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惊艳亮相

度日如年。

一周来,夏梦盈深刻体会到这个词汇的含义。她的穿着比原来更加保守,外出频率陡然降低,像存在于城市中的一个幽灵,隐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当夜幕降临,夏梦盈提前返回酒店房间,锁好房门。陌生的处所尽量不去,人少的地方、无人的小巷、灯光暗淡的建筑群,对她而言均是绝对的禁区。

殚精竭虑下,新的一周开始了。

周一中午,夏梦盈吃了少少的食物,打车赶到X市的机场,乘坐之前订好的午后航班,独自前往希捷市参加明天的校园粉丝见面会。

一个半小时的空中飞行时间,是夏梦盈一周以来最惬意的时光。空中密闭的环境下,她得到了足够的喘息机会。凶手再大胆,即便通过了严格的机场安检,也不敢选择在100多人的飞机上动手吧。而且她的座位,特意挑选过,是经济舱中靠近左侧窗户的位置,右侧的两名乘客经她再三确认没什么印象,这才戴着墨镜坐定,闭上眼睛,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恢复疲惫不堪的精神和体力。相信经过短暂的休整和化妆,明天上午的演讲将会以最完美的状态示人,给学弟学妹留下深刻的印象。

今晚在希捷市,原本许少凡约她一起吃个饭,说是作为简单的东道主欢迎仪式。中午到机场前,许少凡打来了电话,说是今晚临时接到了一个社区演出计划,演出费要捐献给社区孤儿院。既然是公益活动,他不好推辞,夏梦盈表示理解,告诉他安心演出,自己这里会安排妥当,毕竟大学在希捷市待了四年,对很多地方非常熟悉,不必挂念。

住宿地点由赞助商安排在紧邻母校的一家四星级酒店,住宿时间是今晚和明晚,这样的安排使得夏梦盈可以得到良好的休息,第二天无须早起,出门几分钟便可以到达校园。

飞机刚刚降落,还在机场跑道滑行时,夏梦盈把两部手机分别开机,各种信息如跳跃的音符鱼贯而入。在私密的那部手机上,一条问候的微信首先映入眼帘:

‘欢迎来到希捷市,翠翠,如果平安落地请回复我,我就放心了。我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舞台搭建。’

发信人自然是许少凡,发信息的时间来自十五分钟前,看上去他一直关注着时间。夏梦盈马上单手敲击手机上的虚拟键盘,回了一条微信:

‘飞机安全降落,放心。’

信息的文字后面放了一个俏皮地吐舌头表情,代表着此时此刻她的心情绝对放松。确实,回到大学待过四年的城市,虽然距离家乡很远,但这里充满着美好的回忆,所以倍感亲切,犹如在偌大的国度里拥有的第二故乡。

‘好的,按时吃完饭,我先调静音了。你要是回酒店告诉我下,晚些我们再联系。’

许少凡的信息回复得很快,他一定很在意确定我的安全。夏梦盈这样想,心里突然泛起了一股暖意。缺失的东西正在慢慢被愈合,只是对象并不是未婚夫,丝毫不在意自己被人家当成了一个小孩子看待。

飞机前端打开舱门,带上一个便携式行李箱,夏梦盈随着旅客队伍走出机舱,按照指示标志乘坐摆渡车进入希捷市国际机场。

她没有选择打车,学校距离机场大约还有半小时左右的车程,现在是下午三点多,时间还很充裕。于是她找到了机场大巴的乘车站点,电子购票,坐上了一辆开往学校方向的机场巴士。平日里乘坐出租车和招待车辆久了,几个人的狭小空间颇感孤独,偶尔和陌生人开启一段旅程,观察周围的所见所闻,也是不错的体验呢。选择了明星之路,未来这种经历可能会越来越少了吧,结了婚,即将变成笼子里一只被人拿去观赏的鸟儿。

车上站立的一位中年妇女打扮似是导游,戴着扩音器介绍起周边的旅游项目来。原来希捷市市政府今年年初出台了相关文件,计划打造一个北方文化旅游名城,夏季前来避暑的外地乘客陆续增多。于是在机场大巴上建立了预订景区门票,预定酒店,兜售纪念品的一条龙服务体系。当热情的导游走上前推销产品时,夏梦盈微笑着拒绝了。

手机铃声拉回了夏梦盈飘乱的思绪,灵魂穿越回现实世界,来电显示“顾主任”。哦对了,是那个讨厌的赞助方代表,一个四十多岁、头发不长、脸上坑坑洼洼、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出现在夏梦盈的脑海,不由得微微皱眉。

顾主任详细叫什么她不记得了,印象中半个月前经自己的经纪人介绍两个人见过一次面。那次在咖啡厅面对面谈话时,穿着十分像知识分子的顾主任,一双色 迷迷的目光游走在她的身上,弄得颇不自在。

最可恶的是,顾主任的一侧鼻毛没有经过打理,明显过长,黑色坚硬的东西随意外露,体现出对其他人的极不尊重,仪表令人作呕。丝毫未察觉的他掏出了名片,夏梦盈出于礼貌和对方交换。聊天的过程中,顾主任一直在显摆自己过去是某某电视台出身,在社会上结交了很多能人异士,专业素质优秀,现场蹲下身子非要给夏梦盈表演一个拉拽电视台滑道车的潇洒姿势,有如张纪中附体,场面尴尬得很,越是吹嘘能力越是显得不够自信。

了解到赞助商是他的老板,以夏梦盈目前的爬坡阶段,幕后老板自是不会亲自出面。邀请夏梦盈回母校召开见面会,是顾主任的一个策划,恰好他和这所大学的教导主任是老同学,一次酒桌上提起了曾经的毕业生夏梦盈是一个不错的曝光点。第二天酒醒后,顾主任立刻说服老板拿到了赞助费,为的是用他们的产品冠名本次活动。花费不多,打出知名度,同时又可以和女明星夏梦盈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寻求潜规则的可能,顾主任心里打着如意小算盘,可谓一举多得。

在赞助费和精彩活动的诱惑下,夏梦盈答应了顾主任的安排,但她从心底反感这个男人。所以在那次洽谈后,她把接下来的对接任务交给了经纪人丽丽,想尽各种办法支开这位猥琐的男人。

半个月内保持得尚可,这一刻刚下飞机,顾主任又打来了骚扰电话,明天就是见面会,经纪人还在休假,搞得她不得不亲自接听了。

“夏大美女,哎呦,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顾主任谈话的腔调令人反感,夏梦盈有意把手机的送话器远离右侧脸颊,生怕沾染到对方的气息,那样会导致一天不爽,嘴上却还在维持微笑,声音甜甜的:

“顾主任,我这是一直瞎忙,手机常年静音或者关机,总是错过重要的电话。这不上周我又给经纪人放假了,漏接了您的电话可多担待呀。”

“嗯,当然理解妹妹了,你们大明星一年很少休息。对了,上次不是说了么,别叫我主任,显得那么生分,整得像农村干部的称呼,我虚长你几岁,叫我顾哥就好了。”

顾主任语调轻浮,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代替老板花了几个臭钱,就爱随意发号施令。夏梦盈暗自发誓,这次活动完毕一定要第一时间把他的号码加入黑名单,多一秒接触都是对自己尊严的无形折磨。上次见面后,她早已把对方喷过香水的名片扔进了废纸篓。

“呵呵好呀,顾哥,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妹妹能接电话,说明已经到希捷市了吧,晚上有什么安排,我请你吃饭呗?算是代表赞助商接风。”

夏梦盈心里暗骂了一句“老不正经”,假公济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顺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顾哥,真不巧,今晚约好了我的几个老同学。你也知道,我就是希捷市毕业的,回来一次早早被邀也是盛情难却,明晚再陪咱们主办方一起用餐怎么样?后天一早还要飞走,有其他的行程安排,时间比较紧张。”

“哎呀,你们真是的,整天飞来飞去的,挣了大钱也要懂得享受生活。”顾主任自然听出了对方拒绝的意思,强求倒显得自己不够绅士,至于主办方的聚会是有校方领导参加的,属于完全的应酬形式,那么单独约会女明星,只能另做打算了,“好吧,今天你也别聚得太晚,明天我开车接你,一起去学校。”

“额,酒店离得挺近,我自己去就行,别折腾顾哥了。”

“嗨,妹子你太客气了,我和你住在同一个酒店,多方便,就这么定了,我明天联系你啊。”

“好的,那麻烦顾哥了,明天见。”

答应请求,悻悻地放下手机。夏梦盈害怕如果再犹豫下去,住在同一个酒店的顾主任夜里提出约自己就麻烦了,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房间号,被堵在门口的话双方都尴尬。如今最重要的是平稳度过今夜,等到明天见到许少凡,才算彻底安全。

乘坐机场巴士耽搁了一些时间,到达酒店附近时已经临近下午五点了。夏梦盈选择在最近的一个站点下车,拉着行李箱,抬头可见隔着一条街的酒店高楼。

擦身而过很多人都是学生模样,夏梦盈的母校四点半后很多专业课已经结束,他们或是选择逛街,或是出来吃饭,或是相约看电影······对于尚未步入社会的年轻人而言,美好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夏梦盈不禁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光,有时和室友一起聚会的场景来,也和他们一样,留恋于沿途的街景,度过了许多无忧无虑悠闲的日子。

时光一去不复返。看着甜蜜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夏梦盈幻想着大学时代,如果自己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现在的人生际遇会是什么样子。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总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人是一种不容易满足的生物,当未来出现不确定的因素时,怅然若失,天平马上向着得不到的方向倾斜,考虑一些不切合实际的东西。

希捷市的这一夜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重要事情,只是很晚时许少凡打来了一个问候电话。聊天中听出话剧团今晚的演出很成功,公益活动进行顺利,所有团员正在外边聚餐。期间许少凡几次欲言又止,夏梦盈明白他可能是想约自己出来一起吃饭,但出于种种顾虑,他始终没有开这个口。

几分钟的交流之后,两个人约定了明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因为有顾主任突然杀出,夏梦盈告诉了许少凡自己对那个色男人的真实看法,希望许少凡明天早点来酒店房间,临时充当经纪人兼职保镖的角色,陪她一起下楼坐车,尽量减少和顾主任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许少凡全部答应下来,他肯定不能容忍自己女神受到他人的亵渎,哪怕是精神层面的,哪怕她即将结婚。明天可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先亲自会会对方再说。

周二上午九点,许少凡准时敲响了酒店房间的房门。其实由于担心,他提前半小时就已经到达这里,又怕引起夏梦盈的误会,于是在酒店大堂一楼闲逛。发现门口有出行的车辆,便立刻走上前留心观察,不能让心爱的女神在眼皮底下被别的男人接走。

敲了几下,房门打开了,一身高档睡袍的夏梦盈脸上正敷着面膜,手里拿着化妆的小工具:“许哥你来啦,先等我一下。顾主任刚才来过电话,我骗他说才起床,让他别着急,九点二十他会在楼下开车接我。”

“行,你继续忙,不用管我。”

许少凡走进房间。这是一个豪华套房,经过一个小走廊,是一间由几组皮质沙发围成的会客室,迎面的一整扇落地窗对着街区主干道,室内采光极好。夏梦盈走进了里间,房门敞开,向内望去,应该还有卧室和洗漱间。记得上学那阵这家酒店刚开始圈地兴建,没想到七八年间,颇具规模,成为了附近的地标式建筑。若论这间屋子的豪华程度,一般在校大学生是很难消费得起,如果换成是当年依附大款的何美玲,周末住在这里完全可以实现。毕业七年,风水轮转,有足够资金住在这里的人,目前只剩下眼前的女明星夏梦盈了。

沙发上的一半空间都被几件华丽的衣服占据着,许少凡特意远离它们,物色了一个角落坐好。目光游离在会客室的装饰物上,内心感叹四星级酒店的奢华程度,猜测住一宿的房费会是几何。

进屋大概二十分钟,当心境稍微产生疲劳感时,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许少凡侧过头,观察从里屋走出来的那个女人,从外貌到气质竟然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叫人不敢再次相认。

他惊讶得张大嘴巴,直到女人标志性的笑容再次出现时,才确定她还是夏梦盈。

波浪卷发盘得很高,左右鬓角垂下两捋发丝颇为俏皮,硕大的耳环随着笑容左右乱颤;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和黑色的眼影,眼珠的颜色都与之前产生很大差别,说是个混血儿都有人相信;粉色的唇彩光鲜照人,仅仅舔舐嘴唇的小动作都独具诱惑;全身覆盖一款深V长款银白色连衣裙,恰到好处露出一部分浑圆的胸部,高耸且有型,相信待会灯光照射下会更加夺目吧。聆听走路的声音和修长的身高判断,夏梦盈在房间里就换好了高跟鞋,防止出门前弯腰走光,这是打算直接下楼乘车了。

周围环绕的气场哪里还有一丝夏翠翠的影子,她就是即将走上红毯的当红影视明星——夏梦盈。

“许哥,你帮我带一套衣服,晚上吃饭换的。咱们快出发,那个烦人的顾主任已经到楼下啦。”

夏梦盈抬手指了指,在沙发旁边的茶几处有一个袋子,鼓鼓的里面装着选好的衣服。许少凡答应了一声,起身拿好袋子跟在后面,作为话剧团团长,接下来的行程中,他即将扮演助理的角色。

曾几何时,校话剧团人手紧缺,许少凡也经常充当剧务角色,帮夏翠翠拿演出服。此时此刻,衣服袋子中散发出熟悉的味道,他感觉时光仿佛出现了倒流。

这个时间段上下楼的人员并不多,再加上夏梦盈戴着墨镜,他们的行动速度很快,到达大厅前的一段路程非常顺利。

电梯门一开,夏梦盈率先跨出一步。看到大堂里人员较多,许少凡连忙追上两步,陪在了她的左手边。

酒店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员,不知是仔细观察认出了夏梦盈,还是通过住宿信息掌握了真实资料。但见她拉起另一名工作人员,兴奋地朝这边跑来。

“夏梦盈,我是您的忠实粉丝,可以合个影吗?”

许少凡再一次近距离体会到作为明星粉丝的那份狂热了,身边的夏梦盈还维持前进的步子,只是微微放缓了步伐,扶了一下眼镜框,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好吧,我在赶时间,抓紧哦。”

向一侧靠了靠,两位酒店女工作人员如愿以偿,这时陆续有附近的客人发现了这边的异常,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像是对发生的事还在确认中。一般人都不敢相信在现实中,尤其这种二三线内陆城市能见到明星,但是看到夏梦盈穿着十分光鲜亮丽,戴墨镜符合一个明星出行的装扮,又被拦住要求合影,八九不离十。形势急转直下,许少凡缺乏专业经验,眼看快要暴露女明星的身份,控制不住局面。

“妹妹,快上车。”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旋转门的方向传来。平时听到这个声音挺反感的,此时的夏梦盈却如遇到了救世主一般,连忙挥了挥手,步子又加快了许多。

许少凡如临大敌,看到那个标志性的鼻毛,不用介绍,就知道是赞助商代表顾主任到了。那个家伙穿了一身白色带着斑点的T恤衫,黑色西裤黑皮鞋,不胖不瘦,小跑了几步,身边跟着两个酒店门口的迎宾保安。

两边人员顺利汇合。路人中有的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目送夏梦盈弯腰钻进了门口缓台上一辆轿车敞开后门,许少凡随后上车,利索地关上了车门。

“夏大美女,你可真是的,去学校礼堂更衣室再换衣服多好,咱普通人出门哪有这么穿的,还好我发现情况不对进去接你,要不骚动起来咱们可是要迟到了。”

坐在驾驶位置的顾主任喋喋不休,通过后视镜先扫荡了夏梦盈的胸前风光,心满意足的他又打量了许少凡几眼,两个男人目光撞在一起很快移开,彼此充满着警觉和敌意。

“顾哥,我也是怕迟到嘛。寻思这么几步路,应该能糊弄过去,再说我也没那么出名。”

许少凡这时才察觉出,夏梦盈之前在酒店大堂的高调亮相,很有可能是其有意为之。即便面对诸多危险,她也想在曾经待过的城市多制造出一个舆论热点,得到心理满足。这是属于每一个飞黄腾达的人在衣锦还乡时的梦想吧。

夏梦盈在和顾主任说话时,语调又麻又酥,之前的口吻许少凡就不太适应,这一刻更甚,伴着车内空调吹出的冷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前排的顾主任倒很是受用,扭过头回复了一句:“妹妹,你可不知道你现在的影响力,怎么也算是个荧幕当家小花旦了。流量明星和小鲜肉团灭的时代,以你的演技加颜值,岂有不火之理?尤其咱们住的这家酒店,有很多希捷城市大学的学生也在,最近你的见面会海报校园里贴的到处都是,他们很容易认出你啊。”

听到“咱们住”的这家酒店,许少凡打心里觉得别扭,好比吃了一个蛆虫,顾主任喜欢在语言上占便宜。夏梦盈倒是呵呵笑了,聊得甚是开心,缕了下额头的刘海,还不忘了给赞助商一个狂赞:“那都是你们宣传的到位,给我海报P图的美工小哥哥费心了。”

接下来夏梦盈给顾主任介绍了身边的许少凡,说是自己的临时助理。顾主任碍于面子打了一个招呼,丝毫没放在眼里,表情上体现出把对方当做下等人对待。不久车子驶进了校园,开始减速慢行。

希捷城市大学,许少凡和夏梦盈的母校,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但回忆并不都是美好的,只能说欢笑与痛苦并存。校园整体变化不大,有几栋教学楼重新粉刷了外墙,还新建了几栋寝室楼,车子行驶在校园小道上,下课音乐声徐徐传来。

途经四号教学楼下面,许少凡的心不由得乱跳。他有意瞧了一眼旁边的夏梦盈,她的表情依旧坦然。

她忘了吗?

不,何美玲她都记得。

刚才正驶过王诗语最后咽气的地方,学生换了多少届,又有几个人还记得七年前的那段往事呢?

七年前鼓起勇气,算是与夏翠翠第一次正式约会,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只差夜幕降临后的一个表白,本该一辈子值得铭记。后来酝酿的表白仪式被一通噩耗电话打消,约会草草收场。那一天倒是铭记了,却变成另一个好友的忌日而已。

熟悉的学校礼堂进入眼帘。从大二开始,青山话剧团自成立到大四毕业,这里一直都是许少凡他们排练演出的不二场所。经历七年的变迁,听顾主任介绍,校方在原礼堂的旁边,又新建了一座更大规模的新礼堂,承办各种专家名流进校园讲座等任务,可容纳的人员也是过去的两倍多。

关于这次的见面会的安排夏梦盈提前和许少凡介绍过,她一再要求在旧礼堂举办,哪怕来的人数被砍去很多。校方在了解到夏梦盈的怀旧情怀后,接受了这个建议,赞助商举双手同意,他们也不指望门票挣钱,校园内所有醒目广告位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他们的产品是几种口味独特的功能性饮料,只要求访谈夏梦盈时在舞台上桌子上摆好,Logo面向台下,届时在校园内开几个免费品尝点位即可,未来也在考虑把夏梦盈身着秘书装的形象印到产品包装上,美其名曰“国民女秘书”必备饮品。那些都是意向性协议了,至于是否正式签约印刷有夏梦盈肖像的饮料,赞助商计划六月份她与高仁的婚礼期间再进一步落实,借机获得更多的曝光度。

重新踏上熟悉的旧礼堂后场,许少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身份再次回归。因为今天不是演出之类的见面会,所以舞台大幕处于升起状态,站在靠近后场的一侧,可以清楚地看到剧场中坐满了参加粉丝见面会的学生,几个过道都站满了人。这是许少凡在过去梦寐以求的一个话剧演出前壮观场面,夏梦盈以一种明星见面会的方式实现了,参加的人数超越了前段时间青山话剧团对市文化局领导的公演。要知道那场演出整个剧团成员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月,而现在夏梦盈的到来只不过是一个过客,随便回答几个问题,讲几句励志的话语,与大家合个影,就能轻松把钱揣进口袋,几天默默忙碌的都是校方和赞助商。怪不得总有人说国内的明星是一个最好赚钱的职业,强调应该按劳分配,必须对这类人采取加税减薪的政策。

千呼万唤始出来。

当访谈主持人把手中的麦克对准台下同学和教务人员时,粉丝们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在后台的许少凡耳朵嗡嗡作响,身边的夏梦盈侧脸对他一笑,伸手挽起长裙,随着粉丝们的倒数声,款款走上舞台。与她遥相呼应的,是台下粉丝们高举的灯光彩板,上面有她的名字,亲切的称谓,以及她出道以来的各种美美照片。

果然这身银白色的长裙是为今天的见面会特别准备的,夏梦盈的亮相惊艳无比,尚未开口,台下瞬间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明星效应果然可怕,许少凡切身体会了一把。如果说上次公演是以自己为主角的间接体会,那么这次的视觉冲击效果更加直观。他也明白上次公演反响和口碑达到如此效果,真是在很大程度上沾上了夏梦盈的明星光环。

有的人勤勤恳恳努力了一辈子,比不上名人一次提点带来的效果更迅捷。还在抱怨上天很不公平吗,不,也许这才是它恩赐予我们最大的公平吧。

许少凡陷入了自我催眠中,思想在神游,目光倒是和不远处的顾主任一致,始终锁定在舞台中央坐在一把椅子的夏梦盈身上。

夏梦盈说了什么内容许少凡一丁点没听进去,大概是在谈大学期间话剧团的快乐时光,给她未来的演艺道路带来了哪些启迪和益处,在主持人的引导下用来鞭策当代有梦想的大学生进步。

每个成功者的道路不可复制。许少凡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长久以来被自己奉为经典。确实,今天有幸听到了夏梦盈精心准备的鸡汤正能量满满,非常激动,可冷静之后,成为一个明星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努力和际遇又有谁知道呢?以墨守成规的方向去努力奋斗,大部分的学生毕业后能混到许少凡这个层次就已经算不错了吧,哪里能涌出那么多草根明星呢?一家二流理工科学校,转眼快被代表校方的主持人描绘成一所全国知名的影视传媒基地了。

除了充当经纪人助理外,许少凡清楚自己今天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任务是充当夏梦盈的保镖,以应对上周的照片威胁事件。粉丝见面会开始前他详细询问过校方人员,进入礼堂参观的人士全部是在校的师生,他们使用学生证和教工证件购票,入场前会由几个入口的教务人员进行验票。虽说肯定不如机场高铁站有专业的扫描设备,但是通过人眼初步观察,只允许携带偶像牌、气球、拍手器、简单零食等东西进入礼堂,其它涉及危险的物品一律留在外边。毕竟这也是校方举办的一次大型活动,必须保证师生安全;再者旧礼堂的承载能力他们比较担心,所以安全通道今天也破例全部开放,以备突发情况。

谢小涛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成为重点关注对象,许少凡要求今天整个话剧团照常在厂办文化宫排练,由谢小涛负责。这样使得谢小涛的周围时刻存在证人,抽不开身,再加上告诉那小子今天是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不告诉他外出是和夏梦盈有关。

当然前提是建立在谢小涛不是嫌疑人的基础上,否则他早就知道了夏梦盈的行程安排,机会不容错过,一定会想方设法来到校园。于是许少凡采取双重保险,私下告诉女队员刘琪注意点谢小涛的动态,别让他乱走,有什么异动及时向他汇报。表面上说是觉得小涛这几日状态不好,担心独自一人做出什么傻事。

上述所有安排妥当,许少凡现在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现场是否存在其他人员作案。他目测了一下台下最近一排的观众想冲上舞台的几种可能路线:直接徒手攀上半米多的舞台。他当年尝试过,可能性低,需要几秒钟,费力气不说很容易被旁人控制。再就是位于舞台两侧的小楼梯,较近的一侧有人上台自己可以及时发现并制止,较远一侧有人上台,则需要发现后第一时间冲上去拉住夏梦盈从自己的一侧撤退,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冲上舞台的可能性做了几种假设,只剩下近距离枪击或者往台上扔什么危险的物品了。枪击不太符合国情,嫌疑人真拿到了那种暗杀武器,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人发出警告,直接行动便好;想扔什么东西起到恐吓作用的话,就要求嫌疑人处在前排有利位置,同时最好处在类似门口的地方,这样才能在保持精确度的条件下随时可以逃跑。

周围这么多人,嫌疑人还是选择恐吓的概率较大,看到谈笑风生的夏梦盈在公众场合花容失色,出丑,内心得到些许满足。许少凡认为分析接近了真相,便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距离舞台比较近的粉丝们上面,密切注意他们中的某人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

盯久了台下不停闪烁的各式彩灯,许少凡揉了揉疲劳且酸痛的眼睛。就在放松警惕打盹的间隙,台下较远的位置过道站立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些骚动:有轻微的爆炸声传来,伴随着几处火光,接着更激烈的是女生的尖叫,打断了台上正在进行访谈的夏梦盈。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夏梦盈从座位上起身,像一只惊弓之鸟,在和主持人耳语一番后,立刻向着许少凡一侧的后台走来。许少凡看见她在挥手,毫不犹豫冲上台去,快速来到身边,搀扶着她走下舞台。

近距离接触才发现,夏梦盈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用花容失色形容一点不过分,可见内心的紧张程度。一张小手紧紧握住许少凡,上面已然浸湿了冷汗。

“别担心翠翠,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许少凡低声说着,试图通过握着的手传递给对方安稳的讯息。回忆当年夏梦盈第一次上台表演话剧,紧张程度也不过如此。

舞台上的主持人随机应变能力很强,经历过许许多多重要的场面,他同样不知道场下骚乱是何原因,又将何时结束。既然主角已经走下舞台,自己必须给就座的师生解释清楚,便起身站在舞台中央,淡定地说道:“因为行程安排,夏梦盈的明星校园见面会今天就到这里,感谢各位同学、老师、校领导的到来。等会儿我会和咱们可爱的女神沟通,现场抽奖,抽出20名粉丝获得她的亲笔签名照片,请大家留好手中的入场券,机会不容错过!”

一招果然奏效,刚觉得夏梦盈草草离开扫兴的粉丝们,又自发地拍手欢呼起来,等待幸运女神的降临,拿好手中的入场券,礼堂里的人们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调查清楚了吗,到底怎么回事?今天的事故,你们校方必须负责。”

在后台,顾主任成为了主角。他一边嘘寒问暖夏梦盈的安危,一边大声责备礼堂负责人在安保方面的失职,言之凿凿要把这件事汇报给自己的老板,统计以此对公司饮料销售方面带来的损失和品牌上的不良影响。

礼堂负责人几分钟后收到了几个出入口维持秩序的教务人员带回的答复:

一个帅气的男生高举的电子偶像牌发生短路,爆破声由此传来。然后是他身边的女生不明所以小题大做,看到火花后大声喊叫,以为附近起火了,接着又有其他人跟着叫,连锁反应下,造成过道处的人员发生慌乱。有一位目击者叙述了整个过程,告诉赶来的教务人员,证实了虚惊一场。而电子偶像牌短路的那个男生也趁混乱中离开礼堂,无法找回。不管怎么说,没引发大规模的慌乱甚至踩踏事故便也没什么值得追究了,这件事成为一个见面会的小插曲,不了了之。

惊魂未定的夏梦盈配合主办方签好了20张写真照片,递给主持人用于发放给现场粉丝,平静地告诉工作人员由于身体不适想先行返回酒店休息,取消下午参观校园之旅和前往赞助商展位亮相两个活动内容,晚上直接去参加欢送晚宴。未等校方领导赶到后台问候,便自作主张和许少凡一起从后门离开,坐上了顾主任的轿车。

路上夏梦盈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顾主任一个人在瞎侃。顾主任根本不知道后排夏梦盈内心的顾虑,还以为是女明星胆子小,对突发事件格外敏感,便讲起了自己曾经组织活动遇到的一些趣事用来缓解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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