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刚过,希捷市中心医院康复中心225病房。
敲门声响起时,我手中正拿着贾明递过来的电子阅读器。
简单的午餐后,我曾经仔细考虑这本小说中的内容,与现实每一点细微的差距,争取不漏掉任何一个线索,掌握住案件发展的全部脉络。脑中浮现出贾明的影子,男人应该叫作黄伟才对,一举一动,的确有过一处叫人猜忌的地方。当时只当作人家的小癖好,并未在意,既然他不是警方的内部人员,重新审视下,必须作为与唐警官见面时的汇报项目了。
唐纳德与许琪先后走到我的身边,如今的我已然明白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一对儿真正的警界情侣。郎才女貌站在一起表现出来的状态,确实要比黄伟那小子般配得多。
“唐警官,我们又见面了。”如老友久别重逢,我把二人让在对面的空床位上,整理着复杂的思绪,注视着眼前的帅气男人。
他曾在几个月间,在我心目中来回变换着角色:起初是我的对手,我在主观的和他进行一场推理比赛;然后是肇事者,造成我几乎丢失了半条性命;接下来是施恩者,对我不离不弃,花费钱财积极治疗;最后又成为合作对象,当我恢复记忆后,重新愿意和他分享案件的一点线索。生活就是如此奇妙,没有绝对的敌人,人与人之间不断变换着角色,起码看上去结局是我和警方的路线保持高度一致,配合他们,是一条永恒的正轨。
“听李主任说,你恢复的不错,都想起来了。”
唐纳德客套一句,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一旁的许琪,略带歉意地微笑着:“王先生,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不叫孙佳颖,我真正的名字是许琪,丽汇区派出所的一名民警。”
“我知道,李主任在你们来之前,把一切的计划都和我说了,包括看到了你们的微信群。”
情侣间不约而同侧脸,目光交汇了一次,像是想选出其中一个人来和我解释什么。
“不必解释,我能理解,我从没怪过任何人。不,确切地说我怪过一个人,那正是我自己。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谢谢你们愿意接受我妻子的邀请,试图改变我。”我说完站起身,恭敬地对着他们弯腰行了一个礼,表达着感激之情和歉意,“一个人是否失忆并不要紧,可怕的是,他在清醒的时候,迷失自我,如一只行尸走肉,只剩下丑陋的躯壳。”
“我为你有这样的思想而感到高兴,真的逐浪,我之前听说过一些你的传闻,你现在真的变了,了不起。”许琪充满真情的话脱口而出,竖起大拇指,是她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因为最近两个月和我接触的次数比较频繁,她能看出我身上发生的惊人变化。慢慢地,即使作为男朋友的唐纳德不表达那么明显,她也理解作为一名优秀的刑警,愿意抽出时间来付出一些事情的伟大意义。
我虚心地接受着称赞,脸上泛起红晕,也许是对曾经所作所为的羞愧之心。当然,我明白唐警官今日的前来,是对那件悬案充满着兴趣,便不再耽搁,说出了经过我深思熟虑后的观点。
“唐警官,黄伟在这段时间,陆续给我提供了一些小说阅读。过去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推荐闲书打发时间,如今想来,可以说他制造了一个层层深入的陷阱,排除了警方的行为,那只剩下他自己的别有用心。”讲到此处,我把手中的阅读器递了过去,《连环凶案》那篇文章孤单的陈列在书架上,唐纳德点击进入,同时认真听着我的介绍。
“这篇作品,黄伟说是他的原创,一篇推理小说,要求我观看后给出自己的观点。写的内容,失忆中的我只觉得有趣,绘声绘色描写了两件凶案,中间间隔九年,至今凶手在逃。”
“哦?”唐纳德发出惊叹声,快速翻动许多页,许琪也把脑袋凑上去,简明扼要的介绍,两个人都发掘此间的内容正是他们经手的李范根案。
我继续着自己的叙述:“清晨恢复记忆,我忽然开始觉得这篇小说内容古怪了。想必警方也调查过我,知道我新创作的小说《消失的真凶》同样是以此为背景的题材,但是我掌握的资料,和黄伟案发现场的叙述,出现分歧,这就很奇怪了。”
“分歧。”唐纳德低声重复一句,思绪飘回到十二年前。
平章村案发现场的描述,客观来自父亲和自己的所见,而主观的结论,出自第一目击人郑海霞,包括后来赶来的李三强、刘铁力的供述。最近的调查,他已经开始怀疑目击者的口供,只是有一点不明白——如果其中有哪里造假,嫌疑人为什么不敢第一时间站出来,而选择逃亡。
“是的,正是因为这丝毫间分歧,使我在第一时间,突然感觉触碰到连环凶案的真相,和嫌疑人不得不逃跑的秘密。”
“你。”警察情侣不约而同的向我发出惊讶之声,同时充斥着一丝怀疑的神色。是的,我在他们的印象中也许还停留在四个月前,不可一世的逐浪阴影里,惯性的以为这次又开启了夸夸其谈的老毛病?
我目光炯炯,用力挥挥手试图打消他们的顾虑,却说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你们知道,日本有一位新本格派宗师,岛田庄司?”
“略有耳闻,你提他做什么?”唐纳德浮现疑惑之色。
绝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其中存在着很多雷同的线索,如果他们看过,一定容易理解很多。现在的情况,不得不允许我继续解释一位推理小说家来:“岛田先生很多作品均很出名,是我的偶像,他年轻时写过一本小众的推理爱情小说,叫《夏天,19岁的肖像》,里面介绍了一种凶案的套路模式,当然他并不是原创,再往前推,美英双重国籍的悬疑大师希区柯克拍过同样类别的影片,名字是《后窗》。”
“《后窗》,我有些印象。”唐纳德抬手按着太阳穴,回忆起美国留学的时光,在一次观影课程上,随教授观看过这部精彩的电影。类似于一个对楼偷窥者的故事,只记得女主仿佛很漂亮。
“其实《后窗》的题材展示和本案息息相关,而岛田先生的《夏天,19岁的肖像》是这类题材的巅峰,简而言之正是本案嫌疑人困惑的难点。所见非真相,失去声音后远距离的目击,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体现,那个叫李范根的年轻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唐纳德渐渐从我的叙述中拨开云雾,看穿些什么,作出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夏天,19岁的肖像》,讲述的是因事故住院的青年,对病房窗外一户独门独院的小楼产生了兴趣,开始观察起那一家人的生活来。不料,某个夜晚,他似乎目击到了那家的女儿杀掉父亲的场面;第二天夜里,他又看到女儿鬼鬼祟祟地现身医院工地。那是弃尸现场吗?不想对此事不闻不问的青年,出院后开始了跟踪行动。渐渐地,他坠入爱河,却离真相越来越远……故事的结局,女儿并没有杀人,现场因为是男主隔着街道的偷窥,没有声音,所以产生视觉上的错误。”
“很有趣的故事。”
“是的,本案的李范根,按照黄伟小说中的描述,正犯下了男主人公同样的错误——他目击到的,只是一个假想的作案现场,真实的过程,他并没有杀人。”
“你是说?”唐纳德重重地拍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桌子,连身旁的许琪都有些豁然开朗。”
“不错,根据黄伟的记述,如果他说的是事实,李范根第一次到达现场后,协商未果,临走时对着李三方的背部开了一枪,看到对方颤颤巍巍地倾倒,过于恐惧的他一刻没有停留,直接逃跑,根本没有所谓的第二次刀伤!”
唐纳德接上了我的推理:“所以郑海霞的口供是假的,第一枪经警方确认不是致命伤,警方的失误是听从了口供,造成了事情发生先后顺序的错觉。我们认为李范根先插入的刀子,觉得杀不死,临走时又补了一枪,实际上是,李范根开了一枪惊慌失措下逃跑,至于逃走后出现的刀伤,很明显是留在现场的人谁补上的一刀!”
“原来如此。”许琪也明白了我们间的讨论,想到真凶的险恶,瞒天过海的行径不但欺骗了警方人员,同时迫使嫌疑人李范根充当一个替死鬼的角色,稀里糊涂为此逃亡十二年。这是一个悲剧,需要扭转的悲剧,每个人需要承担应有的惩罚,而非妄加之罪。
“小琪,其实最早发现李范根不是真凶的是我的父亲。”唐纳德转过头来,凝视着许琪,“上午提到父亲的笔记,发现的冲突点就是在我的口供上。”
病房里安静下来,我们等待着唐警官另辟蹊径的观点:“我的口供,直接指向匆匆逃亡的李范根,却忽略掉最为重要的一个事实。请设想,案发当时,用刀子近距离插入一个人的心脏,喷射出来的血迹,身上怎么会一丁点残留物都没有,而我林间小路上遇到的李范根恰恰没有。按时间推算,他来不及擦拭及更换衣服,这些正说明他只远距离开了一枪而已。而待在现场有血迹的,是郑海霞,她的口供是搀扶老公时没注意蹭上的,合理的解释符合逻辑。现在想想,她趁李范根逃跑后,搀扶受伤老公的同时,用地上盆里收拾鱼的刀,刺进对方的胸口,造成对方的直接死亡。至于是早有杀机还是临时起意,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三年前的案子,用排除法后,郑海霞的嫌疑同样大,与丈夫的弟弟当年分家不均,为此打过一次官司,这可以成为动机之一。李范根也正是由于第二件命案,产生了迷茫,认为一直有人在暗中嫁祸自己,敢于冒险给警方提供不在场证明,表示他已经开始对九年前的案子报有疑虑了。这是人之常情,他当时逃亡的太匆忙,是通过社会上盛传的各类新闻得知的李三方死讯,至于究竟怎么死的,自己的猎枪究竟有多大威力,心中是有问号的。怀疑一旦成瘾,慢慢就会扩大,最终无法控制。”
真相逐渐浮出水面,相信接下来找到李范根或者郑海霞其中的一个人,就可以进一步确认。
“那么黄伟的故事,是否我可以大胆猜测,他就是李范根?”我抛出环绕在脑中的问题。
“李范根,或者接触过李范根,得知完整真相的人。”唐纳德补充一句,他认为这样的定义更加规范准确。
我坚持自己的推论,说了一件更值得品味的线索:“还有件事唐警官,黄伟其实是一位左撇子,这一点与刘铁力回忆李范根人物的特点一致,你是否发现了呢,那家伙却一直在隐藏,很少有人喜欢故意规避自己的习惯。”
“是吗?”唐纳德单手托腮,思索几秒钟,摇了摇头,“他拽椅子,开车门,递给我名片,用的都是右手。”
“所以说这小子在隐藏啊。在我面前,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滴水不露,同样是自然的右手,可惜人在关键时刻,尤其涉及危及性命的时刻,就暴露了。你们记得前些时间希捷市的那次余震吧?”
两人先后点了点头,我继续阐述:“当时我的腿部行动不便,是黄伟主动要求背负我跑下的二楼,背我起身不得不使用受力的支持手臂时,他很自然地左手首先用力······”
不必继续讲下去,唐纳德目光变得坚毅了,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基本可以确定身份,李范根够冒险的,敢在我们眼皮底下行动。只是黄伟的身份我调查过,大学的档案上照片分明就是他,哪里做了手脚。”
“嗯,李范根毕竟逃亡了整整十二年,身份需要再向前追溯,一定会露出破绽的。他敢于露面,冥冥之中表示相信你接手案件,能给予他一个最公正的裁决!”我站在黄伟的角度,设身处地分析着种种举动,自然有一份合理的因素在,为了乌云后的光亮,值得一次豪赌。
唐纳德再次起身,准备告别:“阅读器暂时先放置在我手里,我会抽出时间仔细阅读一遍。现在紧迫的事情是找到黄伟,他好像昨日一别,彻底躲起来了,我打算和小琪下一步先去他的公司看看,留下的保险箱钥匙是唯一的线索。”
“祝你们顺利。”我起身相送,“我倒是有一个柔和的办法,既不用发布公告打草惊蛇,却可以让黄伟明白警方的想法。”
“哦?愿闻其详。”唐纳德一行停住步子。
“我可以先保密吗?反正是绝对合法的行为,不再是过去的疯狂了,相信我一次,配合你们做点力所能及的。”我微笑着眨了眨眼,“但首先提一个要求,我现在迫切的需要一部手机,没有它,几乎是与世隔绝。”
“对,呵呵,这事我们倒是忘了,马上办,最迟今晚,让小雪给你送来,作为我们送给你康复的最好礼物。”
“谢谢。”
“对了,王先生,你今后怎么办,总不至于一直躲在医院吧?”
提到尴尬的问题,我们一起笑了,我挠挠头:“一步一步来吧,得让她们完全接受我才好,之前的表现,自己都感觉可怕,准备先见一次我的母亲,探探口风。”
我的情境,很像夫妻闹矛盾,被赶出家门的落魄男人。
“好的,希望回归家庭后的你得到幸福。再有什么事,着急的地方,直接联系许琪,她可以帮助你。”
“我知道了,谢谢。”
感激的目光,紧紧盯随着警界情侣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一声长叹,我们的小说,该到结束的时刻了。
时光流逝匆匆,拥挤的交通环境不堪表述。
地铁工程出现三次延期,资金问题成为阻碍希捷这座二线城市发展的诟病。
待唐纳德驾驶的越野车蹭到黄伟心理诊所的楼下时,早已过了营业的时间。卷帘门下拉着,窗子里黑黑,对方的手机仍然关机状态,今晚只好作罢。
“吃点东西,然后早点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明天。”唐纳德重新启动车子,向副驾驶座位的女朋友建议。
“难得工作狂说出这样的话语,我举双手赞成,一部永动机也该有停下来保养的时间。”许琪对唐纳德的作息时间表示关切,“吃完饭去看一下唐教授?”
“你去吧,我还需要等等。”
“额。”
“没办法啊,说再多的东西仅是猜测。父亲从小教导我,过程是一方面,他更在乎结果,去了自找没趣,反而惹老人家生气,我必须自觉达成目标。前面铺好了所有的路,我们要坚持着把它走完。”
许琪脑海浮现出唐教授授课时威严的样子,天生的性格理应如此,若是年轻几岁,老局长巴不得直接冲下病床,换件制服飞奔到刑侦一线来。
次日上午九点,心灵氧吧刚开始营业,停车场的一辆越野车,男人和女人先后走下车子,推开位于繁华地段三层心理诊所的大门。
他们一早出发,七点多到达附近停车场,边在车上解决早饭问题边暗处观察。将近九点时,心理诊所的员工陆续进入公司,却始终不见老板黄伟的身影。
“那小子机警得很,早就制定好离开的计划了。守株待兔,却被狡兔三窟,我们先上去。”
唐纳德发出号令,许琪下车,跟随他再次走进这家公司。
“唐警官?”
一楼的小伙子认得市局帅气的警察,第一次约会黄伟的碰面,就是由他带领上的三楼办公室,他是老板眼前的红人。
“你好,黄老师在吗?我找他有事。”唐纳德直入主题。
“哦,黄老师他不在,我以为他和你一直在一起呢。”
男员工这么想,不足为奇。黄伟消失了一段时间,离开公司时,一定安排过某些事情,例如配合警方办案之类,平时有关公司重大事件可以采用电话等方式沟通。
“我想上楼看看,黄老师托付给我一件事,让来他的办公室取走一样东西。对了,这两天他联系过你吗?”唐纳德踩着通往三层的楼梯,打听着有关失踪者的线索。
“没有啊,几天前倒是来过一次电话,黄老师说有一个出国的计划,让我去银行转一些钱给他,又要求我打理好公司日常,稍后再联系,他经常这样。”
“哦,了解。”看样子那个家伙早动了消失的心思。
三楼的办公室锁着门,男员工倒是毫不犹豫,直接拿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对方既是警察、又是老板前段时间结交的朋友,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办公室和唐纳德前两次拜访时一样,依旧很整洁,整洁的可能连指纹都不会留下。过去认为它的主人有什么洁癖,如今一想,它的主人担惊受怕十二年,生活工作中一定处处小心。电视上刑侦类节目常常刻画犯罪分子夜不能寐,听到警笛声总想着弃窗而逃,是有科学依据的。
房间的角落处有一个半米高的保险柜,长方形竖立着,皮质的漆面,与旁边的沙发颜色浑然一体。前两次到来均没有注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若不是得到了黄伟主动为警方送上的“礼物”,很难留意到它的存在。
“里面装着什么,你了解么?”唐纳德弯下腰,手扶着保险柜摇晃了一会儿。它比想象中的轻巧,柜子底下的四个腿活动了一下,发出物体磕碰才会有的响动。
“额,我不清楚。”男员工一脸茫然,“我算是公司的老员工了,曾经我们搬过一次办公地址。记得黄老师办公室的私人物品都是由他亲自掌管的,那时保险柜就在,从没见他打开过。那次抬上三楼时,我和小李一起弄的,感觉很轻,可能是现金和重要票据。”
“哦。”
唐纳德探下身子,自兜里取出黄伟留下的钥匙,插入锁孔。钥匙的齿痕完美切合在其中,左右试探转了转,外边的拉门纹丝不动。看样子想开启保险柜,必须要知道上面的电子密码是什么。
“啊,黄老师给了你们钥匙?”男员工发问。
“是呀,昨天托人交给了我。”许琪陷入沉思,“只是它的密码,黄伟说我知道的,会是什么呢,提示未免太宽泛了。”
此时,有人在敲办公室外面的玻璃门。
“孙总,你在里面吗,楼下有客户找你。”
男员工抱歉的笑了笑,他就是那位被称为孙总的人,隔着门大声回答:“我在,有些忙,告诉客人先等一下。”
“好的。”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了。
孙总转过头来面露难色:“抱歉了两位警官,你们也看见,我有工作要去忙。而按照公司规定,平时不经过老板允许,在没有内部人员陪同时,这间屋子必须上锁的。当然,你们有搜查令,我可以派人全程配合。”
“那倒不必,麻烦你了。”搜查令的签署需要流程和时间,而黄伟目前依旧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唐纳德在谈话的这段时间,连续碰运气快速输入过几次密码,什么所处公司的门牌号,和黄伟第一次的见面时间等等,保险柜始终传来刺耳的长鸣,显示板上红灯来回闪烁,绿灯一次没有亮过。拿出手机,他拍了下保险柜的样子和标签型号,准备回局里资讯一下相关的专业技术人员,有准确的方案再来。
唐纳德带着许琪,随着孙总的指引走出办公室,锁门的当口,补充了一句:“孙总,等我知道密码,是不是还可以回来打开它,里面有你们老板送我的东西。”
“这?”孙总迟疑了一下,看着警官郑重其事的要求,之前又和老板的关系保持得很好,他为人处世时一贯懂得变通:“如果联系到老板,我会遵从他的意见,如果在此之前唐警官您知道了密码,私人的关系层面,我同意你回来,只是黄老师要怪罪,你得出面帮我解围。”
“好,一言为定。”
唐纳德答应了对方的要求,而且他有预感,保险柜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黄伟的顾虑可以想象:一旦真相大白,如果仍然锁定自己是嫌疑人的话,十二年辛苦的逃亡生涯将付诸东流,他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犯过错误的人,通常缺少100%的绝对自信。
“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发通知找嫌疑人?还是······翻案?”
许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觉得自己说出的提议,眼下均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而又无可奈何。
唐纳德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通知暂时是没办法发的,内容如果只说找李范根或者黄伟,不提别的,那小子很可能以为我们的结论依然定义他是凶手,故意用陷阱去引诱他上钩,他不是傻子,只会跑得更远;如果通知内容中把事情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对于我的父亲和局里,不太好解释,洪局那里就很难说。媒体眼中,一个埋藏多年的冤假错案,肯定会像苍蝇般围上来,不在乎大家的感受,直接当作丑闻曝光,届时洪局的仕途难测啊,这也是局里为什么只同意我们刑侦队秘密行动的原因。”
“听你这么一说真的很难,我们想单纯的办案,复杂的人际关系却混入得太多了,你其实也很在意唐教授的声誉吧。”
“直言不讳,是的。”唐纳德启动车子,深踩一脚油门,“所以我要求你对他保密,宁可让他认为我是一个庸才,判断不出结论,否则以他的性格,是不会支持我的决定的。”
“你们父子啊,真像。”许琪接受了男朋友的建议,“明明处处为对方着想,却不敢当面表达出来。放心吧,我保密。那下一步呢,我的唐队长有什么安排?”
唐纳德早已有了自己的办案思路,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你帮我想办法沟通到平章村郑海霞的家人,以他们的名义和口吻,起草一份寻人启事出来。内容大概关于郑海霞几年进城打工失去联系,亲人们很想念即可,留一个可以监听的手机号。”
“明白。”
“我准备调取黄伟的档案,去他上大学前的农村老家一趟,溯源到根本。我不相信世界上存在多重身份的人,其中一定有不合法的成分,之前没太在意,这次索性追查到底。”
“好的,计划很不错,看样子你又要出差了。”
许琪充满关切地目光转向他,那其中情谊浓厚,诉说的是恋人之间为彼此辛苦工作的体谅与理解。
期待下次相逢,能有一个完整的假期,只属于他们两人。
通往勃利县每天只有两趟绿皮火车,原始的交通环境制约了偏远小县城经济的发展。
购买十五元一张的火车票,唐纳德搭乘早班火车,一路上遇站即停。忍受七个多小时的煎熬,日落之时,车厢广播宣告着即将抵达目的地。
青山蔓延数百里,周围的荒芜程度归于原始,时而出现村民放羊的场景。山间炊烟袅袅,好一幅世外桃源。
火车停下来后,车厢内几乎没什么乘客。除了原著村民,如此静默的地区,类似旅行者之类几乎绝迹。
唐纳德背起挎包,站在残破的小站台。龟裂的水泥地面像是上世纪的产物,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许多碎石裸露在外。
出站无需检票,完全开放式的环境,随着稀疏的人群,很快踱步到县城小路。
说是小路,却与山道类似,蜿蜒曲折。一个倾斜的上坡,两旁皆是杂草,其实是勃利县的火车站设计在了一座山的半山腰。
向街边卖山货的挑夫打听到,勃利县名义上是县城,实际上规模远不如希捷市附近的一个普通村庄。人口不足一千,房屋错落在此山的各处,一眼望穿,道路错综复杂,寻觅起来颇费一番功夫。
唐纳德蹲下身子,挑选一些当地特产,以示亲密,很自然地和当地人攀谈起来:“老乡,打听个人,县里的黄岐山,咱认识不?”
朴实的老乡清点着篮子里的货物,连连点头:“知道,后山老黄家,耕地养牛的。你沿着这条路过去,到集市上你再打听一下,保准儿找不错他家。”
“好的,谢谢。”唐纳德收拾好购买的特产站起身,付过钱,随口多问一句,“他家几口人呐。”
“原来三口,老黄随媳妇在家,儿子考学走了,应该是这么个情况。”
“哦。”
唐纳德沿着山路出发,争取晚饭前到达。中午在火车上匆匆对付一口泡面,肚子有些空虚,希望早一刻找到目标落脚。
绕过一个弯儿,村落逐渐多了起来。唐纳德走到了一块空地上,有几位摊主正准备收摊,估计就是老乡口中的集市,比较城市中的早市规模还要小。
“小伙儿,来看看买点啥不,要回家了,便宜。”集市上的人见陌生人进山,眼尖的立刻围成一圈,叽叽喳喳推荐手里的好货品。
盛情难却,唐纳德随手挑选几样,回去可以拿到局里和同事们一起尝尝。因为购买和摊主们走得很近,唐纳德不忘询问道:“黄岐山家,谁知道,我找他,该怎么走?”
“你可找对了,他下午还出摊卖鲜牛奶来的,你要是早来一会儿,没准能碰到他。”
众人七嘴八舌。
“啊,是吗,那怎么找他?”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快点能追上,他牵牛走的,没那么快。”
“好的,谢谢。”
一刻不敢耽搁,唐纳德迅速追了上去,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前方传来悠扬的曲子。那曲声婉转悠扬,时而伴随牲口的叫声,仔细判断,正是一位牵牛的中年汉子身影。
“你好,等一等,请问您是黄岐山吗?”
唐纳德的呼喝声回荡于空旷的山谷,传来回声阵阵,远处牵牛的汉子停下步子,转身回望:“咱是黄岐山,你是哪位?”
喜出望外,唐纳德迈出步子狂奔至近前,劳顿了一天总算有了收获,一切的辛苦都没有白费。自己手机中存储着黄伟的照片,真相近在咫尺。
准备好说辞,避免打草惊蛇,唐纳德面对面汉子,淡定地说:“黄叔啊,你好,我是小唐,从希捷来的,您儿子黄伟的大学室友。”
说罢,抬起手来友好地等待对方应答。
黄岐山沉默了,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寻思一阵儿,不但没伸出手,反而牵紧了牛,又迈步向前走去,粗暴地回了句:“闪开。”
态度突然转变,哪里出现失误呢?
唐纳德脑袋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一句话没什么破绽呐。对方既然答应了是黄岐山,为何如此冷漠接待儿子的大学朋友呢?
父子间关系产生裂痕?唐纳德如是推断。
“黄叔,你去哪啊,等等我。”
唐纳德追了上去,并肩走在了汉子的侧面。
“走开!”黄岐山的态度不见丝毫好转,“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成心拿人家寻开心是不?”
“叔,为啥这么说?我是毕业几年不见老同学黄伟,这次坐火车特意来找他玩的。”
“找小伟,见鬼去吧。”黄岐山气喘吁吁,眼睛瞪得大大,“几年前就有人说是他的初中同学,来找他玩。我家孩儿去世都快十多年了,高中没读完就死了,哪来的你这个大学室友!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拿人家丧事寻开心,有意思吗?”
唐纳德大吃一惊,隐约探知到惊人的内幕,渐渐拨开了黄伟,不,应该说是李范根的诡计。借尸还魂,妙哉妙哉。
想到这儿,他拿出准备好的手机,直接翻到照片页面,上面的人物是心灵氧吧的总经理黄伟,递到黄岐山的面前:“前些年来找你的自称黄伟初中同学,是他么?”
黄岐山愤愤地瞥了一眼,十分确定:“对,待了好几天,听说我儿子早死了,他又说不知道情况,向我们表达歉意。留下许多钱,然后去我儿子坟头上了一柱香,打听他娘一些黄伟的日常行为特点,说是要好好通过足迹追忆他。”
唐纳德终于被点醒,此行收获颇丰,原来李范根为了改变身份费尽了心思,竭力模仿死在穷乡僻壤处、年龄相仿的青年人黄伟一切,他演绎成新的角色,考取了城市名牌大学,获得另一种完整的生活轨迹线。陌生的环境,谁又会在意你的过去呢?
最稳妥的躲藏,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动,而是沐浴在阳光下坦然地行走吧。
第一次会面留下了欺骗的形象,唐纳德知道,想在黄岐山家留宿的概率变得微乎其微,所以主动找个借口承认错误与对方告别。
记得来时的路上有一家旅店,虽然门面不大,花钱暂住一宿将就下是可以的。之后的日子里如何继续寻找李范根,成为一项艰巨的任务。
“逐浪的出版小说通告更新了,《消失的真凶》,即将在本月出版。”
许琪手机网页刚巧翻到某小说网站新书活动页面,沉寂了整个夏天的推理作者,突然在几天前账号“复活”。
唐纳德当然明白怎么回事,林予托许琪为逐浪新换了一部手机,那小子拿到手机后,倒没有急于联系回家的事情,反而又把出版的新书提上了日程,莫非狂妄的旧病复发?
“消失的真凶。”坐在楼下的一家餐馆里,唐纳德默默地念了一遍,探索题目中的含义,有些模糊的概念。
这时,许琪惊呼一声:“咦,你看逐浪文章的简介,透露了咱们案件的核心秘密。”
“哦?”唐纳德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手,接过女朋友的手机,快速阅读了网页内容,“好小子,王秉钧计划不错啊,我们早该想到的,帮了警方一个大忙。”
“神神秘秘的,怎么解释?”许琪产生了兴趣。
唐纳德微笑着回答:“这几日我们不是正在困扰如何散布消息找李范根么,从警方的角度诸多顾虑,但是忘了一个人啊,通过作家逐浪的新书通告。你看,他在新书的简单介绍中,对案件的表达含蓄了许多,经历过的人自然看得懂,普通读者只当作是一次宣传的噱头。”
“嗯,我明白了,逐浪在通过委婉的方式传递着一个信号。因为之前以贾明的身份找王秉钧分析过自己的故事,一直期待对方能给他一个答案。现在王秉钧醒了,他躲在哪里兴许会得到这个消息,再通过发达的网络,了解到自己不是真凶,一定会放下包袱主动出现的。”
“是的,那天离开医院时,王秉钧卖了个关子,说要帮助我们。果然,他的思路有独到之处。媒介的力量之前毁了他,现在倒被他合理利用起来了。”
明媚的正午,市局楼下餐厅的两个人终于看到十二年前案子翻案的曙光,而且相信,王秉钧未来一定可以回归到自己的幸福生活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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