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返乡的列车

这一夜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一言难尽。回到房间后夏梦盈把自己关在里面的卧室,许少凡卧一头倒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身体刚接触柔软的皮质表面,整个人就如同散架了一般,呈现疲惫不堪之态。

他把那张恐吓信叠好放在裤子兜里,然后尝试玩手机坚持一会,怕入睡前的夏梦盈再有什么事情找到自己。渐渐失去了意识,合衣而眠,等到再次醒来时,室外的阳光已经透过薄薄的窗帘洒在脸上。

拿起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是上午九点二十。What?许少凡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没有看错时间。记得昨晚隐约听夏梦盈提起过,今晨她要乘坐八点多的早班机离开本市。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里屋的房门紧闭。许少凡内心隐隐感到不妙,莫非夏梦盈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可糟糕,套房从昨晚后半夜开始只剩下他们两人,莫非世上真有人会穿墙术,能无声无息经过自己的屋子潜入里面吗?

许少凡连忙起身,快速挪动步子到里屋房门前。他敲了敲门,同时转动门把手,心突突乱跳,待会儿一旦出现了尸体,自己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翠翠,翠翠。”

房门没有锁,许少凡轻松进入了卧室。

床上没有人,被子堆放在一边,窗帘被拉开,防蚊纱窗并没有打开的迹象。

里面的人失踪了?!

是魔术还是穿越?

“许哥,早上好啊。你等我一下哈,我正在化妆呢。”

隔壁卫生间传来声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许少凡坐在卧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距离卫生间很近,像是怕里面的人再消失了一样。刚才看上去是自己吓唬自己了,卫生间的门关着,磨砂玻璃透出灯光,说明里面有人。

许少凡隔着门提出了疑问:“翠翠,你是不是要赶早班机,没起来吧,改签了没?抱歉,我也睡过头了。”

刚问完,卫生间的门从内拉开,一身宽大睡衣的夏梦盈从里面走了出来。瞧她的妆容已然妥当,睡衣下露出一双长腿,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面。

“哎呀许哥,我昨天喝多啦,才起床半小时。至于早班机,我昨晚就决定了,在手机上取消了,我有了新的主意。”

说罢夏梦盈晃了晃手机,脸上难得浮现出笑容。

“你准备······”许少凡疑惑不解。

夏梦盈坐在床边,先让许少凡看看自己有没有黑眼圈,在得到否定地回答后,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恐吓信不是不希望我幸福么,提到了我结婚。现在我和高仁的婚礼还剩下一个月,取消是不可能了,我经常露面更是不妥,没准会刺激她做出什么行动。所以么,安全起见,我准备找个地方藏起来,反正又没有拍剧安排,躲到结婚的前几天,这样是不是最安全?”

许少凡像是在听一个故事:“躲,你想怎么躲?”

“是这样的。”看上去夏梦盈早已计划好了一切,放下手中的手机,“昨晚有点失眠,思来想去,先给我的经纪人发了一条微信,又安排给她一个月的假期,工资照常,你说那个小妮子是不是开心坏了。嘿嘿,我没和她提具体要去哪,只是说单身前要和朋友们出国狂欢,作为成婚前的一个仪式。”

许少凡心里暗道了一句“真土豪”,嘴上却问道:“那你到底准备去哪呢,真要出国吗?确实,国外应该安全一些。在街上遇到中国人,起码扎眼,发恐吓信的人,肯定不是一个老外。”

夏梦盈摇了摇头:“我随口一说去国外,怎么能真去呢?许哥,现在除了你,身边的人我觉得都不安全。上次的合影照片,没准就是我的经纪人在搞鬼,要不怎么那么巧,偏偏让我撞见了飘在地上的照片。”

“不会吧。”

“哎呀,防人之心不可无,反正我有了想去的地方。我准备回趟老家,房子去年就没人住了,父母都搬去了城市。回那边的目的一是怀旧,寻找少年时代的记忆,散散心;二是以逸待劳,这位恐吓信制造者阴魂不散的,试试他是不是真的神通广大,能与我保持形影不离。处在这个圈子很累,淡出一段时间吧,等婚礼前回来找些媒体炒作,我的名气比现在更火也说不定哦。上荧幕待久了总有审美疲劳期,我打算淡出一段时间,咱有资本,不怕。”

演艺圈的人经常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吗?许少凡认真地把话听完。夏梦盈的决定,处在旁观者的角度的他只作为一个了解而已,既然如此安排了,估计只有未婚夫高仁可以强行改变。

躲起来,一个月时间。许少凡的脑中闪现一个灵感:难道这就是上天赐给自己最后扭转败局的机会,一次来自女神的暗示吗?

事在人为,他把这当成一棵救命稻草,脑子在飞速运转,考虑该如何隐晦去表述,才不容易被拒绝。他愿意抛下一切,准备陪她一起流浪,去触碰生命中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后来夏梦盈又说了什么,许少凡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说走就走,她低着头继续摆弄手机,应该是预订火车票去了。

夏梦盈的老家,大学时听她提过几次,靠近东南半岛的一个沿海小镇,三面环海,除了环境不错之外,经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样子。记得上大二那年才通了火车,夏梦盈当时返校感叹再也不用倒长途客车了,单程节省将近五个小时,对此已是心满意足,那种小地方,指望建设飞机场是不现实的。

“翠翠,你在订票吗,给我加一张吧,我陪你。”

鼓起勇气,许少凡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而后用热忱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发现夏梦盈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犹豫了一会,晃了晃脑袋她才开口:“许哥,我不想再麻烦你了,再说你的话剧团演出怎么办,刚进行过公演有起色,缺了你不行呀。”

没把话说死,许少凡燃起希望。通过昨天一天的陪伴,觉得两个人重拾了当年的友谊,而且又深入了一步,必须趁热打铁:“青山话剧团可以放一个小短假,或者我做一个口头上的安排,让小涛继续带队就好,他现在完全可以代表我。其实出门旅行并不是一个临时决定,你知道的,我常年闭门搞创作,要不就是组织排练,生活单调且乏味,每天两点一线,比蚂蚁一生的行动轨迹还要简单。这几年间,我忙于工作放弃了所有外出旅行计划,灵感和思路几乎枯竭。选择了这个行业,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一份创作激情和永不停歇的灵感,它比时间和金钱还要宝贵,是别人赐予不了的东西。所以借着这次机会,陪你的同时,我要找回正在遗失的东西。即便不和你去,我也要过段时间寻觅一处适合创作的地方了,在那里停留一阵积累素材。近一年的剧本内容,其他人不说我却清楚得很,我所涉猎的知识领域,接触到的人,交际圈过于狭窄,局限在一个范围内,而这个时代需要创新,否则安于现状只能被无情淘汰,我的变化必须出现在大众审美疲劳之前。翠翠,你知道的,我是有野心的。这么多年,它被生活磨砺得更加锋利了。距离梦想越近,只有更加专注才行,一口气不能懈怠。剧团这么多人指着我的带领,我的决定直接关系着十多个人的梦想和未来。而且我想说,关于合影照片,我也是其中的一位,我还没收到过任何恐吓函呢,不妨也出去躲一阵,我们绑在一起,也许更加安全。现在,当年的这些人里面,也只有谢小涛敢于主动招摇过市,一心等待她回来吧。”

许少凡的讲话充满激情,他一直是一位优秀的演讲者,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吐露出无穷无尽的能量,双目熠熠生辉,像要点燃这个燥热的夏季。经过巧妙地隐藏,他用一个真实的意图,代替了只想留在夏梦盈身边的企图,修饰后表述出来的内容十分漂亮。

夏梦盈沉默了,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许少凡是一个把梦想变成生活的人,这些年的过往,你能看出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有时可能缓慢,但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不断前进。夏梦盈有时在想,自己如果加入到这样的人生中来,不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是不是会更加有趣呢?现在单调乏味的娱乐圈,除了炫耀身份和地位,剩下精神层面的东西少之又少。

最终作出决定不过几秒钟而已,两个人的命运已在悄然声息中发生了改变。

“好啦许哥,我给你订票,就当陪我亲近大自然一月游吧,我家空房子屋子多,聘你负责看门。我太了解你了,你们巨蟹座有时太固执了,我是改变不了的,过去是,未来也是。”

其实夏梦盈心里所想的,却是一个理想的巨人,是不是正在利用他的手段,扭转一个看似不可能的颓势,以致发生某种质的逆转。总要有机遇和舞台的,自己可能正在作为一个载体,夏梦盈很好奇,或者说内心竟然泛起了一丝丝期待,这和未婚夫高仁的冷漠不无关系。猜忌与报复的火苗迸发,男女的感情在结婚前就出现裂痕,即使努力掩盖,未来幸福的几率也是渺茫的。

夏梦盈预订了两张今晚的卧铺票,把信息发给了许少凡。毕竟是一次长时间旅行,需要带一些个人衣物,安排好工作上的事情。

许少凡给谢小涛打了一个电话,说近期自己想去放假独自旅行,安排妥当剧团的琐碎之事后,告诉对方下午回趟出租屋取一些换洗衣物。

许少凡不打算离开夏梦盈半步,通知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女明星的私人保镖了。夏梦盈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一边笑着吐槽,“这个保镖看上去战斗力不行啊”,许少凡耸耸肩,说起码警觉性较强,遇到危险带你一起逃跑是完全可以的,关键时刻也算是一个垫背的,不用支付工资,供吃供住就行,瘦有瘦的优势,一不浪费粮食,二不占用空间。

去希捷市火车站前,他们打车先返回一趟许少凡的出租屋。许少凡独自一人上楼,怕碰到室友,令身边的夏梦盈尴尬。

十多分钟的样子,许少凡拎着一个体积适中的拉杆箱下楼,和出租车后备箱中夏梦盈的那款对比,绝对是一个迷你版。

“喂,出去一个月,你就带这点东西。我家那边可是没什么大商店的,有钱都消费不出去,最近几年不知道发展怎么样了,挺悬的。”

许少凡关上后备箱,耸了耸肩回到了后座上:“别说你老家那边,现在受网络电商冲击,国内线下实体店大多数门可罗雀,周末店员的数量远超过顾客。再说男生出行哪有那么多东西带,这都是小涛帮我提前准备好的呢,他比我仔细,要换成是我根本不需要那么多。”

“小涛在家呢,你没和他透露我们的行程吧?”

“放心,任何人我都不会说的。”

“嘿嘿,高仁那边我也不会说的,习惯了。”

坐在前排的出租车司机,脑子里把两人当成一对出来偷腥的男女,看破不说破。尤其女人戴着墨镜和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明显是不想让熟人认出来。

司机推算女人可能是有家室的一方,露出的一点点相貌勾勒出美丽的线条。至于男人么,肯定是在某方面能力超凡,得到了女人红杏出墙的青睐,艳福不浅。

聊天过程也印证了他的猜测。打听两人去哪时,男人模棱两可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女人简单说了句乡下老家。行程估计是由女方一手策划的,最大可能是国内某个风景名胜,白天游览观光,晚上干柴烈火,真叫人心驰向往。现在的年轻人思想还真是前卫,俨然变成了一个二人小蜜月,只是不知道被戴绿帽子的丈夫是哪位苦逼的男士,炎炎夏日,娇妻在户外游山玩水,他却只能猫在公司加班赚钱。

到达火车站。夏梦盈走在前边,许少凡左右各拉着一个行李箱,拖着行李走向候车室。

夏梦盈订到了两张软卧票,据她说已经算是回老家最好的待遇了。她上大学那阵,开通线路的头两年只有硬卧,由于车次较少,多数时间只有站票。天气炎热,偶尔一宿在绿皮车过道打地铺的滋味想想都难受。

两张票均是下铺的,进到软卧包厢,许少凡把行李箱统一摆放在自己一侧床铺的下面。包厢两个上铺暂时没人,据夏梦盈言,她是特意在网上这么选的,现在回老家方向是淡季,又没有什么旅行项目,这节车厢靠近车头估摸都不会有多少乘客,可以不被外人打扰,舒服地睡一宿,明天中午的时候便可到达。

许少凡为本次火车旅行准备了一兜子食物,有方便面、火腿肠、面包和夏梦盈大学时最爱吃的青柠味薯片。

随着列车缓缓启动,夏梦盈打开食物兜子像发现了一座宝藏,欣喜地撕开一袋薯片,拾起一片放在嘴里咀嚼:“许哥,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呢,好几年没吃到啦。这次旅行让我想起了初高中时代的暑期旅行,还有大三社团夏令营活动,你组织去湖边的那次。”

湖边、原始森林、群山、度假小屋······属于他们共同的记忆被再次唤醒。大三那次社团活动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季。希捷市深处内陆,一旦白天温度进入30以上,多日不下雨,只剩下干热无比的空气,令人眩晕。许少凡打算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的几天,先不返回家里,因为在哪都是待着,显得无聊又无趣。他提前上网搜索了希捷市的周边短途游,想找一个风景优美又可以避暑的地方,邀请女神夏翠翠一同前往。

暗恋一个人太深,以至于他了解夏翠翠喜欢的一切:一年四季穿哪种颜色的衣服,平时吃什么零食,在家选择看什么电影,假期经常报哪家旅行社自由行等等。根据调查,夏翠翠通常会叫上一两位闺蜜一起出门旅行,从没跟男生单独出去过。

为了把旅行的目的变得单纯,许少凡叫上了校话剧团的主演和关系不错的助演,同时向周边同学中扩散,社团的夏令营活动最终组建成一支12人的小队伍。

主要成员中何美玲是唯一一个没有报名参加的,刚考完试就被男朋友的豪车接走。她和许少凡提前打过招呼,估计对家里那边她也会欺骗是去社团游,实际上是光明正大地享受自己的二人世界去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何美玲一样单独约会另一半出游该有多好啊!沉寂了多年的梦想一朝实现。凝视着软卧包厢里对坐的夏梦盈,许少凡感慨万千,化兴奋为食欲,把一块麻辣鸭脖塞到嘴里咀嚼。

“许哥,给我一块。这些年‘老干妈’都变味了,尝尝鸭脖子缩没缩水。”

关上软卧包厢的门,前进列车上的夏梦盈更像是一名陪男朋友出门的普通女孩,面对零食的诱惑几乎丧失掉免疫力。不但徒手啃上鸭脖子,还打开了一听灌啤,一只脚丫踩在卧铺床上,支起一只腿,另一只腿则垂在床下来回摇摆,悠哉地吃着夜宵。一会儿陪许少凡闲聊,一会儿望向窗外,对沿途的自然景色连连称赞。

她说很多年没坐过火车了,不同于飞机空间上的闭塞,陆地上的短途旅行更加陶冶情操。聊起火车旅行,夏梦盈心驰向往:欧洲许多国家设有专门的旅行列车,历史悠久,车体内外装饰得古色古香。买一张车票,乘坐它可以穿越阿尔卑斯山脉,行驶在人口稀少的欧洲平原,纵览欧罗巴的美景,以后有机会真该去尝试下,带上行李,游遍世界最著名的几条铁路线。即便觉得遥远,乘坐一次近邻日本的观光电车,沿富士山环线包揽樱花;或是走京都线追忆盛唐特色的建筑民俗,皆是不错的一次体验。

上述这些景色,许少凡一个也没去过,只在电视和影视作品中跟随旅行者摄像头见证过那些异域风情。不同的文化和语言环境下,对一个人的灵感刺激也许会有新的启迪吧。如果夏梦盈答应,他是愿意陪她周游全世界的。

列车经过了几个车站,天色渐渐变暗。听列车的车厢广播,下一站将是另一个省的中心城市了,他们即将驶出东北平原,向着东南半岛的方向转弯。

“我老家那边20多度,比希捷市温度略低,但可不要小瞧哦。那里早晚温差很小,属于湿热型气候,发潮的空气需要慢慢适应,况且这个季节,台风快来了。”

夏梦盈介绍着老家的情况,意在告知许少凡做好准备。许少凡满怀期待的点点头:“没问题,明天我就换上背心大裤衩,再配一双鞋托,武装成一个当地人。”

夏梦盈乐了:“装扮上差不多,就是一张嘴,你的口音立刻露馅了。”

“我少说,勤干活就行呗。上午捞鱼,下午买菜,晚上咱们顿顿是宴席。”脑子里已是一幅男耕女织的画面。

“许哥,下一站会停靠20分钟,和我下车去站台待会怎么样?活动下筋骨,顺便买点站台上的土特产,以前我经常在那站下车。”

“好,我陪你。”

夏梦盈的吃货本质回归了。

列车缓缓驶入了站台。

夏梦盈主动拽起许少凡的胳膊,车厢门刚打开,两人跳上了站台。

这座中心城市的站台的确热闹,作为南北铁路枢纽的交汇处之一,来来往往尽是上下列车的旅客。穿梭在人群中,几个卖特色小吃的小车混在其中。

夏梦盈凑到前边,从摆出的食品中,挑选了一袋香肠和一种特制的鸡肉,用手机扫码付费。又看到有做好的棉花糖,摘下一个大的,一起塞到了许少凡的手里。

“好啦许哥,你还想买点什么?这个棉花糖太大,我们吃一个就好了。”

“不需要,足够了。待会儿上车马上睡觉了,再说我今晚肚子里也没什么空地方。”

这个站台的旅客基本走得差不多,看悬挂着的钟表,距离发车还有12分钟。夏梦盈心满意足地站在一块空地上,和许少凡分享着手里的棉花糖,遇到大的一块,用手摘下来直接塞到嘴里,许少凡吃了几口,觉得味道太甜就放弃了。

两个人重新回到列车上,简单的洗漱过后,许少凡关上了软卧包厢的小灯。拉上窗帘,只有车厢过道微弱的光线透过玻璃传来,伴随着列车轮子“咯噔咯噔”的撞击声,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别躺在了软卧的床上。

夏梦盈提议,由许少凡讲几个鬼故事打发时间。记得大三的社团夏令营活动,夜里在度假小屋边上的一块空地,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起初是表演各种节目,找各种理由惩罚表演者喝酒,后来篝火逐渐熄灭,大家围坐在一起,由许少凡发起了讲鬼故事的环节。

许少凡的故事很多,据室友谢小涛说,许少凡有一个奇葩的癖好,每晚会在寝室听张震鬼故事入眠。于是许少凡当仁不让讲了许多毛骨悚然的故事,女生们发出惊叫,男生们嘻嘻哈哈,他们度过了愉快的一个夜晚。

列车上的许少凡不打算讲鬼故事,难得有这么近距离接触女神一起入眠的机会,只有谢小涛那样的天然呆才会继续讲自己喜欢的动漫故事吧。讲爱情故事又有些直白,最后他选择了几个不长不短的童话故事,讲完第一个,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收听者津津有味。第二个讲了一小半,再看向对床的夏梦盈时,已经进入甜美的梦乡,一对长长的睫毛百看不厌。

许少凡默念了一声“晚安”,这是他们离开希捷市的第一晚。

这一夜很漫长,睡得很沉。列车车轮和铁轨间有节奏的碰撞声像一道催眠音符,再睁眼,拉开软卧包厢窗帘的一角,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八点多。

对床的夏梦盈还在酣睡,只不过头扭向了靠墙壁的一侧,身子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薄被捧在怀里,很多女生都喜欢这样的睡觉姿势,在陌生环境中建立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

女神睡觉的样子十分优雅,许少凡忍不住想学习猥琐大叔,当一次火车痴汉,拿出手机偷拍一张。

当然一切只停留在脑海,许少凡拿起手机后并没有拍照,下一个动作是选择一本电子书,依偎在下铺靠窗户的一侧阅读。再过两个小时,夏梦盈的老家就要到了。

夏梦盈昨晚睡得也不错,八点半起床,洗漱回来享用零食,完全用零食填饱肚子。还催促许少凡,把昨天的第二个童话故事讲完。

时间过得很快,当列车再一次减速之际,夏梦盈兴奋地指着平行于铁轨不远处的一条河流,它穿梭在绿色的田野中,直至远方,蔚为壮观:“许哥你看,这条叫蓝河。别以为只是一条河呀,它的河面逐渐变宽,到远端直接入海了,是贯穿整个半岛的一条河,农民们用它灌溉,而我正是吃它的水长大的。”

原来是老家的母亲河,任何一个游子衣锦还乡时都会对熟悉的事物感到无比兴奋吧!

夏梦盈说,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她离开去大城市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一晃四年多,再见它时又有怎样的情怀呢?只有离得近才感受的真切,假设换乘坐飞机过来,可能会忽略掉曾经的美好吧。

夏梦盈嘴中不知不觉哼着曲子,旋律优美,亲切又熟悉,许少凡饶有兴致地听着,一时间叫不出名字。

“这首是······”

“哎呀,宫崎骏《千与千寻》的主题曲啦,大师久石让的作品,不觉得和现在很配么?”

“嗯嗯。”连着海岸线的一条铁路浮现于他的脑海。

“网上曾经看过一个视频,日本有一条铁路,札幌到小樽,铁轨就是建在海上面的,多美啊!”

“真的吗?”

“不要怀疑哦,人家宫爷爷是很讲究的,具有想象力的漫画也是依据实景。”

许少凡赞同这一观点,思考的却是《名侦探柯南》剧场版里的东京塔,米花町。

列车带领他们追逐着草原。这一带地势平坦而辽阔,在远方微微起伏,整个大地都被绿油油的青草覆盖着,深深的草丛在微风中摇曳,是那么的婀娜,充满了神韵。微风袭来,荡过蜿蜒的河水,掀起了阵阵微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碧水印着蓝天,蓝天衬着碧水,那种天连水尾水连天的画面,宛如在天镜中遨游,自在、奔放……

南下的列车终于停靠在站台,许少凡拖着行李箱走下火车。这座车站的规模小得可怜,夏梦盈慨叹和过去比没什么变化。在夏梦盈的指引下,两个人从一个围墙缺口走出站台,外边是一条窄窄的道路,有几辆中型巴士停靠,均是城市里几年前的淘汰款。许少凡和夏梦盈乘坐了其中一辆,还将有半个多小时的行程。

一路上见到最高的也不过是两三层的破楼房,外面爬满墨绿的青藤,剩下大多是简易的一层平房,它们凌乱地散落在道路的两侧,复古的小城如同一帘遗失的梦境。

巴士行驶了20多分钟,一个弯道后进入下坡,随处可见商贩的摊位,老人和小孩在街上闲逛、嬉戏玩闹。因此中型巴士开得很慢,并且随叫随停,左躲右闪,基本处于车等人的状态。

坐在旁边的夏梦盈身体依偎在打开的车窗边,夏风拂过发丝,碎发在耳鬓处厮磨,转头与许少凡目光接触:“这里新路铺得很平整,马上就到我家啦。以前都是土路,颠簸得厉害,肚子空空容易晕车。”

潮湿的水汽阵阵传来,覆盖在许少凡的口鼻处。他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对贴近自然的优良环境赞不绝口。

“司机师傅,前边三岔路口停车。”

“好嘞。”

听到夏梦盈的呼唤,中巴司机也没转身,应和了一声,车子终于在目的地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夏梦盈伸开双臂在前边带路,微微抬头仰视蓝天,像是去拥抱所有熟悉的一切。他们位于一个坡路的中间部分,视线可及之处,这条路的最下端,通向蔚蓝的大海。

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上漂着几艘渔船,与天上的朵朵白云相映成辉,几只海鸟迎风飞舞,展示着它那曼妙的舞姿。浪花是白色的,似乎是一块迎风飘舞的绸缎,一浪追打着一浪,不停拍打岸边。视线可及处天水相接,构成了一幅美妙的画卷,一阵风拂过,其中夹杂着海水淡淡的咸味。

面对这样的壮美景色,拖着行李的许少凡不由得望得痴了。站立在原地不动,想发出赞美之词,却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才好。终于体会到了词汇上的匮乏,一句“卧槽”游荡在嘴边,来回扇动着嘴唇,像被巨浪拍到岸上的小鱼。此时此刻,真想一边奔跑一边脱掉衣服,一直冲到海边,一个猛子扎到水里避暑,一整天不上岸方可罢休。

“哈哈,许哥,景色不错吧,这里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再走过两栋房子就是我家,我们先回去整理下屋子。以前我爸清早就到下面和邻居出海打鱼了,等晚上他回到家里,餐桌上海鲜无数,可以吃它们吃到饱为止,那感觉真爽。”

夏梦盈的老宅是一栋二层小楼,据说外侧的白色墙壁在她毕业第二年重新粉刷过,之后房屋内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翻修,购买了几件新的家具。现在荒废了四年,不知道里面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即将对老宅进行一次新的探索,在陌生的地方进行一次都市冒险听上去挺刺激的。

夏梦盈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开门,门锁也许是生锈了,插进锁孔显得十分困难。身后的许少凡四处闲看,周围的房子比较雷同,他想对接下来要住一个月的新房子有一些初步印象,避免单独出门时走失。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辨认的捷径,一个充满恶趣味的地标性建筑出现在面前,它位于夏梦盈老宅的斜对面,属于临街。那栋建筑之所以容易记住,是因为上面打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看上去已经由住宅改成了店面。广告牌是LED的,只不过白天没有通电,才使得上面的几个字看上去没那么扎眼,但名字还是够劲爆的。

小吉成人用品·日用品超市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可添加微信付款购买,本街区提供免费送货上门服务,外包装无明显字样,24小时呵护您的隐私安全。’

许少凡咧开嘴笑了,不伦不类的广告词真雷。与此同时,夏梦盈扭了几次钥匙,终于打开了老宅大门。她回头示意许少凡:“愣着做什么呢,抬行李进屋啦。”

许少凡对着临街斜对面努努嘴:“谁说你老家这边闭塞经济不行,我看发展不错啊,各行各业齐全,尤其第三产业,上门服务真方便。”

夏梦盈顺着方向,也看到了广告牌,不怀好意地笑着:“我记得他家以前只是卖日用品,怎么又加了项目啊,你可以买完东西找人试试,我不反对的。这条街靠近海岸的地方以前真有那类场所,作为朋友友情提示下:质量不高,小心仙人跳哦。”

“开玩笑,我可是正经人。”许少凡嘴上说着,抬着行李箱进门,心里却在想着网上的一个段子:只要咱速度足够快,我能让“仙人”都跳不起来。

老宅散发着独特的霉味,那种长期没人住屋子才有的味道,只不过室内比外边干燥许多。夏梦盈伸手打开了远处的窗子,靠近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餐桌和四把椅子,是过去一家三口用餐的地方;她连续按了几次墙壁上的开关,棚顶的老旧灯泡并没有照常亮起,不知道是停电还是灯泡损坏等其他原因。

“中午我们先拿带来的熟食凑合一下,电费水费都需要交,煤气罐需要去买。许哥,我把这些体力活全交给你啦,下午我呆在家里收拾屋子,怎么样?”

“好的没问题,分工明确嘛。”许少凡愉快地答应下来,心里满是甜蜜之感,恰似一对儿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正在努力搭建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老街上有许多住宅兼顾着其他职能。交电费的门店,和充话费的窗口在一起,社区的其他几个便民服务站也都分布在附近。当许少凡和煤气公司的负责人约定好上门送煤气罐的时间后,朝远方望去,太阳斜挂在海面上,一片厚厚的白云袭来,天空的颜色由深红逐渐变淡。

靠近海边的风不大,出海的渔船很少,全系着牢固的麻绳停泊在港湾。许少凡远眺美景不由得出了神,海风拂过面颊,痒痒的很舒服。不知道夏梦盈家里有没有安装热水器,一下午的奔波,一身粘上黏黏的汗液叫人难以忍受。如果说希捷市的热是浅显的,那么这里的热足够沁人心脾,相较而言,许少凡更怀念东北白天三十度的那份干爽。

“年轻人,不是本地的吧。”回过神来,只见身边匆匆路过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竹篓,穿衣打扮像是个渔夫。

许少凡友好一笑:“是啊大哥,您怎么看出来的?”中午出门前,他换上了一套背心和短裤,上面印着缤纷的花纹,是去年在夜市挑选的款型。平时外出不太搭配,只作为家居服在出租屋里穿,这次难得有适合穿出来的机会,自我感觉和当地的一些年轻人衣着挺类似的。

“快回家吧,这个天,说变就变。看样子,台风快从海上吹过来了。”

“啊,台风!”身处内陆的许少凡,从未经历过的东西,只在电视上看过,未曾有过切身的感受。现在的天气,确实太具有迷惑性了,甚至尚未阴天,“大哥,我这就回去,谢谢你提醒了,还是你们当地人会看,我说怎么下午出来街上没几个人呢。”

中年男人重新迈开了步子:“会看是一方面,最近几天电视台和广播反复播放预警信息好几次了。下午我在社区站碰到过你缴费,看你像是外地过来度假的,所以提醒你下。台风可不是闹着玩的,它一来,不结实的东西全会被刮走,你还这么瘦。早点买好生活用品,回屋子做准备吧,这个季节这里不适合旅游的,你来得晚了点。”

附近街上确实有几家民宿类型的旅店,租下来可以供游客过日子的。许少凡往回走的时候在想,好心的大哥大概是把自己当成自由行的旅客了。

其实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许少凡认为接下来的日子将是一段很愉快的时光。

成人用品店的招牌进入视野,根据它辨别方向,许少凡轻车熟路找到了夏梦盈的老宅。

回到临时的“家”,许少凡汇报了外出经办事项均已妥当,还把听到的台风事情告诉房子的女主人夏梦盈。老宅经过她一下午的打扫,干净整洁,到处充满生机,与中午到达时的情况一比简直一天一地。看来任何东西的好坏主要在于它的经营者,夏梦盈虽然进入了娱乐圈,但许少凡觉得,即便有一天闲下来,她也会是一名优秀的家庭主妇。

“我也听到台风播报了,今年来得早了一些。”说着夏梦盈从桌子上提起一个老式收音机,“这是我大学还在用的,下午收拾差不多去对面超市买了点日常用品,他家东西挺全的。”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买了几节收音机能用的五号电池,家里现在来电了,水可能因为长时间不用,总阀门关掉了。就在后院,这是体力活,许哥你去研究一下吧。”

夏梦盈做了一个顽皮的笑脸,下午趁他不在时,她竟然独闯对面的超市成人用品两用店,勇气可嘉。

后院有一个安装在地面上的铁皮盒子,锈迹斑斑,许少凡打开它,在里面找到了连接着上下管道的阀门,朝着一个方向转动了几次,直至不能转动为止。他折返回老宅,拧开厨房的水龙头,由管道内部空气声卡顿了几秒,马上流出黑红色的水来。随着水流逐渐清澈,现在老宅内实现了通电通水,一种居家过日子之感瞬间爆棚。一楼卫生间的热水器连接电源,设定好温度,相信在晚餐后,便可以进去好好享受一番冲凉的乐趣了。夏梦盈说,热水器作为小镇的必备品,她的父亲以前每晚收工回家,都要洗一次澡,除去身上的汗液和一日出海的疲劳,日积月累形成了习惯。

趁晚饭前的休息时间,夏梦盈带着许少凡参观了二楼的几间屋子。上楼后第一个面积较大的房间,属于她的父母,从对面商店买来的枕头、薄毯已经铺好,翻出柜子里的草席铺在上面,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旁边有一个衣柜。夏梦盈告诉许少凡今晚他就睡在这里,这段时间都是。

再向前的一个面积较小房间,就是夏梦盈的闺房了。几年不住人,和第一个房间中的摆设差不多,同样标配的草席,这是小镇人们解暑降温的利器。电视的位置换成了一台学习桌,上面还有几本当年没来得及搬走的书籍,整齐的竖在简易书立的一侧,走上去翻翻,都是80后最喜欢的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等。夏梦盈大学之前的日子,正是在这里复习功课的。

再往里走,二楼走廊的尽头是另一个卫生间,里面空间狭小,安装了马桶和洗手盆。打算冲凉,只有在一楼那间解决了。

从二楼下来,送煤气罐的人员还没有赶来。所以他们的晚餐还是中午的食物,只不过多出几样下午在对面买回的零食和啤酒。

夏梦盈说,这个镇上土生土长的人们比较慵懒,即使没有一天没有几份工作,也要拖着干。有太阳的时候他们觉得太热,因此煤气公司的上门服务一般会选择在晚餐后上班。

许少凡喜欢这种慢节奏的生活。虽然希捷市和南方比起来,也属于慢半拍的节奏,但是来到半岛的一天,他却体会到了从没有过的舒适之感。就拿今天下午来说,出门的所见所闻,让他灵感大开,觉得晚上睡觉前就应该把它们认真记录下来,作为下一部剧本的主要内容。想写一本反映国内岛上居民状况的生活剧,现实题材的,名字一直没想到贴切的,但估计很快就能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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