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在客厅里看书，一大早便听到走廊尽头的门咚咚咚地响，一开门，气不打一处来，
“诶哟哟，真是稀客啊，严大公子居然会登门拜访，真是奇迹！”
“姑妈！”
“住口，我和你无亲无故的，你张口乱喊什么？”
严子夜急得手足无措，没空和她瞎扯，不停往里面张望，眼睛巴巴地道：“英儿呢？”
“呵，你还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啊！”
“姑妈这是哪里的话……”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姑妈……”
严子夜只好道：“阿姨……她呢？”
“她？你说谁啊？”姑妈故意翻着白眼，有意无意地扇着扇子。
严子夜快被急哭了，道：“英儿啊！我昨晚做梦梦见她走了。”
姑妈冷笑道：“你可真会做梦，不过你的梦还挺准的，她的确走了，一大早就走了，但是……”姑妈的眼神突然变得凄厉，直直地盯着严子夜，“你知不知道她昨天晚上是怎么过的，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还以为她疯了呢，原来是你这臭小子惹的祸，你还有脸来？”
姑妈的话快而锋利，就像一把刀在严子夜的心里扎着，他说不话来了，感觉舌头打结，啖啖地道：“我……我的确……”
却落寞下来，余光看见院子里的杉叶在翩翩起舞。
“好狠心的人，聊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姑妈冷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她狠心？公子恐怕说反了吧，你两面三刀地在她心里扎来扎去的，你不狠心吗？”
“我……我……”严子夜更加说不出话来了，道：“我哪里两面三刀啊？”
“哦，不！”姑妈堵在门口，道：“换个形容词，是左右摇摆，很好玩吗？你是秋千啊？”
严子夜想笑，却笑不出，“是！我是秋千，可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秋叶都已经枯黄了，即使我拼命摇晃，又有谁来陪我荡呢？”
姑妈鼻子里哼了一口冷气，将扇子往他茫然的脸上一扇，“你在说什么鬼？”
严子夜又重复了一遍，道：“她真的走了？”
姑妈一本正经道：“走了呀，我骗你干什么，我至于骗你吗？”
“好！阿姨是一言九鼎的人，当然不会骗我，那我走了！”
这话听着像是讽刺，姑妈气得直跺脚，却见他已经转身走了，立马叫住他道：“我真不明白，在一起的时候不好好珍惜，现在她走了，你又巴巴地来干什么？献殷勤也献得太晚了吧？”
严子夜回头苦笑道：“我哪里是献殷勤啊，我就是来看看她而已！”
姑妈又道：“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严子淡淡一句：“见她最后一面，至少我心里安心了不少，要不然，我一直觉得亏欠着她！”
姑妈好笑道：“见了她，你就不觉得亏欠了吗？你们年轻人的感情可真奇怪，你欠她的，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是啊！”严子夜抬头看看天，“我还不清！我还不清……英儿居然想用钱来衡量我们之间感情的浓度，于是她开了一张一千零一万的价目单，在我看来一千零一万还嫌少……”
“一千零一万？”姑妈插道：“她真的跟你要一千零一万？”
“是啊！”
“你也答应了？”姑妈的眼神闪着疑惑。
“答应了啊！”严子夜坚定地点头。
姑妈又冷笑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严子夜没有正面回答她，反问道：“阿姨知道为什么要在后面加一个一吗？她为什么不干脆和我要一千万呢？”
“为什么呢？”姑妈追问道。
严子夜苦笑一声，走了。
“你去问英儿，你那个刁钻古怪的外甥女！”
他真的走了，满院的枯叶为他送别，直到他消失在前面街上的拐角处。
可是，英儿真的走了吗？
不，她没有走，严子夜刚走，她便拎着一个密码箱从门后转了出来，不过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
“你都听到了？”姑妈从门口回头看着她道：“你一直躲在门后？他说的一千零一万是什么意思？”
英儿好像没有睡好，眼睑处有一块黑疤，不由自主伸手揉了揉眼睛，右手拎着一个大而重的密码箱，看样子，她真的要走了，任何理由，任何人都留不住她。
“是一笔钱！”她的声音清冷得令人害怕，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姑妈似有些生气，问：“你为什么和他要钱？”
英儿淡淡道：“这是他欠我的！她欠我的！”眼神茫然，心事去了远方。
姑妈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和他要一千万呢？何苦在后面加一个一？”
英儿将密码箱放在一边，拉着姑妈手，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缓缓地吐出声音，道：“姑妈，让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
“……”
英儿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阿拉伯人有一本书，叫《一千零一夜》，传说一位国王发现自己的王后在后宫和众庸仆乱搞，从此寒了心，于是弃了江山，四处旅游，当他旅游回来时，却变了一个人，不再相信所谓的真情，于是下令大臣每天晚上给他找一个处女，第二天却将那个处女杀死，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夜，不知有多少处女死在他的手里，直到有一天，宫里来了一位冰雪聪明的处女，她不想被国王杀掉，怎么办呢？于是她每天晚上给国王讲一个故事，国王听得入迷了，便忘了杀她。直到有一天，国王被她的故事感动了，于是对她说，我不杀你了，你走吧！”
姑妈好像懂了，补充道：“所以国王没有杀她，就是因为她会讲故事？”
英语却好像哭了，眼眶湿湿的，道：“是啊，我多希望这个故事没有讲完，听说那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不过用了一千个夜晚来讲，多余的一夜其实是不存在的，代表着无限，人们希望故事一直讲下去，所以就取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姑妈的眼神也变得茫然起来，看着远方，好像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爱情故事，像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年轻时想必也有一段难忘的故事吧，只听她喃喃道：“是啊，故事为什么不能讲下去呢？人间为什么会有别离这件事？”
英儿俏皮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竟出现了一种洒脱的神色，道：“所以，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我要走了，也是该走的时候了，别离虽然不好，缺憾却才显得完美，就像一轮完美的月亮，倘若它一直是完美的，我们不也会觉得索然无趣吗？不也想看看它缺的时候吗？”
姑妈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释然一笑，道：“没想到……好吧，你走吧，这里永远欢迎你，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吧，房间里的钢琴我会一直替你守着，还有那些书……”
英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插道：“对了，还有那些书，那些书……你将它扔掉，烧掉都可以，不过有一本书，你一定要帮我处理掉，叫做《霍乱时期的爱情》……”英儿一想起那本书就眼里冒着金光，似一团火，恨不得将那本书烧成灰烬。
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严子夜躺在床上，她为他念书的情景，“毫无疑问，苦杏仁的香味总会让他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
那本书开头便是这一句，而此刻，英儿却觉得它是一种讽刺，她想忘了它。
可是，她真的以为严子夜走了，她以为他真的走了……当她拖着密码箱快走出院子时，却见他踏着满天落叶走了进来。
“你……你没有走？你一直就在附近？”
严子夜的脸上轻笑着，神情却显得落落寡合，长身站在院子里，静如春水，目光呆呆地看着她，“你姑妈连谎也不会说，我怎会相信你已经走了呢？”
英儿冷笑道：“好没有心的人，到现在还在说我姑妈的坏话，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你说过，我一定要在我姑妈的面前好好的贬你，看她怎么收拾你。”
严子夜也笑了，道：“好啊，你去告诉她，我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英儿似有些不耐烦，又冷冷道：“既然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来送送你啊，你此去，路途遥远。”
英儿道：“我习惯了。”
严子夜好像很同意她的话，点了点头，看着脚下，道：“是！你年纪虽然不大，但去过的地方似乎不少，大江南北，难不倒你！”
英儿又冷笑道：“可惜我不像你，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辈子活在别人为你打造的笼子里。”
严子夜的心好痛，好痛……好像被别人说中了心事。
话刚出口，英儿的脸便皱起来，面露后悔之热，索性雪上加霜道：“像你这样的人，恐怕谁和你在一起都要倒霉，小蝶以后有得苦吃了。”
严子夜苦笑道：“好在你有先见之明，逃得快！”
二人的对话真是他们心里的话吗？为什么两个有情的人，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无情？
英儿走了过去，头也没回，不过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了一句，“哦，对了，别忘了我那一千零一万，而且还要利息哦，你每个月都要按时打来，如果你逾期了，我的利息会越来越重的。”
英儿走了，她是乘火车来的，返程时却乘她高铁，因为她想快速点回去，越快越好，不让悲伤有沉淀的时间，她没带任何书，除了一本《一千零一夜》，此刻正夹在她的手上，她将书捏得死死的，茫然地看着车外浮光掠影的风景，心里却一直在抽搐……
她将书撕成一页一页的，用思念的力量在车窗上凿了一个洞，将纸页一片一片地送出去，它们就像蝴蝶，在蔚蓝的苍穹下飞翔，亦如那个叫钟蝶的女孩。
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漫天飞舞的纸页已经被一群萤火虫叼走了，里面一个一个充满思念的黑字，是被萤火虫咀嚼进肚子了吗？
英儿不禁这样想。
“让它们去吧，让《一千零一夜》的梦继续飞翔下去吧！它们会去哪里？几千年之后，它们还在吗？”转头又想“：几千年之后，连我也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是我的思念还在，它们依然还在宇宙苍穹之间飞翔，依然能发出很好听的声音……”
“子夜，谢谢你！我不后悔……”她闭上眼睛，流下了一滴泪，然后躺在椅子上沉沉睡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已经到了贵阳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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