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雾蒙蒙的，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了红绸上，和谐中透着阴郁。
李京纾近乎逃似的离开了春长在，又怕那人追上来似的只想自己走快些，再走快些。
雪愈下愈大，街上人却比晌午时更甚，一路走来多是三两结伴往南走，唯有李京纾一行人往北去，越往北走人便越少，直到周围不见什么人以后李京纾才回过神来，渐渐慢了脚步，总觉着胸中像被什么堵着，直叫人喘不上来气。
李京纾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青骊这几日不用出去了，我们估计得暂时在家中待一段时间了”
青骊颔首应下。
李京纾抬头看着天空，雪花落在了眉眼上又以极快的速度消融，眼睛酸涩眨眨眼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
端月急忙替她拢了拢披风又赶忙掏出手帕细细擦着额头上的薄汗，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急切的说“小姐刚才走的太快出了好些汗这会可见不得一点风……”。
李京纾自顾自打量着四周的朱门金柱怅然道“我离家十年了，父亲还记得我吗？”
端月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难过又急急的说“主君肯定惦念小姐的，主君叫小姐回来为的不就是一家人团聚？”
李京纾扯了扯嘴角苦涩的说道“我只愿父亲怜我多年在外，行事能公平些”
青骊皱着眉正准备说话便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只见一位身着绛红色织金云锦袍的少年朝着他们跑过来，少年人的速度是极快的，雪沾上了衣摆也毫不在乎，不一会就到了跟前。
“大姐姐！”少年站定还喘着粗气，声音脆生生的。
李京纾收回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这人莫名的熟悉半晌开口询问“你是何人？为何叫我姐姐？”
少年闻言眉眼都耷拉下来撅起嘴有些失落的说“我是淙也啊”
经这少年一说李京纾便想起来了，李淙也是府上王夫人的小儿子，性子讨喜极了，自小便喜欢在院子里围着长兄长姐转，他人小嘴甜不怎么闹人，李京纾每次从母亲那里得了新点心总是跟他分着吃的。
儿时在母亲院里时母亲喜欢他，就连一向古板的兄长也对他多几分宽容。
李京纾睁大了眼睛微微挑起眉毛捧起少年的脸仔细瞧了瞧惊讶道“真是淙也！你都长这么大了！第一眼竟没认出来你”
李京纾依稀记得离京那日淙也小小的一个，哭着拉着她的衣袖不要她上马车，如今再看当年小孩已成活泼少年。
“你怎的一个人来了？”李京纾轻声询问。
“我听大哥哥说姐姐今日归家，眼看着晌午都过了姐姐还未到便自己来了”李淙也也不再计较乐呵呵的回答道。
李京纾存了心打趣他，低头故作请求道“那便有劳弟弟”
李淙也闻言白皙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般赶忙拉住了姐姐的手臂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必”接着想到什么不大高兴的说道“大姐姐又拿我寻乐”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忍俊不禁，李京纾抬手抚着弟弟通红的脸上漾开微笑悠悠道“带路，姐姐给你带了礼物“
一听到礼物李淙也瞬间抬头眨着眼问道“真的？可是济州产的上好的狼毫？”见姐姐没有反应又猜“还是并州工匠打的美玉？”
李京纾微笑着不答话，小孩心里藏不住事，像只小鸟一样围着李京纾打转，叽叽喳喳逗得一行人掩面轻笑。
“大姐姐！”几人之间的谈笑被一声娇软的声音打断。
李淙也一眼便认出来了来人高兴道“是二姐姐来了！”
李京纾抬眼便瞧见来人一身水红色长裙外披着一身同色狐裘披风，头上的发簪即使是没太阳也难掩光彩，曲眉丰颊加上一双秋波流转的眼睛，看着娇柔极了，只看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怜爱。
只见她越过李淙也轻拉起李京纾的手柔声说道“大姐姐一路劳累，妹妹有失远迎，还请大姐姐莫怪”眼眶湿红，动作间尽显亲昵，任谁来看都是喜极而泣。
一时间一行人都止住了话头，李京纾打量着眼前的人，十年未见她这自小争强好胜的妹妹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李知妤只小了李京纾一岁，自出生起也是一同养在母亲膝下的，不过李知妤自小便要强事事要争个高低，李京纾虽无意与她争这些，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甚亲近。
十年不见，一见面便是一副谦让恭谨的模样，李京纾心中不由得有些怀疑她这妹妹难道真变了个人不成？。
李知妤见人迟迟不搭话随即低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拂眼中的眼泪，哽着声说道“都是妹妹不好……”
李京纾见状眉心微跳将胳膊从李知妤的臂弯里抽了出来接着轻拍几下李知妤的手背淡淡开口说“妹妹你可真冤枉我了，方才不过多看了一阵，何来怪你一说？可莫要再哭了，让旁人瞧见了可要觉得我刚回家便欺负了妹妹你呢”
李知妤闻言一顿，她也没想到许久未见的长姐能如此直白的说出她的心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擦了眼泪细声说道“是妹妹一时激动失言……”
“二姐姐今日和以往都不一样呢”李淙也眉毛微挑一脸好奇的绕着李知妤转。
此话一出，李知妤只觉得脸在发烫，明明是冷极了的天气却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回过神来李知妤柳眉一竖对李淙也说道“今日是大姐姐回家的日子，自是要隆重些的，小孩子懂什么？”
李京纾见李淙也正准备反驳于是开始打圆场说道“好了，咱们走吧，天冷可别冻坏了你们”
“阿娮，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一阵沉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转身便见身后男子身高约七尺，身着深绿色朝服，面上没什么表情。
来人正是李家长子李晏，字兰蘅。
李知妤率先开口惊呼“大哥哥？！”
“大哥哥好！”李淙也笑着说道。
李晏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转而看向跟前迟迟未说话的妹妹，李京纾愣了一会回过神来发现李晏正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目光匆匆交汇之后李京纾才开口“哥哥”
李晏伸手摸了摸妹妹冻得发红的耳朵声音放轻了许多他问道“何时到的？路上可曾受苦？”
李京纾闻言鼻子一酸，与哥哥自济州一别已有一年未见，再见时哥哥已有功名在身，与从前有了许多不同，可是面对哥哥关心心里便多了几分酸楚。
李京纾下意识略过方才春长在的事开口回答“不曾，今日辰时便到了，只因上元节人多才耽误了些时间”
“平安回来便好”李晏点头应道说完又看了看旁边二人接着说“既然碰上了那便一起回吧”
李晏同行一路上倒是安静了不少，其中最压抑的莫不过李淙也，儿时跟着哥哥玩耍倒也罢了，如今他也上了学堂再与兄长如从前那般断然是不行的，因为兄长会考他功课了。
一路无话，终于是到了家。
一进家门李淙也便像是离了人看管的猴子一进家门便不见了人，最爱冒尖得李知妤此时也说要回房换身衣裳再去问父亲母亲。
本就安静的氛围瞬间降到冰点，李京纾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所幸哥哥也不曾问起什么。
李京纾跟在李晏身后穿过熟悉又陌生的长廊来到了正厅，到了门前原本站着打瞌睡的侍女见到来人踉跄了一下便转身进去禀报了。
此时屋内王明珠正侧着身子对一旁喝茶的主君说着话，满脸笑意。
“老爷你说这纾儿算算时间也及笄了，之前在济州可是受了苦，此番回来咱们在京城高门中给纾儿物色门亲事吧？”王明珠观察着李淮书的神情试探的问。
李淮书喝了一口茶以后慢慢放下茶杯眼睛里迸发出精明的目光缓缓开口“莫急，纾儿这些年在济州过的可比在京城时风光”
王明珠听此话皱了皱眉猜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相信“老爷的意思是公父将济州产业交予了纾儿？”
“不错，还有京城中的产业”李淮书应道。
王明珠听此话呼吸一窒，她自己母家虽说也是皇商但是远不如李家，李家在济州一来养马二来冶铁，都是跟军队做买卖，地位自是旁人不能比较的，哪成想竟能将家中产业交由女子之手。
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一阵通报，一个小丫鬟喘着气说“回来啦，大小姐回来啦！”
王明珠听完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便笑着往外走了，仿佛刚才的对话都没发生过一般“在哪？快引我去见见”
“回夫人，就在门外呢，大公子也在”丫鬟回答。
门外
李晏突然停下了，跟在他身后的李京纾险些撞到他的背上，正要看他之时听见他开口沉声说道“父亲很挂心你”
李京纾并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点头应了他的话。
不一会里屋就出来了人，只见她发髻高高盘起，上面还点缀着许多头饰，眼角有些许细纹但是难掩年轻时的模样，一身珠光宝气。
这便是李家的继夫人王氏，是皇商王氏的女儿，原先在府里为妾室，母亲去世后便被扶到了正室之位。
王夫人一见人便笑着上前拉住了李京纾的手问道“这便是阿娮吧？都长这么大了”
李京纾对王夫人的印象并无多少，原先只记得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常出门，偏偏父亲极为偏爱她，时常在她的院子里，时间一长李京纾便对这位夫人没了好感，加之母亲死后哥哥又要去济州求学，她在家中屡受排挤，一来二去她便在家没了立足之地，只得跟着哥哥同去济州祖父身边。
再见面时李京纾对王夫人也远说不上喜欢，面对王夫人的亲昵欠身行了一礼淡声应道“见过夫人”
王夫人将她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边走边笑着说道“快进来，你父亲可是从兰蘅出门时便等着了，左等右等竟将你们兄妹一同等了回来”
没走几步便到了正厅，堂前坐着中年男子，鬓角有几缕头发已经花白，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见来人之后原本端起的茶杯重新放回到了桌子上。
“女儿见过父亲，问父亲安”李京纾红着眼眶行了一礼。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李淮书站起身也红了眼眶半晌才说“好，好，我儿平安回来就好”为官半生什么都见过的人见到久别重逢的女儿的那一刻心中也是万千柔软，不由得感慨。
“我儿一路辛苦，如今你回来咱们一家便是团圆了”李淮书笑着说道。
李京纾点点头应道，眼泪快要夺眶而出之时王夫人问道“你还没见过淙也跟知妤吧？他们也念叨你呢”
没等李京纾回答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李晏说道“见过了，方才一同回来的”
王夫人嗔怪道“这俩孩子真是心急，在家时便好像一刻都等不了似的”接着又对李京纾说道“你的院子你父亲特意叮嘱过要重新翻修的，眼下你也回来了我便带你瞧瞧去？”
李京纾疏离般的轻声说道“那边有劳夫人了”
“无妨，无妨，回来了这便是你的家，往后院里有什么缺的尽管叫人来告诉我便是”王夫人笑着嘱咐道。
“父亲，那女儿先告退了”李京纾对椅子上的人行了一礼。
李淮书摆摆手说道“去吧”接着又不放心似的开口嘱咐道“缺什么直接找管家”
李京纾点头应下，遂跟着王夫人出门去了。
等到人都走了之时李淮书沉声道“管家！”
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不一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此人生的丑陋可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细长的眼睛，一直弓着背，好似天生便无法挺直脊梁。
管家声音沙哑询问“老爷又什么吩咐”
“找人在暗处盯着大小姐，莫要被发觉了，每日来汇报”
管家的眼珠在细长的眼眶里转了半圈又落了回去应道“是，老爷”说完便又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此时李京纾到了门外才发觉哥哥也一同出来了，于是便转头问道“哥哥愿意一同去看看吗？”
李晏本来跟在最后边，突然被妹妹询问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以后嘴唇不自在的嗫嚅两下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点了点头示意同他们一块去。
李京纾也没说什么，与他一样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了。
“这样也好，你们兄妹也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王夫人见李晏点头高兴的说道。
谈话间便来到了为李京纾新修缮的院子前，王夫人带着李京纾跨过高高的门槛，穿过青石铺的路便到了正屋，进了门里边用来小憩的榻上摆着一张红木雕花矮桌，上边燃着香料，缕缕烟从镂空的香炉盖子上飘出窗外，直至消失不见。
王夫人带着李京纾满屋子瞧够了便说“我瞧着你身边就跟了两个人，我再给你派几个聪明伶俐的你先使着，有什么缺的尽管与我说”
李京纾微微欠身说道“多谢夫人”
“好了，我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先歇着吧，你舟车劳顿想必也是乏了”王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道。
“夫人慢走”李京纾站在原地淡然说道。
等人走了李京纾才觉得清净了许多，才坐在凳子上喝了口茶的功夫门口的光线便被一个高大的人影遮得七七七八八，亮堂的屋子一下子变得暗了许多。
李京纾抿了一口茶后坐直了喊了一声“哥哥”
李晏走到桌子跟前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李京纾重新拿起一个杯子为他倒茶。
“阿娮，这一年你过的还好吗？”李晏问道。
李京纾倒茶的手一顿接着将倒好的茶递给李晏声音轻快回道“我很好，祖父教了会了我许多，在济州时我便能打理济州马场的生意了，哥哥你呢，一切可还顺利？”
李晏闻言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喝了一口茶回答道“如今回家了临走时祖父交给你的京中产业便交给家里人打理吧，你便安心待在家里”
李京纾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并未答应哥哥的话反而轻声询问“明天是母亲的生辰，哥哥与我一同去永安寺看看母亲吧”
李晏一愣心里莫名升起不快听到母亲还是放缓了声音说“好，我明日叫人来接你，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没等李京纾说话李晏完便放下茶杯离去了。
李京纾坐在凳子上，心中的难过一闪而过。
呆坐了半晌李京纾卸了力气，现下是真觉得筋疲力尽了，懒懒的吩咐“我有些乏了，端月你来给我更衣，我想睡一会”
正当端月为她梳头时外边的侍女拿着一封帖子说“小姐，有您的拜帖”
李京纾闭着眼摆了摆手。
“不见”
院外
王夫人出了门脸上笑意全无，余光一瞥见角落有人时不时探着头往院门望，见此情景王夫人只能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为何那赵秋池的女儿在乡野之地待了十年性子还这么沉稳，自己娇惯大的女儿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遇到点事便沉不住气。
“出来吧，躲在那瞧什么呢？”王夫人稍稍平复了心情便将人喊了出来。
角落的人缓缓走近后王夫人染着蔻丹的指甲狠狠点了一下女儿的脑门咬着牙问道“你做贼来了？”
“母亲！不是你不让我来吗？！”李知妤捂着额头抱怨道。
“还不是你处处都上不了台面！”王夫人怒其不争。
“母亲，你教我的对大姐姐也不顶用啊”李知妤委屈道。
“用在她身上做什么？身为女子最终还不是要靠夫家，对男人有用便行了”王夫人说道。
“知道了母亲”李知妤小声应道。
王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说道“这几日你便不要出门了，好好练练你的琴艺，五日后探春宴裴六公子也会去”
李知妤一听裴六公子瞬间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应下“是，母亲”
王夫人嗔怒“瞧你那点出息”接着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几日嘴严实些，莫让旁人听了去”
李知妤大喜过望，母亲说什么都一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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