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永乐三十五年冬,佳姝公主逝,帝以国丧之礼葬之。
此后,其夫忠肃侯征伐数年,再未娶妻,茕孑半生,竟无人送丧。
“一一,是你回来了吗?”
暮云远眺之际,雪中隐有红衣飘袂,这侯府唯一的活人终是断了气。
第一章
永乐二十五年春,邺国,虔州,丰阳县。
三个月前,一向疏于官务的沈小侯爷忽然性情大变,于政事中激涌奋进,行事狠厉干脆,不出十日便破获城防图走失一案,惩治案犯真凶兵部右侍郎,并升任京左侍将,掌理上京城防一应事宜,一时风光无两。
半月后,沈砚安自请告假前往江陵送夏老丞相归乡,携其孙女同往。
时值返京途中,歇脚丰阳。
“不好了,侯爷,即姑娘没了!”仓促焦急的声音远远地从屋外传了进来。
“哐啷”一声,屏风被屋里的人撞歪,精细的墨色绸子被木头的倒刺划破,衣服的主人眉眼肃寒,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人呢?”
传话的小厮一愣,这才回神方才听漏了话,忙答道,“回、回侯爷,在后院湖边,表小姐与即姑娘忽然起了争执,不知怎得就将即姑娘……”
不等话说完,眼前人影早已不见。
半刻钟前。
“小喜,把人捞上来。”娇俏的声音微微发颤,虽强撑着面子但却抑制不住地慌张。
“我让你把人捞上来!”
夏婉婉一声大喝,将身旁愣住的侍女吓回神来,她们这才慌忙地从水里捞人。
方才还露着头拼命挣扎的人,此刻已经没了声息。
众人心下一慌,平日表小姐做什么都不打紧,只是这女子是小侯爷的人,要是真将人弄死了,只怕是……
一袭墨衣匆匆赶来时,那落水的女子,将将被小厮捞出。
春时午后,多和顺,清风微凉。
男子半挽的墨发随着身体垂下而触到女子青白的细手,又随着动作向上撩过她被湿透的衣衫紧紧贴住的身躯,而后那停在她脖颈处的长手一僵,“变数……”
意味不明的言语,伴着女子发间“啪嗒、啪嗒”滚落的水珠,和她慢慢失去起伏的胸口,满园活人,一时静得出奇。
“阿,阿兄……”
夏婉婉看着地上那个死人,现在才被吓到,“我我不是,是,我是推了她,可我没想到她会死啊。”
“阿兄放心,我定厚葬于她,她虽生不光彩,但死后我会给她体面,她的家人我也会去寻……”
“她……”
咚——咚——
忽地,没有动静的脉搏突然跳动起来,沈砚安似被灼烫一般弹开手,双眸倏地一亮。
竟见女子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目光空洞又陌生
“一一?”沈砚安大喜出声,眼前人却蹙起眉,清淡的眸子盯了他半晌后,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打量一番,竟径直走向人群中的夏婉婉。
“啪——”
一声清脆地巴掌落下,众人皆一大惊,夏婉婉懵了好片刻,才捂着脸上泛红的掌印呵斥回去。
“你,你疯了不成!“
……
半个时辰前,为替阿兄解决这个十日前从花楼救出后便纠缠不休的女子,夏婉婉把即一一带到后院,做出最后的警告,不料此人竟心比天高,扬言日后谁为主尚不可知,劝自己擦亮眼睛别赔了前途。夏婉婉气急与她争执,不想手一松竟将人推进了水里。
看她旱鸭子落水的模样,夏婉婉心中便算定要给她个好果子吃,让她弃了这不该有的念头,只需等到人快没气时再捞上来,可人却……
而眼前这乍然活生生的人睁开眼,属实叫她惊地心中大乱。
但心中大乱者却不只她一人,刚刚”死而复生“的即一一正揣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半天之前,她正在推算一项磋磨了自己三天的数据结果,内心怀揣着医大七年即将毕业的暗喜,一头猝死在了操劳过度的实验室里。
她飘着自己21克的灵魂被黑白无常领回了地府,自叹神话传说诚不欺人,还未来得及八卦这东方地府和西边的地狱有没有业务往来时,阎王爷笑嘻嘻地将她的名字写到了另一本灰扑扑的生死册子上。
那老头说,是天上的转息仪出了点毛病,实在对不住她,只好送她回去。
她当回去接着做实验呢,
睁眼后才发现,原是送她,借尸还魂呐。
当她能完全适应周围刺眼的光亮时,属于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在一瞬间涌回了即一一的脑海。
她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人,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一个被无端嫉妒推下水的娇弱女子,应当在睁眼后,抱着金主梨花带雨地哭一番,哭的人心肝寸断,昏天黑地。
然后顺理成章的一晕,便可暗戳戳等待金主替自己报仇,坐享其成。
嗯,很合理,只是……她暗暗压下胸口的刺痛,站起身,晃晃悠悠地靠近他们。
有些事情,冤有头,债有主嘛。
而后啪地一声,清脆地巴掌打亮了众人的眼,只有沈砚安,亦步亦趋地跟上前,却默不作声。
“你,你疯了不成!”
“一个巴掌就受不了了?”
淡淡的声音从她耳边滑过,即一一头发湿漉漉地瘫在身上,瘦弱的身子因为凉意正微微发抖,神情却无畏。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生生看着人淹死在水里的时候,可有过片刻心慌?”
“我?好啊,原来你是故意的,”夏婉婉捂着肿红的脸看向沈砚安,“阿兄,你看她这精神十足的模样,究竟是我欺负她,还是她欺负我!”
“遭人欺辱,比丢了性命要好,”
沈砚安神色微冷,一边推开她的手,一边侧身把两人隔开,刚刚好将即一一挡在身后,寒声看向夏婉婉,“你若肯不信谗言,安分守己,今日也不会挨这一掌。”
“况且,一个巴掌偿一条命,还不够地很。”
“阿兄你!”
夏婉婉还想再说什么,即一一却没再听清她后面的话,耳边突然闯来一道温声,“可还好?”
沈砚安回身轻轻捏住她的手,力道虽轻,心里却莫名一紧,极淡的茶木香几乎拢住了她的鼻息,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即一一轻轻挣开沈砚安的手,低喘着粗气,迎面却再次听见劈头盖脸的骂声。
“你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夏婉婉的刺耳的声音再次涌入耳中,即一一抚着胸口看向她,眉头微微锁起,想着什么。
“阿兄你神智不清吗,难道真要带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回沈家,你这样做对得起谁,雪琼姐姐还在京中等你完婚呢!”
完婚?
即一一转眸看向一旁的沈砚安,男人被她推开后,黑沉的眸子似乎氤氲着什么,似乎,有些失神?
不是吧,至于吗,你俩不是刚认识,这才几天啊,就能抛弃妹妹和未婚妻子了?
“一一,”温和的声音开口唤她,
“阿兄!”
“夏婉婉,”沈砚安压着胸口怒意,微冷的目光微微偏向夏婉婉身侧那一直安静俯首的丫鬟,半瞬,又转回到夏婉婉身上,“你回房,禁足思过。”
“你要我禁足?你为了一个外人,一个,一个下贱的妓子,让我禁足?!”
“沈砚安,你是为了送我祖父才带我来这儿的,又不是专程为了同她这妓子在一起,凭什么因为她而罚我,再说了,此事明明是她作弄我在先,她那是故意掉下去的,又不是我非要推她……”
“呵,”一声突兀的笑声打断了夏婉婉的控诉。
夏婉婉不耐烦地别她一眼,“即一一,你又笑什么?”
”我笑话你啊,”即一一抬眼上下打量了她。
“什么?”
夏婉婉突然有些无言以对,又惊讶于她向来隐忍作秀,现在竟能在阿兄的面这样说话。
迎着周遭费解的眼神,即一一继续道,“这位夏表小姐,有一件事我还挺好奇的。”
“你平白地厌我,欺我,闹出这么些事,究竟是为你的雪琼姐姐鸣不平,还是因为你也瞧上了这沈小侯爷,心中的不甘在作祟啊。“
“你胡说八……”
”我胡说八道?你笑我出身不好,我还不能笑你心思不纯了?”
“你!”
夏婉婉再次高扬的巴掌被沈砚安拦下,她气愤横眼,耳边却落下一句又轻又冷的话,“回去。”
“别再来招惹她。”
他松开人,牵起即一一的手腕,自带人往后院厢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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