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院子里,王振翼将钢刀架在李隗的脖子上,冷笑道:“本官应该叫你李隗呢,还是应该叫你何宾?”
“好眼力。”李隗说罢,用手撕去脸上的络腮胡子,又揭去面具,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
仿佛变戏法一般,眼前这个粗犷的莽汉,眨眼间变成一位长相英俊的书生。周围的人一见,全都惊讶不已。
王振翼撤回钢刀,插刀入鞘,命令道:“把他绑起来!”旁边站着的那几名衙役一听,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了上来。何宾一摆手道:“不必了。大仇已报,生死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我是不会逃走的。”接着,他转向王振翼道:“大人,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我绝对不会有所隐瞒。”
王振翼进入大堂,升堂问案。他坐在案桌后面,乔慧娟和孙主簿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旁。何宾被带到了堂上,王振翼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等何宾坐下后,王振翼瞧着他道:“说吧,你是如何复仇的?”
何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和母亲躲藏到父亲的好友王鼎家中,父亲在押往交州的路上,被他们害死了。噩耗传来,我与母亲痛不欲生。虽然官府说家父是病死的,可我根本不相信。家父的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会突然病死呢?家父的遗体被运回新平县城,我托亲友将家父安葬后,就去州衙告状。州府派人调查了一下,说没有证据证明是谋杀,此案就不了了之。家父的好友刘若鲂已经告老还乡了,我投诉无门,就决定自己报仇雪恨,讨回公道。然而,母亲还健在,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所以,我把那颗复仇之心,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去年春天,母亲因病去世。办完母亲的丧事后,我便着手准备复仇之事。我经过打听,得知温长玉已于六年前离开了新平县,调任许州司马,而朱贵和薛元赏也跟随他去了许州。到了许州后,朱贵辞去了公差,用温长玉给他的赏钱开了家肉铺,薛元赏则去驿站当了驿丞。为了不让他们认出我,我拜师学会了易容术,然后,就易容来到了许州城。那天,我站在街头,正盘算往何处栖身时,突然看见一个人牵着一头驴子迎面走来,驴背上还驮着货物。我立即迎了上去,大声呵斥说:‘你是个盗贼!’那人一听,立刻倒地磕头认罪。旁边的人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说:‘他牵着驴子走得并不快,却额头出汗,表明他不是走长途的人。他遇见行人便牵着驴子避开,表明他心里十分胆怯。依靠这些迹象,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后来,我把盗贼押到了县衙,正巧驴子的主人找来了。原来,他在城外的大店镇被人偷走了驴子和货物。那人见东西失而复得,十分高兴,当着郑县令的面一个劲地夸奖我。郑县令便问起了我的来历,我说我叫李隗,父母双亡,来许州投奔亲戚,不想亲戚却搬走了。郑县令见我善于捕贼,就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当捕头?我说当然愿意。就这样,我便成了县衙里的一名捕头。”
“安顿下来后,我便开始着手复仇。我的第一个目标是朱贵,但是,在如何杀死他这件事情上,我却大伤脑筋。温长玉老奸巨滑,一旦得知朱贵被杀,他一定会猜到是我来找他们复仇,那他必然会弃官逃跑,从此隐姓埋名,让我再也找不到他,那我的复仇计划就会泡汤。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必须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所以,你就利用蝎子的毒液杀人,真亏你想得出来。”王振翼讥讽道。
何宾瞥了他一眼,道:“我没你想得那么聪明,这个办法,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为了杀死朱贵,我躲在他家对面的隐蔽处,偷偷地观察他的行踪。我发现他每天中午都喜欢坐在瓜棚下面的石桌上吃饭。这个屠夫伙食很好,经常吃些好东西,弄得香气四溢,很远都能闻到。我当时就想,如果在瓜棚上面放一只蝎子,蝎子闻到香味,一定会流口水的。倘若蝎子的垂涎落到了碗里,那就是最好的杀人利器。于是,我设法弄到了一只蝎子,趁着夜色潜入他家的院子,将蝎子放在了瓜棚的藤蔓上。事情果然如我所愿,朱贵被蝎子的毒液杀死了,却没人知道是我杀的。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最高明的杀法。”
瞧着何宾得意的神情,王振翼突然怒火中烧,厉声道:“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差点就酿成了一桩冤案?”何宾沉默了半晌,口气坚定地:“那也没有办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了复仇,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过,朱贵该死,我也并不想连累无辜,幸亏你及时发现了真相,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那好,再说说你是怎么杀死薛元赏的吧。”
“那就简单了。”何宾道,“这个蠢货,对朱贵被杀毫无察觉,一点也没有防备。我深夜潜入他的房间,见他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就偷偷地解开了他的发髻,将钉子插入了他的头颅,他就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死了。”
“干掉了两名爪牙后,就该轮到温长玉了。这一次,我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决定趁着夜色翻墙进入他家,将复仇之剑插入了他的胸膛。温长玉贪脏枉法,聚敛了不少财富。他的府邸修得十分豪华,里面房屋众多,布局复杂。我要将他一击而毙,必须首先摸清他家里的情况。于是,我收买了一名盗贼,让他潜入温长玉的家中偷窃。然后,我以查案为名进入温府,弄清了房屋布局。那天晚上,我翻墙进入温宅后,看见温府管家溜进了温夫人的房间,过了一会儿灯就灭了,我才知道他俩有奸情。我找到温长玉的房间,撬开窗户翻了进去。也许是我撬窗时惊醒了温长玉,他撑着灯从卧室里出来,正好与我面对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一刀刺入他的胸膛,他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断了气。我翻窗出去后,找到管家的房间,将那把带血的匕首放进了他的箱子里。我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计划,三个杀父仇人都被我干掉了。所以,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听凭大人处置!”
何宾说完,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大堂上一片寂静,大伙儿似乎都在回味他的话。最后,还是何宾打破了沉默。他瞧着王振翼道:“大人,我自认为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您是怎么查清这一切的呢?”王振翼沉默片刻,道:“你想知道吗?”何宾点了点头。
“你还记的古庙吗?”王振翼道,“在古庙的院子里,你与强盗首领拚杀,本官注意到你是左手持刀。温长玉胸前的伤口由右至左直抵心脏,只有左手持刀的人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你身体矫健,身材高大,符合本官对凶手的所有推断。但是,这一切当时只在本官的头脑中一闪而过,本官并没有怀疑你。因为,有上述特征的并不仅你一人而已。”
“真正让本官锁定你的是乔姑娘。她在翻阅卷宗时发现了一桩旧案。大约十年前,新平县一个叫何舜臣的人,在押送交州戍边的路上死了。押送他的两名役卒,一个叫朱贵,另一个叫薛元赏,而温长玉则是当时新平县的知县。凑巧的是,这三个人最近相继死亡,本官立即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桩连环仇杀案。如果是那样,朱贵就不可能是死于一场意外。毒死朱贵的那只蝎子有五寸多长,这种蝎子本地并不常见。蝎子可入药,凶手要想得到蝎子,只能去药铺购买。于是,本官让人将朱贵家瓜棚上的那只蝎子捉了下来,拿到城中各家药铺去询问,终于在寿盛药铺有了收获。那家的伙计说,这只蝎子就是从他们铺子里卖出去的。当时,客人坚持要买一只活蝎子,所以,伙计对他的印象很深,这是乔姑娘根据那名伙计描述所画出来的客人的画像。”
王振冀说到这儿,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白纸,双手举着给何宾看。何宾一瞧,纸上画的人脸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李隗。王振翼放下了画像,接着道:“卷宗上记载何舜臣有一个儿子叫何宾,所以,本官断定你就是何宾。”
连环杀人案终于真相大白,何宾被关进了大牢。王振翼将案子上报朝廷,朝廷认为此案重大,命令将犯人押送京城,由刑部和大理寺派员共同审理。然而,王振翼却迟迟没有把案子移交出去,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这天,王振翼正在书房中翻阅帐薄,王洪走进来道:“少爷,你看谁来了?”王振翼抬头一瞧,只见姜文仲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他连忙站了起来,兴奋地:“文仲,你终于来啦?”姜文仲笑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说罢扭头对门外喊道:“进来吧!”话音刚落,从门外走进来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他走到王振翼跟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有礼了。”
原来,王振冀在邸报上看到姜文仲被朝廷任命为黄台县尉后,立即派人送信给他,让他绕道去一下昌国寺,查明当年何舜臣被谋杀的情况。
王振翼还礼后,请对方落座,然后道:“师父,请问您高姓大名?”
“贫僧俗家姓赵,法号觉能。”
“觉能师父,请您谈一谈当时的情况吧。”
觉能斟酌了片刻,道:“那天傍晚,两名役卒押着一名犯人来寺中借宿。那两名役卒凶神恶煞一般,对待犯人没有一点怜悯之心。那名犯人病得很重,贫僧担心他遭遇不测,整晚都没有睡觉,就在旁边的一间净室打坐念经。半夜时分,天降大雨,贫僧突然听见犯人的屋子里传来了呼救声,连忙站起来跑向那间屋子。可是,屋门被反锁上了,怎么也推不开。贫僧趴在门缝上,看见那两名役卒用湿衣服将犯人活活地捂死了。”觉能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道:“这是那位施主写下的血书,这么多年来,贫僧一直珍藏着。”
王振翼接过血书仔细地读了一遍。血书的篇幅并不长,但写明了何舜臣遭人陷害以及一路上承受非人折磨的情况。王振冀将血书折叠好,递还给对方道:“觉能师父,本官想麻烦您跟随囚车去一趟京城,当面将血书上交朝廷,您愿意吗?”觉能接过血书收藏好,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愿意去京城。”
两天后,王振翼派一名校尉率五十名士卒押送犯人去长安,并让孙主簿带上卷宗随同前往,将案子移交给刑部。
县衙大门口,何宾在踏上囚车之前,转过身对站着旁边的王振冀道:“大人,谢谢你!” 王振冀没有吱声,只是挥了挥手。队伍押着囚车出了城,众人一直送到城门外。乔慧娟站在王振翼的身旁,望着远去的囚车,有些伤感地:“大人,何宾会被判处死刑吗?”王振冀叹了一口气,道:“他连杀三人,罪不可恕。但愿朝廷能看在他为父报仇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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