的王姨不禁动容,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把一张洁白的面巾纸递给发呆中的唐纳德。

第一次见到女朋友在自己面前伤心落泪,唐纳德心如刀割。不仅仅是眼泪,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刺进自己的心脏,每一刀都那么的掷地有声。确实,探知真相的那一刻,父亲在自己的眼中仿佛变成陌生人,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线索链而已,亲人间该有的牵挂荡然无存。还记得少年时代第一次有记忆时父亲抱着自己托举很高时兴奋的样子吗,还记得父亲骑着车驮着自己时开心的手舞足蹈吗?那双孔武有力护在自己前边的大手,如今皱纹苍苍。

父母根本不在乎物质金钱上的追求,上了年纪后,更在乎的是多一份的陪伴。那是金钱换不来的,子女给予不了的财富。

面巾纸在手中揉搓着接近粉碎,唐纳德天生不是一位劝女生的好警员,王姨摇了摇头,又直接递给许琪一张。

唐纳德尝试探过去拍了拍许琪的小手,这位面对罪犯绝不服输的男人,今天第一次低下了头,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对不起,你是对的,我错了。”

男人用宽广的臂弯环顾着女人,特别刑侦小组临时宣告着解散。如今的他们只是一对焦急等待重病亲人的普通情侣,唐纳德调出手机的静音模式,再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改变这场迟到的等待。

手术中的灯光于两小时后熄灭,临近中午,没人觉得饥饿。

像得到发令枪的指示,唐纳德陪许琪一齐起身,手术室的门刚打开,额头满是汗水的医生首先走出来,几个人立刻围了上去。

“病人家属?放心吧,抢救的及时,还在昏迷中,问题不大。”医生为自己从死神边缘拉回了一个生命感到欣慰,说话的语气比较轻松。

许琪连连道谢,卸下包袱的他们站在门口等待着病床何时被推出来。

“王姨,你先下楼吃饭,这里有我和小琪,今天辛苦你了。”唐纳德说罢,恭恭敬敬给保姆阿姨鞠了一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别客气小唐,我发现唐教授倒在屋子里时,有些手忙脚乱,多亏电话里小琪告诉我别慌,她帮着拨打了120急救,让我先给唐教授找治疗心脏病的药吃下,所以要感谢得谢谢你找个一位好姑娘呦。”王姨开心地注视着许琪,交代了原来还经历过这么一个细节。事情发生的突然,唐纳德一直没有详细了解全过程。

“好啦,我可不听感谢,肉麻的你也不会。”许琪古灵精怪的吐了吐舌头,“王姨,你去楼下食堂吃饭吧,然后给我们带上来两份简餐。”

“成。”

王姨转身走了,望着哭花妆容的女朋友,唐纳德忍不住笑了。

许琪单手拖着一面精致的小镜子开始补妆,唐纳德回过神来,再次用渴求的眼神望着女朋友。

回归到工作状态,许琪不敢在时间上耽搁:“有其父必有其子,真的,我从唐教授和你的身上深刻体会到这一点。本来和我交代完第一句话的时候,唐教授估计遇到心脏再次疼痛,紧咬着发紫的嘴唇,当然也有可能他对此次手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于是唐教授在给出答案可能失去儿子最后一次陪伴,不给答案有可能失去线索之间进行了艰难的抉择。”

唐纳德面色凝重,考虑到父亲所做的一切努力,双手用力抚摸一次脸颊:“所以小琪你刚才才出于自己角度的规劝我,帮助我选择陪伴他,其实更证明我的父亲选择了无私的一条,放弃了其它的顾虑,对吧。”

“嗯,你拥有一位好父亲,警方更拥有一位好刑警,你们两个人在关键时刻不约而同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即使角色变换,也无法改变你们与生俱来的使命感。”

“也许是吧,正如你所说,我从小耳濡目染,烙印早已形成。”唐纳德同意了女友的观点,父亲是陪伴他近三十年的知音之一,而现在,于茫茫人海中,他又找到一位知己,她就站在面前。

“唐教授最后一句话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他说的是‘笔记本’,希望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许琪回忆起陪同病床移动走进手术室前老人说的话,唐礼的神情一定是有所发现了。

“笔记本。”唐纳德重复一遍,一拍脑袋,想起父亲在任时常用的一个黑壳笔记本。

勤劳的唐局长曾写过好多刑侦笔记,里面是各种案件的分析,可以归结成为警方的一本教科书,平时都存放在家中卧室床边的第一个抽屉里,上次自己提供的几张偷拍照片,唐礼就小心的夹在其中一个本子里,退休后最常翻看的本子内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留下悬念的李范根案。

许琪观察到男朋友的表情变化,依然做到足够的善解人意:“我知道留不住你的,快走吧,唐教授等会儿出来未必就是清醒的,他需要足量的休息,而不是和你讨论案件。这里有我在可以照看,我会向他提起你来过的。唐大警官,是不是现在为你的行动组中有我这样的组员而特别满意呢?”

“嗯,非常满意,不仅仅是工作的满意,还是私人关系上的无比满意。”未等对方反应,唐纳德迅速探过头亲吻到她的脸颊上,“这是组长给优秀组员的奖励,拜拜,我先告辞。”

第一次亲密接触来去看似很快,男方的主动出人意料,许琪侧脸红晕的样子格外动人,唐纳德却来不及停留片刻去过多欣赏。情侣间亲密接触不过一两秒的样子,时间却仿佛出现违背规律的停滞。

‘黄医生,最近两天王秉钧那里先交给你了,我临时有事情抽不开身。’

‘许警官,我的建议最好按原计划执行啊。现在关键时期,你和唐警官都不来,那小子情绪万一出现波动发现了什么不好处理。’

‘我知道了,尽量吧,我忙着照顾病人,联系上有时可能不及时。’

‘哦?是唐警官病倒了?’

‘不,他的父亲,刚做完手术。’

‘严重吗,要不我去看看。’

‘没事,老病了,不用麻烦,唐交代过,你别有什么异动。’

‘好的,放心吧。那小子好像要上厕所,先不聊了。’

‘好。’

贾明迅速删除聊天记录,神色浮现一种阴森之感,重新抬起头,空旷的病房里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在。

欺骗了许琪,他有着自己的打算,与虎谋皮是一件极其凶险的赌注,棋子已经挪动,注定要规划好接下来的每一步,稍微一个闪失,即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打开老屋的房门,来到父亲居住的卧室,拉出顶层的抽屉,一系列连贯的动作唐纳德完成的时间很短。

不出所料,一本封面被磨损得发白的笔记本映入眼帘,摆在抽屉的最上边,一支钢笔别在上方,那是父亲常用的款式,几十年如一日显露出岁月的痕迹。

唐纳德抬起双手把它拾起来,离开原本的位置,本子出奇的厚重,是由于里面夹着不少便签和一些发黄的照片所致。

打开首页,一行行工整的字体记载着惊心动魄的事件。粗略翻动就会发现,这本近三百页的手写笔记,竟然是为李范根一件案子特别准备的,内容即将写满全部的篇幅。

有必要静下心来仔细阅读一遍,唐纳德又怕花费过多的时间抓不到重点,毕竟里面包括父亲在侦破道路上走过的不少死胡同。每当遇到这一时刻,他都会把内容停留在此页戛然而止,做一张标记便签,以供日后思考。

唐礼在任时的破案率可以保持在90%以上,与后天的勤奋是密不可分的。他的随身笔记像一本百科全书,完全可以作为刑侦人员辅导学习的示范教材。

唐礼坚持着保密原则,一直没有借阅手中材料的特例,这次在关键时刻才有所行动,证明这件案子的心病困扰自己太多年,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了。总不至于代入棺材,那是对所有当事人的不负责。

作为儿子的唐纳德,自感肩上责任重大,思绪转换间快速翻动着本子,一目十行,从中寻找着关键线索。

首先翻到最后一页,按照时间顺序应该可以了解到父亲的近期思路所在。

果然,最后几页写的是一件事情,这里不妨记录出来。

‘小德子带来的照片,让我这些天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也许三年前,也许十二年前,我们陷入一个思维定式,才使得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了。

本案定义李范根为凶手,这件事是由案发在场的其妻郑海霞告诉我们的。当时没有人反对,加上嫌疑人的逃走,小德子的目击,我们想当然的认为,李范根就是凶手。当然,李范根逃跑,属于冲动杀人后合乎犯案人员事后恐惧的种种心理因素,间接上默认了自己的行凶事实。

接下来问题出在三年前的案子上,李三强死前留下的线索,把案件与第一宗关联起来,这件事是由不会开口说话的死者告诉我们的,现场留下字迹,当时同样没有人反对。本来合乎逻辑的事情,却因为邮寄来的信件,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发生了逆转。

二者综合起来说明什么?结论我认为最可能只有几点:十二年前的第一案,嫌疑人做出故意杀人的举动,心里有鬼选择逃亡;三年前的第二案,嫌疑人极有可能和第一案不是一个人,所以并案的结论是错误的。我们警方想分开来调查,现场留下的线索却有一种冥冥的力量在指引我们最为连环凶案案件调查,多年的经验,此事可以看作是真凶的诡计。尤其李范根不惜冒着被抓的风险主动出击证明的清白,是否印证他对当年自己犯下的第一案存在某种疑虑了?

最大的可能,第二案的发生,他开始动摇,设想到第一案是不是真凶利用了自己冒名顶替,而又不是绝对确认,所以在暗处向警方抛出一道难解的命题。证据就是照片中他是左撇子,而两次案件凶手明显是个使用右手的嫌犯。

李范根,我对他的定义改变了,我将在接下来的时间翻看十二年前的现场记载,抛开他是凶手的主观思维定式,重新思考下,真凶一定会露出破绽。’

郑海霞、李三强。

两个名字写的醒目而沉重。

唐纳德停顿一下,顺着父亲的思路捋下去。确实,若论栽赃嫁祸,前后出现在现场的此二人嫌疑最大。

而且根据市局档案中关于案件整体情况的了解,既然提到了枪击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插在胸口的那把刀,所以插入刀的人才是真凶。唐纳德对本案的论断早已更加明确一步,刀是谁插的,当然不能追问逃跑的李范根,除了他,自然只有现场的人才知晓,刀柄上没有指纹,是一个难以逾越的疑点。当年现场勘察,刑侦人员草草听信在场联防大队长刘铁力的急救解释,显得过于草率。

刘铁力的面容浮现在唐纳德的脑海中,半分钟,他摇了摇头。那个第二位到达现场的本分汉子不太可能是凶手或者帮凶,近些年还在依靠提供证据记录想着捞一些好处,非要安排一个什么角色,更像是一位被真凶利用的人而已。

于是唐纳德翻看之前的笔记内容,随着纸张颜色的持续加深,时间仿佛逐渐倒流,很多粘贴的纸张粘度减弱后纷纷落下来,唐纳德赶紧把它们拾起归位,而几处新鲜的粘贴便签,成为重点关注对象。

便签纸记载的东西模糊不清,反复被笔记涂抹。越是这样的情况,说明父亲在此处存在纠结的问题,惹得唐纳德停下眼神审阅背部覆盖的原文内容。

是十二年前,案发现场的记录。有一句便签父亲写的十分清楚:‘如果抛开嫌疑人定义,抛开目击者所有供词,我从客观的角度分析一下,这样避免掉入思维模式的陷阱’。

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只把注意力投入到客观案件本身,不受外界干扰。笔记比较档案的记载,更加清楚明了,这是父亲一贯的作风,不像后期整理案件的记录人,多会在里面无意中加入主观臆断,特别针对那些确定凶手的案件而言。

整件案情从发生到结束,如果抛除所有当事人证词,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李范根亲手杀死了李三方。但问题的焦点唐礼落在了儿子的证词上,如果说死者妻子郑海霞和弟弟李三强联合串供存在着共同的利益,那么小唐纳德偶遇的经历却对李范根的处境显得极其不利。

‘他行迹匆匆地朝着我跑过来,当听到我是否一起去围观李家的热闹时,神色变得极其慌张。这时我才发现他背着一管猎枪,什么话也没有说,又快速的反向跑远了。’

唐纳德一边阅读着自己当年的证词,思绪仿佛穿越回12年前的那个夏天:乡间小路,和逃跑中李范根的一次偶遇。琢磨一阵,确定自己是出于最直白的表述,不存在诬陷看错等诸多可能。对方的表现,正是一副逃犯应有的嘴脸。

笔记记录到这里,也遇到了需要翻页的问题。翻过这一页,有一张便签随即滑落在地板上。唐纳德以为遇到时间太久失去粘性的老问题,淡然地蹲下去拾起那张纸。往起拿的时候,明显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是的,不是错觉。这张便签颜色质地与之前见过的多少有些不同。触碰后才会发觉,它并不是因为粘性失去滑落在地上的,而是上面根本不具备粘贴的胶,更类似一张书签纸,写上字据夹在两页之间的。

好奇之余,上面的一行字迹,触动着唐纳德紧张的神经,竟然与自己息息相关。

‘我发现一个问题,小德子的目击口供有疑问,我应该去问问他再次确认才万无一失。’

换作是别人,敢向‘希捷市第一神探’提出这类质疑的人士,唐纳德只会微微一笑,自信的等待时机,充分回击对方的这种质疑。可如今换成父亲的笔记,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尤其父亲刚刚曾在生死一刻对此事如此重视。

我的口供存在疑问。

通过笔记上的记述,唐纳德同时开始回忆,推敲年轻气盛的自己,十二年前究竟说错了什么。脑中建立一个模型,村子里叫做“李范根”的沉默少年,正跨越时光赶来,背负猎枪,形迹匆匆。周围的景物发生着剧烈的变化,不再是父亲老屋的卧室,而变成平章村荒凉的田野。

我的口供是真实客观的。

唐纳德闭上眼睛,有着足够的自信,没有添油加醋说些什么,理应也没有漏掉什么······没有漏掉······

等等,他脑中灵光一现,身子猛地一震,隐约间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它太微小了,微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少年时代可以作为旁观者似的忽略,结合办案几年的经验呢,本不该被抹去的一件实事。

确定问题的关键,唐纳德的信心更加坚定了。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自己的口供却没有完整的表达出来,如果自己的记忆是完整而准确的,那么十二年前的真凶,可以基本排除掉李范根,一定另有其人。

唐纳德想到此处,缓慢地合上笔记本。确实,自己十二年前无意中诉说的目击证词,成为父亲确定嫌疑人赖以维系的客观证据基础,疏忽大意犯下一个足以扭转局势的错误。

窗外的夕阳不知不觉快要落山,背负十二年沉重枷锁的人,是否正在期待晚霞时的灿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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