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鸡鸣。
林凡从床上坐起，呆呆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清冷的月光穿过窗纸，照着屋中仅有的几件家具：一张残破的木桌，一张粗糙的凳子，几个陶碗整齐的堆在屋角，一尊水缸靠在屋角，像是一只沉默的巨兽。
林凡低头看着床上的人，慢慢清醒过来。
那人大概十五六岁，身材瘦小，眉目清秀，脸蛋倒是干净，却是有几分黢黑，这是标准的农家孩子。
如果有旁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吓得叫起来，因为林凡似乎与床上那人一模一样。
可是他不仅不怕，反而满脸兴奋。
每月一次，他都会做这个神奇的梦。
梦里他似乎成为了虚无缥缈的存在，他能从躯体上站起来，穿墙而过，走路不发出一丝声音。
自从三年前，开春的那场雷暴雨之后，遭遇雷击而大难不死的林凡，就多了这么一项乐趣。是的，这是他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林凡家在城门外两里处，整个院子除了三面土墙，一出木栅栏，一间草屋，其余什么都没有。林凡的父母都是农民，靠着两亩薄田勉强维持生活，两人都是淳朴之人，林凡又听话懂事，所以日子虽然清苦，可也知足。
但是一场大雨，冲破了石川镇十几里外的大坝，激流改道，原来的良田变成了河道。
遇到此等天灾，被逼无奈的林父大早敲响了县衙的冤鼓。
县官眯着带着眼屎的睡眼，不等听完林父絮絮叨叨的冤情，双目一瞪，啪的一声，一拍惊木堂！
“大胆刁民！你扰乱本官清梦，就是为了让本官判龙王爷占你田土的罪名？”
“给我拉下去打20大板，逐出城去！”
报官无果林父急出一场大病，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失去了丈夫的林母，在收敛下葬了丈夫的尸身后，投河自尽，死在了自家被淹河底的田里。
那年，林凡才九岁。
林母投河的第三天，过路乞丐救下了行将饿死的林凡，带入城中，从此，林凡的身份正式从农民变为乞丐。
城中生活困顿，可让林凡涨了许多见识。
原来这石川镇乃是赢国边陲重镇，三教九流，往来商人，流放犯人，鱼目混珠。林凡跟随老乞丐在街边乞讨，见多了种种江湖套路。
林凡身材瘦小，却容貌清秀，配上乞丐那破烂的行乞战袍，竟引得无数路人垂怜，每次讨饭归来，林凡讨到的总是最多的。林凡知恩图报，把救了自己一命的老乞丐当成爹娘般孝敬，把讨要到的钱财大部分都给老乞丐，偶得美食，又会拉来自己的乞丐兄弟们一同享用。
却说那老乞丐原也姓林，在捡到林凡后，登时觉得是老天爷眷顾，让他老年得子，因此将林凡视若己出。老头原是这石川镇东群丐的头头，在他的影响下，加之林凡聪明伶俐，为人又讲义气，逐渐成为跟他年龄相仿的乞丐之中的老大。
讨饭之时，他最喜欢偷偷溜去城边私塾旁，偷听秀才教书。那落第秀才倒也好心，见一介乞丐竟有如此好学之心，因此不赶他走，托老秀才的福，书虽然没读多少，却听到了不少故事传说，更能认得几个字，这也成了林凡进入有间酒楼当跑堂的契机。
林凡被掌柜的选中，成为跑堂的那天，乞丐老临头召集了城东的所有乞丐，来为林凡送行。
老林头拉着林凡的手，满脸通红，显然是喝多了酒，他脸上每道褶子里都透露着高兴：“我老林子，一生讨饭为生，可没想到临了，捡了个好儿子，这小子争气，从乞丐做到了跑堂的，我这做干爹的脸上也有光，从今天起，你们任何人，都不得去有间酒楼惹事，否则就是跟我老林头过不去！”
就这样，林凡从乞丐，又升级成为了酒楼跑堂。
林凡本就聪敏，加之在乞讨之时长了眼色，所以干起跑堂倒也得心应手，掌柜甚是满意。加之老乞丐提前打过招呼，所以自从林凡进入酒楼，泼皮乞丐闹事之类现象竟然在这里绝迹了，就连门口都没有乞丐蹲守，在这鱼龙混杂的石川镇中俨然成为一方净土。
一时间酒楼生意大好，掌柜的也明白其中缘由，所以看林凡也大为顺眼，不仅破天荒的允许他打包客人没能吃了的剩菜剩饭，甚至还把每月清理残存的酒给他带走。
林凡虽然在城中谋生已经六年，但六年里他却坚持每日赶长路回到城郊的家中休息，为此，他每日要比别人少睡很多时间。虽然这么长的路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事，但他却风雨无阻，坚持了这么多年。
在他心里，一直都羡慕别人有一个温暖的家，虽然自己的父母不在了，但他始终记得爹爹说过的一句话：再破的房子，只要有人住，就有人气，只要有人气，家就不会散。
也是因为他的坚持，三年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一道闪电击中。从那以后，他每个月都会做一个怪梦，梦中他从自己的身体中离开，飞天入地，恍若神仙。、
今夜，林凡再一次作了这个梦。
早已见怪不怪的他熟练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穿过茅草屋顶，漂浮在半空中。
夜色清朗，万里无云。这是早春四月，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勃发之时，农舍外青草已经茂盛，阵阵虫鸣随着清风飘荡，偶尔有鸟叫从几里外的树林中传出，很快又归于寂静。
星河璀璨，明月皎洁，林凡置身其中，仿佛浑身被莫名的流动包裹。点点星光汇聚成河流，缓缓淌进林凡的身体之中。他只觉得头脑一片清明，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星光河流一遍又一遍冲刷着自己的身体，林凡仿佛和自然融为了一体，他虽然闭着眼，却觉得天地都是自己的眼睛！他看到自己发着光的灵魂漂浮在空中，他透过屋顶看到自己的肉体躺在床上，他看到自己的草屋横卧在黑暗的大地上，四周茅草丛生，他看到每一片草叶摇摆，每一颗露珠流动，每一只虫豸的爬行。他看到几里之外的花蕊上，一只蝴蝶飞起，它舞动着翅膀，优美而迅捷的朝自己的草屋飞来。蝴蝶飞过草地，飞过溪流，缓缓地落在一个老头身上。老头正站在自己墙头，好奇的打量着自己飘在空中的鬼魂。
等等，老头！？
林凡骤然睁开了眼，四处飘散的意识回到了自己的灵体中，他的魂魄好像在突然间有了重量，重重地从空中摔落下来！
眼前这个鬼一般出现的老头，看起来年过半百，须发已然全白，满脸皱纹，眼光却十分明亮。他一身青衣，袖袍宽大，此刻正伸出两根手指，细细的捻着胡须，打量着躺在地上的林凡。
“呀，遇到鬼了！”林凡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听闻此言，那老者明显来了兴趣：“有意思，你说我是鬼，莫非不知道自己为鬼？”
林凡双手往身上一模，这才想起来自己仍然在那个灵魂出窍的梦中。当下心中略定，可疑惑又涌上心头：往日做梦，也梦到过路人，自己确实像鬼一样，即使挡在路人身前，也从未被人看到过，为何这老者却能看到？
老者此刻也正兀自惊奇：“此人似鬼，却没有鬼魅邪气，浑身上下充满生机，又不像是死去之人魂魄离体，莫非......”
老者忽然眼前一亮，并不见他有何动作，林凡的肉体突然穿墙而出，直直停在老者身前！
他伸手在林凡肉体眉心一点，一道金光没入体内，林凡忽觉自己体内传来一股压力，一时间只觉心跳加速，浑身上下仿佛要爆开一般。一股无形的波纹在林凡灵魂中激荡，随即爆开！
那老人忽然后退两步，仿佛被什么力量给推开一般。
“居然如此！果然如此！”
老者放声大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林凡忽然拱手问道：“敢问老人家，您是不是叫庄周？”
“哦？小友何出此言？”
“我听城东的老秀才讲，从前有个叫庄周的人，最擅长做梦，靠做梦成了神仙。他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之后却说自己是蝴蝶做的梦，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他的梦中。”老秀才的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讲的，只是林凡听到这个典故时年纪尚小，这几年经过自己的加工，就形成了另一番风味。
“您做梦，和我梦到了一起，在我的梦境里， 您居然比我还无所不能，所以我猜你就是那个专管做梦的庄周庄大爷。”
老者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想不到此等荒村，居然也能遇到教化之人，好，很好，看来你我确实有缘，我就赠你一物。”
言毕，一道白光从老人袖口钻出，没入林凡体内。
老者又道：“小友，这机缘能不能接住，就要靠你的努力了。”
林凡正要说话，却见老人仿佛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
夜风中，只留下一句话飘在空中：“千里之外，青城之巅，仙凡如梦，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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