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细雨,清晨时,即一一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
“大夫!您多跑两步,救人要紧呐。”
“哎呦,我这老骨头要被你这小姑娘跑散了。”
“您快些吧,再晚几步,我家小姐怕就要出事了!”
她翻身下床,伸手探了探樱桃的额头,又把了脉,一双水眸才微微一松,而后找到柜子,换下了昨日的衣裳,也没叫旁人,自己便出门离开了。
夏婉婉……
她停在那扇塞满侍从的门前,鼻尖似乎又萦绕起那股奇异的香气。
“请姑娘留步,”
果然是她。
“今晨小姐忽然晕倒,刚请了昨日到镇的大夫来看,现下房中正忙乱,姑娘身子尚未大愈,还是不进去的好。”
即一一的视线随着来人转回来,”小喜姑娘,这是……刚从外面回来?表小姐看病这么要紧的事,怎么还没在身边伺候啊。”
她目光下移到眼前人略显泥泞的鞋边,和藏在左掌下隐隐泛黄的右手指尖。
“奴婢是去请大夫了。”
“哦,可大夫不是早就进去了吗,小喜姑娘怎么才回来?”
小喜交叠的双掌微紧,她默言,缓缓抬起冷漠的双眼,“姑娘,您多言了。”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气越来越清晰,许是下过雨的缘故,许多异味都无以遁形,而记忆亦慢慢浮现。
即一一盯着她的手,泛黄的指尖蜷缩成拳。
“小喜姑娘,杀过人吗?”她冷不丁地开口,眼前人神色一凛。
“姑娘此言,倒是骇人,奴婢打小不能见血,见了就晕,何谈杀人呢?”
即一一轻笑出声,“我只是瞧你满手的粗茧,不由便想起一位故人,是我鲁莽,吓到你了。“
”一一?“
熟悉的声音从门前传来,沈砚安一身水墨白衣,自是清冷不俗,但面容疲惫,似乎是在为病中之人忧心。
“怎么不进来?”
他走到她面前,微一招手,身后的长璋又递来一件披风,“你体弱,日后出门记得多穿一些。”
“哦,”即一一正要答他自己不必进去,手却兀自被他包起。
“你瞧,身子更冷了,走,进屋暖暖。”
“哎……”
不由她分说,更不由周旁翘首望来的眼睛,细细碎语,沈砚安已经牵着她进了屋门。
里屋内,三两侍女候在屏风内,几个年纪长的皆随在大夫身侧,人虽繁杂,却静默无声。
屏风前,一道微闪的银光吸引了即一一的注意。
悬丝诊脉?怪事。
“唉,”
忽的,一声长吁的闲叹从前头传来,那大夫转身向着他们,脸微微沉下去,“诸位还是替表小姐准备后……”
“大夫,还是出去说。”
即一一适时拦住那话,未料,屏风后的人却不肯干。
”咳咳,即一一,你不必发什么善心,还要避讳我……咳咳!咳咳咳!“
”小姐!您别说话了,又咳血了。“
”婉儿,“沈砚安担忧开口。
”表哥,咳,你,你让他说,就算我今日便没命活了,我……咳,咳!我,我也要亲耳听到这句话。“
即一一微微凝眉,对上沈砚安探问的眼神,她松了气,他便抬手示意那庄大夫将话说下去。
“实不相瞒,诸位,您家这位小姐面有红疹流脓,且高烧不止,依脉象来看,是得了天花啊。”
“诸位还是快些替这小姐准备后事吧!”
“什么?天花,是天花!”
“小姐怎么会得天花?”
周遭侍从皆惊恐出声,下意识地捂住口鼻,有几个胆小的,慌了神便跑出去。
屏风后,夏婉婉双瞳一散,满目的人影匆匆来回,越来越少,余光却突然闯进来一张讨厌的脸,“你,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
“闭嘴,二货。”
即一一扯过一旁方巾,也不顾及旁的,直接搭在夏婉婉腕上开始把脉。
而外头那大夫,竟趁着此刻情势混乱,向沈砚安拜了个礼,也提着药箱跑了出去,连诊金都没来得及收。
只听“哐啷”一声,那没扣好的药箱掉出几个零散东西,日光照射下,几颗硕大的珠玉宝石格外引人注目。
沈砚安立身门外,目光一沉,几道黑影立时跟了上去。
此刻,上京,永宁王府。
“世子,今日事成,想来他们必不能如期返京,只等户部文书落结后上报陛下,旨意一出,咱们便可高枕无忧了。”
闻言,南宫临斜靠在躺椅上,笑而不语。
虔州,丰阳县。
“长璋,去找县守调人,守住此处,再去多寻几名大夫,务必……”
“此地穷山恶水,人户尚无多少,等再找来一个大夫,你这表妹怕是会真的毒发身亡。”
即一一自屏风后而出,径直走向一侧净手的木盆,“悬丝诊脉多为宫中御医所用,且不说这法子会不会被那乡野大夫学了去,单就此法诊断的真假来说也是不可靠的。”
“照理说,宫中御医多为避嫌才取此法,实则他们大多在寻病问诊前就已通过旁敲侧击得知了病人的病症方,才可对症下药。”
“夏婉婉的脉象分明不是天花,那大夫确一口咬定,亦不复诊,显然是在说谎。”
沈砚安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你懂医?”
“啊?”即一一微顿,反应过来,“哦,我一个人飘荡,总得有些技艺傍身才能活下去啊。”
“可你不是唱曲作舞为生吗?”
“这……也不冲突啊,”
即一一解释道,”这天下没有哪条道理规定能歌善舞的人就不能会医了吧?你我初见,是在江陵花楼,在那种地方我自然是要靠唱曲作舞为生。侯爷与我也不熟识,有些事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你我,不熟?”沈砚安黑沉的双瞳微缩,他声音很慢,一字一字地吐出来。
即一一喉咙忽然紧了紧,不知该怎样接下他的话,空气一瞬凝滞了半晌。
兀的,她瞥见屏风后又猛烈咳嗽起来的身影,眼眸微敛,“侯爷,先别说什么熟不熟的了。现在给她看病最要紧,刚才的大夫行迹诡异,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咱们现在药材稀缺,要把那人抓回来,她身上的毒,才有可能解。”
“侯爷?”
沈砚安眸色沉下,微偏过头,“你身子还没好,先回去休息。”
“沈侯爷,我没在说谎,纵然她夏婉婉害过我,可我也没给她什么好果子吃,如今人命关天,现在不是我们互相怀疑,耍性子的时候。”
话听进耳里,沈砚安嘴唇紧抿,没再看她,抬脚往外走去。
“沈砚安!”即一一喊了声,心头没来由地叫人堵住。
算了,一个陌生人,他信或不信,有什么重要。
时间在沉默中,被拉长到夜里。
说来奇怪,夏婉婉忽然重症不治,这一整日下来,除了有寻常侍女照料,沈砚安,还有那位贴身侍女小喜姑娘,这两人竟纷纷不见人影。
今日白间,即一一实在不敢乱用药物,只用针灸大致替夏婉婉延缓了毒素,但那毒性状不明,实在不知何时会毒发,让她惴惴不安,辗转难眠。
她翻了个身,一睁眼,却见窗前忽地多出一个人影。
“吱呀——”
奇怪的声音让她立刻寒毛倒竖,她下意识地掏向枕头下原主一直备着的匕首。
“谁!唔——”
屋梁顶突然跳下一人压住她,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
熟悉的茶木香气夹杂着血腥味灌进她的鼻腔,即一一认出了那双眼睛。
她松了匕首轻拍拍他的背,沈砚安这才松开对她的禁锢,他人却在松手的一瞬间突然塌下来倒在床榻一侧。
“喂!”
即一一察觉不对,偏了偏身子,借着月光,看清了他腹部那大片濡湿,浓厚的血腥味浅浅淡淡的传到鼻尖来,她低眉仔细查看,发现那半寸大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
“你受伤了?”她抚上他的脉息,眉头微凝。
沈砚安极力撑开眼睛,浑身已经散了力气。
“药箱。”
顺着他的视线,即一一看见了床脚不知何时出现的药箱,毫不啰嗦的拿过来,又备好蜡烛和火折子,开始为他治疗。
“剑伤,虽然刺的深,但好在位置不偏,并无大碍。若再往左右多移一寸都会伤到要害,要么伤了心脏要么肝脏出血,就算大罗神仙显灵,也救不回来你的命。”
她清理包扎着,注意到沈砚安身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她声音微紧,“别告诉我,你一生气,就去找人搏命。”
沈砚安忽然低笑,眼前一记微凛的眼神斜过来,他眼角笑意更浓。
“即姑娘,你与我不熟,倒是了解我的脾性。”
“沈小侯爷朗月清风,做事竟然这么幼稚,”即一一扶着他慢慢坐起,拿出纱布,解开上衫,“都搏命去了,难道只赢回来一个药箱。”
沈砚安忽然欺身上前,靠得她极近,声音低哑道,“我还赢回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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