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睡得昏天黑地的许少凡拖延到十点多才起床。简单收拾了下个人仪表，下楼买了两份早餐，把其中一份推门放在谢小涛的桌子上。
那个家伙还在酣睡，典型没心没肺晚睡晚起的选手，昨天又不知道在虚拟世界中奋战到凌晨几点。对于到了30岁的中年人而言，有住所有稳定工作，同时又对女人不感冒的单身男士，确实不需要为任何事情发愁。
许少凡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吃完早餐，翻出账本，打开手机银行，开始计算自己账户下的余额。他发现刨除下一个季度话剧团成员工资后，剩下的积蓄相距三年的租金费用已经很接近了。许少凡认为，不妨和马叔打个招呼，能不能赊账一部分，如果利息低或者可以免去的话，那么便不需要借外债了。
他准备把这件事和同租的室友谢小涛商量下，毕竟多个人参谋多一份力量，去决定哪种方式更为妥当。等待对方起床的过程中，手机铃声偏偏响了起来，许少凡看到显示屏幕上，竟然写着“小贾”。短暂的回忆，哦对了，好像有次在大排档吃烧烤，活儿不多的小贾搬个椅子坐过来，一边陪着喝酒一边听他们聊演出的事，正在兴头上的几人掏出手机互相加了电话号和微信，自那以后从未联系过，此时她怎么突然想起找自己了呢？
一脸懵逼，处在不同领域的他们，生活中并无交集，即使预订晚餐位置也该自己打给对方不是么？听说她上次跑去偷偷看剧组的话剧公演，莫非有了新的人生追求，一时兴起准备加入剧团？
“喂，小贾，什么事？”
“咦，许哥，你还存了我的电话号码呀？以为你都删掉了呢。”对面的声音传出了些许的兴奋和激动。
“嘿嘿，当然记得。”
许少凡自从毕业成为话剧团法人后，养成一个习惯，细心留下了每一个接触过人给到的手机号码，至今通讯录里统计的人数足有8000多人。他相信多认识些朋友多一条路，对自己在事业上扩张是一笔无形的财富。
“许哥，不好意思打扰你，你没在排练吧？其实是我父亲想找你，又没你手机号，刚巧问道我，我说存了，就让我通知你一声。”
“我们上次公演之后一直在放假，贾叔有什么指示？”
“一个好消息，呵呵，原先和我爸合伙做生意的一个叔叔，几年前把餐馆股份低价卖给我爸，一个人去了南方打拼。这几年他在那边混得不错，经营的餐饮连锁店越做越大，赶上前几天回本市，特意去我家摊位吃烧烤，说是要看看我爸。他浑身上下穿的都是名牌，戴的首饰比女人都多，我爸一问，才知道那个叔叔在别人带领下转行，摇身一变成为影视投资人，几年间成功跟投几部网剧，财富像滚雪球般膨胀，现在手里几千万资金，说是娱乐行业比餐饮业起早贪黑挨累来钱容易多了，所以想劝我爸拿钱入伙。”
“哦，好事啊，那贾叔是打算去了？”
许少凡猜想贾晓美是特意来和老顾客告别的。父亲如果跨界到别的领域，肯定要带上唯一的宝贝女儿搬家，很大几率是外地，大排档可能也要出兑了吧，未来话剧团聚会又要重新选择地址，他此刻的一丝惋惜只限于此。
“不是啦，搞影视投资的事被我爸直接拒绝了。”贾晓美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许少凡的意料，“我爸觉得这座城市有他和妈妈的美好回忆，已经产生了依赖。况且他年纪大了，对陌生行业很抵触，这些年攒下的辛苦钱不容易，比较保守，说是要留着给我结婚用的。”
贾晓美说到这里顿了顿，涉及自己的婚姻问题，即使身边没人，和一个陌生男人谈起这件事，脸色仍不由得微微泛红，继续说道：“我指的好消息，是与你们青山话剧团有关啦。爸爸聊天中提起了许哥你们的发展前景，潜力无限，于是咨询了那位叔叔对话剧投资有没有兴趣，如果可以开展合作不是更好嘛。”
“啊。”许少凡的内心不禁狂跳起来，以前他们一直在费尽心思追逐赞助商，三番五次登门拜访，苦于陌生人没什么门路，全凭一张嘴去游说，费时费力不说，最后能拉来点钱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若是有小贾所说这种土豪影视投资人的介入，他们的话剧团真可谓迎来了一个春天。别说三年的租金不用发愁，合作深入后直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剧场也不是梦，那么可以和马叔叔的“闹鬼剧场”彻底say 拜拜了。
“开始那位叔叔不那么热心，告诉我爸话剧投资不比影视剧少，回报缓慢，一旦选错拿不到爆款，很容易赔本。我爸好说歹说，提起了你们上次给市文化局领导公演大获成功，有很大几率走向全国。后来那位叔叔喝得醉醺醺的，在我爸软磨硬泡下，终于答应了想和你谈谈投资的事。怎么样，许哥有没有兴趣？”
许少凡急忙答应：“当然了，谢谢贾叔啊，我们话剧团正是资金短缺之时，还在一起努力想办法呢。要有了资金，未来可期。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平时就是在你家店聚会几次，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想起我们。”
“嘿嘿，应该的许哥，我爸为了你，昨晚可是用两杯陪人家一杯，给人家喝服了，搞得现在还在家里躺着醒酒呢。要不是看在他办了一件正经事的份上，我早罚他不许回家了，你可要珍惜这次机会啊。”
“恩，一定的，贾叔这次‘牺牲的壮烈’的特别给力，等有空我请他喝酒。哦不，还是请客吃饭吧，省得他又被你罚。”
想到贾老板的醉态，许少凡和电话那边的贾晓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好了，说正事。许哥，那位叔叔在北方呆不了几天，还要见不少大人物，他说想今晚抽空见你聊聊，你看怎么样，有空吗？”
“必须有，时间按他的意思，定下来把地址告诉我就行。”
“昨晚就约好了，今天晚上七点半，江外区夜枫KTV888至尊包房，别迟到哦。”
“好的，我一定准时。”
许少凡默背了一遍地址，拿起身边的纸和笔记录了下来。“夜枫KTV”，名字好熟啊，似乎在哪里听过，自己很少组织唱歌活动，以前肯定没去过。
“对了许哥，还有一件事。”贾晓美在许少凡思索时继续讲着，“作为介绍人，我爸原定计划是要陪着去的，这样好沟通。可以他现在的状态，刚才还吐了一次，满嘴酒气，估计是悬了，所以由我代表我爸陪你去吧。那位叔叔我很熟，以前一起经营烧烤店时，没少教我烤串手艺和记账，挺照顾我的。”
“恩，好的，那我提前半小时先去接你，一起吃个饭，然后再过去。”
许少凡同意了这个建议，觉得有一个中间人在场，起码能减少对方开出的苛刻条件。他本没打算一个人去，从贾晓美定下时间地点后，就决定带上谢小涛以壮声势。那位宅透了的室友，去KTV唱歌发泄下也是不错的选择，谢小涛的优美嗓音在大学时代没少为追求女朋友加分，算是认识的朋友里一位隐形歌王。
临近中午，隔壁屋子里传出了音响播放的声音，标志着谢小涛终于起床。许少凡面露喜色走了过去，谢小涛正端着早餐盒在被窝里尽享美味。他只穿着一个裤头，身子略显单薄，毯子覆盖着整个后背，一副印度“甘地”的扮相，异常滑稽，抬起头瞥了来者一眼，发现室友的亢奋状态，放下筷子问道：“老许，你的表情出卖了你，美女有约么，莫非大明星真的跟高老板分了？漂亮啊，北京喜讯到边寨，农奴翻身把歌唱，我等会儿关注下娱乐新闻。”
“别乱讲。”许少凡心里还在默默祈祷，但愿借对方吉言，有一天实现，嘴上把贾晓美在电话里的事情完整告诉了他，“晚上有空吧，约你陪我一起去啊。”
“哎呀，好消息，我们真是吉人天相，条件不苛刻的话，争取一次成功。这帮投资人都是土豪，花钱大手大脚，根本不顾什么作品质量，什么烂剧都敢签，赚到钱就跑。这年头谁火巴结谁，投资赞助款大部分进了主演的腰包，五毛钱特效做的那叫一个尴尬，不如咱们在学校拍的DV短剧，能签我们就算是沙子里捡到黄金了。今晚啊我倒是有空，只是苦了小贾妹妹，和你的约会有我这个高瓦数电灯泡在好吗？”
谢小涛嘿嘿坏笑着，阴阳怪气的发牢骚导致一口饭呛到了嗓子眼里，瞬间呼吸不畅，放下手里的东西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脸憋得通红，挤出几滴眼泪，惹得许少凡跟着大笑。
“不能说别人坏话吧，这就是现世报。小贾那是诚心帮咱们话剧团，要感谢也是贾老板的功劳，只不过他实在没醒酒，不能前往，小贾才答应替代的。”
谢小涛清了清嗓子摇了摇头。
“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虽然我没交往过什么男女朋友，可我看得狗血剧不少，就冲她看你的表情，比夏梦盈亲热多了。感情这东西，你品，你细品······”
“好了，你孤独久了废话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一句话，陪不陪哥们去吧。”
“放心，剧团都是咱自己的事，你这么信得过，必须去。”
谢小涛的话多只限于和许少凡独处的时候，熟人间喜欢斗嘴而已，两个人就这样确定下来。
下午五点的时候，他们先打车去大排档与贾晓美汇合。
往日的营业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大排档里面的椅子全部倒扣在桌子上，烧烤架均整齐地摆放在一侧，看上去没有营业的意思。想到贾晓美上午电话中说贾老板还在宿醉，估计此刻还没有清醒过来，今天的生意怕是要耽误了。
许少凡心怀愧疚，正站在街边东张西望四处找人时，迎面走过来一个时髦的美女。谢小涛控制不住叫了声“卧槽”，发音清脆，然后不停地用尖下巴努了下眼前的人，许少凡了解室友不是一个喜欢勾搭陌生女孩儿的花花公子，他的这个小动作明显是叫自己把视线转移回来，注意一下重点。于是赶忙调回目光，看看会是哪位他们都认识的熟人。
仔细一瞧，来者正是贾晓美。
她今天的装扮比较每晚工作时见到的那个服务员靓丽了许多，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不得不承认许多女生在妆前妆后果然是判若两人。一抹深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刚刚遮住膝盖；破天荒穿了一双高跟鞋，将160多的身高体现得更加匀称；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为工作留下的干练短发，平时觉得假小子，中性美，现在配合着装，从她身上散发出青春女生才拥有的气息，与站在街边烤串的那个黝黑不起眼的小妹简直天壤之别。
洁白的面容，淡色的眉毛，挺秀的鼻梁，淡红的双唇，许少凡暗自感叹，之前一直没弄清楚贾晓美的微信头像是哪个美女的侧脸，是拍摄角度和美颜的加工，还是随意设置的某个女明星吗？今日一见，多亏没熟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否则一定会尴尬，那头像如今判断就是她本人无疑了。
贾晓美拎着一个包，走到近前，微微歪了一下小脑袋，做出很俏皮的样子，和其他的90后没有任何区别。一颦一笑之间，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她不太自信，估计平时不经常这么穿，低头打量一下连衣裙，伸手扯了一下腰部褶皱的部分，疑惑不解地问道：“许哥，怎么啦，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还是哪里穿的有问题？”
许少凡连连摆手，动作僵硬得厉害，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对方身上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急忙收回侵略性的目光。但见一旁的谢小涛没比自己好太多，嘴上嘬了一口什么，那是男人对漂亮女人的天性崇拜，可见贾晓美今日的变化的确太大，需要慢慢消化一会儿才能适应：“没有，小贾你今晚很漂亮，以前没见你这么穿过。”
“哎呀。”贾晓美脸色有些红润，颇有些难为情，“许哥你就别夸我了，平时工作的地方你也知道，这么穿肯定弄脏了，干活不方便。而且我家出摊的位置，流氓小混混偶尔有的，所以我爸那个老顽固盯我盯得特别紧，总当成一个男生去对待，生怕被谁拐了去。今天多亏他喝酒晕得厉害，我走时去房间打招呼，见他还没起，才偷偷到衣柜里翻到年初网购的一件裙子，我觉得去谈业务要穿得正式一些，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很好很好，挺符合你气质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嘛。”许少凡发自内心的赞美，忍不住瞧了下他和室友的着装。自己的一身西服衬衫，新擦了油的黑皮鞋，虽然没有打领带，但是总比旁边穿着胸前印着某个动漫美少女的谢小涛强很多。关键动漫美少女身上的布料有限，叫人羞于直视。谢小涛号称这是找了好多代购才淘到的全球限量款（非常符合他的腐宅气质），一般情况下不能穿出屋子怕弄脏，这次公共场合的首秀突出对哥们谈判的重视，再踏上一双运动鞋，一副电视剧里马仔跟班的样子。现在三个人站在一起，许少凡和贾晓美很般配，像是老板协同夫人出行，而谢小涛更像是一个开车的司机，当然前提是他们有闲钱先买一辆车。
三个人的晚餐是在一家面馆进行的，由谢小涛提议，言之凿凿吃面食比较健康。更重要的是不耽误时间，从点餐到上菜不过几分钟而已，再搭配上几样现成的小菜吃得很饱。贾晓美做餐饮行业久了，对吃什么和环境等等一点也不挑剔，这一点令许少凡很是自在。想起上次和夏梦盈在咖啡厅，面对陌生餐具和菜单的拘束场景，真是天壤之别：一种可以无拘无束享受汤汁的美味，一种强求的约会反而成了煎熬负担。
贾晓美的胃口一点不比两个男人差，起初还谦让了一下。随着用餐的持续，她吃饭的样子看来是对自己的身材有足够的自信，待桌子上没剩下什么饭菜时，看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算上坐车的行程还很宽裕。
许少凡招呼服务员买单，出门在路口打车，不久来了一辆，他报上KTV的名字。司机心领神会，对都市年轻人的夜生活见怪不怪的，挥手示意几个人上车。
谢小涛识趣地率先一步打开副驾驶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冲许少凡偷偷挤了一下眼睛。许少凡装作没看见，干咳了一声，打开后车门，侧身示意贾晓美先上，然后自己弯腰跟了进去。出租车是一款新捷达，后排座位十分宽松，许少凡和贾晓美保持着合理的距离，既不太近走不太远，很体现出两个人的真实关系。贾晓美今天出门应该是喷了某款香水的，淡淡的味道不刺鼻，偶尔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提起夜枫KTV，在本市的名气的确十分响亮，响亮到你根本无须告诉别人在哪个街区，只要上车和本地司机说要去最好的地方唱歌，让朋友玩得开心，度过难忘的一个夜晚，百分之九十的司机脑海中一定会出现它的名字。
不错，夜枫KTV的幕后老板据说人脉极广，敢在市区的黄金地带开设这样一家顶级娱乐场所，可见实力非同一般。
许少凡上午接到电话，听到夜枫KTV名字时，就感觉耳熟，记不清是在哪里听说过，后来和谢小涛聊天时，经过对方的提醒才想起来原来约见的夜枫就是那个夜枫啊。
话说青山话剧团里岁数最大的老吴是一位老江湖，同样单身的他可没谢小涛这般安分守己，言谈举止充分暴露出娱乐圈的混乱状态。
记得一次演出成功发奖金的第二天，老吴来文化宫迟到了，眼圈黑黑不说，整个人精神头都没了，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山村良民路上被白骨精吸去魂魄一般，在舞台上腿肚子抽筋了几次站不稳。结果在晚上话剧团聚在大排档酒过三巡，趁着女同志结伴上厕所之际，老吴笑眯眯地添舔舐了下嘴唇，充满邪恶地说：“老许啊，下次演出完事聚会，咱们能不能换个形式。”没等许少凡答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早点吃完饭，女演员你可以给她们放假回家，像咱们男同志，尤其是老光棍们，可不可以稍微转移战场活动一下？”
“去哪活动？”
“嘿嘿，我现在知道一个好地方，叫夜枫KTV，昨晚陪隔壁邻居家男人去的。哎呀，开始我不愿意，说这么大岁数两个老爷们去唱歌干毛，花没用的钱，不如去洗浴中心美美地泡个澡。这一去才知道，高档的KTV里，傻X才唱歌去。里面的陪唱小妹真漂亮，年轻活泼不说，唱歌声音还甜。我俩玩得特别尽兴，虽然价钱贵了点，但是也能开发票，走正规渠道报销。”说完，老吴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掏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小名片，惹得另一个青年男演员急忙凑到一起围观，打听里面具体都有什么项目。老吴越是遮遮掩掩，几个人问得越是起劲，甚至在女演员几个回来时还在继续聊。听明白内容的女演员臊红了脸，刘琪直接骂了一句“老不正经”，最后还是许少凡提了一杯酒解围，劝老吴注意点素质和身体。老吴知道团长一贯作风正派，关于庆功地点更改的建议也就没了下文。
乘车路上，谢小涛又回归成只要有外人在就喜欢沉默不语的状态，不知是有意给后排的孤男寡女创造机会，还是真的找不到什么太好的话题。他缩成一团，身子靠向右侧车门的位置，呆坐的样子搞得开车的司机都能感觉的到。
司机师傅不时抬头通过后视镜观察后排的男女，心里泛起嘀咕，猜测起三个人的身份。怀疑不会是为了减少车费，几个人路边刚认识，拼车上来的吧。
许少凡试图打破尴尬气氛，毕竟贾晓美是出于帮忙的目的抽出个人时间陪他们去的。他绞尽脑汁寻找着话题，发现以前和贾晓美的所有交流，仅限于在大排档喝醉后的胡言乱语。那种状态下事后根本记不得聊过什么，只是酒精刺激下的本能反应，想随便找一个人倾诉而已，清醒时说过最多一次话还是上午的那通电话交流。刚才的晚饭，也只是简单客气的谦让下多吃菜而已，总不至于现在再问一遍“你刚才吃的怎么样吧？”
贾晓美倒是善解人意先开了口，询问青山话剧团最近有什么演出安排，有什么新创作的剧本等等。她的话题既耐听又得体，涉及到工作方面的事情，许少凡话匣子很快被打开，前排的谢小涛忍不住插了几句，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司机对几个陌生的乘客有了全新的认识，关上收音机，找机会搭茬，嘴里不停地把知道的一些话剧方面的知识倾泻而出。什么莎士比亚、《雷雨》、《骆驼祥子》，说是想和专家们一起探讨，信誓旦旦当一名话剧演员是自己儿时的梦想。
聊天的愉快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许少凡如同老友般问起贾晓美和父亲当年创业时期的故事来。贾晓美是个语言组织能力很强的女生，对这些年的经营生涯印象深刻，接触的各行各业的人极广，挑选出几个有意思客人的故事叙述。有时遇到不讲理的社会青年，他们是如何与对方周旋的，几次惊心动魄，最终化险为夷。同车的几个男人听得津津有味，了解到社会不同行业的千姿百态。许少凡一时间灵感突发，特别想以贾晓美为原型创作一个剧本，描绘出大排档行业的真实状态，这种展示普通市民阶层的现实题材作品最近两年特别火爆，说明大众的视线正在从爽文的虚无层面回归到现实生活中来，侧面反映出低迷的实体经济下，人们灵魂的极度空虚，认识到意淫根本换不来幸福的生活，只有通过写实的文艺作品才能产生最深刻的共鸣。
有空应该找贾晓美聊聊，许少凡如是想。想法刚在脑子里初步形成，却被出租车司机的一句乱点鸳鸯谱呛得哑口无言：“哥们，看你女朋友多不容易，你们没处多久吧，要懂得珍惜。哥是过来人，必须劝劝你，以后少去夜枫KTV，不是啥正经人该去的地方，等你话剧团发展好了，可别再让心爱的女人出去干活受累了，把岳父岳母带着，在黄金地段买个大房子好好享福。”
“嘿嘿。”
笑声发自前排的谢小涛，像是计谋终于得逞了一样，换了一个坐姿，伸长了脖子，学着司机的动作通过后视镜观察后排的两个人，凑个热闹。那小子自从昨天听说贾晓美陪去的一刻，龌龊的想法就挥之不去，总想撮合身边的孤男寡女在一起，哪管你是否般配。
“这个······师傅你误会了。”
许少凡慌张解释，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心里不停告诫自己，又不是真实所想，紧张什么呢？而且就算带老一辈享福，岳母大可省下了，听闻贾晓美的母亲去世许多年，人家早已前去西方极乐世界享福，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
一旁的贾晓美相比之下比较坦然，满不在乎，却问了司机另一件她更感兴趣的事：“师傅，这个夜枫KTV怎么啦，有空唱唱歌去不好吗？”
“哎呦，这小妹妹你可不懂了。”司机的笑容意味深长，表达出自己不但职业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情感经历同样可以称之为“老司机”。只见其右手麻利地换挡，汇入车流后车速降低了不少，话题被成功转移了过去，“这年月，少数的量贩式KTV是可以唱歌的，适合大众娱乐，而大部分的KTV，更适合咱们男同志结伴而行，尤其是夜枫这家啊，里面的陪唱女生可漂亮了，咱也是有幸去过两次，玩得尽兴，就是消费有些贵。咱们挣钱打表，人家挣钱可要论钟的……”
司机的话戛然而止，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贾晓美很早步入社会，第一时间领会了司机眉飞色舞的演说所暗示的意思，脸色转为微微红润，尴尬的气氛在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的笑声中翻页。其实当许少凡他们知道投资人的约会地点就是老吴口中的夜枫后，均对今晚谈判的重视程度减弱了不少。
还有五分钟七点，不远处六层高的建筑物在漆黑的夜色中霓虹灯闪烁，映衬出雄伟的轮廓。出租车排队驶入夜枫KTV的车辆等待区，到达凸起水泥台的中央位置。车刚停稳，马上便有一位穿着红色制服的男服务生迎了上来打开车门，微微向前躬身，露出洁白的牙齿，白色的手套上面一丝褶皱都没有：“欢迎尊贵的客人光临夜枫。”
服务生真够帅气，属年轻的小鲜肉一枚。许少凡从出租车里起身站在门口，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半头，赶忙有意远离些，还是跟谢小涛肩并肩在一起更搭。
贾晓美作为女生，花痴般多瞧了对方几眼，谁都愿意欣赏帅哥，男服务生对她报以礼貌地微笑，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倒是很心有灵犀呢。许少凡这时终于认为贾老板把女儿平时打扮成中性一些是正确的决定，正处在鲜花盛开般的年龄，阅历不深，一个人来到这种场合是很危险的，像小鹿掉入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于是又向贾晓美的身边靠了靠，姿态高昂，作出一副随时保护的态势。两个人因为车上的闲聊彼此亲近了许多，吃饭时的陌生之感已然消失不见。
付过车费，许少凡和贾晓美打头阵，谢小涛很自然地尾随在后面。他们站在门前打量了几秒，发现正如某款点评软件描述的内容，果真是男同胞比例最多。
几个人先后进入旋转门，门的另一头，尽是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所见事物别有一番洞天，如进入古代帝王皇宫一般，感觉随时会飘过几位汉服宫女出来。
大厅中央一个占地面积极广的喷水池映入眼帘，喷头是一个半人半兽形状的，从口中源源不断向外喷水，在顶棚吊灯的照射下，金属散发出来的光辉色格外刺眼。谢小涛探头探脑走到喷水池边，向水里面瞟了一眼，一时间控制不住农村人进城的激烈情绪，小声嘀咕道：“哎我去，真是土豪啊，除了在高档饭店，我还是第一次在唱歌的地方见到养真鱼的。”
如他所言，水池中各种颜色的锦鲤穿梭在绿色水草中间自由畅游，池水清澈见底，可见此处消费水平定然不低，养鱼的钱肯定都出自消费者腰包。许少凡故作镇定，收敛窘态，点点头表示看到了，暗叹一句“奢侈”，环顾左右开始寻找前台的位置。
一楼大厅有很多真皮沙发围成的休息区，今天是礼拜四，并不是周末的闲暇时光，可来到这里的客人之多，让人有了种进入假期旅游景区的错觉。好多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不时望向大厅中央的一块液晶显示屏，上面滚动着每层包房的剩余时间，这些人全是在等待空出来的包房。而在每个等待区均标配有一个身着白色衬衫、蓝色超短裙的年轻女生，女生留着整齐的飘逸发型，头顶戴着一个俏皮的黑色兔耳朵装饰，作为她们的职业装，端着盘子穿梭在人群间，映衬着热闹的场面，为客人准备一些简单的饮品和糖果，打发等待中的无聊时间。
此时许少凡才发觉，三个人中还是谢小涛的动漫嘻哈风格和这家店的主题比较搭配。有一位女服务生甚至主动过来搭讪，抛了一个媚眼柔柔问道：“帅哥，你的衣服是不是XXX的限量款，一直想买，可惜没有货源啊！”说完还动手动脚很随意地拽了拽半截袖的肩头，验一下质感，确定是正品无疑，投来羡慕的神色。其实她可能不知道，一个宅男在面对喜欢的东西时抵抗力极低，且资金永远充足。
别看谢小涛穿衣前卫，却是为了掩盖一颗沉闷的心灵，被陌生女人搭讪后伸手挠了挠头，根本不敢正眼瞧对方，讪讪地“嗯”了一声后，连忙向许少凡抛来求助的目光。
女服务生被他一系列举动逗乐了，以为是哪里来的公子哥微服私访在有意装傻，待会儿指不定要找什么由子寻自己开心。再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同行一男一女，身上穿得不尽相同，还没见过哪个穿西服的司机，敢抛下公子哥，独自和女伴走得很近的，莫不是两个男人觉得KTV自备的女生价格虚高，合伙欺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进去消费吗？
正当打扮性感的女服务生以为自己的猜测接近真相时，许少凡借机首先问道：“你好，请问VIP888怎么走，我们有约。”
谈起夜枫KTV的VIP包房，只设有四间，按照中国人的迷信思想，分别是666，777，888，999，寓意各不相同。四间包房的位置足够私密，单独放在地下一层，隔音效果超好，又离地下二层车库很近，方便开车来的大老板们进出。女服务生听说眼前的三个人要找VIP888，即便不是金主，也是金主要招待的好朋友，立刻喜上眉梢，笑容更加甜美了几分：“啊，原来是贵宾包间的客人，请跟着我哦，我带你们去呀。”
许少凡客气地道谢，一行人随着女服务生的身后，拐个两个弯，绕开了几处排队的电梯口，来到了一处更僻静的电梯口前。女服务生按下了下行键，电梯门很快打开。
“我们要去负一层哦，这是专行电梯。”她说完扶着电梯门边缘邀请几个人进去。多亏有了人家的指引，否则找888包房对于第一次来这里的三个人来说，迷宫般的走廊如坠云雾，不走丢才怪。
一路上许少凡的目光无处安放。本来跟在女生身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不过眼前的女生服装过于简单：上半身白纱衣服料子很透，从后方能清晰看见内衣带子的痕迹；再加上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短裙几乎遮盖不住圆润的臀部，嫩肉半遮半露，姿势过于诱人，换做任何一位正常的男人估计都把持不住。侧身看了一下同行的两个人，贾晓美仍是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瞧着同性，谁知道她内心是怎么想的，觉得有趣还是新鲜；而谢小涛最逗，欲盖弥彰，遮遮掩掩地总是扫过一眼人家的屁股蛋便马上挪开，宛如鼻子上方的一对眼睛是多出来的部分，生怕被别人撞见，这回和许少凡对上眼神马上低下头，好似偷情被抓的青年。
想当初大学时两个人同寝，锁上门饱览过一些成人影片，那时的谢小涛毫不吝惜语言，穷尽词汇去评价艺术片里面女主的相貌和身材，如今面对现实中的诱惑，反而青涩了许多，化身成一名痴汉。
地下一层的灯光昏暗，走廊里很安静，凸显出贵宾包房的隔音效果确实很棒。
途经666和777包房，迎面走来了一支由六七个人组成的小队。小队由清一色的女孩儿构成，妆画得很浓，穿着各种服装，多是cosplay的扮相：不知火舞、猫女、美少女战士、娜美、蕾姆、时崎狂三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人物，擦肩而过时愉快地和他们打招呼，甜美地叫了声：“老板好。”谢小涛的口型变成了O字，没吃过猪肉怎能没见过猪跑，要知道每年去参加魔都举办的chinajoy漫展，路费和门票够自己吃几个月土的，却在今晚见识到了人家的标配，慨叹有钱真好，以后再拍摄动漫妹子何苦去外地遭罪。许少凡须臾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会面的地点选在这种地方，投资人的真实意图不表自明。
贾晓美眉头紧锁，想必她之前对这次投资抱有很大幻想。自己去看过青山话剧团的公演，一群好演员聚在一起不容易。自家的叔叔曾经没少帮过自己，可是出去几年变化还真不小，入行新领域后，一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变得陌生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对年轻小姑娘的审美，所以接下来如何发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女服务生走到标着888的包房门口，门上的磨砂玻璃使路过的人无法从外边看到里面的情况。她没有敲门的意思，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从纤细的腰间拿出对讲机，按了几个键子，说了声有客人到。不过几秒钟，包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女孩儿迎了出来，她的岁数更年轻一些，语调青涩：“是和贾先生一起的客人吗？”
她口中的“贾先生”，应该指的是大排档的贾老板了，许少凡做出了肯定的回复，贾晓美作为介绍人首先走进了房间，和今晚的主人打招呼：“蔡叔叔晚上好，我带话剧团的朋友过来啦。”
许少凡和谢小涛跟了进去，棚顶的球状镭射灯光瞬间使两人失明，马上被服务生关闭，调整到正常LED照射。三个人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不愧是贵宾包房：一排长沙发摆放在对着房门的墙边，估计坐上二三十个成人一点问题没有；三张红木餐桌并排在前边，中间是一根细长的银色金属棒直达棚顶；靠门的一侧，墙上悬挂着显示器，此时正处于暂停歌曲的状态；显示器下边，是搭出来的一个微缩舞台，演话剧七八个人勉强走得开，以上这些物品，均匀散布在屋子里，足可见这间屋子的宽敞。
沙发的正中间，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左右各拥抱着一个美女，叼着一颗雪茄，睁着色眯眯的小眼睛坐着。他的头发已经稀疏，脑门锃亮，整个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背心，下半身是肥大的蓝色短裤，如果是在大街上遇到，你会以为他是一个四处闲逛的瓜农。身上最显眼的标志是脖子上佩戴的金链子和手指上的戒指，特意买的最大号，表明主人身份的尊贵。
被称作“蔡叔叔”的中年男人，看到贾晓美热情地朝自己走来，摇摇晃晃地起身，臃肿的身躯碰倒了面前桌子上的洋酒瓶。他毫不在意玻璃碎掉的声音，早有一个女孩儿跪在地上收拾碎片，“蔡叔叔”张开了怀抱，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哎呦，大侄女，你今天一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跟你爸忙啥，我介绍你试试我投资的新戏怎么样？咱们从女配开始，有台词有露脸的那种，慢慢发展呗，不累还挣得多。”
贾晓美象征性地和长辈拥抱了一下，而后马上分开，毕竟今晚有求于人，哄对方开心则谈成的几率更大。
”蔡叔叔，你是天天喝酒啊，要注意身体哦。我爸昨天和您喝完，到现在没起床，所以只好我代替来了。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演戏就算啦，我哪有那些大明星好看，而且很笨，初中时背课文都快愁死了。”
许少凡在介绍中连忙赔笑上前了一步，伸出双手恭敬地递上了名片，还随着贾晓美亲切地叫着：“蔡叔你好，我是青山话剧团的团长许少凡，叫我小许就好，这是我的同事，一起过来了。”边说边指了下进屋后就躲在一旁的谢小涛。
“哦，好好，我听老贾说了，你们都是年轻有为的人才，别客气，随便坐吧。”浑身酒气的马叔叔接过名片，看都没看，随意放在餐桌的一边，几乎被一堆瓜子皮碎屑遮住，然后依旧对给贾晓美介绍当演员的事情不依不饶，“大侄女，演戏比背课文简单多了，我和你讲，有个差不多的脸蛋，再会数1234567，能看清提词器就可以了，人品好了绝对发展成一线的明星。没档期不要紧，我认识朋友，给你找专业团队扣图，剪切过去，或者现在用AI制图，也不是什么难事，几天一部电视剧成品，赚钱最要紧，你说是不？”
贾晓美只是笑笑，对不感兴趣的事情选择忽略。她了解蔡叔的性格，喝点酒就喜欢吹牛，酒后忘记一大半，醉话当真不得，因此不想在跑偏的话题上延续。
虽然谦让了座位，但是许少凡他们坐下去之前还真要努力寻找一个适合的地方才好。包房里现在的状态，除了蔡叔左拥右抱的两个女服务生，刚才开门的日本和服女孩儿也蹭着碎步回到了沙发，再加上不远处两个坐在点唱机前边的“空姐”与“护士”，还有舞池那里坐在吧凳上、一位身着女仆装的萌妹子演唱者，此时在888包房里一共有六个年轻的女孩儿相陪，唱歌的配置可谓豪华。
许少凡很想坐在离蔡叔近一些的地方，但中间还是会隔着一个女孩儿；离远点儿，又不像是来谈业务的样子，显得生分。犹豫之间，只有贾晓美坦然坐在左边靠近蔡叔的位置。谢小涛望了望许少凡，才发现没人注意自己，觉得反正自己也不是主要人物，就离远一些坐到了靠近点歌机的位置，又与点歌的女孩儿保持着四五个身位的距离。
哪成想怕什么偏偏来什么，谢小涛方才落座，之前开门的日本和服女孩儿立刻凑了过去，殷勤倒酒，嘴上说着要陪帅哥干杯，借机和谢小涛拉近距离。搞得谢小涛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浑身不自在，支支吾吾回了句：“我不会喝酒，一喝就吐。”逗得人家咯咯直笑。
“喂，小姑娘，你也别走了，过来陪好我的客人，省得我再出去叫人。”见许少凡仍未坐下，蔡叔招呼着刚才陪三个人找包房的那个好心女服务生。女服务生一直拖着没离开屋子，估计等待着就是揽到生意这一刻，听屋子里的老板发话，转身甜美地应了一声，再没有了之前的规矩，快走几步挽起许少凡的胳膊，不由分说坐在了蔡叔的右边。
许少凡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原计划是把包里介绍话剧团的纸质材料交给投资人，然后配合自己的同步讲解使别人更容易理解他们的经营模式，寻找利益的契合点。但他不是个死板的经营者，看到蔡叔大声要求舞台中央的女孩儿继续演唱，接着一边喝酒一边拍手，和身边的女伴互动，乐此不疲，根本没有认真谈话的意思；另一方面，天底下哪有带着诸多女服务生一起谈业务的道理，如今周围环境太嘈杂，许少凡只好先放弃了聊工作的事，陪着老板频频举杯，察言观色，以酒示好，希望玩乐一会儿，附近的女服务生们能识趣先出去。
酒场上的规矩很多，许少凡自从创业以来，经历过不少类似的场面。既然是有求于人，无需多言，首先就要用喝酒的态度打动别人，人家举杯就得陪着，决不能服软。这时找谢小涛一起的另一个优势立刻体现出来，他的酒量可以帮助自己对付狠人时再顶上一波，可惜大排档的贾老板不在，他的酒量也是久经沙场，昨晚要不是陪双倍，估计现在起不来的人没准就是眼前这位。贾晓美和话剧团众人喝过酒，都说虎父无犬子，她的实力也是有的，但是今晚她的身份只是充当一个中间人，两个大男人要是让一个女士替自己挡酒说出去太丢人，况且喝的不省人事送她回家不挨家长批评才怪。
推杯换盏，许少凡做出了豁出去的决心，眼前的两瓶不知名洋酒很快见底。这东西喝着像饮料，过一阵儿后反劲，他起身准备请假去趟厕所，却见不远处的谢小涛接近于缴械投降。原来自从进屋之后，思维单纯的小子哪里见过这个阵仗，陪马叔喝酒的同时，还与旁边劝酒的女服务生做游戏，不懂规则连续输了几次，被罚了几杯酒，嘴一直没闲着，导致战斗力被大大削弱。
陪许少凡喝酒的女服务生努力寻找不同的话题逗他开心。进包房时她就观察得明白，开房的老板主要请的客人就是自己身边这位，听说还是什么团长，混娱乐圈的，看来是很有社会地位的人。看过几部抗日爱国神剧的她，认为被称作团长级别的人，战斗力肯定爆表。谁知三番五次的攻势下来，无论自己如何主动，这位客人却不为所动，眼神飘忽不定，大部分时间集中在老板和与他同来的女人身上，行为举止比较规矩，挽着的胳膊也僵硬无比，对自己的引诱不为所动。莫非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有什么毛病提不起兴趣？不会吧，混娱乐圈还有这么土的人存在。
谢小涛感觉膀胱的存储量快要达到极限，直勾勾地站起身向包房的卫生间方向奔去，哪里注意到陪酒的女服务生不依不饶，竟然尾随着跟了进去。
许少凡瞥见这一幕，嘴边泛起了苦涩的笑容。好吧，也许经过这次女孩儿零距离地“开导”，谢小涛从此能忘记过去，忘记仇恨，忘记那个死去的女人，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也算是被“拯救”了。
贾晓美再一次提议投资的事情，借着和蔡叔干杯，一首歌终了，包房回归于安静的空隙，她用有些被酒精麻痹的嘴说道：“蔡叔，等会儿咱们再继续好不好，你和许团长先聊聊话剧团投资吧，然后我陪您唱一首怎么样？”
此时，蔡叔的醉意比刚见到时又浓郁了几分，肥头大耳的猪脑正萎靡在一个女孩儿的怀里，嘴里哼哼着欢快的曲调。他听话只听到半截，振作着精神试图起身，瞧向贾晓美的方向：“既然大侄女这么热情，那叔就先陪你唱一首男女对唱怎么样？钱都花了不能白来一趟，其他的事，咱们慢慢谈。”
明显的缓兵之计，许少凡品得出其中的意味，一点诚意没有，却又不敢发作，不断告诫自己暂时忍耐一会儿。
“好。”蔡叔没等贾晓美答应，认为就是默认同意了，摇摇晃晃地起身，推开身边的女孩儿，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麦克风，“喂喂喂，你别唱了，把麦给我侄女，去外边叫个会跳舞的美女过来，等会儿唱完了给我们表演一段助助兴。”
蔡叔对着舞台上唱歌的女孩儿吼道，回头从沙发上自己脱下的衣服兜里翻了一下，掏出几张红色的毛爷爷，走到舞台中央，塞到唱歌女孩儿的制服里。女孩儿喜出望外，从吧凳上站起来，弯腰行了个礼，边退出去边感谢道：“谢谢老板，我这就去找跳舞的姐妹来，包您满意。”
许少凡皱了皱眉，看到贾晓美极不情愿地走上舞台，站在蔡叔的身边，那肥硕的身躯能装下她三个。蔡叔哈哈大笑，充满了男性的征服感，还算规矩只是搂抱了对方的肩部，向自己靠拢。许少凡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蔡叔再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情，那么他会立刻起身拉起自己人就走，什么投资款，都让他见鬼去。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他要做一个另类，认为再困苦也不能失去宝贵的尊严，否则理想将变得一文不值。
“美女，给我们点一首《岛上的森林》。”
蔡叔对着点歌的女服务生们发号施令，一句话令许少凡呆若木鸡，端起的酒杯定格在空中。他的如此反应，自然是有原因的，若是谢小涛没去厕所，他也该明白其中的含义。
是的，能触动许少凡脆弱心灵的，一定是和暗恋女神夏梦盈有关。那首《岛上的森林》，正是夏梦盈作为女配角一炮走红的那部网剧《孤岛》的片尾曲。许少凡每次看完一集都随着片尾曲哼唱出来，并不是闲得无聊，原因有二。第一是片尾曲中会出现好几个夏梦盈饰演的角色的镜头，令人回味，再就是根据上面的字幕提示，片尾曲的演唱者，女声部分属于夏梦盈本人。
夏梦盈的嗓音柔美动人，感觉每一句词都像是在吐露什么心声，和认识的那个人大相径庭，与咖啡店里萦绕在耳边的声音有所区别。其实很容易理解，播出来的声音为了追求最好的效果，肯定是录音棚里经过技术手段，由“百万调音师”制作后的成品。
蔡叔和贾晓美在熟悉的旋律下演唱开始了。蔡叔基本不在调上，完全靠吼声唱到高潮，但是包房里旁听的陪唱女孩儿们非常专业，不断鼓掌，夸赞唱得真好，一位女服务员还弄来了一束假花，适时送到台上，为演唱者捧场。蔡叔愉悦地接过花，凑过来脑袋狠狠吻了送花女孩儿一口，女孩儿半推半就，真是讨人欢喜，惹得蔡叔兴奋值达到顶峰。
轮到贾晓美的女声部分，她一开口，许少凡就被深深吸引住了。如同遭遇了鬼打墙一般，在美妙的歌词里四处碰壁，怎么也走不出来。
在爱与罪的孤岛/有一座矗立的灯塔
内心长满杂草/是一片荒芜的灰暗森林
我与你手挽手/站在寒冷的深夜里
到达不了的彼岸/你永远不懂我的伤心
一起跳下深渊/那里有你最美的容颜
一起踏浪归来/那里有我们永恒的期待······
虽然贾晓美因为紧张声音发颤，但是能从其中深深体会到演唱者的认真。清纯的嗓音不含有一丝杂质，就像行走在绿树山间的你骤然遇见一眼清泉，泉水激荡在石缝间来回穿梭，发出清脆悦耳的响铃声一样，那是一种真真切切美的享受，净化心灵。使你只想做一只高飞的鸟儿，徘徊在这片无污染的净土，伴着节奏翩翩起舞，享受其中的乐趣。
美的享受大概只存在于少数人的脑海中吧，蔡叔在没有自己演唱的部分，频频和沙发上的几位陪唱互动欢呼，唱了一大段后颇感无趣，挥手叫上来刚才身边陪伴的两名女孩儿，在舞台上拍手贴身跳起了舞，硬是把贾晓美晾在一边，当成了他们做游戏的助唱之一。
许少凡失望的情绪愈演愈烈，歌曲即将进入尾声，他把目光从舞台上移开。但见卫生间门终于被打开，谢小涛在日女服务生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回到沙发。他坐下去的力道很大，连带着女孩儿一起把身体深埋在沙发靠背上，两个人如同一起滚上了一张床，再不见初来乍到的羞涩，这次是真喝多了。
现在的局势让许少凡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之感，正在考虑找一个托词，打算出去到走廊放松一下神经时，显示屏上的歌曲正好结束，蔡叔拿着麦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发言：“在座的各位，知道这首歌的出处不？去年最火的一部网剧，我也参与了投资呐，哈哈。”
许少凡竖起了耳朵，他对有关暗恋女神的事总是很关心。
身边的女孩儿连忙附和，故意发出崇拜的赞美声：“老板真厉害，投什么火什么。”
蔡叔表现出对虚伪的夸奖十分受用，继续说道：“里面的几个女明星挺漂亮吧。哎呀，我去片场近距离接触过，其实不化妆一个个全是丑八怪。里面有个女配，那个叫夏梦盈，据说就是希捷市毕业的，现在也拿到头衔，成了什么新晋女神。嘿嘿，你们知道不，她为了导演多给几个镜头，私下里到处运作，出卖色相。小骚娘儿们也找过我，本来眼看我俩能睡一觉，谁知半路杀出来个姓高的，直接包了她，几个月后居然订婚了，你说这事有意思不。”
陪唱的女孩儿们议论纷纷，她们闲暇时也看剧听娱乐新闻，对夏梦盈的名字耳熟能详，在KTV陪唱，也有很多客人点这首网剧片尾曲的。
“女明星就是包装的好，我要是包装了，效果也一样。”
“就是，没地位得想混出来，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
“这种公交车还有人要。”
“我听新闻说，她未婚夫在外还有别人。”
“是呗。”蔡叔赞许着回应，“那个高仁也不是什么好鸟，没有我安分，整天国内外到处飞，说不定早都染病了，白瞎了美人哦。他们结婚，就是一场娱乐圈互相炒作的大秀！”
他们的讨论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灯光暗处的许少凡，此刻的脸色是多么地阴沉，内心的火山终于在临界点喷发。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拿好公文包，愤恨地对谢小涛和贾晓美挥了一次手，和主人的招呼都不打，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快步穿过小舞台侧面，头也不回朝着包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喂喂喂，我的大侄女，你朋友是什么意思？”蔡叔在许少凡不辞而别、重重关上包房门后方才缓过神来，随便问了下即将尾随离去的贾晓美。
贾晓美的面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她去过几天前的公演现场，自是知道夏梦盈和许少凡的关系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面对父亲的老朋友，又是长辈，不敢当面发作，把投资的路在自己这里堵死，只好快速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可能有什么事情着急走。蔡叔叔，你先忙着，我出去看看，今天也不早了，不行我们改日再约，拜拜。”
“呵呵，年轻人啊易冲动，得懂得收敛性子啊，方能成功。”蔡叔语重心长说了一句，不再管夺门而出的贾晓美，注意力转移到一位身着蓝色紧身衣与黑丝袜，刚进屋打过招呼的跳舞女郎身上。
他对话剧项目原本就没多大兴趣，圈里人一致认为那是一个赔钱低收益的买卖，今晚能来不过是应付和贾老板的酒后约定罢了。贾老板的失约，让他失去了仅存的兴趣，决定认真享受接下来的美妙时光：“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好了，跳舞的美女，我给你腾地方，咱们开始表演吧，跳得好有额外小费。”
“谢谢老板。”
一首狂野的曲目奏响，跳舞女郎开始了热辣的表演，柔软的躯体灵活地扭动，夜晚狂欢进入了新的高潮。
走廊里安静得异常，似是被一个张开瓶口的紫金葫芦收掉了所有的喧嚣，嗡嗡作响的脑仁瞬间得到喘息机会。贾晓美向前方看去，那个孤单的身影正低着头在电梯口徘徊，看到有人出来，是自己熟悉的人，两侧的嘴角微微上扬，招了招手，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小贾，你也出来了，不好意思，今晚估计进行不下去了。”
“许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的这位叔叔，没想到现在如此不着调。他酒后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最喜欢吹牛了。”
贾晓美非常善解人意，其实她真的没做错任何事，还主动走过来道歉，搞得许少凡感觉刚才自己是冲动了一些，一切得不如意怎能怪别人，只是无法控制住情绪的波动罢了。
“我了解翠翠，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生蔡叔气的，肯定是记错人了。”说完自知失言，和外人聊自己的暗恋女神做什么，等于不打自招，酒精麻痹下头脑愈发地愚蠢，急忙转换话题，“我给小涛打电话了，他一直没接。我们等等他吧，那小子是真的喝多了。”
“行。”贾晓美顺着他的意思回答，人也走到电梯口，嗅到了许少凡身上浓重的酒气，“没关系，小涛哥要是一直不出来，我再进去拉他出来便是。蔡叔不会难为我，没关系的。”
“恩，不急。”
有一句没一句聊了几分钟，两个人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当许少凡再次抬起手腕看一眼几点时，888包房的门终于打开。出来的颓废男人正是谢小涛，手里握着手机，在身边女服务生的搀扶下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摇晃着身子四处碰壁，差点又摔倒。他听到走廊的一侧有人喊自己，急忙扭过头来，像迷路的士兵重新找回了组织一般，嘴中不停埋怨：“老许小贾，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独自享受二人世界吗？怎么不带上我，我，唔唔······”未等说完，胃里的气体逆行，憋不住吐了出来。搀扶他的女孩儿想必见得多了，并没有多少不情愿，还帮着拍了拍后背，递上一块纸巾，问了句：“帅哥你没事吧？”
谢小涛嘴里含着污秽之物，苦涩的味道根本说不出话来，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摆了摆右手表示没事。许少凡连忙迎了过去，用肩膀架过好哥们，对女孩儿说了句“谢谢”，和贾晓美一起搀扶快要失去意识的男人过去乘坐电梯。
穿过依旧喧哗的夜枫KTV一楼大堂，走到室外已是夜里十点多。这里是市区的繁华路段，出租车一辆接一辆排队，接送进出的客人。门口有专门的男服务生招呼三个人上车，随手还送给他们几张印刷精美的名片，和老吴上次展示的类似，关上车门，友好的说出告别词：“祝您今晚好梦，欢迎下次再来。”
许少凡估计是不会再有下次了，自己与此地无缘，懒得说再见。他放心不下谢小涛的情况，于是主动陪着坐在后排，把贾晓美一个人留在前边，也方便她给司机指路，出来时几个人商量好了先送女士回家。
两个男人肩靠着肩头挨着头彼此依靠着缠绵在一起，此情此景让话剧团里的刘琪看见，估计又要怀疑两个老爷们在公共场合搞GAY了。顾不得那么多，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回到出租屋美美地睡上一觉，忘掉所有不愉快和烦恼。
谢小涛在颠簸的车上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有时传出鼾声，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司机打趣地问道：“哥几个在夜枫玩得不错吧，尽兴了没？”
许少凡懒得回答，倒是旁边歪着脖子处在假死状态的谢小涛接上话茬，他总是喜欢在喝醉后多说几句，弥补清醒时的语言匮乏：“那地方是真不错，一个妹子竟然扮甘雨跳了一段舞······”
司机邪恶地笑了。由于有女孩子在的缘故，许少凡哪能顺着室友讲黄段子解闷，会在贾晓美的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只是小声劝了句：“小涛你喝多了，少说话，小心再吐车里，有什么事回去说。”
这句话威力不小，司机听到后排的乘客有可能呕吐污染他的座椅，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许多，赶忙补充道：“爷们，注意点卫生啊，咱这车刚刷没几天，手下留情，我的靠背后面有塑料袋，免费使用的。你要还不舒服，随时告诉我，我马上找个路边给你停车，出去吐好吧。”
谈业务出师不利，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闷的气氛，时间过得比来时还要漫长。司机师傅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着醉酒乘客的状态，殚精竭虑了许久。不到一个小时，出租车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小区停了下来，贾晓美下车，她的家到了。她大声叫醒后排的难兄难弟：“许哥小涛哥，我到家啦，你们回去慢点，车费我付过了。”
谢小涛睡得很沉，“哼”了一声，又换了一个姿势卧倒，也不知到底听没听到；许少凡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小区有几盏路灯坏了，黑漆漆的路上根本没什么行人。他放不下心，于是打开后车门摇摇晃晃走下车，脑袋猛地眩晕了一会儿，勉强坚持着说道：“小贾，你家这里太黑我不放心，我送你上楼，麻烦司机等一会儿。”
贾晓美看得出许少凡状态不好，万一送完自己醉倒在哪个角落里可就麻烦了。夏天夜里的室外温度较低，睡一宿不进医院才怪，连忙拒绝了好意：“许哥，我自己可以的，几步路我熟悉，回去给你发微信报平安吧。你和小涛哥怎么样，要不等会儿我，我上楼找我爸，陪你们俩回家。”
“不用的，我和小涛喝晕过比这严重的情况也有几次，我俩互相搀着没问题，家还是能找到的。时间不早，那你记得到家发消息告诉我一声，回去早点睡。今天还是谢谢你们，替我感谢贾叔，是我没抓住机会。”许少凡不再谦让，发现自己的嘴在微风中站久了有些发飘，头重脚轻，回去必须弄点水给自己和小涛灌下去，多去几趟厕所，要不然明早起床肯定头疼。这种KTV，大部分为了节约成本进的货都是掺过水的酒，必须尽快把劣质酒精排出体外才好。
遥望贾晓美离开的背影，许少凡挥手作别，一瞬间记忆重叠，前方似乎出现了夏梦盈的影子。一会儿是贾晓美，一会儿是夏梦盈，她们交错在一起，望着望着不由得痴了。身后出租车不耐烦的喇叭声把他带回现实，恋恋不舍地目送告别，转身又坐回了后排，一侧的谢小涛也被喇叭声惊醒，冲着许少凡笑了：“咱们不是一点收获没有的，我觉得小贾妹子真心不错。”
“你喝多了，快睡觉，瞎说什么？再说我把你和漂亮姑娘一起上厕所的事告诉刘琪。”
“哎呦可别，她非要跟着，怎么能赖我。”
出租车再次启动，谢小涛还在自言自语：“老许，今晚我够呛能睡踏实，现在只要一闭眼，一堆cosplay妹子转圈圈就要把我包围。上天待我不薄，诅咒之余偶尔给点小恩小惠，算是可怜我了。”
稀里糊涂地熬过这一夜，接着几日一切在平稳中度过。从贾晓美那里得知她父亲的好朋友蔡叔叔已经飞去了南方，临走前也没有再谈投资的意思。说是影视基地有个新项目，看剧本的人觉得不错推荐他入资，必须亲自去一趟敲定。看来话剧团的吸引力还是太小，回报率低，未来三年的场租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解决。
许少凡的新剧本终于在这天完稿，一周的假期临近尾声，明天又到了排练开工的日子。市里对上次公演的嘉奖令还没下来，许少凡打算明天回剧场后找马叔说一下差钱的事，预计启动第二套筹钱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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