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一一眉梢一扬,“你把那个大夫抓回来了?”
沈砚安笑而不语,反是低头看她停在自己腰前熟稔操作的手,“有些变数,也未尝不可。”
“说什么呢,”即一一动作一紧,疼得他微龇嘴角,微凉的手指蹭在他温热的小腹上,不自觉勾起对面双耳垂红,沈砚安身子一僵,兀地攥紧她的手,闷闷的声音从喉咙里吐出来,“我是说,你会医术很好。”
即一一无语一笑,白日里为这事生气的人,难道不是他?
“你身子不好,若会医术,日后定对自己大有裨益。”
大约从落水后,沈砚安便一直在对她强调,她身体不好,要说原主为了惹他怜爱,装出来的身娇体弱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一再强调,总透着古怪,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沈砚安,”即一一认真地看他,乌黑的双瞳微微亮着,“你为何总说我身体不好啊?不就落了个水,又不是落下了什么难治的隐疾。”
“你日日叮嘱,每几个时辰就要提醒一句,又送披风又送补药,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个活不久的短命鬼呢。”
沈砚安闻言微愕,一些遥远的记忆慢慢清晰在眼前,烛光跃动在即一一眼底时,他似乎也回到了旧时的日子,“不会的,如果必须有人还债,那被挫骨扬灰的,也只会是我。”
“啥玩意,又说些听不懂的话。”即一一摇摇头,正要回身去收拾那药箱,手却被沈砚安桎梏着一动不动,“昨日教唆婉儿害你落水的人,是小喜。”
她神色不动,“就知道是她。”
“沈砚安,你可知道什么样的毒既有青草又有烈酒的香气吗?颜色还泛黄的?”
“青草……毒蝇草?古籍有载,这种草加烈酒研磨成粉会有剧毒,若将此毒日夜少量吸入人体,便能毫无征兆地要人性命。”
“毫无征兆?怪事,这毒必是小喜搞的鬼,我得再去看一眼夏婉婉,要弄清楚那毒的性状,才能为她继续施针开药。”
“不急,”
沈砚安出声拦住她,“还没到时候。”
“啊?”
“等天亮。”
两个时辰后,远处天际翻出几寸鱼肚白。
白日里还颇有生气的院子,此时已如死寂般的静默,加之清风簌簌,树影晃动,即一一忽而有些后脊发凉。
“害怕吗?”沈砚安低声问。
“怕呀。”
她一双如水的眸子染上悲凉,“前日还沆瀣一气的,今日反倒成了害人的仇敌,怎么能不怕。”
“这浮生渺茫,世人皆以利往来聚散,长久虽难,但总有人还在。”沈砚安紧了紧她的手,”别怕。“
即一一常日里寒凉的手总被他暖着,也不觉温热,此刻,心底却隐隐涌出一股暖流。
她总以时间长短来评判自己对一个人的感情,而眼前这个陌生人,似乎有些超出她的天平。
“走,鱼儿上钩了。”
沈砚安回首看她,嘴角轻轻一挽,他牵住她的手,两人轻声走进夏婉婉房内,空荡的房间只有塌上一人,而因她面上红疹瘙痒又伴有高烧,吃了好些定神安心、有助睡眠的药材,故而榻上这人也正睡得深沉。
即一一扶着受伤的沈砚安进了屋子的里处。
“人呢?”她疑惑出声。
“有些人,要抽筋剥骨,才能现出原形。”他淡声开口,语气中的狠厉杀伐之色叫即一一微愣。
是她忘了,军候之子,本就是猛虎野狼一样的人,而她只身在此,也正是因为……
“一一,你先替婉儿诊脉,查出病因,才可破局。”
“奥,好。”她应声走向床榻,眼底却划过一丝疑虑,沈砚安叫她等到天亮再来时,她便明白这人早有打算,绝非是因为乍信了自己那几句空口白牙的话。
他究竟……在布什么局?
即一一侧坐在床榻偏椅上,拿出一块洁净的帕子搭在夏婉婉的手腕上,一根银针插入她的昏睡穴,以防人中途醒了又闹起来。
这脉象虚浮难稳,虽然像天花的症状,但更像中毒引起,可那毒怎么会毫无征兆。
若无潜伏期,突然发病,脸上的红疹也得过个七八日再流脓,然而今天一发病,就到了临危的情况。
脓疱感染易引起高烧,而可以引起满脸脓疱的方法最容易的就是,
过敏!
“沈砚安,”她转头问道,“夏婉婉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吃了就发病的吗?”
“花生,婉儿吃不了花生,只要饭食里沾上了一点就会满身红疹,奇痒难耐,甚至难以呼吸。”沈砚安看向床上人的满脸红疹,突然明白了。
南宫临,原来这就是当年你阻止我回京,令婉儿在丰阳突生天花,病逝他乡的引子。
“这就对上了,小喜日夜贴身侍候,下毒、喂花生都很简单。如你所言,那少量不断堆积的毒,会使得夏婉婉这满身红疹被恶性感染为脓疱,所以,她才会在发病的第一日就开始流脓,以至高烧不止,造成天花的假象。”
“队伍随行中,若无医者,恐怕轻易发现不了这其中细微的差别。”
忽地
一道银光闪过,即一一与沈砚安双双转身避开,窗外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快速移动着,屋内霎时大风作响,失神处,一双尖细的手突然掐住了即一一纤细的脖子。
“小侯爷好运气,捡了一个会医术的小情人。”冷漠的声音从她后背传来,鼻尖是那股熟悉的毒蝇草的味道。
没那日落水,她也是这样死死地压住自己,杀人之心昭然。
“本候不比你时运天命,藏得这般好,两年,竟无一人发现蹊跷,苍喜。”
沈砚安语气淡淡,似乎并不着急的模样,他拿着火折子一一点亮屋内蜡烛,腰间的软剑隐有松动。
“姑娘心思天真,沈家的出行队伍,怎么可能没有随行的医者。”苍喜并不看他,反而与即一一对话。
“你?”即一一艰难开口,“他们如此信任你,你为何要杀一个无辜的人?”
“姑娘这话真老套,无辜与否,断的可是轻易,”苍喜始终淡漠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也罢,今日我不杀无辜者,你和我,一起去死。”
她尖锐的指尖稍一用力,鲜红的血珠便从那白皙的皮肤上渗出。
“你妄想。”
沈砚安的眼神蓦地阴沉下去。
苍喜唇角轻勾,嘲讽道,“手下败将。”
“呵!”
沈砚安冷哼一声,清峻的面容生出嗜杀的狠意,犹如密林中瞄准猎物的凶恶猛兽,迅猛地发起攻击。
苍喜反应迅速,立即将即一一挡在身前后退,沈砚安翻身一点,手中软剑登时如玄铁利刃腾空而起,先身体一步追着苍喜而去,就仿佛有所预料一般,长剑将对面苍喜撒过来的毒粉挡下大半,他轻盈落地,持剑朝她侧面刺去,避开了毒物的偷袭。
苍喜眉眼一沉,立刻极速后退,完全躲在即一一身后,沈砚安手中长剑一偏,避险些刺进即一一的要害,剑身速度减缓,却依旧把苍喜向死角逼去,她见状不对,嘴角忽然闪过一抹诡异的微笑,一道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耳语落进即一一耳里。
“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而后,她嵌入皮肉的指尖陡然变黑,那指甲缝隙里的剧毒,只要内力稍稍催动,顷刻便可要人性命。
沈砚安登时双目一瞠,长剑“哗”地抛掷过来,不偏不倚地削掉了苍喜的四根手指,一阵不可控制的眩晕和断指的剧痛让苍喜踉跄倒地,沈砚安立刻将即一一拉到自己身后。
“蛉血粉,鲛人油,我原本打算只冲散你的内力就够了。”
他余光瞥了眼地板上的那四根断指,顿道,“但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空荡的屋子一点一点的亮起光来,屏风帷幔之后,被扔出来一个鼻青脸肿的老者来,是昨日为夏婉婉诊治的大夫,他身后,又跟出一群官差打扮的人。
“下官见过小侯爷。”县守规矩行礼,略一挥手,身后的官兵便上前将苍喜缉拿住,押解出房间。
即一一下意识摸向脖子的伤口,眼底落下几分晦暗。
“一一?”沈砚安将她拉到自己面前,“让大夫瞧瞧吧。”
几名暗卫装扮的人自里屋深处走出,请她移步屏风后,即一一看向那与自己房间如出一辙的药箱,微微愣住,“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暗卫随行,里面既然有医者,又怎会跑到几十里外去请大夫,误诊天花……受伤……都是做局。
“即便早有防备,婉儿的病,我也无能无力。”
沈砚安看向屏风后的人,双眸垂了垂,又回首郑重看向即一一,“她是来与祖父告别的,不该平白地因我而死。”
“放心吧,你这么为她筹谋,夏婉婉的命可大着呢。”即一一顿了顿,转头看了眼门外早已被押解不见的背影。
“苍喜会被送到上京。”
沈砚安适时地解释道,“此案,尚未有人伤亡,丰阳县守只是在此做个案证,以防后患。但苍喜是冲我而来,且幕后涉及朝廷要事,人必须带回上京关押审问。”
“那解药……”
他摇了摇头,“没搜到,只能今日审审看。”
“噗——”
榻上人突然口吐鲜血,溅红了屏风,一张惨白的小脸更是被染的殷红,好不吓人。
即一一凝眉,”恐怕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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