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空气

对于我们的感知系统来说,空气几乎是不存在的,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不要小看这种现象,因为我们最离不开的,就是空气。缺少空气的致死,是最快的。

正如前文所述,水蒸气在空气中的含量仅为0.2%到4%,可是我们对空气湿度却非常敏感,比如广东地区的回南天,身处其中,皮肤都能觉察到明显的不同。奇怪的是,我们对氧气的含量却非常迟钝。虽然身处高氧含量的森林中,确实能感到身心舒畅。可是只需要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无论是不透气的房间还是富氧的大自然,我们都会忘记呼吸的感觉。我们不能察觉有毒气体,比如一氧化碳和煤气。就连能造成温室效应的二氧化碳,我们也感觉不到,哪怕我们自己也是二氧化碳的制造者。

我们的视觉能直达云层甚至星空,但是别忘了这中间还隔着厚厚的大气层,而且不只是大气层,还有无数的悬浮物。如果光线的角度合适,我们能窥见空气中的灰尘,那些灰尘的数量和大小都是惊人的!但是大部分时候,我们看不见空中的灰尘、春天的花粉等,只有少数时候,当沙土数量过于庞大,我们能感受到黄沙满天飞。我们的视觉系统应该是进行了某种降噪处理,以保证我们人类在地球上有足够的视觉开阔度。

虽然我们对空气及其组成成分不敏感,但是我们对混入其中的极少量气味分子是敏感的,这其中就包括了食物、草木、化工品、粪土等的气味信号。这些气味分子的含量和大小,跟空气中的尘埃完全无法相比,但是因为这些信号对我们的生存很重要,自然我们的嗅觉系统就不会错过这部分的信息。从进化的角度来说,我们从来没有缺少过空气,因此感觉系统不需要专门分配出精力去寻找空气,空气作为一种自然存在,其整体被视为不重要的背景信号而被抹除了。

我注意到,没有哪首古诗专门描写过空气,或者大气层,主要是那时候的诗人应该没有空气的概念,否则空气应该是非常棒的古诗题材。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古人都不知道有大气层这件事,战国时期道家代表人物列子(约公元前450年–公元前375年),就非常清楚地记录过大气和大地的关系。《列子·天瑞篇》中有一则寓言故事《杞人忧天》,大家都知道杞人忧天这个成语,却忽视了故事中对自然现象的精确描述。这个寓言故事中对空气、大气层、天空和大地的关系有非常准确的说明。甚至连日月星宿是自带光芒的,这个描述也比较科学。令人惊叹的是,在战国时代,哲学家是如何知道空气无处不在的呢?

原文如下: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无处无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

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邪?”

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

其人曰:“奈地坏何?”

晓之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无处无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

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

译文如下:

古代杞国有个人担心天会塌、地会陷,自己无处存身,便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另外又有个人为这个杞国人的忧愁而忧愁,就去开导他,说:“天不过是积聚的气体罢了,没有哪个地方没有空气的。你一举一动,一呼一吸,整天都在天空里活动,怎么还担心天会塌下来呢?” 那人说:“天是气体,那日、月、星、辰不就会掉下来吗?” 开导他的人说:“日、月、星、辰也是空气中会发光的东西,即使掉下来,也不会伤害什么。” 那人又说:“如果地陷下去怎么办?” 开导他的人说:“地不过是堆积的土块罢了,填满了四处,没有什么地方是没有土块的,你行走跳跃,整天都在地上活动,怎么还担心地会陷下去呢?” (经过这个人一解释)那个杞国人才放下心来,很高兴;开导他的人也放了心,很高兴。

在此,我做一个大胆的预测,如果未来有一群人移民到另一个星球并扎根繁衍,那个星球没有大气层,因此氧气是稀缺之物。假设那群人在那个星球生生不息地存活下去,并且跟地球人是隔离开的,也许只需要一万年的时间,那群星际移民者,就会发展出对氧气的感知力,比如能看到或者闻到氧气。

古诗里面没有写空气的,但幸运的是,我会写仿古诗,在此专门补上一首空气主题的诗:

空气

大气充太虚,无色亦无形。

虽无赞美诗,呼吸不相离。

此间清风过,明月伴我心。

注:太虚在此指天,天空。

最后一句的明月,主要是为了陪伴清风。古诗中清风明月总是一起出场,此处亦不例外。如宋代苏轼的《点绛唇·闲倚胡床》“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至此,我们已经分析完成了人类感知系统对六个元素的分辨力排序。人对外物的感知是需要耗费能量的,而能量,对于任何生命体来说,都是最重要的生命资源。正因为我们人体的能量是有限的,所以我们不可能有无限的能量,去支持我们在一瞬间观察到整个的外在世界,无知不要紧,要紧的是取舍。显然,我们对外物的感知是区分了轻重缓急的结果,这种结果的呈现,导致了我们人能看到听到感受到一个共同的世界,而哪怕我们其实只能感知极小部分的客观物质世界,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也已经是及其丰富多彩的了。根据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物质和能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如果我们的意识识别系统是按照物理学规律来分配感知分辨率,那我们应该对蕴含能量高的物质更加敏感,但是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或者我们试图通过化学的逻辑来排序,包括周期表和分子量等方法,但是也和我们的感知力分配不符合。最后,反而是从生物进化的角度入手,对我们人类感知系统的由来和分辨率能比较说得通。科学已经证实了,我们的感知系统硬件,包括大脑、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皮肤等,都是来源于逐步的进化。那同样的,我们的感知系统软件,虽然主体还是一个未知的人类智能黑匣子,我们可以从生活经验中观察得到,包括对极少量自然信息的摄入后加工,虚拟出我们所感知到的这个世界,部分信号的加强,背景信号的降噪甚至消除等等,也很可能是来源于整个的人类进化史,至少从道理上是能解释清楚很多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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