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这是埃里克·罗德里格斯警长第九次抓住这个小偷了。

小偷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看到警长的那一刻,他甚至露出一个开心的像是看到老朋友一样的表情,双手平举着手中的赃物走到警长面前放下,又熟练地把手伸向警长。

警长脸上反而满是为难的样子,慢吞吞掏出了手铐。

“放出来几天了,迈克?”

身材清瘦的年轻人扶了扶眼镜,回想了一下。

“十一天!”

“这次又盯上什么了?”

“如您所见,警长。”迈克踢了下地上的赃物,“学习平板设备,通常是给学生考试答题用的。”

“很值钱吗?”罗德里格斯警长皱眉看着那东西。

“不多。这应该是这所学校新购置的,我刚在它上面查了下,每台标价1500元。”

“这东西黑市上有人收吗?”

“难说,我还没见过,能卖到500都算吉星高照了。”

警长多少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知故问:“那你干嘛偷它呢?”

“迫于生计啊,警长。”迈克脸带微笑,举起手臂晃了晃腕上的手铐,“结果就撞上您了,多巧啊。”

“巧?巧个屁!”罗德里格斯警长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分明是跟着我过来的吧?故意等我路过的时候才动手,好让我能第一时间看见你在偷东西,把你抓住然后扔进大牢。”

迈克嘿嘿两声。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警长您啊。”

“你哪里有隐瞒了?这两年哪次不是明目张胆在我面前动的手?”

“那您现在想怎么办呢?”迈克朝墙上努努嘴,“作为模范警长,您总不会坐视犯罪发生不加阻止吧?再说,这家学校的监控可是开着的。”

警长作势要打迈克,后者缩了缩脖子,把双手挡在头上。

罗德里格斯无奈的摇摇头,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出了自己的小学母校。

迈克老老实实地跟着警长来到校门口,坐到警车的后排座上,举止轻松得像是要回家一样。

警长从驾驶席上抽出一部手持扫描仪,对准迈克按了两下。设备滴了两声后,传出几句话:

“已识别对象:迈克·哈米尔。上次犯罪记录:7月19日,轻度盗窃罪。”

他把设备塞回去,一边开动车子,一边瞄了眼后视镜。

“从你第一次犯事到现在也有两年多了,真没想过重新开始吗?”

迈克向后一靠,表情上看似乎多少听进去了警长的话。

“说实话,是想过的。可您也清楚,像我这样的人,哪来的那么多选择呢?”

罗德里格斯警长啧了一声,心里有一小部分认同他的意思。

随着公民的各种具体信息互相之间,以及它们与社会生活的各个环节不断加深联系,人们的日常事务变得相当便利。各种办事流程几乎都已经告别了一切有关携带材料认证的步骤,人们最多只需要自己本人前往办事地点,通过身份信息认证检测,全部相关信息记录都能够互通查证,高效便捷地直接开展具体事务。从小额消费到大额转账,从升学就医到婚丧嫁娶,都不存在比人脸、指纹或唾液识别更复杂的环节。民生部门对于现在的公民生活,也打出了“永远只跑第零趟”的宣传话语。

但对于有过犯罪记录的人来说,这种便利越强,相应受到的限制也越大。

不论是购物消费还是治病就医,是工作求职还是交通出行。犯罪记录标识都会清晰地显示在他的一切活动中,既能提醒与他打交道的人多个心眼小心防备,也是在警示曾经的犯罪者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记录之下,不要再次踏上歧途。在这种环境中,有过犯罪记录的人很容易受到来自各方的区别对待,导致在生活中处处碰壁。同时,他们体内也被强制注射跟踪芯片,离开规定生活区域或者剥离芯片导致其失效,都会被警方盯上。

但罗德里格斯警长也完全不同情他们。一方面因为这本就是罪有应得。罪犯们既然没有在犯罪前顾忌这些而取消犯罪,那么遭到社会的必要针对就没资格要求什么。另一方面在于政府并没有忽视对他们的人道主义照顾,不但根据犯罪程度在信息记录上进行了细致区分以减少人们对轻度罪犯的抵触情绪,更重要的是为他们提供了绝对充足的公立岗位分配。虽然工作内容缺少选择,待遇也比较一般,但那是实打实的终身保障就业。警长有时候甚至觉得罪犯们出狱后的就业前景比起自己都还要稳定得多。

想到这儿罗德里格斯不由得又瞪了一眼后视镜里迈克的脸。即便已经得到了政策照顾,但仍然有像他这样的人出现。

“你大概早就算清楚,这次会被关多久了吧?”

“瞧您说的,我哪有那种本事。不过大致范围我确实记得。根据这次偷盗赃物的价值,结合我的自首表现,我大概会在里面蹲一到三个月吧。”

迈克看向驾驶席:“所以今年应该还得再麻烦您一次了,警长。”

“再一次?”

“入冬前前我肯定就被放出来了啊,当然得再犯点儿什么好让您把我再抓进去啊。”

罗德里格斯警长猛拍了下方向盘。他想回头狠狠骂迈克几句,但是多年从警生涯磨炼出来的脾性还是把他维持在了原本的姿势。

和很多罪犯一样,迈克·哈米尔既不满意政府在出狱后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岗位,也不愿意生活在备受歧视的公共社会环境里。他可能从别的狱友那里学到了这种生活方式——反复犯罪,不断被抓进监狱,在里面享受没有自由但又衣食无忧的囚牢生活。

迈克的一些犯罪规律同样可能来自其他罪犯的传授:为了避免跟踪芯片提前预警导致还没动手就被抓走问话和禁足,犯罪要尽量集中在一定范围里。要是想分配到自己熟悉并且条件还算不错的监狱,那就要尽量由固定的警员来逮捕自己——关押地点的安排现在主要以警察辖区来就近安排。至于罪行嘛,小偷小摸是最好的选择,而涉及到人身伤害的犯罪是务必避免的,否则不论是惩戒形式还是关押地点都会有很大不同。

如果那时候爱子没有看到他在偷东西就好了,我应该也就不会被这家伙缠上了。罗德里格斯不太敬业地想着,默默开车。

“您今天为什么会来这个小学啊,警长?”迈克打破沉默,“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安全宣传之类的活动。”

罗德里格斯警长本来不想理他,但还是随口回道:“过来核对我的学习记录和毕业情况,确认一遍小学时候的那个我,就是现在的我本人。”

“我还以为那么早的记录已经没有检查的必要了呢。我早都忘了我小学的老师们叫什么了。再说现在不是信息互通吗?怎么还得您亲自来查?”

“本来也没必要。我最近在竞争升职机会,上头要求我把超过五年没有核对过的个人信息重新核对清楚,这就需要本人到场了。还得做视网膜、DNA之类的比对,确保信息记录是对的。”

“所有的个人信息?听上去真麻烦啊。”

“是很麻烦,好在三年前我已经复核过不少了,大学和婚姻登记之类的不需要再去了。再说现在的便利生活都是建立在这套社会信息系统上的。少量的麻烦可以省去无数精力消耗,这么想也还挺划算。”

警长放慢车速向警局门口停靠。

“有的时候也分不清楚,是我们的人生留下了这些信息作为凭证,还是这些记录的存在才构成了真实的我们。”

“祝您升职顺利。像您这样正直可靠的警长,理应再更高的岗位上发光发热。”迈克被警长拽下车后,一边跟着他往警局里面走一边说。

“我可说不出‘借你吉言’,但愿你能早点摆脱这种破烂生活方式,走上正道。嘿,安德森!把这小子带到看守所,给他做好登记,需要我填写的部分发到我电脑上。”

一名比警长还高大壮硕的警员应声上前抓住迈克一边胳膊:“警长,上午有个您的快件寄过来,我放到您桌子上了。”

“好的,谢谢。”罗德里格斯想了一下,“你快带他去吧。”

警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顾得上拿起桌子上的快件,电脑就响起了提示音并闪烁起保持最前的弹窗。

罗德里格斯警长坐到电脑前,点开了弹窗。

一张标着“执法合规承诺书”的表格在屏幕上展开,警长叹了口气开始勾选回答。

迈克这样的罪犯不单是给抓捕他们的警察增加了工作量,还威胁到了他们作为警察的诚信度,无形中给他们添加了许多压力。当一名警察反复抓捕到同一个罪犯之后,不论是他的上级还是督察都会自然而然地怀疑他是否和罪犯达成了某种违法协议,即买通罪犯或承诺其别的什么回报,从而给自己添加不断的抓捕功劳。警长本想把迈克甩给别的警察,但是他总是出现在可监控范围里让自己成为他罪行的第一发现人,万一刻意的延迟抓捕被人发现,同样会引来怀疑。

除了书面承诺,还有周五下班前的例行测谎等着他。警长填完表格不耐烦地抓起快件,拆开了包装。

一摞钉起来的文件掉到桌面上。警长扫了一眼内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自己的妻子。

自己明明早就告诉过她,即便她不同意这份离婚协议,也可以等他哪次回家的时候再去拿走重新修改,而不是寄到自己的工作单位。婚姻状况的变动和配偶(或前配偶)的情况也会记录在本人档案中,对升职竞争有一定影响,更别说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自己和妻子现在面临的一些特殊问题,他要担心的就不单单是升职与否那么简单了。

罗德里格斯警长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警长,”接待警员的声音传来,“有一位名叫内藤爱子的女士想去您办公室找您,说是想和您沟通一些案件线索。我检查确认过了她的身份信息,您是否同意见她呢?”

“没问题,你让她直接来我办公室就好。”

三分钟后,一位身材娇小面容秀丽的青年女性走进罗德里格斯警长的办公室。她反手锁上了房门,一头扎进走上前来迎接他的警长怀里。

“你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去找我了。”

“抱歉,亲爱的。最近正在谈离婚的关键期,我既没回过家,也不敢随便跑去你那里,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旅店里。”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慢慢向桌边挪去,然后倒进警长的扶手椅里。

“这是什么?”在罗德里格斯的双手按在她腰间的时候,内藤爱子的注意力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她抓起文件翻看起来。

“离婚协议。”

“她没签字。”爱子语气不悦。

“她觉得我留给她的太少了。”

“少?除了房子车子,还有你们共同账户里一半的存款,她明明是拿到更多的那个人。”

“可她还想要更多。如果我不同意,她就打算曝光咱们俩的事情。”

爱子从罗德里格斯身上爬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向外看了看。

“我们其实也可以答应她。毕竟你的婚内财产没那么重要。”

罗德里格斯欲言又止,脸上写着犹豫。内藤回身看到他的表情,不敢置信地说:“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她连那笔钱都知道了吧?你怎么能……”

“她偷偷使用了我的身份权限查到的。你知道,在一方未到场的情况下,只要在正确的办理地点,夫妻中的另一方是有权在那里查询二人的一切财产的。我只是没想到,她能找到那家开户行。”

五年前,罗德里格斯警长在一次取证问询中认识了内藤爱子。两人很快由工作沟通转为了地下恋情,并开始积极谋划未来的生活。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阻碍是卡洛琳·罗德里格斯,警长的太太。

或许是和警务人员生活许久培养出了某种敏感神经,罗德里格斯夫人在丈夫正式把离婚议题拿出来之前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并暗中调查罗德里格斯警长的行踪,在三年前发现了他的出轨事实,掌握了离婚谈判的主动权。但罗德里格斯夫人并未急于声张,而是在不停调查后发现了他们俩更危险的秘密。

内藤爱子在和罗德里格斯变得关系密切之后向他提出了一个计划:在警方对爱子所在单位的总经理贪污一案的调查取证过程中,由警长给她争取几分钟独自进入公司系统的操作时间,把总经理贪污款中的某笔独立款项转移出去。为了给爱子减轻嫌疑,这笔钱要转到罗德里格斯警长的新建账户上。

尽管整个过程都充满了暴露风险,但是躺在内藤爱子床上的警长看清怀里的她展示给自己的那个数字后还是同意了。上周末,是他们俩得手之后在不同程度的担惊受怕中生活满两年的时候,也是警长以为这件事彻底过去可以放松的时候。罗德里格斯夫人告诉警长,除去他出轨的证据,她还发现了那个账户,和上面来路不明的天文数字。

埃里克·罗德里格斯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整个儿人生都被别人掌控的感觉。

“她不能这么做!她已经耽误了我们的幸福生活,还威胁到了你的前途。现在,她又想侵吞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一切!”内藤爱子挥舞双臂低声怒吼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就是罪行参与者,罗德里格斯警长甚至都快觉得她是个受害者了。

“可我们能怎么办呢?她甚至不需要费劲藏起来什么证据。如果她想揭发我们,只需要公开我们之间的全部财产就可以了,现在把钱转走也来不及了。”

“都怪这套该死的信息互通系统。”内藤爱子愤愤地说,“还有夫妻使用彼此身份信息的权力本就不该存在。”

“我同意。但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办,我们都不能答应她。”爱子把不满的眼光甩到罗德里格斯身上。

亏你还是个警长呢,爱子想到。不仅在转移赃款的计划里只起到了辅助作用,虽然很重要,但是一点儿也不突出。现在甚至还能被自己的妻子查个底掉而不自知,真不知道你这些年都是靠什么打击犯罪的。果然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总是得靠我……

爱子的视线扫到了电脑屏幕。愣了一下后,她伸直手臂指向警长刚才作答的表格。

“怎么了?”

“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哦。”罗德里格斯警长一拍脑门,“那个小偷。他第一次犯事还是你发现了告诉我的。”

“小偷?啊,我想起来了。那得是……两年前的事了?”

“快满三年了。”

直到今天警长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是有些惭愧。因为发现迈克把手伸向别人包里的人并不是在核对体检结果的自己,而是陪在自己身边,平日里观察力并不敏锐甚至比较粗枝大叶的内藤爱子。当罗德里格斯的粗壮手掌攥紧迈克手腕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是头一次犯罪:他眼神躲闪、满头虚汗,想把手里的药瓶捂住不让自己看见。被抓住后他还一脸羞愧连声道歉,连一点挣脱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他又偷东西了?不对,你好像和我提过他,这是他第三次偷东西了?”

想到再次被塞进看守所不到一个小时的迈克,那副和三年前天差地别的举止做派。罗德里格斯鼻孔里挤出一声粗粗的哼。

“今天是第九次了。”

“啊?”爱子怔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他是你们说的那种,监狱依赖型罪犯?”

“对,我们就是这么形容他们这种人的。受不了犯罪记录公开化带来的社会歧视,又不想在政府分配的岗位上自力更生,一出狱就想着怎么再进去,把监狱当成自己人生的归宿。”

爱子把大拇指甲咬在齿间,眼珠一转不转地想着什么。

“想什么呢?”罗德里格斯抱住她的肩膀。

“我想到了小时候爷爷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爱子慢慢说道。

“故事?”

“一个关于,警察和流浪汉的故事。”

“哦?难不成这个故事对我们现在有什么帮助吗?”

爱子转过身抬头看向警长,双眼闪着某种不可捉摸的亮光。

“有,很大很大的那种。”

迈克的懒腰刚伸到一半,视野中出现在街对面的私家车和熟悉的高大身影让他僵住了动作。

罗德里格斯警长见他看向自己这边,挥动手臂高声和他打了个招呼。

迈克不由得左顾右盼一番,但是站在监狱大门口的除了自己,就没有别的活物了。

“看什么呢!”警长甩甩手势示意他过来,“就喊你呢!”

迈克茫然地耷拉了下巴,但还是顺从地小跑到警长身边。

“先生,啊不,警长,您找我?”迈克看看他又看看车,看看车又看看他。

“对,我查了下你的出狱时间,过来接你的。”

“接我?”

“没错。”警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走,上车,我请你吃顿饭。”

“请我吃饭?您应该……躲着我还来不及呢吧?”

“少废话,你再不上来我就控告你袭警。那样你关押的地方可就没那么顺心了。”

迈克一头雾水地坐进后排座。

在安静的包间里,罗德里格斯警长咽了口咖啡,看看坐在自己对面大快朵颐的迈克。

“慢点儿吃,不着急。想吃多少、吃多久,都没问题。”

年轻人闻言反倒放下了碗筷,微微向前探头,试探性地问:

“警长,您请我吃饭,应该不光为了吃饭吧?您不会是想,先喂饱了我,然后打我一顿出出气吧?当然您要真是这么想的,我一定完全配合。”

“这几年,感觉过得怎么样?”罗德里格斯没有回答,随口问道。

“我吗?感觉已经越来越习惯了。”

“别这么说,我还记得第一次抓你时你的样子。你本该有美好的未来,不该自暴自弃,走上无可救药的路。”

迈克抿紧嘴巴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能您因为我胆小怕事的样子产生了同情,误解了我。我读书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会有光明的前途。可是从我第一次想偷东西去黑市上卖钱被您抓住之后,我才逐渐真正认识我自己。我本就会成为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如果你还想重新开始,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或是联系更合适的分配岗位。浪子回头,从来都不迟。”

迈克支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罗德里格斯警长没出声,低头慢慢向自己嘴里填东西,细嚼慢咽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照常平静。

“我很感谢您,警长。我知道,其实您可以选一些非常规的办法让我永远没机会缠上您。但您是个好人,所以一直忍受着我给您工作带来的困扰。我这几年是有点忘恩负义——看准了您是个好警察,所以不停地让您做我罪行的第一发现人。”

“其实我本来是没那种要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的念头的。”

警长感觉心跳突然快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年轻的惯犯说话。

“第一次出狱后,我没有接受他们安排的工作,因为我想靠自己努力看看。结果不到半年我就又失去了所有生活来源,连单纯的打零工也会在一小段时间后被老板以影响到顾客流量辞退。可是那时候首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不是寻求帮助或是别的什么,而是再次行窃。”

迈克的笑容满是歉意:“可我没想到,我和您还真有缘。我第二次偷东西的时候又是犯在您手里。”

“你前两次偷东西至少还是奔着卖钱去的。第一次是偷药,第二次是偷健康监控手环。虽然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好歹能换钱、好出手。这两次也确实都很巧,不是在我去体检的日子,就是在我去店里刷新个人信息记录的时候。”

“可是再之后,就不一样了。”

“从第三次开始,你要么是看见我去图书馆,就在我面前抓起来一本老手抄书装作要往外面跑;要么是看我去银行核对账户信息,就在监控下面偷了那里大堂经理的手表。最可笑的一次,去年,你第六次犯事,甚至胆子已经大到去我们分局惹事。为了不被我的同事先抓住,干脆趁我去档案室检查文件的时候混进去在我面前把手伸向人家资料员的项链。”

迈克挠着头发做回忆状。

“您不说我都想不来了。大部分时候我光顾着找您和琢磨合适的被抓时机了,这些细节我都记不清了。”

因为你出来之前我和爱子反复回顾了你的详细犯罪记录,好确认你是不是真的适合帮我们一把。罗德里格斯警长想。

“我能理解你犯罪后在社会生活中面临的难处,也有那么一点儿不反对你这种选择。但是一辈子呆在监狱里,就相当于告别了家庭生活,没有属于自己的未来。你的生活空间就只能困在那一小块儿地方,生活内容也没得改变。短短几年内你可能会觉得没什么,但是如果把目光放得更远呢?十几年?二十几年?你真的觉得自己承受得了?”

又是片刻沉思。

“我本就没有什么家人了。在监狱里度过的时间比我以前过得舒服不少,规律健康,一日三餐营养均衡还总换样,也没我一开始想的那么单调,甚至还可以选不少业余爱好。虽然散步的地方只有两个足球场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爱好运动的人。我不知道我在里面呆上多久会让我受不了,但是我能确定,如果我一直生活在外面,反而难受得多。”

他抬起头,脸上的歉意更多了一层。

“真抱歉,警长。我还是宁愿不断犯罪被抓进监狱里生活。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您一定很失望吧。”

“恰恰相反。”罗德里格斯警长目光炯炯,“我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帮忙。或者说,我正要帮你一个忙。”

“啊?我帮您?您帮我?您在说什么呢?”

“我打算帮你找一个可以这辈子都呆在监狱里的机会。”

迈克困惑地歪着脑袋:“我还以为您是想劝我别再……”

他瞪大双眼坐直了身子。

“您……您是说……”

警长笑笑:“你不就是想一直住在监狱里吗?偷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反复进出可太费事了。”

“您,您想让我干什么?”

迈克带点儿惊恐的眼神让警长明白,他是能猜到答案的。

内藤爱子看到罗德里格斯警长面带笑容走进自己家门。

“他答应了?”

“一开始有点难以接受。但是照我们商量过的,威逼利诱都说清楚后,他就不得不同意了。”

“嗯,我们本来就是在和他互相帮助,各取所需。再说他也该明白不答应会怎么样。”

“没错,和你说的一样。”罗德里格斯双臂一伸,一把将她抱起。“他同意的话,那么罪名就可以很轻松地安在他身上。他可以如愿以偿得到一个无期徒刑,永远活在他想要的监狱生活里。我承诺会帮他协调到条件符合他需要的监狱。我也和他说的很明确,如果他不答应,我会想办法让我的同事们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盯紧他,还会在服刑地点上给他使绊子。这会浪费我很多精力甚至违规,但是对他来说损失更大。”

“再说我们也并不需要他真心同意。”爱子双臂环住罗德里格斯的脖颈,“只要确保那天他同意按我们规定的路线走一趟就可以了,他们这种人身上不是都有跟踪芯片的吗?”

“对,是储存了所有身份信息包括生物信息的那种,可以保证不会被人冒名顶替,精确锁定到他身上。当然我那天得先确认他已经去过我家里,再留下一些可以取证的痕迹。这样不管他会不会临时变卦死不承认,杀害我妻子的罪名肯定是甩不掉了。”

罗德里格斯警长的眼神变得冷峻。

“可惜他终究只是个小毛贼,不能彻底帮到我们。”

“怎么?”爱子讽刺道,“到了这时候,你反倒舍不得动手了?”

“当然不是,她多活一天我就得多担心一天。只是由我下手,不管清理的多么干净,还是会担心百密一疏。”

“一个清清白白满身功劳的警长,和一个在当天出入过你家的屡教不改的窃贼。只要你别忘了把凶器擦干净,任谁都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爱子温柔地看向警长双眼,在他脸颊亲上一口:“自信点儿我的好警长,‘真正’的凶手一定会是那个叫迈克·哈米尔的小偷的。”

“你说得对,亲爱的。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警长抱着她走向卧室。

爱子把头埋进罗德里格斯的肩窝里,嘴角翘起一抹微笑。

迈克再次面对面见到罗德里格斯警长,是在出狱三个月后,警长家附近的公园里。

最近一个月他按照警长规定的路线,多次往返于自己的临时住址和警长家附近一带,可以让跟踪芯片的记录上显示出一种他在为犯罪踩点的假象。

“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警长坐在长椅上的一端,和迈克隔着一米多,嘴唇几乎不动地问道。

“还,还不错。”迈克有样学样地说着,神态上因为不适应显得有点古怪,“我把您给我的那些钱差不多都花光了,也算好好享受了一下外面的自由生活。”

“挺好的,毕竟很快你就没机会体验这样的生活了,哪怕减刑,你最快也得在二十年后才能这么随心所欲在外面乱跑了。明天就是约定好的日子了,具体行动轨迹和时间都还记得吗?”

“我都记得。可是警长,我还是有点儿……”

“怎么,你想现在告诉我你反悔了?”

“啊不不不,我只是有点儿担心,我真的不会被判死刑吗?还有,我真的能在和之前差不多的地方服刑吗?”

“当然。联盟政府上次执行死刑是在216年前。至于服刑嘛,杀人重犯确实可能被派到鸟不拉屎的星球出苦力。但是定罪量刑既要考虑罪行的严重程度,也要考虑受害者家属——也就是我的谅解程度。你最多会被视为入室盗窃被发现后情急之下失手杀害了主人。等到你到了法庭上,装的悲痛后悔一点儿,我自然会配合你,表示愿意对你从轻发落。”

“再说了。”警长整理了一下风衣高高的领子,把自己的脸颊遮得更严实了一点儿,“我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减轻你出尔反尔带来的风险,我当然要尽量满足你承担罪行后的需要了。”

迈克没再说什么,盯着面前的沙土地出神。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最好别被别人发现我们这么近距离接触过。”

“稍等一下,警长。”迈克转过眼角的余光看向他,轻声说。

“又怎么了?”

“您,最开始为什么没有直接劝我完成全部罪行呢?不单单是替你顶罪。”

警长不耐烦地交叉双臂。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你甚至都称不上是个合格的小偷。你连在我眼前偷走哪怕一样赃物都做不到,我们,呃,我又怎么能指望你敢杀人呢?那我现在问您,由你明天去杀掉我的妻子,你能做到吗?”

“我……我……”迈克嘴唇张合几下,说不出完整的回答。

“这不就结了。”罗德里格斯轻蔑的哼了一声。

迈克看向面前的沙地:“您似乎对杀害您的妻子毫不犹豫。”

“我……我有我的理由。如果可以,我当然不想这么做。”

“有什么不可以呢?当然,我没有劝您停手的意思。像您说的,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就不会担心和害怕吗?”

“只要一切顺利,这个罪行最终会挂在你身上,我除了多了个受害者家属的身份什么变化都没有,还要担心害怕什么?”

“犯罪的记录当然会在我身上。”迈克一字一顿地说,“可动手的,毕竟是您啊。”

罗德里格斯拧紧了眉毛,稍稍转过脑袋。

“你到底什么意思?”

迈克畏缩地矮了矮脖子。

“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了点儿和您之前一样的疑惑。”

“疑惑?”

“是我们的经历留下了记录,作为我们人生的凭证;还是这些记录的存在才构成了真实的我们。即便您身上不会背着罪名,可是您余生的每天,都会作为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谋杀犯活着,这样,您真的不会有什么压力吗?”

警长搓了搓膝盖,觉得现在讨论这些有点烦躁,声音大了几分。

“这和我们要做的有什么关系?你我马上都能得偿所愿了,你只需要放心期待你想要的圆满人生就够了,懂吗?”

迈克唯唯诺诺了几声,起身离开。警长先是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注意到自己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第二天中午,把车停在离家两个街区的十字路口旁的罗德里格斯警长,在红绿灯不远处,看到了快步走开的迈克。

这下就由不得他最后是否认罪了,警长想。为了能给警方更多的顶罪证据,他还收集了一些迈克的头发和指纹。只要略动些手脚,就可以制造出令人信服的他进过自己家门口的假象。

当然,自己首先要完成的,是最关键的一步。

“你怎么回来了?”沙发上的卡洛琳·罗德里格斯看着许久未见面的丈夫,稍微有点惊讶,冷冰冰地说。

“这毕竟还是我的家。在我们正式离婚之前,总不至于完全禁绝我进门吧?”埃里克·罗德里格斯语气温柔,高大的身躯甚至显得矮小了一截。

“当然。在那之前,你来去自由。”罗德里格斯夫人语气缓和了一点儿。

“关于你之前提出的新修改,我又考虑了一下。”警长慢慢走到客厅中央,站到沙发旁。

“然后呢?”罗德里格斯夫人摆弄着手里的遥控器,随意切换着电视频道。

“我们同意你的要求。除了不算太多的不动产之外,只要是你我名下的所有账户,存款的百分之七十,都归你。”

罗德里格斯夫人稍稍换了个姿势,似乎不太确定自己听清了没有。

她站起身来,抬高视线看向早已和自己没有感情的丈夫。

“你确定?”

警长弯着脖子,摊着双臂,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我们自然很难接受这个结果,但是……为了让你答应那些请求,我们可以舍弃那些财产。”

“不用我提醒你,那本来就是不义之财吧?”卡洛琳·罗德里格斯轻蔑地说,“我想这对那个女人来说一定很痛苦。只是不答应我的话,你们甚至连剩下的那些也保不住。”

“说到底你还不是也想要这笔不义之财?”

“彼此彼此。”罗德里格斯夫人微笑道,“如果我是和一位正直可靠秉公执法的警长生活了二十年,或许会做更对得起良心的选择。大概,这就是近墨者黑吧?”

罗德里格斯警长轻轻冷笑一声。

“那我们也没什么好废话的了。你肯定早就准备好按你的条件写好的离婚协议了吧?我们现在就把它签了吧。”

“好啊。”罗德里格斯夫人走向卧室,警长跟在她身后。

“虽然我没资格多说什么。”警长夫人在柜子里翻找起来,“但我还是想劝你们两个别因为这些钱被我分走了再去犯事,毕竟连我这种家庭主妇都能抓住你们的马脚。”

“这多少和你近水楼台有点儿关系。这年头,不是谁都有权限调查一名警长的存款。”

“也对。那就只能祝你们好自为之了。”罗德里格斯夫人掏出一份文件,转过身来,“未免夜长梦多,让我们……”

她看到警长笔直的右臂正指向自己,手中握着自己原本放在床头柜里的防身手枪。

“是啊,未免夜长梦多。”警长说。

卡洛琳·罗德里格斯在一声轻微的枪响中栽倒在了地上。

罗德里格斯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了对她死亡的确认,然后飞快地开始了自己想要的案发现场的布置。

他擦掉了手枪上的指纹,又从怀里掏出薄片印模,将迈克的指纹印在枪上。他本来想用钝器将妻子打死,但又觉得警方会怀疑迈克是否有那个力气将人一击致命。还好妻子防身用的手枪还放在原来的位置,给自己省了不少事。

离婚协议书被他烧掉冲进了马桶,迈克的几根头发被他散落在门口、客厅和卧室的一角。不到十分钟,他就弄完了一切。

这样的现场,结合迈克的跟踪芯片显示出来的活动路径,再加上他的累累前科,警长毫不怀疑他会被认定为第一嫌疑人。

现在要做的,就是作为第一目击者报警了。罗德里格斯警长掏出手机,准备拨电话。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罗德里格斯诧异的举着手机看向门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敲门声变得急促,门后还传来是否有人的高声询问。

他不得不过去开门。

罗德里格斯警长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困惑地看着两位出现在家门口的警察。

“你们……可我还没……”

“您好,我们是第九分局的,负责本区治安。请问刚才有谁来过家里吗?”站位更靠前一点儿的警察举高自己的证件,上面印着“弗兰奇·奥尔特加”。

“刚才?”警长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是因为谁来登门询问的,也在同一刻想到自己不会再有更合适的时间报案了。

“我正要报案。”警长神态焦急,语气紧张,举起手中紧握的手机,“我的妻子遇害了。”

奥尔特加警员眼皮一跳:“什么?就在您家里吗?请快带我们去。”

踏进卧室房门的同时,奥尔特加向通讯器发出呼叫:“这里是警员弗兰奇·奥尔特加,正在风语街27号,发现凶杀案。请紧急联系急救人员过来。”

他的同事蹲在罗德里格斯夫人身边,朝他摇了摇头。

“另外,也请赶快叫鉴识人员过来。”奥尔特加补了一句。

“您是,这家的主人,罗德里格斯先生,对吧?”他转向警长,低头看了下手里的平板设备,问道。

“没错,我在第五分局任警长。”

奥尔特加闻言又在设备上敲了几下,眼珠飞快地从屏幕转向警长扫了一眼又转回。

“您有看到凶手吗?”

警长摇摇头:“我也是刚刚回家。一进家门,我没有看到妻子,喊她也没有反应。我找到卧室的时候就发现她倒在地上,没了气息。我正要报警,你们就上门了。”

“这支手枪是你们的吗?”奥尔特加指着掉在尸体旁不远的凶器问。

“是很多年前我送给她的,用来防身。天呐,凶手一定是用这把枪把她……”罗德里格斯面露不忍。

“请您跟我来。”奥尔特加把他领出家门,安排他坐在警车后排座上。

“虽然您是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但是直面亲人的被害一定很痛苦。请您在这里稍候,我猜这个凶手就是我们正在追查的一个可疑人物,我们一定会尽快抓到他。”

“可疑人物?”警长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是什么人?”

“一个小偷,多次盗窃罪记录。”奥尔特加边说边在手里的设备上操作不停。

“有过前科?你们是发现他经过这里所以来调查的吗?”

“不,我们接到了报警电话,有人称看到他今天出现在这一带,担心他在寻找犯罪目标。我们查了他的活动轨迹,发现他确实于今天突然来到这里,所以才会挨家询问预警。”奥尔特加收起设备,瞟了一眼警长,随手将后车门关上,“您先休息一下,平复一下心情。”

“今天突然?”罗德里格斯小声嘀咕道,迈克已经在这一带刻意出现一个月了。“怎么会?”

奥尔特加绕到驾驶席,抽出一部手持扫描仪。

“您明白的,例行公事。”他晃了一下设备,对向警长。

罗德里格斯点点头,向前凑了凑,奥尔特加把扫描仪对准警长按了两下。

“已识别对象:迈克·哈米尔。上次犯罪记录:9月4日,轻度盗窃罪。”

警长茫然地抬起头,撞上奥尔特加严肃冰冷的眼神。

他猛地弹起身子,但是警员比他的动作更早。奥尔特加一拳砸向了驾驶席的某个按钮,前后排座椅之间瞬间升起一道玻璃屏障,警长砰的一声撞了上去,弹回了座位上。

他转头扑向车门,但是任他怎么捶打踢踹,车门纹丝不动。

“你演的简直和真的一样。”奥尔特加说,“好在信息互通系统查询够快,不然哪怕只有几分钟,你早就找机会跑了。”

“你弄错了!”警长双拳砸在玻璃屏障上,“再扫描我几遍,或者找人用其他方式验我!我是警长,是埃里克·罗德里格斯警长!那个什么迈克另有其人!快去抓他,不能让他跑了!”

“我们会的。视网膜、DNA、指纹,还是别的什么。我们会用你所需要的一切方式来验证你的身份。不过现在,不管是我刚才在警局系统查到的身份信息,还是扫描仪反馈的犯罪记录,都显示你并不是罗德里格斯警长,而是一个三年内九次入狱的惯偷。”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罗德里格斯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回忆着一切经历,仍然不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应该是出于对屡次抓捕自己的罗德里格斯警长的仇恨,所以你盯上了他们家,还杀害了呆在家里的罗德里格斯夫人。别装模作样了。真可惜我们现在的死刑判罚过于谨慎了。像你这样的人渣,真该有个更残酷的下场。”

奥尔特加警员关上左前车门走开了。

罗德里格斯坐立不安,直感到天旋地转。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混乱的思维中度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只有五分钟。副驾驶旁的右前车门被拉开了。

他抬头看去,身体仿佛冻结成了一座雕塑。

迈克·哈米尔侧身坐在副驾驶座上,微笑着看向他。

“你好啊,警长。我想,你还是更习惯这个称呼。”

一阵狂怒替代了所有困惑,罗德里格斯全身紧贴着玻璃屏障,恨不得紧抓住周镜将他一把掐死。

“是你捣的鬼,一定是你!你都做了什么!”

“放轻松,警长。我现在的身份按规定不能和您单独搭上话,毕竟受害者家属通常得和罪犯好好隔离开来,万幸奥尔特加先生通情达理。”迈克神态轻松自然,“我并没做多大改变,不过也确实费时费力。”

“没多大改变?那个警察已经把我当做是你了!”

“差别很大吗?”迈克语气很认真。

“你!你……”罗德里格斯猛锤了一下玻璃屏障,“你怎么敢……”

“我今天,本来会以什么罪名被警方抓住呢,警长?”

“你……”罗德里格斯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至于我做了什么,警长。如果您回忆一下过去一段时间内与我有关的那部分,或许有所启发。”

“你?你反复在我面前故意偷东西被我抓住,一门心思想要在监狱里住到死,还有什么别的?”

“反过来想,警长。在我偷东西的时候,您都在做什么呢?”

“我?我要么是……”

罗德里格斯一声低呼。

“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严格来说,最开始算计您的,并不是我。毕竟有一些必要环节需要长时间有机会接触到您身份信息的人配合,不然就算我天天盯着您,也不会清楚您出门的具体目的的。。”

内藤爱子温柔的笑脸浮现在罗德里格斯眼前。

“内藤小姐本打算雇我盗取您的身份权限从而解锁您的秘密账户。就像您的夫人,她也不想和您过多分享这笔赃款,想一劳永逸地解决你们俩之间的分配问题。我给她推荐了一个耗时更久但是更加彻底的方法。”

“那个女人,从三年前开始就……也亏她有这么久的耐心。”

“与其说是耐心,不如说是因为我需要的时间比较长。将我的一切信息覆盖到您的记录里,既需要您没有在相关单位进行反复核对暴露两套信息共存的问题,还得保证所有关键信息都得到处理,避免任何微小漏洞导致全盘皆输。我只能出现在你检查或更新个人信息记录的每次活动中,并且用非常明显的偷盗行为来让您忽视自己的信息记录正面临的危险。”

“就这么简单?”罗德里格斯呆滞地问。

“实际做起来可是很劳心劳力的,警长。”迈克说,“不能直接用我的信息替换掉您的,那样很快就会被发现。我得把您和我的两套个人信息都保留在各自的记录里,必要的时候再进行互换,期间需要大量的检查和维护工作,还得避开信息安全监测,更别说这段时间有一多半我在牢里,只能遥控半吊子的内藤小姐去做。至于跟踪芯片,也只能由内藤小姐趁您睡着的时候注射到您体内了。反正在您的身份转换成‘迈克·哈米尔’之前,不管您去哪儿它都不会显示警报的。今天早上我从您车前经过了一次,那时我激活了信息对换和删除。我的档案中所有‘迈克·哈米尔’的信息已经全部删除,替换为‘埃里克·罗德里格斯’,您则反过来。”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

“我们的全民信息互通系统高效便捷,也有极大的安全性,我想这是像您这样的警务人员都深信它的原因。我们的一切验证信息,不管是指纹声纹,还是基因人脸,等等等等,联结在一起互相佐证,并与个人所有记录紧密相连,形成了称得上严密牢靠的安全保障。不过反过来,如果这套信息记录真的被侵犯,那么对于个人的一切就是毁灭性的。就像现在的您,已经找不到任何一项能证明您还是埃里克·罗德里格斯警长的记录了。在我俩身份互换的那一刻,原本属于您的那些信息记录,就全被新身份的那套覆盖掉了。”

“不,不对,我还有我的同事、亲人、朋友,他们绝对不会把你认作是我的!”

“我也没指望他们这么做。只要他们证明不了您还是您就够了。”

“什么?”

迈克扶了下眼镜:“您总不至于以为我会以这幅样子冒充您的身份去当警长吧?”

“今天稍晚,航天纪录会显示埃里克·罗德里格斯搭上了一趟去往土卫六的飞船,乘坐申请理由是返回祖先的故乡游览。不过这就是与他有关的明确记录最后一次出现了,我会就此放弃这个身份。警方会怀疑他计划和同样预备登记上船的内藤爱子潜逃出境,并抛下了内藤爱子独自消失。而内藤爱子则会在去往发射中心的路上被警方逮捕,她将因盗取贪污款被起诉。”

罗德里格斯的嘴唇颤抖了几下。

“你就这么三言两语,安排了我全部的人生吗?”

“作为你原来身份的那部分,是这样的。”

罗德里格斯瘫坐在座位上,语调绝望。

“你从没在我眼前偷走过任何一样东西。但你偷走了,我的身份,和命运。”

迈克的眼神变得冷漠。

“关于这一点我和您有些不同意见。我确实偷走了您作为埃里克·罗德里格斯的身份。但是命运?您的妻子确实是您杀害的,不是吗?在监牢中度过余生,本就该是您的命运。”

他转身对向车外,作势要起身,又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向罗德里格斯。

“现在,警长,您是怎么看待那个疑问的?是我们的人生留下了无数信息记录作为凭证,还是这些记录的存在才构成了真实的我们?具体到您身上,是像您原来计划的那样,保留着原来的身份逍遥法外的是真实的自己;还是尽管连原名都已失去,但是根据你的实际所作所为,得到了罪有应得的结局的,是真实的你呢?”

罗德里格斯眼神空洞,一言未发。

“我的个人看法是,这些信息一定程度上定义了我们的过去,但并不能决定我们的未来。我们的一切过往,不论有没有过记录,不论有没有人知道,都是真实的我们的一部分,也决定了我们所配得上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希望对此,你会有属于自己的更深刻的想法。再见了,埃里克·罗德里格斯警长,我想,这是你最后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他轻轻点头致意,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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