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迎来第一天复工。青山话剧团的众人经过一周的小假期调整，一个个精神状态饱满。
上午众人拿到新剧本在后场对台词，很快便融入其中。许少凡坚持一个理念，相信大家只有在充分的休息后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而生存的这个国度里，现状是上班族的法定假日少得可怜，为了拼凑出长假普及了串休的概念：假休的越连续，班上得越苦逼，再加上平日里用工单位的剥削，找各种理由无偿的要求员工加班、值班等等，把下一代的年轻人积极性压迫的体无完肤，看不到一丝朝气。别提那些信誓旦旦以公司为家的所谓工作狂，不过是受金钱和权利地位牢牢控制的奴仆罢了，他们最喜欢做磨蹭的事情。上班时间撒泼打滚，看剧泡茶，下班时间才到了表演之时，赖着不走，不好意思第一个走，非拖到领导走了才敢闪人，浪费公共资源。许少凡最讨厌这类人，碰到了一律开除，他追求的是高效率工作，每个进剧组的员工上岗前都会听他如是说道：“请各位排练时保持专注，感觉跟不上自己回去练，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演出时别出什么岔子，我不在乎你有多牛逼的过程，我和观众只看中结果。社会上总在热议996工作制，我明确地告诉大家，不需要各位采用996玩命的工作，我认为只有在自己创业的条件下才有996的动力，其他情况下，每个打工者996创造的财富大部分只会进入你boss的腰包里。”
他的态度得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赏识，大家入团后明确一个概念：从不挣工时费和加班费，租用的剧场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延长使用，所以必须珍惜上台排练的每一分钟，每月收入完全和演出的表现成正比，观众的认可才是无形的印钞机。功底深的演员每个月轻松拿到额外奖金，功底薄的演员会在私下自己全力想办法补充学习。良好的工作氛围是青山话剧团这些年来形成的企业文化，一年可以有大概三分之一的日子作为假期。随着工资水平的逐年提升，到今年年初已经和苦逼的上班族白领持平，竞争力十足，所以每一个来到这里工作的演员都是幸福的。
中午，剧团在文化宫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聚餐，由团长许少凡请客，全员出席，美其名曰开工宴。大家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有说有笑，如同一家人一样。席间聊了聊一周假期的所见所闻，有的演员自曝参加了周边城市的短途旅行团，刘琪就是这一类不安分的旅行派代表，一个人报名去了附近的度假村三日游，先是爬山然后泡温泉，住在山上两宿，很符合当代90后年轻人的特点。她原本是想叫上谢小涛一起同行的，殊不知这个家伙起初是不接电话不回微信玩失踪，接着又以各种奇葩理由拒绝邀请。女生主动邀请男生出游本来就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刘琪总不至于一直用热脸贴冷屁股吧，最后生气了索性独自报名。她的胆量也是可以的，远离喧嚣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刘琪打开手机相册，凑到附近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各种美拍。这些照片许少凡等人早就在她的朋友圈看过一次了，奈何不了盛情难却，又在主人的介绍下重新欣赏了一遍。其中有几张没传过的泳装泡温泉照，女演员们纷纷夸赞她身材好，以老吴为首的男演员们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称这是送给男同胞们视觉上的福利，直言下次去泡温泉一定叫上他们，这么漂亮的姑娘出门在外肯定需要保镖，几个男人聚在一起越说越不着调。
谢小涛自从那晚去了夜枫KTV，醒酒的第二天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再也不熬夜睡懒觉了，生活变得有规律起来。卫生间的洗手盆旁某日惊现一款日本进口面膜包装袋，这小子竟然偷偷注重起了仪表。他先去理发又去洗澡，由内而外收拾得比原先干净了许多，过去的杂志和手办做到分类摆放，所住的屋子都整齐了不少。每天晨跑带上来两份早餐，白天电脑桌上摆放着满满一杯枸杞水，缩减了上网打游戏时间，拿着几本《男人的养生课堂》、《如何增加男性魅力》坐在椅子上刻苦攻读，再也不用别人操心生活自理问题了，搞得作为他的室友许少凡反而不适应，开玩笑对他说：“你是被妹子伺候完了度灵气了吧，这么积极主动我真受不了。早知道你有这种变化，我过去费那么多口舌干什么，网购几件衣服，给你约个漂亮妹子上门cosplay，花点钱让你正常了多好，比聘一位心理医生实惠啊。”谢小涛嘿嘿一笑，嘲讽许少凡“老不正经”，却无论在任何场合，对那晚的经历三缄其口，包括今天的午餐时间，也没有和老吴显摆自己去过贵宾包房享受过的意思。别人问到他时，只言之“我一直陪老许在家宅着”，摸着剃得光溜溜的下巴，还朝着许少凡投来确认的目光。
懒得调侃他，收到剧务妹子递过来的一张应聘信息表，小声告诉许少凡需要下午在后台面试一个新演员。得知应聘者是名牌大学毕业，已经拿到了硕士学位，守着高学历的光环，找工作却四处碰壁，属于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上周无意间拿了家里一张票，来到文化宫看话剧团公演，为此深深着魔，想起自己上学那阵爱好文学，于是就主动来后台打听话剧团的招聘方式，和剧务妹子在电话里软磨硬泡了许久，加了微信。即使专业不对口，也安排他来试试，面见一次团长，否则不会死心。
许少凡以前接触过这类人，他倒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团队负责人，懂得变通，跨行业的天才大有人在，青山话剧团的一多半演员均不是相关专业出身，转型成功的例子有许多。左右马叔今天没来，下午不妨亲自面试聊聊天，判断一下对方是走投无路的心血来潮还是一支潜力股可以塑造。
“您好，我叫苏杭，金吉大学管理硕士毕业，空闲时间爱好文学。您就是许团长吧，幸会幸会，你们那天公演时，我坐在台下见过您讲话，还有女明星给您献花。”
下午两点钟，文化宫后台的道具室变成了临时面试地点，许少凡独自坐在一张沙发上，拿着简历表，和来应聘的高材生面对面。
叫苏杭的男人长得年轻俊秀，戴着一副眼镜，个子很高，肌肉有型。他穿着高档西服，走路和坐姿都很优雅，浑身散发出一副斯斯文文的书生气，果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出身。前段时间剧务妹子在招聘网上发了广告，筛选后直接pass掉许多，没约几个人来剧组面试，可见她的挑剔，今天能直接约来这个男人，没准是花痴病犯了。
外表对演出话剧而言确实也是一个考核项，极美、极丑，这两类人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具有天生的优势。话剧舞台上没有字幕，不能反复介绍演员，在没有旁白的情况下，特型演员顾名思义就是出场后能让观众在几分钟内记住他们，无需耗费太多力气，所谓的天生优势。
大学时代的青山话剧团，男主角主打的是成远，他精致的外貌和眼前的苏杭相差不多；女主角则主打的是王诗语，她大一时也被传为所在班级的班花。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下许少凡和谢小涛，两个人从相貌上就没什么特点，而且许少凡一直对自己的身高不满意，所以很少客串角色，有时遇到一些得意之作，才会出来秀一段画龙点睛之笔；至于谢小涛，除了身高比许少凡稍有一些优势外，相貌也基本属于大众类型的，初次登台一紧张就爱磕巴，走起路来扭扭捏捏极不自然，好在他为了追妹子不断完善自己，经过一番努力，时间久了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演出风格，同样做到了令观众印象深刻。
许少凡一直认为如今的青山话剧团内部正缺少一位帅哥式的男演员，弥补角色定位中的一个空缺。虽然谢小涛一直在担负男主角的重任，老吴的经验也可以客串很多角色，通常归为万能工使用，可这个团体仍有一丝美中不足，问题就出在男演员的相貌上。很难有一个能和青春靓丽的刘琪站在一起配戏的，导致剧本的创作多数是关于屌丝逆袭、励志成长类的，围绕谢小涛为原型创作的最多，那些诸如“帅哥”之类的词汇，许少凡在打字时有意绕过去，它们明显与脑海中演员实际情况不符。有了上述这些顾虑，许少凡开始对面试中的苏杭所拥有与生俱来的优势动心了，新剧本中有一个海归的高学历富二代形象，由他扮演不是正合适吗？
苏杭个性张扬，未等许少凡询问，便主动讲起了自己的过往，对自己优缺点的客观评价等。时而妙语连珠，对社会中热门的话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管他是否提前准备过，就算交给谢小涛双倍的时间，他表达出的效果也很难比眼前这位男人更出色。
面试的过程十分顺畅，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苏杭的性格还真是外向，反客为主，不停制造着有趣的话题，引导着谈话的方向，像是要一直聊下去然后到时间自然地约团长去吃晚餐一样。
许少凡可不想这样被安排，上班的第一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准备找个理由结束这场面试。已经在心里肯定了可以收下这个人，到时候一起排练看看效果，话剧团对新人有一个月的试用期考核。同时想到了另一件很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以后夏梦盈来剧组找自己，一定要避免其和苏杭接触。自己和苏杭比较，各方面条件相差几条街，同样追求一个女生，处在绝对的劣势位置。至于吊儿郎当的谢小涛也危险了，刘琪对他失望了好几次，没准以后会移情别恋。苏杭的加入也许将在剧团里形成“鲶鱼效应”，让稳定的关系网变得不安分起来，使谢小涛产生危机意识，促使他懂得珍惜，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谢小涛不服输的精神毕业后这些年丧失了很多。要知道当年的他可是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功追到了王诗语，可见自有一套手段，所具备的实力不容小觑。这一点比一直停留在暗恋女神阶段的许少凡强上百倍。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许少凡略带歉意地伸手去掏，心想刚好借这个机会结束面试。苏杭看到了对方不方便继续交流，马上停止谈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敬地守在一边。
来电显示“何美玲”。许少凡瞬间想起上次在成远的追悼会上两人碰面的经过，何美玲混得并不如意，欲言又止的落寞神情令人印象深刻。分别前彼此留了一张名片，回到家他就顺手把对方的联系方式填到了自己的通讯录里，寻思过段时间有空联系下，问问她是否愿意重新回到话剧团。只是最近忙着在家里创作和筹措租金的事，把她几乎忘记了，现在的一通电话如同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主动找自己，莫非想好回归了吗？那对剧团来说可是一件好事，加上苏杭后，人员结构基本饱和，最近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再招聘任何人了。
按下了接听键，许少凡对苏杭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起立走到道具室门外，虚掩上房门。通话需要一个私密的环境，不想被外人叨扰。
电话的另一端，何美玲首先询问了下许少凡忙不忙，扯了几句闲事，她才说出了自己这次鼓起勇气打电话的目的。
“许哥，其实上次你也能看出来，我这几年混得并不好。离婚四年多，钱赚得不多，一个人生活压力很大。你正在排练吧，我也不方便在电话里详细说。对了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希望你别拒绝。我也不知道哪的饭店好，在家政公司这段时间，自己学会了做菜的手艺，要不你来我家怎么样，我买菜简单做点吃的，咱们边吃边聊。我的工作确实不是很顺，想回到咱们话剧团，又怕别人对我有想法，毕竟这么多年荒废了，水平很差的，不收留我也没关系。”
许少凡听她讲得真切，自己是感性生物，怎能不念及当年的友谊？几个人在学生时代无忧无虑的排练时光瞬间涌上心头，便直接答应了她：“行，美玲，你也别多做啥，简单吃点。我们加个微信，你等会儿把地址发给我，下班后我们见面聊。最近剧团正在招新人，你能来最合适不过，我第一个欢迎。”
许少凡没有提“我和小涛都欢迎你”。因为他看得出来，上次的见面，谢小涛对何美玲充满着戒备和敌意，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要是这件事情先告诉他，估计他肯定不会答应的，需要自己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再回来慢慢做室友的思想工作。
挂断电话回到道具室，苏杭仍然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没有展示出一丝不耐烦的样子。他推了下眼镜框，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许团长有事情忙？那我先告辞了。今天我们交流这么久，打扰了。”
许少凡点点头，起身相送，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你的面试我这里通过了，没什么要求的话，明天上午十点，在这里集合排练可以吗？”
“当然了，太谢谢团长。”看得出苏杭发自内心的兴奋，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许少凡，“团长慧眼识人，我一定努力不负众望，多和前辈们学习专业知识，争取早日登台演出。”
“恩，祝你成功，明天见。”
耳边重新归于安静，走向卫生间的路上遇到了溜号的剧务妹子，估计她一直在四周游荡，时刻关心“男神”的应聘情况。许少凡对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剧务妹子心领神会，愉快地叫出声来，比得到嘉奖都高兴。不再理会团长，蹦蹦跳跳的闪开了。
许少凡会心一笑，在剧组内外从没有领导的架子。脑中开始寻找合适的借口，如何搪塞掉谢小涛，独自一个人去赴约。
“老许，晚上我不陪你回家了啊，你对付一口吧。我先去外面吃饭，然后看电影。”话剧团刚完成一天的排练任务，谢小涛主动把许少凡拉到一边，小声打了个招呼。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最近他的确不正常，天天下种子看免费资源的宅男，竟然提出要去电影院消费。
“嗨，和你说话呢，装什么愣，听到没啊！刘琪非约我看电影，这次实在是拒绝不了了，我怕她打我。”谢小涛脸色泛红。转眼望去，不远处的刘琪偷偷瞟了一眼这边，迅速低下头收拾好东西先到剧场外边等待。
他们的约会倒是替许少凡解决了去何美玲那里找借口的问题。许少凡抬起拳头锤了一下谢小涛的前胸，分别前嘱咐了几句：“行啊，你小子发展挺快。祝你们玩得愉快，做什么事你个大男人主动点，不是我吓唬你，你的竞争对手快来了。”
“什么啊，谁来啊，别吓我老许。”谢小涛挠了挠头，还不知道苏杭应聘的事，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然呆，“我和她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我真是去看电影的。起初她非要看爱情片，被我毫不留情否了，男女在一起分分合合有什么意思，生活都够苦逼的了。后来弄得她真的生气了，不和我对台词，静坐抗议，我就听大家的意见退让了一步。突然想起来在网上看到好像我最喜欢的XX动漫引进影院版了，我差原著一张电影票，该到补上的时候了。刘琪嘴上说不愿意，还是帮我在手机上订了两张电影票，等看完了我就会向她证明我并不幼稚，让她明白这部动漫有多么的好看。”
“……”
“走了啊，要不我俩吃饭来不及了，再耽误看电影。老许你自己回去整两口吧。别总泡面，亏待了自己的胃，买上茶叶蛋和榨菜搭配着吃，咱们做一回高端的大陆人行不？”谢小涛说完似水里的泥鳅一溜烟跑了。约莫他着急的不是和妹子约会，而是早一刻在大银幕上见到他的动漫情人吧。
许少凡和其他演员告别，最后一个走出厂办文化宫。外边的天色依旧明亮，太阳的余晖尚未散去。他来到路边打车，准备前往何美玲微信发过来的住址。对方现在应该是一个人独居，邀请去家里做客，那就早去早回，避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离下班的高峰期到来还有一段时间，出租车在道路上行驶得很顺畅，半个小时后，出租车驶入了一片老旧的小区。此处管理松散没有门禁，车子拐了一个弯，直接停到了一幢老楼的附近，司机回过头：“哥们，前边路太窄了我不方便出来，你下车走两步吧，咱们到了。”
许少凡答应了句“好的”，付过车费走向一个单元门口。单元门还是旧式的木头门，上面的绿色油漆脱落了许多，没有门锁，轻轻一拽就开。
何美玲家在五楼，也是这幢楼的顶层。空气中散发着霉味，走廊里生活用品到处乱扔乱放，只留下窄窄的空间供一个人通过。老建筑没有电梯，十分考验平时缺乏锻炼的中年人体力。还好狭窄的楼道中每层都安装了声控灯，一出声就亮，看得清路，使上楼的速度加快许多。
许少凡自负经常锻炼身体，虽然不是特定的晨跑夜跑，但是每天在剧场台上台下忙活，指导演员走位，帮着道具组一起抬道具，单薄的身体也算活动剧烈。手机上的计步器统计每天的平均步数在1万左右，于朋友中排在前列。
记得小时候常听一个广告，一个充满喜感且头上无毛的老头扶着楼梯扶手对着镜头淡定说了句：“吃了XXX药厂的高钙片，一口气上五楼也不费劲”。做广告的老头挺装逼的，谁知道现实中是否还能独立上楼，平地走路费不费事，也许和包房里的蔡叔如出一辙吧。其实上楼主要看体力，又不是表演金钟罩铁布衫，身体含钙量再高有毛用。许少凡内心念叨着广告语，脚下生风，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动力，一口气爬上五楼后，呼吸局促了许多，脸颊有些发烫，脖子处流下微微虚汗，可能是上周连续休息所致。所以说锻炼身体这件事一刻不能松懈。
在五楼的左右各有一扇门，许少凡抬手敲响了右侧502室的房门。那是一扇濒临淘汰的老式防盗门，门上正中猫眼的位置漏了一个小洞。
何美玲微信说今天公司没给她安排工作，出门买菜应该回来了吧，许少凡想，要是敲不开，就在门口等会儿好了，自己失去了再折腾一次上下楼的体力。想到何美玲天天出门都要走一遍，慨叹了一番，和过去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习惯大相径庭。没电梯的老房子，大家都清楚，稍微有点钱的人都会买较低的楼层，而三楼以上作为分界线均价会便宜许多，顶层由于怕存在漏雨之类的情况出现，几乎无人问津。
“来了。”
很快里面传出了应答声，许少凡放下了敲门的手，站直了和门上的小黑洞平视，整理了一下着装：“请问是何美玲家么？”
“许哥，你来啦。”
防盗门的另一侧传来了拿掉铁链扣的声音，门朝外打开了。许少凡微微闪身，看见了迎接自己的何美玲。
何美玲穿着一身清凉的家居服，前边系了一件连体围裙，一只手拿着炒菜的勺子，头发没有打理，直接散在两肩。她比上次见面仿佛又清瘦了许多，热情招呼着许少凡进来：“许哥，你先换鞋，进来随便坐。屋子有点小，我锅里正在炒菜，等会儿咱们边吃边聊。”
“行，不着急，还不太饿。这样，我洗完手过去帮你吧。”
回忆起大学时代，青山话剧团的六个人每次聚在校外成远的出租房，到了准备晚餐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是点外卖。偶尔心血来潮，成远张罗自己起火的话，能进入厨房展示手艺的人只有王诗语、跟屁虫谢小涛和不愿意同何美玲单独相处的夏翠翠。许少凡除了番茄炒蛋，当属泡面最拿手，他和作为东道主的成远经常里外屋乱窜，维持两边的秩序。另一边当然指的是独自坐在沙发上吃零食玩手机的何美玲了。她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尤其讨厌油烟味，闻一点儿浑身不舒服。所以几次聚会后形成了习惯，何美玲成为一名优秀的品菜员，等许少凡和成远开始端盘子上菜时，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品尝然后一一点评，时间久了剧团里的人也见怪不怪。
真像歌词中唱到的那样：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的模样。毕业七年，许少凡租房子后学会了做很多样菜品，而日渐衰老的女同学，不知克服了多少阻力，已经愿意和厨房的油烟做伴了。
许少凡进屋后大概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算是这座城市十多年前单身上班族的经典户型吧：一个四五平方米的长方形小客厅，左手边通向一间卧室，右手边靠近房门处是厨房，隔壁是厕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布局很拥挤，比自己和谢小涛租的房子小许多。
稍微留心观察就会发现，房间里墙壁上很干净，什么照片都没挂，符合离异女子独居的特点。家中的物品摆放得很整齐，家具不算太多，最显眼的是一个布艺沙发和一张折叠桌子，占据了客厅一半的空间；地板有几处裂缝，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一台立式电风扇摆在客厅的一个角落，正疯狂地摆动大脑袋。可能是因为屋子空间狭小的缘故，待一会儿依旧感觉室内很闷热。周遭的种种，诉说着屋子女主人在生活上的拮据。
当许少凡站在厨房准备帮忙时才开始后悔，因为何美玲家里厨房的过道实在是太窄了，两个人一起忙活时经常手臂碰在一起。他也明白了女主人在家穿着清凉，并不是为了什么美感，而是只要用铁锅炒菜一会儿，油烟便会附着在皮肤表面，散不出热的滋味叫人十分难受。
何美玲察觉出许少凡的难受劲，扭过头轻松地笑了：“许哥，最后一道菜了，这里没剩什么活，你盛饭进屋等着吧，我很快就过去。”
正如何美玲说得那样，进屋后的十多分钟，折叠桌上摆好了四道菜——二荤一素一碗鲜汤。何美玲脱下围裙，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把长发挽在耳后，简单收拾了下厨房卫生，走进来和许少凡相对而坐，倒了两杯葡萄酒，谦让着他吃菜。
“恩，不是我夸，美玲，你的手艺赶上餐厅级水准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许少凡大口吃菜。家里没有外人在，用餐就像学生时代的随意，嘴里塞满了食物，仔细咀嚼，真的好久没吃过家里做的美味了。桌子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他每样都吃了几口，何美玲的手艺比自己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还好今天来得晚没有亲自下厨献丑，那就有些班门弄斧了。
“许哥，你喜欢就好。哎，现在的雇主很难伺候的，我也就做菜练得还行，收拾东西有点毛躁，经常碰坏东西；有时遇到登高擦灯和玻璃什么的，我恐高，擦一小会儿就必须下来休息，导致被辞退回去好几次，她们说我偷懒，干活磨蹭。”
何美玲自顾自地说道，拿起酒杯呡了一小口葡萄酒，轻松的样子好像是在说别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无处倾诉，工作时和雇主交流不多，怕说错话遭责备。回到家只剩下自己，劳累了一天只想静静睡觉。眼前出现的男人就像自己的家长一般，让她瞬间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依赖感。
“小何，你现在的改变已经令我刮目相看了。各行各业，无论身处在哪，只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就没人可以轻视。当然，实在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想回话剧团，我绝对欢迎。你当年积累的经验已经不错了，加上天资聪慧，捡起来过个十天半月一定能赶上其他人。”
何美玲笑了，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许哥，这么多年，你一开口还是三观很正，总喜欢鼓励其他人，一点没变。上次见面聊了几句，我就知道当我感觉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来找你是对的，你仍然愿意帮我。”
“哎，别见外，咱们都是老同学了。话剧团也是最近两年刚有点起色，要不遇见了我也不敢喊你回来，没底气。何况我一直以为你过得还不错……”
许少凡没有继续说下去，何美玲过得怎样，从她晴转多云的表情中都看得出来。她故作镇定地端起酒杯：“许哥，你都吃这么半天了，我作为主人理应先敬你一杯。我不太会喝酒，咱们就以葡萄酒为主吧，干杯庆祝下咱们老同学再聚。”
“好，干杯。”
两个酒杯碰了一下，分别一饮而尽。他们边吃边聊。何美玲今天找许少凡来，再无隐瞒，已经做好了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告诉对方的准备。
何美玲毕业后踢了好了几年的老男人，投入了一位创业公司年轻高管的怀抱。高管很爱她，热恋三个月两个人便决定结婚。不管男方出于什么目的要和女大学生在一起，婚后在生活各方面真的挺疼她的：在本市买的大房子，写上何美玲的名字，又给何美玲落了城市户口；不让她上班，说自己一个人的工资加奖金足够金屋藏娇，让她过起了阔太太般的生活；办了一堆美容健身卡，交给何美玲整日出去享受。
何美玲在美容院护肤保养了一段时间，自我感觉外貌上年轻了四五岁；再把身上用名牌服饰包装得光鲜亮丽，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更加高傲了。
她决心融入上流社会，重新规划了自己的社交圈。摒弃掉以前被包养的心态，消费时显得更加心安理得，对那些服务人员时刻展示出一副态度冷漠，打心里瞧不起不如自己的人。
某日走在街上，有一辆豪车不紧不慢地尾随在她的身边。何美玲以为是哪个富二代聊闲，是自己的美貌又打动他们了吗？何美玲有足够的自信，所以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查看。
“滴滴”
车喇叭响了两声，副驾驶车窗随之降下。
“呦，真是你，何美玲吧，现在过得不错啊！我刚才看侧脸像你，妆画得这么厚，认了半天都不敢拦你，嘿嘿。”
坐在驾驶位置的竟然是老朋友了，正是她毕业那年甩掉的那个土豪老男人。当年身边很多人给她出主意，自己也留心查了一些业内行情分析，综合判断后，认为老男人生意正在走下坡路。老男人所做的买卖抗风险能力很差，投机性强，以后一旦社会经济状况出现整体低迷，怕是会赔的裤衩不剩，才坚决地和他分了手，为的是自己未来的幸福。没想到两年不见，他竟然新买了一辆跑车，开在街上格外拉风，估计是出来撩妹用的，巧的是又偶遇了自己。
见何美玲驻足良久不说话，老男人变得喋喋不休起来，坐在驾驶座上炫耀道：“怎么样，跟小白脸有我好吗？人总是要变老的嘛，赶明儿个有空我也出国整整容。再说了，灯一闭手感都特么一样，该有的都有，我那方面挺给力的，你还挑什么呢，是不？说真的我得感谢你美玲，你离我而去，嘲笑我没发展，给我敲响了警钟啊。我郁闷了一阵，就去求教朋友，一起合伙干别的项目去了。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命好，赌了一把，瞎猫碰死耗子，做了一个国家扶持的新能源领域，这几年投产后回报率出乎意料，钱赚得数都数不过来。这不刚买台车，这几天上街遛遛，怎么就又碰见你了，看来咱俩还是有缘。既然这样，哥哥再给你一次机会，小白脸每天挺忙吧，没准在哪里正陪妹子潇洒给你冷落在家呢，你还愿意回我这里不？”
一瞬间何美玲被金钱诱惑再次冲昏头脑，忘记了自己是已婚的身份，见到前男友混得这么好，真考虑了投怀送抱的可能性，嘴上不自觉地回复了一句：“你愿意再养我啊？”
老男人抬手拍了拍方向盘，像是听到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对方竟然轻易掉进了自己设下的陷阱里，放下的鱼饵引诱贪婪的猎物上钩：“愿意啊，那你是准备离婚啦，其实搞破鞋我也无所谓，绿别人是我最擅长的营生。哈哈，爱情原来是这么肤浅，何美玲，你是让我开眼界了。说实在的，和你分开，没几天我就又找了个女大学生。人家比你年轻，比你身材好，比你消费低，比你在懂得在床上哄我开心。于是我开始反思，当初怎么找了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哪根筋搭错了。天天看你脸色，一个月一半电话费浪费在哄你的身上，要老子钱时呼来唤去，不需要时把我晾在一边，一周出去开房都有次数的。装什么清高，你和外边出去卖的有什么区别？她们拿了钱起码懂得一直对着老子笑。开车去学校接你时，碰到同学特别是老师，躲我远远的，还特么说我是你亲戚。我倒是问问你，没事钻一个被窝里的是哪门子亲戚？你啊，现在想回来也行，钱我照常给你，晚上你就和我的新女友陪我一起睡，伺候我行不？谁让我家床大呢，怎么样哈哈······”
老男人笑得极其狂妄，把何美玲贬低得一无是处。被羞辱的何美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后悔刚才怎么能向对方松口，明明是有意来羞辱自己的，看自己笑话。她低着头用余光扫了一遍四周，做贼心虚生怕被熟人认出来，又怕被吃瓜群众听到。还好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此刻是一个工作日下午，商业步行街的行人尚未达到饱和的程度。何美玲把羞愧转为怒火，向跑车方向啐了一口，狠狠地说道：“滚，别让老娘再撞见你。老娘现在有的是钱，过几天就出国旅行去。倒是你多注意点肾虚的身体，床上挺不住一分钟，挣钱留着买壮阳药吧。小心哪天女朋友不满意，半夜拿剪刀阉了你。”
老男人被呛了一口，怒火爬满了褶皱的脸庞。要不是商业街，不远处正有警车巡逻，真想下车胖揍何美玲一顿，把她这些年挥霍自己的钱全部都吐出来。现在看眼前的已婚女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半老徐娘，比自己的小女友各方面条件差太多。当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包养了她那么长时间，现在又不能把站在一边的她怎样。于是重新启动了跑车，猛踩了一脚油门，故意甩给她听的，发泄心中的不满：“走着瞧，有你后悔再来求我的那一天，到时候别怪哥哥我狠心。你就是个胯下的玩物，舔脚趾都不配！”
未等何美玲反驳，良好性能的跑车快速窜出了几百米远，她被燥热的尾气喷了一身。何美玲跺了一下脚，独自骂了一句解恨：“老不死的，等会儿你就出事，过路口来个大货撞死你个傻X。”
讲到这里，餐桌前的何美玲骂完人依旧很痛快，淡淡叹息了一声，自己拿起杯喝了一口葡萄酒，润润喉咙。她的讲述十分生动，把和前男友见面的经过不差分毫地复述了一遍，对老同学毫无避讳。许少凡亲眼见过故事中的那个老男人，当年在大学也是周瑜打黄盖，两相情愿的事情，不算什么新奇事。所以他在学校时对话剧团成员的私人问题过问得不多，没想到去干涉何美玲的私生活。每个人都可以有想要的生活，都有通过不同渠道追求幸福的权利，不必站在道德最高点鄙视谁。
原来毕业后还发生过这样一段小插曲，许少凡不由自主地端杯陪着喝了几口葡萄酒。无论怎样，何美玲没有离婚再跟老男人混到一起总是好的。不知道接下来她又有了什么样的遭遇，才一步步沦落到今天的境地呢。
“许哥，今天再回忆那些破事，我就叫自作自受，我活该。”何美玲看穿了许少凡的心思，主动交代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碰到他的那天，我生气了，发怒了，我不允许别人过得比我好。你们都清楚，我喜欢攀比，过极其物质化的生活。我的不理智思想其实已经上了圈套，我输了，输得很彻底。”
那天回家后，怒意未消的何美玲瞅什么都不顺眼，像被那个老男人当街剥光了一般。在他的口中自己是那么一文不值，只是一个玩物而已，甚至没有反驳的勇气。噩梦，一定是一场噩梦，摇摇头想把它们彻底抛弃。
何美玲坐在真皮沙发上反复观瞧自己的外衣，那是年初出国时在免税店买的，突然觉得一下子变旧了；手包是LV的限量款，多次使用后拎手的部位已经微微褪色；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皮肤，仔细一瞧还是沾上了岁月的痕迹，它在高档护肤品的保养下褪色。镜子里的女人确实不再像是一个学生了，必须继续整容微调对它们动刀子。
老公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是不是已经如老男人所说，在外边有女人了，嫌弃她年老色衰了呢？
光亮的地砖映不出女主人内心的颜色，她把茶几上的工艺品挥手抡到地上。玻璃制品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令她好生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家政佣人的手机号，任性的口吻要求佣人今天早点过来收拾屋子，答应支付双倍工资，只有花钱消费才让何美玲痛快万分。她又拨了一个电话给老公，想撒撒娇再要一张卡明天去买几件新衣服穿。电话拨通了，响铃一声，老公立即挂断了手机。要是搁在往日，她会告诉自己，老公是在开会，是在汇报工作，是在和客户谈话不方便。今天却不同，她变得不安分起来，不能理解老公的拒绝。回忆起老公过去的种种，很多事情推敲过后愈发地不可相信。手机毕竟是最新款的苹果，没用几天，所以她仅仅是摔在沙发上解解气而已。空旷的大房子逼得自己几乎发疯，伸手把头饰拽了下来，头发凌乱地垂在肩上，这时才明白，寂寞空虚的心灵更需要的是陪伴。
何美玲褪下衣服，对镜子里自己的胴体开始挑剔起来，左摇右摆欣赏了半天：眼角眯起来有轻微尾文，双乳不够饱满，小腹有些褶皱，臀型不够圆润，大腿几处偷偷生出了赘肉······全身竟无一处满意的部位，脑中时隐时现老男人一张猥琐的脸，更加厌恶起来。乳白色的浴缸放满了水，撒了一些香气扑鼻的花瓣，她躺在里面，蒸腾的水汽令身体里的血液流速加快。沐浴并没有使头脑冷静，奔腾跳跃的心脏很快有了主意：她决定了，无论老公在哪里，今晚一定要见到他，让他陪陪自己，哪都不许去，还要给自己信用卡。不，信用卡已经无法满足自己，自己要去驾照学习驾驶，让老公也给自己买一台跑车。
和一般工薪家庭比起来，何美玲绝对算是富裕的一类人。仅凭老公一个人上班，每个月收入稳定在两万多元，再加上年末的奖金和分红，年薪加在一起足有四十多万的数目，在北方的二线城市里，完全能够生活得很舒服。
但人类最可怕的是贪念和虚荣心，一句不满足，再多的钞票也不能满足她的追求。老男人开的跑车，至少一两百万，何美玲不吃不喝，还要攒上几年才够。她曾经在婚前盘问过一次未婚夫，毕竟两人认识之前他已经在高管的岗位上好几年了，过去的存款在哪里？未婚夫告诉她，大部分支付了婚房的全款，剩下的邮寄给了农村父母处用于改善生活。
未婚夫开始介绍起自己过去的穷苦来：家里在经济最落后的山区，父母带三个孩子长大十分不容易，只有他混得好，刻苦读书，终于考上了名牌大学，通过自己的努力应聘进入了牛逼的公司。即便家里不提，中华传统美德以孝为先，也应该回报老人们。见未婚夫说得动情，不像是在敷衍自己，又答应了婚后挣钱全归女方管理。这边何美玲勾起了对自己身世的回忆，对未婚夫表示了理解和尊重，觉得一年能拿到这么多钱也不错了，从此便不再过问。
如今再看，老公上班的挣钱速度相比较前男友而言简直慢多了。经商做生意的老板，财富一直保持几何倍数的增长。女人过了25岁，就进入奔三的衰老期了，年纪上来后，老公对自己的兴趣越来越淡，他的审美会永远停留在喜欢年轻小姑娘和女大学生的美梦里。不能再持续下去，自己的资本正在逐渐流失，趁着年轻就要更疯狂地享受生活。何美玲出浴擦拭身体的一刻就决定了，必须让老公想办法升职加薪，鞭策他不能安于现状。同时再用狠话吓一下他，探探是不是还留着私房钱，要统统上交，反正必须满足自己的欲望才好。
讲到这里，餐桌前的何美玲淡然一笑，其实不用她往下说，许少凡也猜出四五分结局了。如果把这件事放到许少凡身上，妻子要是没完没了逼迫自己挣钱，以他的性格，估计劝几次没什么效果也会毅然弃她而去。
真正过日子的人，不应该过度追求金钱生活，极致攀比，那样下去日子久了永远得不到幸福，而且两个人是没有灵魂的。
记得朱德庸有一幅著名的漫画作品——《当我从十一楼跳下》。
讲的是一个女子从11楼跳楼自杀，在身子下坠过程中，她看到了——
10楼以恩爱著称的夫妇正在斗殴；9楼平常坚强的Peter正在偷偷哭泣；8楼的阿妹发现未婚夫跟最好的朋友在一起；7楼的丹丹在吃她的抗忧郁症药；6楼失业的阿喜每天买7份报纸找工作；5楼受人敬重的王议员正在偷穿老婆的内衣；4楼的Rose又和男友闹分手；3楼的阿伯每天都盼望有人拜访他；2楼的莉莉还在看她那结婚半年就失踪的老公照片。这时，跳楼的女子才意识到：
“在我跳下之前，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现在我才知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困境。我看完他们的处境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其实过得还不错。所有刚才被我看到的人，现在都在看着我。我想他们看到我跳楼之后，也会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
接下来何美玲的叙述印证了许少凡的一部分猜测，另外还有很多更激烈的事情发生。这些归结在一起，蕴含着生活片段总是比文艺作品中的情节更加精彩的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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