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小径上,微风穿林,激地即一一肩头一耸,隐隐寒意正在后脊作祟。
忽地,一股厚实感压上来,她眉微扬侧首,一只修长手指不经意蹭到她微红的耳廓绕到身前,仔细地将她颈前的垂带系好。
“当心着凉。”
连帽兜沈砚安也替她理好,过分仔细地像是在呵护什么东西,用这深冬才收拾上身的大氅把她牢牢围住。
“你……”
“嗯?”
沈砚安收回手,轻轻应声,抬眸看她,那目光,让即一一有些不自在。
“你从哪里掏出来的这衣裳?”
她记得,方才这人来的时候自己的左肩都破了道口子,现在又是从哪儿掏出来的貂皮大氅。
“长璋,”
即一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二人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一位青衣侍卫。
“去看住婉儿。”
“领命。”
没等即一一再说些什么话,微凉的手掌突然被人拾起来。
她触着掌心温热的暖意,手指蜷了蜷,胸口的窒息感没再出现。
“我送你回去。”
“行吧。”
即一一拽紧了身上的大氅,跟着沈砚安绕出了这条羊肠小道。
围炉、手暖、热汤、姜茶,即一一将流程走了个遍,深得那沈家侯爷用心的侍女樱桃才放她懒散在塌上靠一会儿。
“大夫一会儿就来,姑娘先合合眼,今日可是吓着了。”
“别叫大夫!”即一一猛地坐起,“我是说,不用叫大夫,我就是弄湿了衣裳,连半块油皮都没破。”
“你看,这热汤我也泡了,姜茶我也喝了,那外面的日头都落了,都该吃晚饭啦,就别麻烦人家大夫再跑一趟了。”
“我这会儿可好着呢。”她刚一拍拍胸脯就猛地咳嗽起来,摊开手掌,竟咳出来一滩黑血。
“姑娘!”
樱桃扑过来,”侯爷说您身子底虚,受不了这些糟害身体的事,您自己怎么还不注意呢,“
“这丰阳镇虽是返京最快的路,但地处偏僻,连大夫都需跑去隔壁镇子里寻,委屈姑娘再忍一忍了。”樱桃一边说一边替她擦去那滩血迹,末了,神情竟有些萎靡起来。
“唉,若奴婢再聪颖些,能旁人一样学得一些医术药理,现在总能帮上忙,当初也不会……“
”你起来,“
即一一伸手去扶她,樱桃却不动,“你先起来,”
“奴婢不敢。”
“站起来还有啥敢不敢的,跪着膝盖疼,快起来。”
一来一回的拉扯,见人就是不动,一副突然心虚的模样,她也索性撒了手。
“我懂医,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说实话那大夫来不来与我真的关系不大。”
“而且我十天前才被沈砚安从江陵花楼里救出来,满打满算你也不过认识我十天,没必要做这幅关切情深的模样吧。”
“说说,你的那‘当初’是谁?“
“奴婢该死,”樱桃慌张辩解,“奴婢失言惹主子不悦,请主子责罚。”
“夏婉婉吧。”
樱桃双目一睁,只听眼前人继续道,“能让你如此忌讳在我面前提起的,这地方,也就只有她了。”
“……姑娘慧眼。”
“樱桃并非有一仆二主之心,实是表小姐对樱桃有恩。昔年家乡洪灾,父母离世,我与阿姐又在逃难时走失,若无表小姐收留,樱桃无法残喘至今。“
她老实交代道,”侯爷说您身子差,奴婢便心急了些。”
“不由思及,年前那事。”
即一一直勾勾的盯着她,樱桃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年前,奴婢还在表小姐身旁侍候时,曾与小姐一道走失荒崖,小姐被毒蛇咬伤,我却无能无力,幸好是小喜找到了我们,小姐的命才保了下来。”
“刚才奴婢是害怕,怕您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帮不上一点忙,反倒害了您。”
“却不想出口就惹了姑娘不快,是奴婢该死,还请姑娘责罚。”
话毕,樱桃俯身向她行了个大礼,即一一眉头一紧,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哎,罚你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说来你我不熟,我也只是有些防备,并不是要责怪你,你劳心劳力的照顾我,要谢才是。”
“可……”
“快起来吧。”
即一一硬是将人从地上拽起来,门外却响起一不速之客的声音。
“好一幅主仆情深的画面呐,是我来的不巧了。”夏婉婉带人,将虚掩的屋门’啪‘地踹开。
樱桃低低含下头,即一一起身将她挡在身后,没好气道,“知道不巧还叨叨。”
“你这人”
“你你你,”即一一顺着话将她堵住,“你的阿兄不是不让你找我玩吗?”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一下午没见,表小姐就想我想的心痒难耐了,连沈砚安的贴身侍卫都拦不住你。”
她余光瞟到门外闪过去的身影,拢了拢外衫,悠然回身坐下,端起案上的茶杯。
“呵,你不必恶心我,长璋哥哥是瞧我被你欺负的紧,这才许我出来向你讨个说法,我问你,今日你在湖边说的话,可是真心?”
即一一眉头微耸,想了想,出声道,“沈砚安救我出火海,悉心照料,为人有情有义。”
“家世不错长得也不错,我想嫁他,很难不是真心吧?”
“不是这个,”夏婉婉兀地生气起来,”我是问你,果真一心要入侯府,做正妻?!”
“呵,”即一一轻笑,“有区别吗。”
“我想不想做正妻,你不是都看不惯我?”
“唉,小三嘛,换我我也看不惯,可谁让我倒霉自己被架在这上头了呢。”
她搁下茶盏,转头看向夏婉婉,“这退一步来讲啊,我抢男人的时候,可不会像表小姐这般。”
“我……”
夏婉婉忽然搞不懂眼前这个花楼女子了,今日晌午,她分明还誓要入主侯府,她虽是不配,但阿兄确实看上了她,万一她铁了心,闹得阿兄要与雪琼姐姐退婚,岂非事大?
既如此,倒不如让她做个外室,息事宁人的好。
“我且实话告诉你,我是喜欢过阿兄,又如何?如今我心里的人又不是他,我看不惯你,绝非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沈家,为了雪琼姐姐。”
“你,一介风月女子,出身不好,来历又不明,若入沈家,轻则给父母蒙羞,重则叛邺法条文,娶你实在不值。”
“你须得知道,这上京唯有郑家,唯有雪琼姐姐,才是我阿兄的良配。“
“既然你不求这个名分,那做人做事便本分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信鸽是你找人拦下的。”
“竟还敢在阿兄面前攀扯雪琼姐姐,一个妓子,哪来的脸面去污蔑上京城的闺阁小姐。今日往后,你最好给我老实待着,你若敢再用今天的招数去对付雪琼姐姐,不用等回京,我现在就把你再往那湖水里扔一遍!”
“听清楚了没!”
即一一轻轻含目,敛去眼前的聒噪和刺耳,“郑雪琼是救过你命吗,你这样给她鞍前马后。”
“喂,我是在给你出路,你好赖话听不懂是吧?”
“听不懂,”即一一没好气地站起身,一面转身一面不耐烦地用手敲着茶盏,“别人家的事管这么宽,是不是路过他家的粪车你都得尝尝咸淡。”
那话音虽小,但夏婉婉仍是听见,且气得不轻,
“喂,即一一!”她两眼唰就瞪地溜儿圆,面色腾地窜红,又急得对面人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胸中愤懑,抄起桌上的茶碗就扔了出去。
即一一哪里看得见背后的动静,待她闻声转身要避时,一双细小的粗手已经挡在了前面,尖锐的瓷片刺穿了她布满粗茧的掌心。“
“樱桃!”
即一一惊呼出声,立马按住她手上的穴位,让血势减下来。
夏婉婉一愣,手上又拿起的东西也掉了下去,她瞥见樱桃紧蹙起的眉,自己的眉头也不由得皱起,可话到嘴边,终究不随心意,”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们回去。”
夜风微拂,门扇开合之间抖动之间,即一一忽然闻到一股夹杂着青草和烈酒的奇异香气,那气味方才还闻不出来,如今蹿行在血味之中,却慢慢清晰起来。
她下意识看向夏婉婉消失在门扉之后背影,回想起,自己落水时,似乎也闻到了那样的香气。
“姑娘,”
樱桃出声,慢慢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您别怪表小姐,她就是脾气差了些,心不坏的,樱桃替她跟您道歉。”
“嗯,她心不坏,她今日可险些杀了我。”
”姑娘……“
“我知道,”即一一嘴角轻抿,“她就是个二货,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转身去往里屋的橱柜,“就是不知道那位郑家小姐是有多好,叫这二傻子替她上蹿下跳的,只恨不能把我这样的路边野花一根根拔了。”
找到了,金疮药在这儿。
即一一拿过药,就着一瓶才自伙房送来叫她暖身的酒,替樱桃消起毒来。
“姑娘,这……”
“别动,”她撕开一件干净里衣包住筷子,然后一点点蘸取酒给樱桃伤口周围的皮肤消毒。
现在酿酒的提纯技术并不发达,酒的浑度高、度数也低,这里也没有专门的伤口消毒意识和技术,她只能将就将就,希求这些酒精能起到杀毒的作用。
“按住这儿。”
即一一让樱桃按住止血的穴位,自己则小心翼翼的把深入掌心的瓷片拔出来。
纵然同时在止血,可鲜血还是汩汩的冒出来,伤口太大了,若是处理不好这条手往后怕就出不了大力了。
她准备把那瓶仅有的药物敷在伤口上,但不打麻醉的痛楚难以言喻,不知这丫头能否受得住。
“樱桃,夏婉婉想伤的人虽是我,但却是你受了这疼痛,你为何不怪她,反而代她向我道歉?”
“我……”
“要讲实话,不然就算她傻,我日后也不会放过她。”
“是郑家小姐,”樱桃没经起一句威胁,便和盘托出,“是她,把我赶出夏府的。“
即一一手上动作微顿,”为何?“
”不清楚。“
“那她是怎么赶你走的?”
”我离开夏府之前,曾有几月日日做事不顺,不是今日上晚了茶,便是明日打瞌睡烫伤了小姐,小姐因而常责我行事不力。年前那日走失荒崖,又险些叫小姐丧了命,郑小姐便借口我护主不力,便劝小姐将我打发了。“
“但小姐不忍心将我赶走,便托小侯爷将我带回沈家,说是做个粗使婢子也好,总归有个活路。“
”后来我在侯府当差时无意听见郑家小姐的婢女芜红和芜玉偷偷议论,年前给我所下的失智散,如今可以停了,因为郑小姐只要将我赶出夏府便好。“
说话的间隙,樱桃的伤口也已清理干净了,即一一缓了一口气,“吼,所以那什么上京城的大家闺秀,其实是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姑……姑娘,”樱桃被她过于直白的话惊道。
即一一却不觉,思路一转便想到,“她用计将你赶走,那必定是为了在夏婉婉身边安插个自己的人啊。”
“受益最大,又取代了你的,可不就是那个 ”
“小喜?”
“对,就是今天跟着夏婉婉的那个小喜。”
即一一大悟般,“我说呢,沈砚安会说她听信谗言。”
“樱桃,你说救夏婉婉的人是小喜,那她是会医术吗?”
樱桃点头,“嗯,小喜是表小姐两年前买回来的医女。”
“两年前啊。”
线埋的这么深吗?
即一一没再继续问下去,坐了半晌,又起身扑了扑衣裳,倒头躺在床上躺着休息去了。
“你也睡吧。”
“是。”
“就在这儿。”
即一一叫住那躬身离开的脚步。
“姑娘,这不合规矩。”
“啧,唉,你听我的还是听规矩的?”
“听您的。”
“那不就得了,”她伸手指向屋里的塌,“你,躺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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