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台上的恶魔

记忆乘坐时光穿梭机。

“你知道,我和诗语是无话不谈的闺蜜,那次成远当着咱们的面给诗语指引未来出路时,大家都挺开心。我不忍打破这种愉快的氛围,不清楚每个人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我已经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和诗语在出国做交换生的名额上,未来很大几率是要成为竞争对手的:我记得曾经和诗语说过,我考虑过出国。听了成远建议的她神色多云转晴,是没在意或者忘了,或者根本没把我当成她的对手,我不清楚。”

“在那以后有次我俩在食堂吃饭,聊到出国的事时,我略带开玩笑的口吻问她‘诗语,我记得和你说过,我也考虑过出国,咱俩可能以后要成为对手了。’诗语听完,神色黯淡了一下,眉头微皱,考虑了一会儿回答我说:‘翠翠,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真的不想失去最后的机会,如果真到了那天,你愿不愿意像成远一样愿意把名额让给我?’我听完她的话,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大脑里飞快搜索该如何回答她,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或者该怎么说一句,能让她听了舒心,不至于使我们关系产生裂痕。见我还在犹豫,诗语用微笑解围:‘翠翠,我逗你的,别当真。咱们是姐妹,我怎么能自私到耽误你的前途呢,我们共同努力吧,一起拿到出国交换生的名额最好了,到那时在国外人生地不熟还有个伴,我们还能继续当闺蜜,你说不是吗?’我能怎么回答,当然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聊,不至于把氛围弄得那么僵,即使她设想的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很小。后来我们俩形成默契,都有意回避这个问题,直至诗语跳楼。”

许少凡听到这,了解了两个女生间的过往,忍不住问出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疑问:“大三期末那次考试,翠翠你真的抄袭了?”

夏梦盈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许哥,为了出国名额,我承认自己很想得到,尤其身边正有一位为此特别努力的人在,导致我的紧张程度不亚于她。考马哲那次我准备了几道大题的纸条,觉得赌一把,若恰好出了其中一道,我就算运气好。可结果试卷却与我预想的有些出入,那次的考题比想象中的简单。在我确定自己不用抄最后一道大题也能60分及格后,我根本没有在考场上拿出任何一张作弊的纸条。至于何美玲捡到的证据,应该是我交卷后精神紧张或者疏忽掉在附近的吧,后来我销毁纸条时根本没注意少了一张。对了许哥,有件事我确实对你有所隐瞒,美玲把纸条交给诗语后,她还特意赶来告诉过我。”

“什么?”许少凡无比惊讶,惊讶于何美玲的所作所为。如果说王诗语可能真在背地里捅刀子让夏翠翠失去竞争机会,那何美玲的性质只能说是过程链中最坏的一个——有意通过作弊事件,离间夏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夏梦盈继续陈述着:“我当时体会到了美玲的险恶用心,回到寝室,看见刻苦背诵英文单词的诗语,我觉得我能相信她,她肯定对美玲的怂恿不屑一顾,和我一起光明正大竞争三个名额。可人是有怀疑心的,我确实没有对闺蜜做到100%的信任,几天后我突感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我和诗语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处于不对等的竞争地位。无论我今后多么努力,诗语有我的把柄在手,她可以随时翻盘,轻松置我于‘死地’。这种情绪在我的身上蔓延,几乎把我吞噬。”

许少凡能体会到夏梦盈的那种感觉,他在想待会如果对方承认是她发的两个帖子,承认和王诗语公开撕逼,自己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期末成绩出来前,某天我终于被导员找去办公室谈话。”夏梦盈正在揭开一段曾经的黑历史,“导员当时也没拿出什么证据字条,只是说他得到消息,有人举报我本次考试有作弊嫌疑。他对此不太相信,认为我过去一直是一个正直的学生形象,最后他说出了系领导的处理决定:取消我马哲考试成绩,念在是初犯,不做公开处分,希望我引以为戒。得到这个消息的我犹如晴天霹雳,不知到底是谁举报的我,这件事等于在出国交换生这件事上判了我出局。许哥,实不相瞒我最怀疑的告密者的确是王诗语,但她看到马哲成绩出来我是零分时,特意哭着跑来告诉我,不是她干的,请我相信她。我当时头脑不理智,几乎脱口而出想对她说‘不是你的话,你把作弊纸条还给我啊’。最后我还是忍住了,说出来我们的友谊肯定完了,觉得已成既定的事实,即便我在如何努力,不过是徒劳,从带着纸条进考场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主动选择退出竞争者的行列了。许哥,我现在唯一可以告诉你的,那晚论坛发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失去了竞争机会,没必要再报复诗语。再说我今天所拥有的这些,也算是因祸得福,靠的还是我自己的努力。”

“我相信你,翠翠。”许少凡回答,与其说相信,或许也是打心里的一种盲目偏袒行为吧。但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怀疑王诗语举报了夏翠翠还夏翠翠发帖报复了王诗语,一样没有根据。举报者和发帖人,其实全部可以算在何美玲头上,她何尝不可两边挑拨,亲自实施计划,然后幕后操控一切,躲着看热闹呢?

夏梦盈讲完这些,调整了话题:“对了许哥。其实我们之中最危险的人是成远,阳光的表面背后阴冷,我们都被他所欺骗。”

“成远?”许少凡想到几周前,在殡仪馆内,透明棺材里躺着的那个男人。英俊、挺拔、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所拥有的一切令人嫉妒。七年前,他是第一个冲到四号教学楼天台,试图劝说王诗语回心转意的男人,众人眼中的一位英雄人物,没想到死去的人也会和王诗语案产生实际的关系。

“正是成远,你没想到吧,他才是剧团里‘演技’最好的那个人,反正现在死了,我不在乎如何去评价他。”夏梦盈在这里顿了一顿,言辞有些闪烁,“提起他不妨先说说我的经历吧,毕业后的前几年,我在附近几个小影视基地找工作,起初接了一些群演角色,没台词的那种。你可能想不到,我两个月接了15场戏,一共挣了2000不到,每天为了三餐而不停奔波,多跑龙套才不至于饿死。群演就是一项苦力活,比我有资源,比我漂亮的人多得是,每次剧务一喊缺‘校花’,马上很多年轻靓丽的女孩子起身答应,她们全是网红脸,身段妖娆,我根本比不过。”

“影视基地附近房租比较贵,我每天坐地铁转公交来这里上班,浑浑噩噩,有几天我真的认为自己不是当演员的料。我大学就是偏艺术类专业,看到很多艺术毕业生在绘画上有所建树,一幅画卖出几千甚至几万,相当于我几个月的工资,便也跟风心动过。有一段时间我四处打听,想去报一个绘画班学习课程以便转行。结果画了几天感觉无聊,这样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成为成手,倒是绘画班的老师不知道是为了艺术还是假公济私,课下夸我身材好,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私人专属模特。一听他要求的奇葩东西,像什么人体艺术类写生,价钱虽然给得很高,但还是被我严词拒绝。认为即使真是为了艺术献身,在别人面前不穿衣服的行为,被熟人知道了估计也要跳楼的,诗语即是前车之鉴。于是折腾了一段时间,我又回到了影视基地,决定再碰碰运气,相信总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许哥你肯定想不到,一天中午我在一个剧组排队打饭,远远地看到了老同学成远,成远一身名牌西服,正陪着一位打扮体面的女人边走边聊。我记得大学时成远家庭条件优越,毕业后说要到一家外资企业发展,看样子现在混得不错,莫非和影视圈建立了什么关系?于是我匆忙放下了打饭的盘子,饿着肚子迎了过去。”

“由于还穿着戏服脸上带妆,成远听我介绍完才认出我来,惊讶于我在这里演戏。亲切地和我介绍旁边的女人是某某编剧,他是代表公司来谈一个电视剧的项目投资。”

“我当时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竟然一部剧投资方会是大学时代的老同学,他很大方约我陪他和编剧一起吃午饭。机会不容错过,我让他们稍等,回去换了身自己的衣服,在道具老师那里假装生病退出剧组,我知道,上午的工钱是别指望了,但我相信成远能为我带来更多的财富。”

听到刚刚进行过表白的女神介绍和认识的男人接触,许少凡不停变换着姿势,以掩盖心里的苦楚,说真的心里挺不是滋味。根据留下的日记内容,许少凡清楚成远曾经暗恋过自己的女神夏梦盈。日记中忽略了他们毕业后相见的描述,可能是写日记者觉得不重要,或者是毕业后懒散没记录,最后一种就是那次见面原本十分重要,却被故意隐去了,猜测无果,还是等夏梦盈给出一个答案吧。

“这次午饭,成远成为主角,席间他有意无意间暗示着他们公司在影视圈的资源:认识某某导演,和某某明星吃过饭,现在影视投资是他们公司分出来的产业之一,暂时交给他全权负责等等。女编剧露出崇敬的神色,陪他边吃饭喝酒,嘴里讲着成总以后多照顾,我觉得也是难得的一次机会,就主动陪了几杯。成远越喝越开心,把他的名片发给我们两人,看上面印着XX公司,是那家耳熟能详的世界五百强企业,他在里面的职位竟然是战略执行官。位高权重,我觉得通过同学关系混上一部热播剧角色的机会终于到了。”

“这顿饭之后我私下给成远打过几次电话,单独约出来聊聊新剧的事,暗示我想走关系当一次女配。成远电话里听出我的意思,出乎意料,一聊起新剧总是遮遮掩掩,应付着说现在很忙,有空再谈。我以为是他有什么顾虑,或是我不够主动,哪方面做得不好,于是有一天我没打招呼,主动去他的公司下面约他。巧在我正在楼下门卫打听他所在的楼层,成远开着车从旁边经过准备外出,门卫指着它说‘这就是你要找的成经理。’我之前说要找的是成总,战略执行官,门卫却说这边只有一个部门经理叫成远,他们的战略执行官在美国,是美国人。这时我也不顾身份偏差的问题,朝着驾驶室看去,真的看到了老同学成远。”

“成远惊讶之余降下玻璃,门卫喊了声‘成经理,这女的说要找什么战略执行官成总。’只见成远尴尬地点了点头,示意我上前,我靠近车子,发现车里后排和副驾驶坐满了人。他问我什么事,我说找他方便的时候聊聊上次说出演剧中角色的事。成远说现在不方便,在谈客户,眼看就要升上车窗走人,副驾驶座位上的中年男人探过头接上了话茬:‘小成,这位美女是谁呀,带着一起去呗,要不我们几个男的唱歌挺无聊的。’中年男人同时还笑呵呵对我说:‘小姑娘,我看你各方面条件不错,要不陪我们一起去聊聊,我是个导演,拍过《上海大炮》,一部言情科幻剧,反响挺不错的。’我听到一个陌生的电影名称,但记住他介绍自己的身份是导演,而我现在正需要导演的关系,便稀里糊涂和他们上了车。后排是两个年轻的男人,很斯文地给我让座,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成远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还是向我介绍了并排的两个人——一个是小说作者,另一个是编剧。”

“许哥,我当时心里吐槽了成远一万遍,觉得他太不够朋友意思,天天偷着接触圈内这么多名人,也不想着学校一个话剧团的老同学。要知道我在电话里央求他很多次,我也示意过给他好处费让他帮安排一个角色,不明白他对我冷漠是什么意思,毕竟咱们当初相处得还是挺融洽的。 ”

“到了唱歌的包房,自称导演的中年男人喝了点酒,开始对我动手动脚的,可为了融入娱乐圈,觉得这点亏不算什么。”

夏梦盈讲到这里话锋一转。

“许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了?”

“没有。”

“看你的表情像。”

“哎,我调整下心情,你接着说,你们没那什么吧?”

“喂喂,一脑子的龌龊思想,想什么呢,当然没有啦!只是有点占便宜的小动作,估计人家也顾及我是成远同学的身份,真有事我就不和你讲了。再说圈内传过某大导演酒桌上兴起,非要求女演员穿高跟鞋跳舞,所以我们银幕下作出一些小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许少凡知道夏梦盈提到的那位国际知名大导演,他的“光辉事迹”不胜枚举。

“趁着导演不注意,喝晕的成远把我拽进了包房卫生间,我也喝了不少酒,挣脱不开他的手,踉跄跟了进去。他转身把门锁上,沉着脸对我说:‘翠翠你来填什么乱啊,好吧今天实话实说,我要真有什么能力,肯定帮你运作角色了。那天在影视基地,我名片上的身份是假的,部门为了业绩,主管授意我们可以那么做。我现在就是个部门小经理,我们老板根本没有投资拍剧的打算,屋里的导演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多少年不拍戏了,水平很差,发家前做过烧烤店的老板,就是个不入流的混子。这几次我们出来,是通过各种关系找些名气不大的编剧和作者,看过一遍他们作品感觉不错的那种,以投资拍剧做诱饵,最终目的是骗他们低价把手里作品全版权签给我们,然后合同里签着未来有机会拍剧分成。其实哪他么有拍剧计划啊,收上来作品,低价拿到版权,我们就走别的渠道弄出去了,挣一些中间收入分成,后期拍不拍电影,到时候还得看他们的命。所以你找我有什么用,娱乐圈我根本搞不懂,只为了买作品版权充数量完成业绩而已。瞧蔡导对你色眯眯的样子,我看你等会儿都不好出去。’我听他说完,心情瞬间如坐过山车般一落千丈,刚才在包间里中年男人还说我符合他下一部古装魔幻仙侠抗日剧《一起去看流星雨》的女一号气质,挺大岁数,原来全都是吹出去的,根本没有影的计划,说得跟真的一样,吹牛只是为了占我的便宜。我当时很生气,一心想着等会儿进屋把酒泼在他脸上才开心。成远看出我激动怕惹出什么事,告诉我千万要克制,今晚就差最后一步了,说什么也要把客户陪过去,要求我干脆配合他一次,否则本月奖金肯定泡汤。”

许少凡突然想起一个人,上次贾晓美介绍的什么投资人,也姓蔡,莫非就是这个老神棍?

之后需要确认下,这老登占了不少便宜不说,竟然敢对自己的女神动手动脚!

“成远为了奖金选择牺牲我,本小姐可没心情奉陪,没想到成远表面高端,出来工作几年依旧没什么出息,叫人瞧不起。我俩正聊着,卫生间的门被拍得嗡嗡作响,外面传来了那个死导演的声音:‘小成,你怎么上厕所还带个美女,半天不出来什么意思啊?’成远一脸祈求地看着我,我看他着急的样子,又为了自己待会儿出去好脱身,小声对他嘀咕了一句:‘反正要演戏,我选择和你演,这是底线。’他愣了一下,立刻点头会意,模仿我把自己的衣服弄乱,接着打开了卫生间门。导演从外面挤进了卫生间,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面:成远赤着上半身,和衣衫不整的我抱在一起,我被完全遮挡住,露出半个香肩在外。被我们的状态完全镇住的导演连忙改口说:‘哎呦,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尿尿憋不住了。小成啊,早说你俩关系这么好啊,我就不插手了,刚才得罪了美女,多担待。我尿尿,你们继续,年轻人会玩,这叫壁咚,对对。’导演背过身子如厕,我偷偷瞧他,发现他还在侧着身子偷偷瞧我们,我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老娘演戏可是专业的。”

“许哥,我可真是和成远演戏,只是夸大动作故意发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后来导演自己待不下去了,估计尿尿都硬了吧,冲我们坏笑一声跑了出去,还帮我们把门关上。”

许少凡脑补了一下当时的画面,与刚才他们亲热时的差距作比较,心领神会的夏梦盈伸出长腿踢了他一脚:“听我讲完好吗,早知道不说那么详细了,直接说成远告诉了我什么秘密。又怕到时候你再问他为什么只告诉我,引起猜疑,所以我才按照时间顺序完整地讲了。”

许少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回过神来,确实现在应该更关心成远在王诗语事件中的秘密,而不是夏梦盈的遭遇。

“导演刚出门,我们就分开了。成远的身材真是不错,咳咳,先不提他了,我和他刚才表演的都不错,他的脸色绯红,突然贴到耳边对我说:‘翠翠,其实我以前暗恋过你。’我马上怼了他一句:‘算了吧,我可不敢当,你那么优秀,和我忙活半天下面都不硬,你是逗我呢吧?’谁知奇了怪了,我开玩笑的一句话好像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憋红了脸急忙对我说:‘你别告诉别人啊。’我去,我都不知道我无意中猜到什么了,他莫非有那方面的毛病?后来可能是治疗好了,听说他媳妇也怀孕了吧。”

许少凡尴尬地咧着嘴。

“对不起许哥我又跑题了,总之那种情况下我又做出一副了解他秘密的表情,只是觉得好玩。成远像是被酒精上头慌了手脚,再次告诫我不要散布他的事,作为交换,他愿意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觉得他能有什么秘密,我知道的足够多了,就拿他在外面到处骗别人说自己是外资500强企业的战略执行官,告诉别的同学都足够令他难堪。晚上结束唱歌他打车送我回家,到楼下时,他偏要随我一起下车,我问你是要跟我上楼吗,我可不喜欢你,他说不上去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开始并没有在意他的秘密,以为这家伙喝点酒以后说话墨迹。成远不在乎我的态度,像临行前的罪犯,自顾自地交代:王诗语跳楼前,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从初中到大学,他一直自诩自己是一位优秀的人,没想到同在一个话剧团的女生,为了获得出国机会,不惜背后出卖闺蜜,抖出来的破事传到学校论坛。他之前加入话剧团,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综合分析了利弊,说服了父母。现在闹成这个样子,父母早晚会知道的,一定会埋怨他执着加入的社团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会有这样的成员在里面,尤其他对警方提供证词,说自出了己为了给王诗语机会,主动放弃毕业出国的混蛋话语。看似大胆的他,竟是一位妈宝男,母亲的责备会令他蒙羞。带着心怀不满的情绪,觉得一切都是王诗语的个人行为造成的,即便这样,这个美女还和剧团里谢小涛那样的窝囊废成为一对情侣,他这么优秀,却依旧单身。爬上教学楼顶层,站在天台上,成远说当时自己脑袋一热,只劝了几句违心的话,见事态无可挽回,就冲着犹豫中的王诗语破罐破摔,出言抱怨:‘诗语,你出卖了夏翠翠很有理?还想怎么闹?跳楼,呵呵,逃避现实的懦夫表现,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正在楼下看着你的闹剧,还嫌事不够大?你觉得凭你出卖夏翠翠的事,还想找机会出国逆天改命?笑话,告诉你,我成远以后不会把机会再让给你,翠翠受处分失去竞争,那个名额我要了,怪我瞎了眼当初怎么让给你这个垃圾!你准备老老实实嫁人去吧,你这辈子都是家里的提款机。’说到这里,后面一起跟上来近在咫尺的老师发现苗头不对,及时制止了成远的谈话,大喝一声‘闭嘴’。成远冷笑着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王诗语身体剧烈颤抖,大概是‘家里的提款机’这句话再次深深刺痛到她,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走到边缘,重心下移,与这个冷漠的世界告别。”

“成远,成远这个混蛋!”许少凡顾不得对死者的不敬,狠狠骂了出来,眼中充满了怒火,“小涛还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成远一定早死了。”

夏梦盈捂着嘴巴:“许哥你刚才一激动说漏嘴了吧,这么看来谢小涛就是恐吓事件的始作俑者了?那么你呢,扮演是什么角色,是好兄弟的帮凶吗?”

许少凡再次摇头:“翠翠,你真的想错了,我向你保证,我和小涛,都不是什么凶手和帮凶。成远的死可能是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报应吧,而且我想告诉你,何美玲根本就没死。”

“啊?”

今晚注定会成为一个不眠之夜,帐篷中的男人和女人,拨开华丽的外衣,彼此交换着属于他们的秘密。

“5月17日我接受邀请,去美玲那里是真的,晚上在她家里用餐,葡萄酒是她买来招待我的,我们各用一只高脚杯品尝。她和我诉苦,离婚后患上了神经衰弱的毛病,经常到了该睡觉的时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失眠,所以在医生的建议下服用安眠药。”

许少凡要讲述的事情很多,夏梦盈由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两听啤酒,自己打开一罐,另一罐递了过来。伴着美酒,一系列事件的真相娓娓道来。

“正如你所见,报纸上刊登了一处老式居民楼,发生了一位独居女人卫生间里上吊,被怀疑他杀的案件。那个案件被一个小男孩偶然撞见并公开,案子本身是真的,只不过发现尸体是在我去美玲家的前一天,5月16日。”

“啊。”夏梦盈惊掉了下巴,对于刚刚的解释需要时间去消化。前一天,意味着什么呢,与何美玲没死究竟有什么关系呢,难道?

“嗯,5月17日,我如约拜访何美玲,我们在用餐闲聊时,她向我透露了一个奇闻:她的小区,昨天来了很多刑警,在一栋楼的顶层房间发现了一具尸体。她5月16日刚好没有班,便去前楼冒雨围观,从大爷大妈那里,听说了案件详细内幕。我听完这个案件,付之一笑,认为别人的事,离自己很远,倒是很像我看过一本推理小说中,有关密室的情节。后来告别何美玲回到家,第二天醒来,脑中竟然还记得这个案子,于是好奇心的促使下,翻出了几年前看过的一本推理小说,找出书中描写的密室手法,果然与现实雷同,我惊讶于身边竟然真有了一桩他杀伪装成自杀的密室案件。”

夏梦盈有些明白了:“所以你前几天在我家给我讲的何美玲案子,其实是小说里的情节啊!”

“是的。”

确定了一件事,可她仍然不明白许少凡这么做的目的,只为了吓唬自己,以此取乐?还是······

许少凡咽下一口酒,嘴角沾着几处泡沫:“翠翠,我承认,我在大二社团迎新,招你加入时,就开始暗恋你了。暗恋了许久,我一直不敢表白,试图利用我是团长的特殊身份,创造和你在一起的机会。留下你单独排练,并不是因为嘴里说的你演的不好;不分给你女主角的身份,是不希望你和成远演接吻的对手戏;组织出去夏令营,是想和你共度一个美妙的假期;包括诗语跳楼的当晚,我鼓起勇气约你出来,是想在毕业前当面表白,告诉你我的心意。”

夏梦盈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般温暖,擦拭着眼睛里控制不住情感所流出的晶莹液体,不断点头:“许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有察觉的,诗语也和我透露过。你真傻,暗恋一个人值得那么久吗?毕业后你能控制这么多年不联系我,真狠心,我甚至产生过错觉,以为过去的理解全是错的。”

“哎,对不起,大学时代是我胆小,毕业后我是怕给不了你幸福,现在是怕打扰到你结婚。翠翠,你拍的剧其实我私下都看过了,办会员追剧,一集都没落下;我还托朋友去你的见面会现场,要了你的签名回来,我试图搜集有关你的一切,感觉你就在我的身边。”

“上次在咖啡厅你给我发结婚请帖的那一刻,你不知道它对我的打击有多么严重。我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多年不见我们又开始重新联系,可我们的身份导致价值观和未来方向渐行渐远。我认为,想让你再次了解我,彼此融入对方的圈子,包括我鼓起勇气再次向你表白,都需要时间和独处的机会。而这两样,按照自然发展规律,我不可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实现。最后,我经历了几个日夜痛苦的煎熬,默默在心里创作了一个剧本,没有底稿的剧本,赌上全部的剧本。剧本的中心思想就是制造各种和你独处的机会,让你成为我这部剧本中的唯一女主角!”

夏梦盈幡然醒悟,回忆接触许少凡后,身边发生的种种怪事,她终于明白了梗概。

“我在这部剧本里设置了很多必要的情节和配角,令你对我产生一种依赖度,我不认为在爱情面前,我做的有哪里不对。你刚才说的帮凶谢小涛,算是配角之一,在剧本的前半段,为了达到真实效果,我把他设计成假想的Boss,在我的劝说下不让你报警,然后混淆视听,通过层层推理,逐渐否定他,把凶手的样子变得迷糊不清,没想到最后却让你对我产生了怀疑。”

“剧情的启动需要一个契机,本来我是想人为制造一个的,后来发现,成远的意外死亡完全可以作为系列恐怖事件的开端。按照一般悬疑推理小说的逻辑,凶手展开报复的过程,有了第一个遇害者,便会有第二个,这样连续性更好,效果才更真实。正当我一筹莫展,决定第二个出场人物是否要用到我或者小涛时,美玲讲述的案件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一般情况下,报纸刊登单身女子上吊这类新闻,均很简单,不会过分描写细节,以防造成社会恐慌,这一点刚好被我利用。当我知道了案件的几个情节,发现加工后张冠李戴,完全可以把它安排在何美玲的身上。案子是真的,警官的姓名是真的,再加上职业基本巧合,又同样单身住在一个小区,除了时间上出现略微的误差,我完全可以描绘成何美玲收到了和成远一样的照片威胁,把它作为一件真事告诉你。以你和何美玲的关系,又不会去找她调查,所以剧本不会穿帮,而成远的遗物日记本中,确实有咱们的合影,只不过后面没有文字。等你坚持要看时,我会拜托小涛写好恐吓的话语,就这么简单。”

“剧本总有疏漏,我根本没想到你、何美玲、成远在诗语案子中的联系。按剧本的设计,我以粉丝的身份发出了那张恐吓照片,考虑到即便你看不到,也会用其他的方式传给你。接着是校园之行,我找到剧团新来的男演员,一位帅哥拿着动了手脚的LED牌到现场制造混乱,旁边惊叫的女生也是我安排的;我同时在离开你的房间之前,趁你不注意,在床上放置了恐吓卡片。这些实施过后,根据你的反应制定下一步计划,没成想你的决定是回到老家,接受了我的陪伴,这比我设计中的任何一个结局都完美。就是这样,翠翠,直到今天,我能够当面和你表白特别开心,我想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那个高仁配不上你!”

“我人生有两个梦想要去实现,一个是青山话剧团,把它带向成功,办一次全国巡演;另一个就是追求你,让你成为我的妻子,许你一个美好的未来。”

最后一句话表述得慷慨激昂,作为这部话剧的男主角兼编剧导演,许少凡站在舞台中央,等待大幕落下。

“好吧许哥,虽然我受到过几次惊吓,也怀疑过这些事情是不是恶作剧,但是真的没有考虑过它的真正动机,原来是你精心设计的表白行动。好吧,我承认真的被震慑到了,你呀真是一个伟大的剧本创作者。”夏梦盈说到这里,考虑到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对了,谢小涛在这件事中的参与是不是很积极,有没有帮你的几个灵感出谋划策?”

“嗯,是的,一听我是为了追你,他这次特别的配合,帮我完善了不少吓你的主意。话说回来,最近感觉他整个人怪怪的。”

“哎,我知道了,他这次肯帮你,我觉得为你和我创造相处机会只是其目的的一部分,他的真实意图,是想借着难得的机会调查,试一下我在恐惧中,到底能坦白出对王诗语做过哪些事情来,给我一个教训。”

“不会吧,这小子是在报复你,利用了我?”

“许哥你认为呢?小涛是个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的人,当年我和诗语可是室友,最好的闺蜜。谢小涛知道,我对诗语的事情一清二楚,出事后看我在警方面前一问三不知的表现,他心里成见最深的肯定是对我。哎,看到你对一个订婚的仇人保持爱慕,他估计想让我对你和盘托出有愧于诗语的一些事,给我教训的同时,让你看清我的为人,彻底死心。他算是用心良苦了,谁知道天底下有你这个傻瓜,还敢和我表白,告诉我真相。”

许少凡伸手挠了挠头:“听你完整讲过当年的事,我也不觉得你犯下多少错误,比起天台上的成远,美玲和你都不算什么,叫好心办坏事更贴切吧。相反你这么多年的自责,小涛要是知道了,我想他会原谅你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现在有了新的恋情,也该放下了。这样,等回去我张罗下,我们聚个会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有些时候,不聚也罢,你刚说过的,好心容易办坏事。”夏梦盈把喝空的易拉罐攒在手里揉捏,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偏见是恒久的,固执的思想根深蒂固,不会随着时间推移因为某些解释有所改变,更谈不上释然。就像我和高仁的婚礼,托你带去请帖给他,我却从没想过他会前来参加,送给我什么祝福。”

提起婚礼,许少凡再次沉默,说了句:“时间不早睡觉了。”裹着毛巾钻进了睡袋。女明星的婚礼几个月前就发出了通告,同样也不会因为一次表白就取消掉吧,娱乐圈的复杂利益关系是恒久的。

透露过心意已经满足了,默默爱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要让她幸福——韩剧中常出现的一个桥段,但愿她接受了他的表白,未来也将是幸福的吧。生命中擦肩而过最重要的一次,错过了就无法挽回,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两个人不过是匆匆岁月中的过客罢了。

此时外边的阵雨变小了,暴风雨后重新回归宁静,心中的波澜也在逐渐抚平。夏梦盈回了句:“晚安”,仿佛也发现触及敏感话题,没有聊下去的意思。许少凡再次起身,把帐篷上挂着的露营灯拿下来关闭。

世间刺眼的事物总会引起烦躁,唯有黑暗方能带来久违的温暖。

噩梦中醒来,上空三角形的构造令沉睡的人首先联想到埃及金字塔。

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是在哪?

身体被束缚着,一侧身,发现了不远处还在沉睡的女神。

哦,对了,昨天下午开始,我们在这里露营,我陪着她烧烤,接着做了一个游戏。脱衣跑到海边拥吻,我对她表白,她对我讲了成远的故事,怀疑我和小涛的身份,于是我就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对,就是这样,最后我们太累了,聊得差不多,便分别钻进睡袋休息了。

起床,外边天色已亮,光线透过帐篷的防水布料照射到里边。摸了下身边的内裤,潮乎乎的,索性先穿在身上,毕竟包着毛巾行动起来太不方便。

轻轻打开帐篷内锁,蹑手蹑脚走到外边。蓝蓝的天空与海面同色,远处似乎紧密交织在一起,分不出界限,雨后的空气在清晨格外新鲜。

许少凡弓着身子,开始收拾昨晚他们狂欢后残留的杂物:盘子、酒瓶、竹签、纸巾等等,被雨水冲刷的混乱不堪。先找到了两个人的衣物,有风干的迹象,转过身回到帐篷旁边,用找到的架子和食物箱在树荫处搭成衣服挂的形状,把它们抖开晾在上面。相信经过一上午阳光的直射,很快便能穿在身上了。

隔着帐篷开口,许少凡单手把夏梦盈的内裤勾出来。在晾晒女生内衣的时候,心里总泛起些许的罪恶感,脑中勾勒出女主人穿它时的样子。

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手机,多亏帆布的材质,里面的电子设备毫发无损。看了眼时间,早晨七点多,手机剩余10%的电量。

昨晚睡得很晚,起早却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这便是精神力量的作用吧。他想珍惜和女神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男人强烈的第六感告诫自己:短暂的欢愉后难免要面对漫长的告别。

夏梦盈起床了,裹着浴巾出来和许少凡问好,看见架子上挂着自己的衣物,微笑着没有去理会。

一切从简,他们在海边洗漱,帐篷四周早已收拾妥当。夏梦盈并没有回旅店的打算,呼唤许少凡准备早餐,上午要在海边享受晴空下日光浴。

“古铜色的皮肤最好看了,许哥你觉得呢?”吃着烧烤架上加热的美食,一早上他们就享受到海鲜餐,大概只有在海边居住的人才有此待遇吧。

“还行,欧美人的那种风格,我一般吧。”

“哎呀,你是受不了欧美人的长相还是什么啊,感觉越聊越歪呢?我是单纯觉得肤色好看,不限于人种的。”

“哦。”许少凡嘿嘿答应着,自己确实是想歪了。

“趁上午阳光不那么强烈,正好晒个日光浴。现在晒得讲究个度了,否则到时候穿婚纱不好看,她们又该嘲笑我黑了。”

“烤好了,你尝尝。”许少凡用美食打断了谈话。

在早起的这段时间,他们俩有意回避着昨晚聊到的婚礼问题。作为一道不可触碰的雷区,男人避而不谈,奈何心直口快的女人还是由日光浴引到了婚礼上面。

早餐吃得很饱,裹着毛巾的夏梦盈走到阳光下的海滩。经过雨水的冲刷使上面变得平整干净,夏梦盈挑了一块合适的地方,向许少凡挥手:“许哥快过来,到了你出苦力的时刻了,吃完饭要先锻炼,帮我挖一个坑呗。”

许少凡拿着不锈钢架子赶来,按照指示,在沙滩上挖了一个不深不浅成人形状的沙坑。夏梦盈在一旁帮忙运出沙子,告诉他待会儿自己会躺进去,胸部以上大腿以下露在外边,其他部分请他用沙子埋好。

许少凡在电视中看过那个玩法,专家罗列出多少点有益身体健康。20分钟后,沙坑挖好,涂抹好防晒霜的夏梦盈,挽起毛巾的下角,整个人平躺了进去,头枕在沙子堆成的枕头上,戴着一副墨镜,惬意无比。

许少凡开始往她的身上填沙子,直到覆盖住要求的部分,一屁股坐在边上傻笑。

“怎么了许哥?”

“没什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木乃伊,你样子太滑稽,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我靠,不要啊。”

夏梦盈的两只胳膊一同被埋在沙子里,没办法乱动。许少凡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才发现手机提示电量低不允许。

“怎么啦许哥,拍好了没有,给我审核一下。你们男生不会修图,素颜照不可外泄哦。”

“哎,算了,手机没电了。”

“哈哈,真悲剧,我包里有充电宝,你拿去用啊。”

“省着点用吧,等咱们离开,还得联系店家过来收拾呢。”

“也对,要不你也挖个坑,试试日光浴?”

“不了,我四处走走,皮糙肉厚享受不了那个。”

上午的时光就这样静静流淌,等到夏梦盈要求许少凡挖自己从沙坑里出来时,他们的衣服全晒干了。

夏梦盈去帐篷里,许少凡在帐篷外,分别换好了衣服。明明昨晚该看的地方都看过了,现在换衣服却依旧害羞,分开了性别。

午餐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夏梦盈打电话联系店家,收拾好东西的他们,等来了昨天送货的伙计。帐篷拆卸装上三轮车,检查了一遍相关物品,确定无误后,伙计手机扫码把押金转给了夏梦盈,告诉他们现在便可以离开。

下午回到了登岛居住的旅店房间,手机放着充电,他们先后去卫生间洗澡,冲刷掉雨水和沙土,缓解一宿露营带来的疲劳。又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夏梦盈说今晨没能看到海上的日出,太遗憾,决定续房费再住一天,明早调好闹表再去一次海边。

这个假期所剩时日已然不多,开启归程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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