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京

绍定十年

上元节

街边的小贩高声吆喝叫卖,贩卖吃食的摊位跟前热气腾腾,街上人头攒动,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京纾与其随侍两人裹挟在人群中,一时寸步难行。

六岁那年母亲过世,父亲急着扶妾室王夫人为正,李京纾因为还在孝期便被王夫人三两句话送去了济州祖父跟前。

直到年前多年不曾有过问候的父亲从京城传信到济州,信中言道吾儿在外多年,家中无不思念,还望吾儿见此信早日还家,言辞恳切,其中多少真情不得而知,济州离京城二百里,李京纾一行人晃晃悠悠大半个月才到京城。

原本李家来接应的的家仆被人流冲的四散,眼下身边只剩贴身服侍得青骊跟端月还在身边。

终于是走到了人稍少的地方才喘上了一口气,端月拿出帕子仔细的擦拭着自家小姐额头上的汗一边宽慰道“小姐不必忧心,他们都是家里十几年的老人定能安然无恙的回去的”

李京纾拉住端月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再擦了,给旁边的青骊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去前边的酒楼瞧瞧。

青灰色房檐上的红灯笼挂满十里长街,远远望去看不到头。在一众灰墙青瓦中坐落着红木搭建成的酒楼,约三丈高的红绸自上而下铺开,门前的灯笼胜过街上数倍,旁边挂着的小灯笼不计其数,宛如众星捧月。

这便是京城第一楼名曰春长在。

儿时母亲常给她带这家的点心,京城之大论点心春长在只算得翘楚,远称不上第一,奈何母亲却极为偏爱。

李京纾拂了拂衣袖,拢了拢披风后抬眼看着前面的酒楼心中熟悉又陌生,春长在没变又好像变了,她说不上来。

冬日总归是熬人的,李京纾觉得冷了才发觉青骊去了很久。

正当李京纾正要叫端月去找他的时候青骊从前边过来了,喘着气询问道“小姐方才春长在的小二告诉我今日只剩散桌了我又去前面瞧了瞧,前边有家云亭会还有雅间”

青骊喘了一大口气又说“小姐咱们不妨去前边那家”

端月也附和“是啊小姐,雅间比外边安静上许多呢“”

李京纾看着青骊与端月最后摆了摆手“罢了,我乏了就这里吧,难为你为我跑这一趟”

春长在号称京城第一楼,客人自然也非富即贵,进了门就像与外边的喧闹隔绝了一般,只剩三两低语。

李京纾寻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落座以后才猛地觉出累来,中元节马车不许进城,又被人挤着走到现在,坐下来才觉得已经是身心俱疲。

一早上的疲累此时被茶水的热气冲的七七八八,李京纾抿了一口茶以后扭头看向身旁低头不语的两人半晌开口说“眼下正好有空我便交代你们几句,在京城不比济州,行事小心些”接着又抿了一口茶嘱咐“祖父在京城的产业不多你回去整理成册安顿好了我去瞧瞧,顺道再点点咱们带的东西,青骊你明天去打听一下京城的形势,小心些,莫要引火上身,你俩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这二人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李京纾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李京纾左看看端月右瞧瞧青骊被他俩这模样逗得低头抿唇,不一会便抬手遮挡住脸轻笑出声。

端月被自家小姐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没一会就又凑近了小声问“小姐,京城一直都是这般吗?”

端月问完李京纾抬眼正对上她希冀又好奇的目光让人不忍拒绝,再看旁边的青骊虽说没像端月那般主动但眼底的好奇之意也没掩藏住多少。

不过也不怪他俩好奇,青骊跟端月都是从济州才跟着她的,如今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于是便事事都觉得新奇。

李京纾淡声说道“上元节是要比平时热闹些的”

端月正欲出声,忽然对面屏风内扑通一声,旁边的青骊眼神一转蹭的站起身,凌厉的目光戒备的盯着屏风。

屏风后面只能看见四个人影,瘦小的那个狼狈的跪着,剩下三个则围桌而坐,光是透过来的影子都极为高大。

场面登时陷入寂静,周围纷纷投来目光。

哗啦一声,一少年被一股劲冲倒在地,屏风也随着惯性直直朝李京纾那边倒下去。

随着咚的一声巨响,眼看着屏风倒下来尽管青骊跟端月护着李京纾还是下意识地闭眼。一阵混乱后屏风后的人也露出了真容,两人围桌而坐,一人手持折扇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的少年。

一时间整个大堂又一次陷入安静,这会连楼上雅间的人都出来倚栏而望。

李京纾回过神以后抬眼便瞧见眼前的男子,那是济州不曾有的人。

那人生了一双桃花眼,是天生的含情眼,偏偏眼窝深邃又生了张棱角分明的脸,这样的一双眼睛生在他脸上却不显女气,倒是增添了许多英气。

这样的一张脸任谁看都能留下好印象。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李京纾的眼神一般朝这边看过来。

傲慢,冷漠,疏离。

视线交汇不过须臾李京纾便匆匆别开了眼,不再做理会。

李京纾喝了一口茶压惊后示意青骊端月二人坐下,并不想理会这场闹剧。

重新落座之时余光瞥见倒在屏风上的少年,呲牙咧嘴的打滚,露出来的肩膀处印着鞋印,衣襟半敞隐隐约约能瞧见一抹墨绿色的穗,心下了然。

男子瞧着倒在地上的少年,随着不断的挣扎一枚通绿的玉佩从少年的衣襟掉落出来,远远便能看见玉佩上雕刻的繁复花纹,正中间篆刻着一个谢字。

全场哗然,这是河东谢氏的令牌!怎会有人胆大包天偷谢家令牌?!

谢家是河东将门世家,祖上战功赫赫,执此令牌者但凡在大周治下之地都受礼待,二品以下官员拜见,也可经营盐铁生意不受限制,在京中即便是三姓大族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只见男人缓缓走到少年跟前拾起起玉佩仔细端详了一会确定东西完好以后用玉佩拍了拍少年的脸冷然道“谁指使你来的?”

少年被他的气势吓得暂时忘了动弹,衣服被人抓着,瘦弱的身躯细细发抖,眼睛滴溜溜的来回转。

男子看着这副模样耐心告罄拔高了声音催促道“说话!”

话音刚落坐在一边的白衣男子顺带着往后靠了靠,玩味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才开口说“谢行云你这什么都问不出来不如拖到后堂去我替你料理了去”

李京纾听到这个姓氏皱了皱眉暗自思忖,谢行云?谢家何时有这般人物了?

思索之际只见谢行云起身摆了摆手,同意了白衣男子的提议。

方才一直呆愣的少年听了白衣男子的话猛的回过神来便想朝门口跑去,还未跑出两步便被谢行云一个箭步挡住了。

少年惊恐的往后退,四面八方都是人,身后更是洪水猛兽,一时间天旋地转。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看见了正前方正在喝茶的李京纾。

青骊跟端月先一步察觉到了少年的目光,起身将主子护在了身后,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眼珠乱转,不料下一秒几乎是跪爬着到青骊面前,头磕在地上砰砰响同时声泪俱下的说“救救小人吧,小人母亲快病死了,小人实在是无路可走才打了谢公子玉佩的主意”

青骊面色不虞语气颇为不耐的说道“你所犯之事与我家小姐何干?为何偏要要教我家小姐来救你?”

话音刚落一旁的端月正欲开口便受到了一股冲击,直撞得端月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青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才免去了一顿肌肤之痛。

青骊气急说“你做什么!?……..”

只见那少年边哭边磕头道“求小姐救救我吧,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咚咚咚……

少年的头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磕在地上,不一会眼前的地板便已经染上了颜色。

李京纾看着眼前少年的动作发懵,手中的茶迟迟未动,转而看见地板上的血迹也有些不忍,心下又有些不快,这酒楼这么多人为何偏自己能摊上这种事。

一时间情绪交织,竟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此时一直没说话的男子的目光注意到了她,只见那人上前笑的满目春光,俯下身作揖朗声道“在下裴府裴伽”

李京纾回过神轻轻勾唇点头轻声回应道“见过裴公子”

裴伽此人身宽体胖只见他缓缓起身笑呵呵的询问“姑娘可是要替这人求情?”

“公子说笑了,我与他素不相识,何来求情之说?”李京纾面不改色的回道。

“那就好,毕竟像你这样的女子我可不愿因你为难”此时裴伽抚摸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李京纾一顿,看向裴伽的眼神暗了暗。

谢行云跟那白衣男子皆是一愣,皆看向裴伽。

青骊跟端月闻言作势要理论一番,却被李京纾拦住了,示意他俩往后站点。

青骊跟端月盯着眼前的男子,不情不愿的往后面退了半步。

李京纾像是没有将轻薄的话听进去似的不卑不亢的抬眼看着裴伽开口道“裴公子言重了,为人者固有良善之心但也明辨是非,这人因一片孝心偷了公子之物既是事实,我又如何能劝公子对他网开一面?我等只是路过之人,又如何能改变公子心意?”

此话一出周围人倒吸口凉气,自从谢行云回京以后敢这么说他的这姑娘是头一个。

“你……”裴伽一时语塞。

他就算是再没读过书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谢行云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五官却生的大气明艳,虽然一身碧色云锦衫,衬的本就清瘦的人更加李婉柔弱,即便如此清冷的颜色也难掩一身华贵,只不过说起话来便不那么动听了。

谢行云盯着她朗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今日若是不饶他,我便不是人了?”

李京纾红唇轻启笑说道“谢公子说笑了,这是公子私事与我何干?公子又何须在意?”

谢行云头咬紧了后槽牙被气笑了,若他此时还要将这人拉到后堂处置那便是在这春长在里落下了话柄。

心里却又嫌这人几次三番的挑衅,怕不是普通小贼不想这样轻易放了他。

左右为难之际,一旁的看客也纷纷开始解围。

“算啦,谢四公子大人有大量,小孩子不懂事就饶他这一次吧”掌柜也过来陪着笑解围

此时原本坐在邻桌的男子不知道何时站了起来,用折扇戳了戳跪在地上的少年“错了便是错了,还不快去给谢公子磕头赔罪”

少年又向着谢行云和裴伽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头,嘴里连忙说道“小人知错,请公子饶了小人吧,小人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了”

谢行云“……”

“何掌柜你倒是会做和事佬”方才没说话的白衣男子嗤笑道。

何掌柜原本就不直的身子弯的更厉害了,连忙陪着笑说“哪里哪里,小人只是不想让此人再扫贵客的兴罢了”

一旁的白衣男子挪到谢行云身边用扇子戳了戳边上气的快冒火的人,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行云你别看了,说句话呀”

谢行云一把打掉了扇子咬着牙恶狠狠的说“我说什么?季听寒我劝你少和稀泥”

季听寒一听打开扇子挡着脸小声说“人太多了,暂且让他走吧”说完朝着少年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快点从眼前消失。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少年急忙磕着头感谢,又生怕人反悔似的挪到门的方向一溜烟就没影了。

谢行云“……”

闹剧收尾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看客低语,伙计收拾屏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李京纾立马意识到要快些离开于是跟身边的二人说“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果不其然,刚转过身后面就传来谢行云冷森森的声音“你是哪家的人,竟然来管我的闲事?”

李京纾一顿,接着说道“我不过是来京城探亲,不劳烦公子挂心,家父还在等候,在此拜别三位公子”

“外边变天了,姑娘要不来吃杯热酒再走?”裴伽此时坐在桌边吃的满嘴流油,一听人要走立刻招手挽留。

季听寒“……”

谢行云“……”

李京纾转身便看见裴伽咧着油乎乎的嘴笑莫名的喜感。

李京纾勾唇低头略表歉意道“多谢公子好意,只不过确实要赶路,便不叨扰三位公子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谢行云盯着远去的背影还想说什么但是人已经走出门去,刚想起身去追却被裴伽拉住了。

“你去哪?酒要凉了”裴伽一双大眼睛盯着谢行云不解的问道。

谢行云看着裴伽那张无辜的脸一阵火起,一把掀了桌子勃然大怒道“吃什么吃!都不是人了还吃!刚才没骂你俩是吧?”说完一把抄起搭在椅子上的披风愤然离去。

“听寒你评评理,挨了骂吃顿酒安慰一下自己怎么了?”裴伽回过神拉着一边的男子说道。

季听寒拉起他摇了摇头催促着“把嘴擦了快走,他被激成那样你还火上浇油”

裴伽临走时眼睛还盯着桌子上的肘子看,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舍。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追上了谢行云脚步。

“四哥别生气了”裴伽嘟嘟囔囔的认错。

谢行云本来不想理会,想了一会还是气不过猛地转身提住了裴伽的耳朵恶狠狠的说“你没事说那句话干什么?那是能对女子说的话?”

“诶呀,疼疼疼,四哥你快松手我真的知道错了,季听寒你帮我说句话呀,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就没读过几本书……”

季听寒看着谢行云提着裴伽的耳朵觉得滑稽看够了热闹笑着说“四郎饶了他吧,裴伽说话一直这样,见着好看的就刹不住嘴”

谢行云放了手气也消了大半掏出手帕擦着手说“裴伽你惹出来的事你去给我查”

裴伽呲牙咧嘴的揉着耳朵应了一声。

“刚才那人我也派人盯着去”季听寒也正色问道

“我的人早盯着了,那小子不简单,我三天前在永安寺就见过他”

谢行云说完回头看着春长在顶楼紧闭着的窗子,嗤笑一声。

看来金碧辉煌也难掩乌烟瘴气。

此时春长在顶楼,方才说话的男子负手站于窗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谢行云一行人离去,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又转瞬即逝。

“就算是谢氏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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