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少有的好晴天，阳光照到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唯有主屋房门紧闭，只有窗户开着一点小缝，一缕阳光越过缝隙照了进来，明亮的，狭长的一束光。
光束中灰尘跳动，里屋一片死寂，弥漫着死气，孩童的低泣声隐隐约约。
院子里站满了下人，皆垂头屏息以待，有个别年轻的控制不住的低泣。
屋内昏暗的角落摆着一张金丝楠木雕花木床，透过层层窗幔只见床上的女人一头灰白干枯的头发，面色青灰眼窝深陷，双颊也凹陷的厉害，紧闭着眼睛嗓子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吟。
“母亲？母亲”
“母亲……”
两个孩子跪在床前轻声唤着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耷拉在床边枯槁的手指动了动，随之而来的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半晌才缓缓转头看向床边的一双儿女，她问“淮书呢？”
“儿子已经叫人去请父亲了，母亲再等等，父亲一会便会来的”李晏轻声哄着母亲。
女人艰难的闭眼点了点头，一行清泪顺着眼角划过凹陷的双颊落入灰白的头发里消失不见。
一双枯槁的手边抚摸着儿女稚嫩的脸颊嘴角扯起笑容边自言自语“我真想看着你们长大啊”
“母亲按时服药病就会好的，咱们永远不分开”小小的李京纾哭着拉住母亲的手固执的说道。
她摇了摇头又艰难的喘息着问“淮书怎么还不来？”
“他是不是不愿意见我啊……”
“我再等等……”
“再等等……”
话音刚落，那双枯槁的手彻底失了力气，重重地又落在了床边，女人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那束硬挤进来的光终于照到了昏暗的病气围绕着的角落，照在女人枯槁的脸上，冬日的阳光终于照亮了院子里所有的角落。
“母亲！”
“母亲！”
……
……
“母亲！”
李京纾惊叫着从梦中醒来，惊恐的眼神盯着花纹繁杂的被面，胸口剧烈起伏。
端月原在外边清点账本，听到里边的声音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里间半蹲在塌边皱着眉轻声询问“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
李京纾呆坐了一会缓缓用双手捂着脸喃喃道“我梦见母亲了”
“她到死都想见父亲一面”李京纾轻声呢喃。
端月没听清满脸担忧复问“小姐说什么？”
李京纾这才大梦初醒般的抬起脸，半晌缓缓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最近总是能梦见母亲”
端月皱着眉一下一下抚着小姐单薄的后背嘴上宽慰道“夫人肯定也在天上挂念着小姐的，所以才常托梦给小姐你呢”
李京纾神情哀伤轻声说道“但愿吧，我只希望她下辈子别做女子了”
恍惚间仿佛能看见母亲年少时的模样，赵太傅的独女何其尊贵，父母疼爱京中贵女争相交好女子，却为了夫君终日困在内宅郁郁寡欢，积郁成疾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没能等来自己的夫君最终抱憾而死。
每每想到此处，李京纾的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一般，再往深处想些便觉得喘不过气。
……
端月见自家小姐半天了没说话轻轻摇晃着胳膊唤她“小姐？小姐？”
李京纾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眼神茫然的看着端月，在等她的后话。
“小姐时辰也不早了，我扶小姐起身梳妆可好？”端月询问道。
李京纾有些恹恹的点了点头，准了端月的话。
端月扶着李京纾坐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着李京纾姣好的面容，李京纾的长相随了母亲肤若凝脂，眉若远山，即便是一身素衣也难掩姿色。
端月做事麻利，不一会便挽好了发髻便去取妆奁了。
李京纾正被端月的手摆弄的昏昏欲睡，端月一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京纾也清醒不少猛地想到下午的拜帖随口问道“今天来的是谁的拜帖？”
端月正捧着首饰盒走闻言脚步一顿皱着眉愣了一下接着眼珠转了转想了一会回道“是余家的拜帖，帖子中也未写明是谁”
李京纾闻言眼底闪过轻微诧色转而朱唇轻启缓缓念出一个名字“余明逾”
余家是京中世家，三姓之中唯有余家在一次次朝代更迭中得以保全自身，余老太师在开国之际更是有从龙之功，余家世代都出杰出的读书人，是三姓中唯一的清流之家。
余家看重嫡庶之分，到了他们这一辈嫡系子女中只有余明渊跟余明逾，少年时都聚在一处听外祖父讲学，家中父母恩爱余明逾自小顺遂，不似她哥哥，余明逾自小为人纯粹性子张扬。
李京纾仍然记得在书院第一次见余明逾，儿时李京纾胆小怯懦日日跟在兄长身后转，那一日她第一次跟着兄长来听学，临别时李京纾望着兄长的背影许久。
余明逾笑她如此这般依赖兄长，哪里像个贵女的样子，李京纾闻言自是不愿，回头呛了她一句，余明逾哪里受过这气便同她争辩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没成想在书院里听学她俩竟坐在了一处，一来二去便相熟了。
一别十余年，李京纾没想到余明逾还记着她，一想到此处李京纾扬起唇角说道道“拜帖好好留着吧”
“是”端月收管好信封便托着妆奁走到案前打开询问“小姐今日想戴什么？”
李京纾正欲开口便听到院子里一阵响动，远远的便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主仆二人皆抬头往门口瞧去，李京纾莫名觉的这声音熟悉。
“李娮！李娮？”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便传到了屋内。
李京纾抬眼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位女子，身着雪青色蜀锦攒珠大氅，内着苏绣盘金彩绣大袖衫，流云髻芙蓉面，只站在那便觉得贵气逼人，这便是余明逾。
余明逾一进门见李京纾没反应于是快步走到跟前佯装生气道“好你个李娮竟敢怠慢于我，白日登门给你拜帖不回也就罢了，如今我便来了也不见你迎我一迎？”
李京纾听罢心中难得畅快于是起身借着力和余明逾掉了个个儿，这下是余明逾坐着她站着了，只见她将余明逾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便，余明逾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开口问道“你瞧什么呢？”
“我瞧着余姲你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李京纾笑着说道。
余明逾顿时感觉自己刚才那一通像是踢到了棉花上，听到面前的人这么一说也索性不再装什么了。
余明逾叹了一口气拉着李京纾的手说道“我却瞧着你倒是变沉稳许多，竟像是回到小时候上学堂时的样子了，可是在济州过的不好？还是你兄长给你委屈受了？”
余明逾说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自认识这人开始她便跟着她这哥哥身后转，她哥哥古板一心只为仕途对她的回应都不见得有几次，偏她还眼巴巴的贴上去。
李京纾闻言神秘一笑下巴微扬说道“我如今回来了，日后你且看着便知”
余明逾接着话头凑到李京纾跟前小声说“干脆别等日后了，今日上元节南街有花灯会，咱们瞧瞧去？”
“好啊！，我许久没看过南街灯会了”李京纾感慨。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在申时到了南街，还未开始呢此时的李京纾便觉得脑袋沉的脖子都快支撑不住，原因无外乎其他，罪魁祸首便是身旁这人，临出门前余明逾嫌她打扮的太素，于是便亲自打开妆奁挑了些艳丽的指挥着端月戴上去，最后还未等李京纾照镜子便被余明逾拉了出去。
雪停了夜幕降临，街上人头攒动，除了布衣百姓之外还能见着不少达官贵人，南街的几家酒楼花灯也点了起来，其中最大的红灯笼便挂在了春长在的门头，掌柜被人围在中间，大致意思便是看谁能猜中灯谜赢下彩头，春长在名气大彩头自是不一般，于是掌柜话音刚落揭下红布后周围呼声便此起彼伏。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魂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一阵欢呼声过后首先登场的是一位翩翩公子，李京纾站在最外边看的不太真切，像书生，李京纾只凑过来瞧热闹对何人上台不太感兴趣，反观身边的余明逾，拉着李京纾的手跟人群一起起哄。
李京纾眼神一转竟在人群中见到几个陌生的面孔，个个留着络腮胡，眼窝深邃眉毛又生的及其浓密，倒像是东胡人。
京城位于中原腹地，东胡离幽州边境尚且有五百里，更何况是京城。
李京纾扯了扯余明逾的袖子低声问“京城中还有东胡人？”
余明逾顺着李京纾的目光看一眼便转过了头想了一下说道“我听哥哥说前几日确实有东胡的使者来京城，不过所求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哎呀，李娮你快看呀，他猜中谜底了！”余明逾拉着李京纾兴奋道。
李京纾也笑着鼓掌，期间再回头不曾想对上了那东胡人的目光，那东胡人还冲着他友善的点头示意，李京纾扯了扯嘴角便
此时热闹的背后阴谋也在春长在的阁楼里悄悄酝酿着，几十个身形不等的黑衣人站成一排严阵以待，等待站在窗前俯瞰热闹的人下达命令。
不一会窗边飞来一只鸽子，男子将鸽子腿上的信笺取了下来，扫了一眼过后脸上浮现了笑意，随即转身下令“今夜云亭会，拿不到令牌便不用回来复命”
“是！”黑衣人们齐声应道，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人声鼎沸中几个打扮华贵的人从春长在出来不一会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此时余明逾也终于对灯谜消了些兴致，于是便拉着李京纾满街闲逛。
最后终于逛累了，在河边停了下来，余明逾对着自己的随行侍女吩咐了些什么不一会侍女便提着两个花灯回来了。
余明逾递给李京纾一个，随即拉着她在河边放起了花灯，李京纾看着手中的花灯发愣，她已许久未曾放花灯了。
花灯寄托着愿望，愣神之际余明逾闭着眼许愿，回过神来李京纾也跟她的样子许愿。
再睁开眼时花灯已经顺着水流远去，跟其他千千万万个愿望一同汇入河流逐渐流向远方，好似是天上的星河落在了眼前。
“阿娮，你日后想找个怎样的夫婿？”余明逾手里把玩着刚从摊位上买来的小玩意儿，歪着头问道。
李京纾沉默半晌望着墨色的天空粲然一笑她说“不想成婚，我想去看遍大周的山水，然后风风光光的过完一生”
余明逾听完哈哈笑道“我也不想，日后就算要成亲我也得找个称心的郎君，不然成婚后两看生厌日子如何能过的下去”
“你方才许了什么愿望？”余明逾好奇的问。
李京纾顿了一下随即说道“愿你我都得偿所愿”
余明逾嗔笑道“你就知道哄我，我的愿望是希望能早日寻到如意郎君。”
李京纾一瞬间便明白了什么，余明逾要虚长她一岁，如今也到了谈论婚嫁的年龄了，更何况她生于余家那样的高门大族。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却又无可奈何。
李京纾刚收住思绪，一转头便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头上缠着纱布，衣裳也换成了一身鹤灰色粗布短衫，形色匆匆丝毫没有放花灯的意思，倒像是在找什么人，是白天在春长在的少年。
余明逾却不似她那般，说完便又看到岸边小姑娘卖的鲜花，于是又兴冲冲的要去买，走前还问李京纾要不要一同去，李京纾心思已经不在此处便没有跟着去。
“那你便在此处等着，我很快便回来，端月你也跟我一同去，东西太多本小姐要拿不动了”余明逾说道。
端月此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弱弱开口“小姐......”
“去吧”李京纾准了。
端月得到李京纾的应允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人走后李京纾又扫视了一遍人群却没看到那抹身影，忽然在河边的树林边上看到一抹相似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不知怎得李京纾便跟了上去。
树林将外边的嘈杂声隔绝的七七八八，地上还有白天下的雪，踩上去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仿佛是有回响，那少年进了林中仿佛是消失了一般，一时间偌大的林子里仿佛就剩李京纾一人。
李京纾顿时后悔自己的冲动，想回头往回走时突然感到呼吸一窒，一只臂膀将人拦腰带进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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