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忆之美

凌晨四点,无名岛,海边。天空秀出了诱人的红润。

那红不是单一的红,而是由浅及深的红,好像樱桃红里加进了珊瑚红。这红在飞速地组合、分解、变化、再组合······

此时天空下的海面上也有了不同的光晕在闪烁,如梦似幻,使一贯给人伟岸印象的大海,平添了几分羞涩和浪漫的神秘感······

很快,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浮出了海面,只露出那么一点点,光芒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红色里,偶尔涌动一点海水的蓝色。水与火就这样奇异地交融,仿佛冰冷的海水也在燃烧、沸腾······

观看日出的夏梦盈振臂欢呼,随之起舞,用躯干的各个部分,演绎出不同造型,舒展着腰肢,身体似水蛇般灵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许少凡沉醉在其中,不由得默默吟诵出《洛神赋》,欣赏人与自然的完美融合。彷徨间幡然醒悟,急忙拿出手机抓拍了几张照片,将这个夏天的所有美好永久定格。

他们乘船离开了小岛,返回小镇上的老宅。两地相隔不过几公里,离开仅仅两日,情感上却似由天宫坠入凡尘,重新趋于平静。

夏梦盈的身子毕竟不是铁打的,前天在无名岛上那场暴雨中的狂欢,夜晚的寒意还是偷偷侵入了她的体内。回到老宅的这天下午,起初她流鼻涕,嗓子沙哑,接着感到浑身没力气,说了句头疼,就拖着羸弱的躯体回到二楼的闺房里躺下了。

许少凡自然知道女神患上了感冒,有可能同时在发烧。他不会弱智到学直男们劝她多喝热水,关切地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并不太热。最近几天也是折腾得累坏了,两人睡眠严重不足,抵抗力自然减弱,但愿休息一天后恢复元气,明天又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女神出现在面前。

许少凡打了声招呼,告诉她要出门买点东西,也不知道迷离中的夏梦盈听进去多少,就果断下了楼。

走到街上,本来计划向路人打听下药店怎么走。抬头刚好望见对面那家种类齐全的日用品商店,计上心来,不自觉迈开步子,半分钟后,他已经身在店里,一个人单独面对男性老板那略带猥琐的目光。

许少凡点头算是表示礼貌,走到零食区的货架中,寻觅了几样夏梦盈最爱吃的膨化食品,又挑了一罐水果罐头,清点一次手里的几样东西,认为满意了,便快步走到柜台,说了句“结账”。

男性老板拿出了脏兮兮的扫码器,叼着烟一边扫码一边问道:“就这些吗,不来点别的?”

许少凡总感觉老板是在暗示自己买点成人用品。生意人通常记忆力惊人,一般见过一次的客人大概脑海里有个印象,那他肯定记得几天前自己陪个美女出现在此处。许少凡咧开嘴“嘿嘿”一笑,不善于拒绝的他在寻找恰当的词汇,嘴里却词不达意蹦出了猥琐的一句:“够用了,就这些。”

擦。

许少凡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买吃的为什么要用“够用”这个词呢。老板憋不住笑,嘴里衔着的烟差点没掉出来,一脸的赘肉驾驭不住忍俊不禁的表情,急忙收敛住,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一共45.6。哥们你女朋友挺漂亮的,做男人嘛,得主动。”

许少凡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超市里出来的,用落荒而跳来形容可能更加恰当。在小镇的日子他是再也不敢来这家店了,没有那个勇气。

回到老宅,许少凡直奔二楼。把生病的女孩子独自一个人放在家里,从出门的一刻起心里就在不停惦记。

推开虚掩的闺房门,见到床上的夏梦盈正睁着眼睛望着自己,比之前有了些许精气神,许少凡内心才稍稍宽慰,把购物袋拎到她的面前。

“哈哈,许哥你出去给我买好吃的啦。你和过去一样,总在我生病的时候惯着我。”

记得以前大学时代,青山话剧团排练时,赶上几次夏翠翠身体不舒服。每当大家关切地问夏翠翠需不需要买什么药,夏翠翠总喜欢趴在课桌上,小脑袋垫着校服或者靠枕,可怜兮兮地对大家说:“我不想吃药,太难吃了,没准吃点零食就好了,我想吃······”

看着她报出零食名字兴奋的样子,众人嘻嘻哈哈地离去,知道要是有这种精神状态,多半不是什么大病,养养歇会儿就好了。只有许少凡记在心里,在排练的空闲期去校园内附近的食品店,每次回来都给夏翠翠带上满满一兜子的零食。夏翠翠吃着吃着精神头也变好了,用她的话说:“零食能使人的心情愉悦,一般的小病症都是三分治七分养,我的病就是在吃零食的过程中养好的。”许少凡从来不相信那些女生口中的大道理,时间久了,便形成了一个习惯。夏翠翠也不好意思总赖上许少凡买,遇到有病想吃时总先给一些零钱,嚷求谁愿意给她跑腿。每次许少凡都主动请缨接过了任务,他购买回来的零食基本都是佣金的双倍。一个女孩吃着零食开心,一个男孩看着女孩吃零食就开心,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此时此刻,夏梦盈和许少凡同时回忆起来了当年的青葱时光。何况最近刚刚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彼此心照不宣。闺房里,夏梦盈高兴地吃着零食,许少凡在一旁傻傻地笑着,恍若隔世。

“许哥,我想起了韩国有一部灾难电影,叫《流感》,你看过吗?”

夏梦盈吃了一口水果罐头,精神似乎又恢复了一些,于是选择与许少凡闲聊。

“啊,还没有呢,吓人的?”

夏梦盈摇摇头:“才不是呢,正宗的灾难片哦。我觉得它是很有预见性的,像我这次感冒我突然想起来的,在剧里是一种动物身上的病毒传染到了人的身上,然后通过喷嚏飞沫在人类中间传播,这种病传染性极强,全国戒严。”

许少凡眉头一皱,进入了剧情:“听起来挺不错的电影,现实中如果真的发生,那堪比世界末日了。”

“是呗,世界末日。”夏梦盈点了点头,“真要是到了那一天,我觉得只要有好吃的零食,身边有一个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染上病毒又能怎样,宅在家里又能如何,那才是最幸福的吧。”

“嗯,也许。”

谈到爱情现阶段只能浅尝辄止,接下来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有机会我陪你一起看一次那个电影呀?”夏梦盈提议。

“好啊,日韩的影片一直很不错,尤其现实题材立意挺深刻的。”许少凡发表着自己见解,“我觉得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日韩电影拿奥斯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像我们,各路导演还在为龙标而努力奋斗呢!”

“哈哈,你总是一针见血。不提电影了,我觉得许哥,你绝对有实力拿个话剧界的奥斯卡奖的。”

“借你吉言,我努力。”

零食果然是治愈夏梦盈感冒的一剂良药,待到晚上的时候,她已经可以陪许少凡讨论很多有趣的事情了,等于满血复活。

翌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康复后的夏梦盈说想去一个地方,不但自己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还要求许少凡穿正式一些,不要像前些日子那样吊儿郎当。

许少凡在旅行箱里翻腾了半天,终于用九分裤加白衬衫的行头博得了同行女同胞的肯定。

他们并排走在街上,来到丁字路口等候十多分钟,夏梦盈如愿约到一台破旧的面包车。

两人上车,挤在中间一排,车厢也只有这一小片区域还算干净。夏梦盈对司机报出一个名字,叫作全柔或者是全融小学,司机答应了一声,熟练换挡,车子慢吞吞朝着太阳出来的方向驶去。

“翠翠,咱们这是去哪,你的母校吗?”颠簸中的许少凡十分好奇,难怪逼自己穿的这么隆重,莫非在这边的学校,也要举办一场校园粉丝见面会不成?

夏梦盈微微侧头,用手轻抚一缕发丝,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差不多吧,等到了你就知道啦。如果累了先歇会,全融小学在一处山坳中,估计要1个多小时车程,坚持一下哦。”

面包车逐渐远离了小镇,开上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土路,土路凹凸不平,车子似癫痫病患者般抖得厉害。许少凡起初新奇于道路两侧的景色,欣赏自然风光很是诱人;可时间久了便有些厌倦,身体随着摇晃连连打哈欠,心想夏梦盈以前在山里上学的话,每天上下学的路程够受的了,大部分时间岂不全耽搁在路上了?

面包车沿着曲折的盘山公路爬行,沿途基本没遇到其他车辆,偶尔见到牛车和马车,先进一点的只有噪音极大的电动三轮车了。许少凡瞬间产生了一种在冯导电影《甲方乙方》中,喜欢折腾的一个土豪被葛大爷送到偏僻农村的感觉。

那部电影上映至今起码有20多年的历史了,眼看全体人类即将跨入2020年——一个被不少上世纪中叶科幻作家描绘过的年代。在他们的丰富想象力中,地球上的人们正应该处在移民火星,满街跑飞船的高速发展时代,如果他们侥幸穿越至此,刚好落在这辆破面包车里,一定会对周遭事物倍感惊讶,想不到地球上竟然有处地方依旧如此落后,不看日历还以为穿越回了工业革命以前呢。

社会在不断进步,可传统的农耕文明还是在某些地区完整地保留了下来。面包车终于停在了半山腰一处开阔的空地上,相隔不远的道边,铁栏杆和沙石围城的院子,中间竟然有一座单层小楼。在这方圆几里杳无人烟的地方,建了一所突兀的学校。

夏梦盈付过车费,推了一把许少凡让其下车。两个人站在并不平整的地面上,夏梦盈看了一眼手机定位说了句“到了”,便朝着校门口方向走去。

许少凡站在近处,担心夏梦盈的高跟鞋,生怕她在哪个土坑里崴了脚。可夏梦盈走起路来速度并未放缓,大概是经常穿高跟鞋出席各种场合,对这种路面早已见怪不怪。

破旧的学校门口连个门卫室都省了,走进校园才看见小楼门口钉着一块倾斜的木板,横面写着“全融小学”四个字。笔锋苍劲有力,像是雕刻上去的,只不过年头长了,红油漆有些褪色。

夏梦盈走到摇摇欲坠的木板底下,踮起脚举高手试图扶一下这牌子,与此同时,听到门内侧传来一位女人沧桑的嗓音:“同志小心点,您是哪位,来这里找谁?”

话音刚落,那女人走了出来,她梳着扇形的短发,头上无任何修饰,一身干净的工作制服,灰色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工厂里常见的那种,虽然款式很老,但依然整洁,和夏梦盈的华美服饰形成强烈反差。可许少凡知道,这已经是夏梦盈精心挑选过许久的了,放在大城市的街上,已经降低了不少回头率。

那女人腰杆挺直,气度不凡,只是沧桑的脸上皮肤粗糙,颜色黝黑,看不出到底多大年纪,叫大姐还是美女,许少凡为此困惑良久,还是夏梦盈应变能力出色,先开了口:

“同志您好,我找赵英其校长。”

回答得十分聪明,一声“同志”,让她们重拾革命友谊,拉近不少距离。

那女人颇为惊讶,自己打量了一遍许少凡两人,确认了一遍不认识,才又开口:“我就是赵英其,你是······咱们认识吗?”

夏梦盈激动地点了点头,向前一步,不顾两人外貌上的差别,伸出手来主动示好:“赵姐姐,我是翠翠,记得吗?”

“啊,翠翠,原来就是你啊!快,快进来坐,你肯定不知道,孩子们有多想见你。”那女人立刻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拉着夏梦盈的手往里面走,还客气地谦让了许少凡一句,但能看得出,赵英其的心思完全停留在女伴身上。

边走边聊,几个人来到一间屋子,简陋的几样摆设,坐着其他两个人,一男一女。夏梦盈报上“翠翠”的名字后,两人立刻起身相迎,几双手紧握在一起,眼泪不自觉中夺眶而出,他们欢迎程度赶上了建国前老百姓迎接八路军进城。

通过对话许少凡了解到,夏梦盈今年年初,以“夏翠翠”的名义向这所山区小学募捐了40万元。对于这所小学来说,可谓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因为教学楼年久失修,房屋常年漏雨,课桌磨损严重,最大问题是学校没有饮用水供应。日常用水需要专门派一名男老师用扁担挑着水桶,徒步去几里外的村上换,过程十分繁琐且费力,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严重影响了学校的生源。

学生全是来自附近山里的孩子,家庭情况很差,几乎算是免费来这里上学的,所以学校的五名老师,再加上校长,基本属于长期开不出工资的状态。

满怀对教育事业的热忱,出于对学生的负责,六名教师一直在山坳里坚持。可每个人家里都有妻儿老小,持续免费教学久了真的有些吃不消。去年曾经有一位满怀热忱的男大学生支教到此,能吃苦课讲得好,可是由于刚结婚,家里装修和添置家具开销很大,最后因为工资太少又经常拖欠,不得已离开了学校,临走前好意拒绝了前三个月结算的工资,希望给孩子们买些好吃的。

留不住新人,送孩子上学的村民们体谅几位老师,经常送米送面充当学费,后来实在挺不住了,村民聚在一起合计商量,需要谋划一条长久之计,方能长期稳定下来。于是派出几名代表坐车去镇上,几经辗转联系上了一家地方电视台,把他们的真实情况通过媒体散布了出去,全融小学作为一处被遗忘的角落重新回归到大众的视线,朴实的村民在镜头前,用最直白的话语,寻找好心人士帮助这些渴望知识的孩子,帮助可爱可敬的老师们。

收看这期节目的很多人深受感动,打电话给电视台要来打款账号,几十元到几百元甚至上千元不等,如雪花一般源源不断飞进校园,爱心善款积少成多,支持着大山里的教育事业。恰好此时赶上夏梦盈成功进军娱乐圈,赚到了不少名气和金钱。她授意经纪人丽丽时刻关注老家这边的情况,当听到这条消息后,已经有一定资产积累的她,果断以“夏翠翠”的个人名义一次性捐款40万元。对娱乐圈明星来讲可能九牛一毛,但对于全融小学来讲,全体师生仿佛看到了前进道路上的曙光。

他们用这笔钱修葺了学校屋顶,更换了课桌椅,为学生们购买了新教材,改善伙食,还雇人在校园院子里打了一口深水井,解决了困扰了多年的用水问题。这个名叫“夏翠翠”的姐姐,一向保持低调,捐完钱后未曾露面过,从头至尾,由经纪人丽丽全权负责联系电视台。电视台方面只知道打款的是一位女人,年纪不大,并不知道她和影视明星夏梦盈之间的关系。渐渐地,“夏翠翠”成为了全体师生心目中的偶像,以至神化,大家时常猜测她会长什么样子。

全融小学定期写信攒成一堆送到电视台,包括孩子们的作文、自制的小礼物、画笔中好心姐姐的样子、用像素不高的手机拍摄的照片,希望台里帮忙转交给好心的“翠翠”姐姐,让她可以时刻感受到这里每天发生的变化。

聊到这里,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的夏梦盈眼眶中有东西在打转,伸手去擦,积极调整情绪。说自己平时很忙,但每次收到这里寄出的信都很开心,抽空认真去读,也在心里盘算,有一天可以亲自来到这里,和他们见一面,看看学校那里还需要补足,尽一份绵薄之力。

赵英其从进门伊始始终拉着夏梦盈的一只手,长满老茧的糙手和护肤品保养的嫩手形成鲜明反差,两个人却从未松开过。

这一刻,站在一边的许少凡忽然觉得曾经熟悉的夏翠翠又回来了——那个纯真善良的翠翠,历经娱乐圈浸染,本以为她已走远,其实仍在身边。她低调行事,帮助一所家乡的小学,不求回报,从未在媒体大肆宣扬过。虽说40万不算什么,可能只是几集戏的酬劳或者一次代言费而已,但对于当时正在爬坡期的她,亦不算一笔小数目了。敢如此义无反顾慷慨解囊,这正是当年大学时代,一个人执意要做室友保证人的夏翠翠啊。

人的一生难免有起伏波动,不可能始终用一个准则去约束别人,那叫道德绑架。一个人,如果多数时刻能坚持正义,保持善心,偶尔犯一些小错误,完全可以的得到理解和原谅。这次没带谢小涛来真是可惜,否则看到眼前感人的一幕,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心软的吧。比千言万语更管用的,是用实际行动去冰释前嫌。

几个人的聊天丝毫不觉得时间流逝,许少凡注意到,每当校长几个人问起夏梦盈的工作或职业时,夏梦盈有意在回避,她一带而过,简单提了句自己在一家剧场上班,属于内勤人员;又指了指许少凡,告诉她们几个,这是自己的老板。至于捐款只是以自己名义而已,其实是整个剧场的员工一起凑的,大家都是非常有爱心的人士。

赵英其抽出手,又和许少凡握了一次,口中全是感谢的话语。许少凡面色略微尴尬,但见夏梦盈偷偷对着自己挤了挤眼,顷刻领会意思,便暂时应付了下来:“赵校长别客气,没什么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还是翠翠出钱最多,所以我们剧场都赞成她代表我们来这里,看看大家过得怎么样,还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

赵英其等人再次表示了谢意,正午时分,她们热情邀请两人前往学校食堂用餐,这样可以在那里见到全校同学。

行进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夏梦盈抽空拉过许少凡回避了别人,窃窃私语起来:“许哥你刚才很机灵啊,继续保持。我的身份不要外泄,替我保密哦,我不想弄得太轰动了。”

“嗯嗯,你啊,做好事不留名,在下佩服。”

“哎呀,随心意去做就好了,现在社会竞争压力这么大,我们没有背景,学习知识是唯一成功的途径。尤其在深山里,我不能眼睁睁看孩子们在起跑线上倒下。我的能力还是太小了,帮助的只有这些,希望以后自己更有实力一点,去帮助更多的人。”

“一定会的。我要像你学习,等回去后,我会尽可能动员话剧团,再为他们捐些东西,多做一些事情。”

“好啊,那我替他们先谢谢你了。”

说是学校食堂,一行人进去后才发现只是一间空间很大的教室而已,摆着不少破旧的座椅,很多个子不高的小学生正拿着各式各样的器皿排队在前边打饭。赵英其校长向屋子里的所有人介绍了“夏翠翠”的身份,老师组织同学们站在原地,一齐抬起手为夏梦盈行了一个少先队礼。

夏梦盈两人用不标准的行动回礼,孩子们哪还顾得上吃饭,纷纷围拢过来,把夏梦盈围在中间,一口一声“大姐姐好”、“大姐姐你真漂亮”、“大姐姐我又得了100分”等等。相信夏梦盈虽然在不同场合听过不少称赞,但许少凡觉得在哪里都没有现在的话语最为真诚。夏梦盈的感受应该是同样的,她抚摸着孩子们的小脑袋,问这问那,还抱起了一个小女孩,直接凑近脸亲吻在了脸颊上,小女孩吵着说“大姐姐身上的香味儿真好闻。”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脸上均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许少凡连忙拿出手机找到合适位置,为他们拍摄了几张珍贵的照片。即使夏梦盈平时P过的那些照片再美,较今天的场面也会显得黯然失色的吧。

瘦弱的孩子们让出一条路来,让夏梦盈和许少凡先进去盛菜。一位老师亲自为他们打饭,简单的两样菜,里面的肉少得可怜,加上一碗白米饭和一碗蔬菜汤构成了午餐的全部。一旁的赵英其略带歉意地说道:“小李,给翠翠他们多挑点肉。今天不知道你们来,台风过去昨天才复课,菜不太好,你们对付吃口,不好意思。”

夏梦盈用筷子夹起辣椒炒肉中的一块辣椒,放在嘴里咀嚼,有如吃进嘴里的是一道山珍海味,赞不绝口:“味道不错,我特别喜欢这道菜。”

夏梦盈充满亲和力的表现活跃了现场气氛,师生们围坐在她的左右,聊起了前几天台风带来的影响和每天课堂上学习的内容。

许少凡之前很少接触到山村里的教学环境,这是第一次身临其境,深入了解了在经常遇到停电或是各种自然灾害的艰苦条件下,渴望知识的孩子们有多么的努力。平时身处大城市中,以为优越的条件人人均有,不知道珍惜,有时又认为家里条件还是差一些,为什么没能出生就像别人养尊处优做一位富二代。

如今和此处比起来,许少凡幡然醒悟,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有多么的幸福,而且联想到由大部分农民兄弟构成的基本国情,尚有很多人处在同样艰苦的条件下,或者更加艰苦,感同身受,内心便泛着些许苦楚。

在许少凡模糊的视觉里,夏梦盈宛如坐在草地上的花仙子,她身后长着一双美丽的天使翅膀,圣洁而不可玷污,正向山坳中播撒下七色花,为孩子们带来无限的幸福和快乐。

大概在孩子们的纯真眼里,她就是这样的一位知心大姐姐吧。不知谁起了个头,午餐结束前大家拍手一起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夏梦盈清唱的嗓音虽没有演绎出《岛上的森林》那么唯美,却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吟唱,相信多少年后,仍会是存在于记忆中的一道美妙音符。

下午,夏梦盈随堂听了一节课,许少凡陪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课前由同学代表给他们两个人分别戴上了一条红领巾,以示敬意,瞬间感觉年轻了好几岁。他们合拿着一本语文教材,重新体验了一回当学生的滋味。下课前,夏梦盈偷偷把随身的现金都拿出来,夹到了这本书中。准备不充分的许少凡兜里只剩下几十元,夏梦盈婉拒了他的好意,把课本不动声色平放在课桌上,下课后与师生们依依惜别。

赵英其等人极其不舍,一路追随到校园外的土路上送别,很多孩子哭成了泪人。夏梦盈蹲下身子,用湿巾帮他们擦拭了眼泪,答应以后只要工作不忙的时候,一定经常来看他们。

“赵姐,这次咱们互加了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挂电话就行,别见外。”

“嗯,你们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一辆三轮车停在旁边,是学校提前派一位老师特意去村子里借的,后翻斗改装了几个座位,可以送他们回去。

夏梦盈又低声交代了一句:“放心吧。还有,我把一些钱放到了刚才班级我座位上的课本里,你们如果有时间去镇上,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这次我们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

“啊,谢谢,太谢谢了。哎,还要什么礼物,你们能来,就是我们今年收到的最好礼物了。”

赵英其再一次伸出手来与夏梦盈紧紧相握,眼泪止不住落下。

坐在车上,望着几十人挥手送别的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许少凡不禁感慨万千,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情感,埋下身子,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他根本不敢去看同车的夏梦盈,悲伤这东西,最喜欢在人与人之间传播蔓延。

许少凡不由得想起了初中时看过的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小说《乡村教师》令他记忆犹新。故事中乡村教师李宝库在临终前,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将力学三大定律定理篆刻进四个孩子的脑海中。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四位学生马上将被选为碳基联邦文明等级测试的询问样本。他更不知道,自己刚刚让学生们背下来的力学定律,最终从碳基联邦的除星行动中拯救了地球文明,以及整个太阳系。

当年看过杂志,许少凡佩服的是那位叫刘慈欣作者的脑洞,敢把平凡的故事写成科幻小说。现在结合此情此景,他才清楚地认识到,作者是怀着多么深刻的敬佩之意,通过有限的文字表达出对广大教师的赞美之情。

“这世上除了生与死,任何理想都有可能被我们去实现,任何结局都有可能被我们所改变。谁说蝴蝶飞不过沧海,万蝶相会,终有一日要冲出林间!许哥,你说我说的对吧?”

看似若无其事的问询,夏梦盈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而其中蕴含的哲理,很深很深。

本想再多停留小镇几天,却被突发事件打乱。一天夏梦盈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说是经纪人告诉她,有一个着急的项目等着自己回去亲自处理,没有办法拖延,为完美的假期留下一丝遗憾。

邻居王大壮从朋友处借来一辆轿车,14年合资日产,保养得不错。由他亲自驾驶,热情地把他们载回到返程的火车站。

火车站广播在反复播报,列车由于隔壁城市台风过境引起的洪灾,将延迟一个半小时进站。利用等车这段时间,他们三个人在火车站附近物色了一家餐馆,由夏梦盈做东,招待两位男士。

席间王大壮愉快地聊了些小时候的事情,勾起夏梦盈的回忆,咯咯笑着花枝招展。许少凡只能偶尔插嘴,不想破坏人家叙旧的氛围。这次相见,极有可能是她和小镇最后的作别,夏梦盈已经委托王大壮帮忙,把小镇上的老宅挂出去售卖,有买家谈价格时再联系她。

王大壮表达出不舍:“小夏,你家房子位置那么好,又重新装修过,低价卖多可惜。城里常住有什么好的,吃得贵,花得多,空气污染,不如留下房子,那边住腻了随时过来玩玩多好啊。”

夏梦盈微笑着没有反驳,从行李箱拿出一支烟。到这边后许少凡很少见她抽,此刻一定是想发泄下心中烦闷之意吧。

“壮哥,我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再回来住你那,你家不是挺大的嘛。老宅出售的事我爸妈也同意了,觉得搁置久了太浪费,家里的摆设若是下家不要,你拿去便好。”

王大壮哪里知道,夏梦盈还有一周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未婚夫高仁的富有程度,一定会选择一座最繁华的省会城市,安置他们新的爱巢。新房能承载起一颗飞翔的灵魂吗?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先和王大壮告别,到达希捷市,又轮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告别。夏梦盈的婚礼在附近的A市举行,但她说经纪人和她相约在靠近海边的中山市,有些事要去处理,她买好了晚上的机票,即日启程。

再见是告别的唯一语言。在乘坐地铁回出租屋的路上,许少凡收到了来自夏梦盈的一条微信:

‘许哥,我们这次的旅途终生难忘。回去好好休息,期待本月25号的婚礼,我可以在现场看到你。’

许少凡没有回复这条微信,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勇气,能去面对暗恋整10年的女神,终成为别人的新娘。

2008-2018,同样的夏天,不同的心绪。唯一不变的,是深处内陆希捷市的炎热,受全球变暖和热岛效应的影响,愈发叫人难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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