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看樱花,还是和别处不同的,岛村先生家的庄园里便有一棵灿若星河的樱花树,虽则别处的樱花都谢完了,这里却依旧很旺盛。树根旁有一盏旧的石灯笼,灯笼柱上雕了一个人像,父亲告诉驹子,那是耶稣。
驹子是岛村先生的掌上明珠,生有一双水晶般的墨瞳,头上扎着两个鞭子,一副男孩子的打扮,因为年未满十八岁,所以有点顽皮。看,她此刻正爬在樱花树下的草坪上,正在抓蛐蛐呢。
“驹子!驹子!”父亲站在门廊上喊她,“你过来啊,别玩蛐蛐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是从中国来的大姐姐。”
小蝶走到她的面前,驹子很少见到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她的眼睛顿住了,眸光闪了闪,眼前恍若有数千只蝴蝶在飞舞。
“你是叫小蝶吗?”驹子问。
“是啊,你叫我小蝶就行,他们都这样叫我的!你在玩什么?”
“姐姐,你过来看——”驹子拉起小蝶的手,他们来到刚才那棵樱花树下,驹子又爬在草坪上的石灯笼旁,手里攥着一只银色的壶。
“这是什么?”小蝶俯下身问。
“它叫金钟儿!”驹子的眼睛亮闪闪的,泛着光。
“金钟儿?”
“是啊!是啊!”驹子答道,“我同学都养这种小虫,嘿嘿,所以我在我当男孩子的时候,他们都叫我小虫!”
小蝶禁不住笑了,“你很喜欢将自己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吗?你为什么养金钟儿呢?”
“我爸妈从小将我将当男孩子养,我只好做男孩子啦,姐姐知道这种虫子吗?”
“你不是告诉了我它叫金钟儿吗?”
“金钟儿是我为它取的名字。因为它是我的朋友。”
小蝶禁不住又笑了,“你为什么将虫子当作朋友呢?”
驹子在地上翻了一个身,道:“因为人会骗人,小虫不会,人会害人,而我的金钟儿不会,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蝶又打量了一眼这小孩,没想到她说出来的话如此心酸,心里也跟着酸了酸。
“你没有朋友吗?”
“有,我同学,是他们推荐给我的,我们经常交换壶里的雄虫。”
“为什么?”
“因为金钟儿的寿命很短,一般在春天产卵,在秋天就凋零了,如果壶里近亲繁殖,生命就更短了,听——”她将耳朵凑了上去,“嘻嘻,里面的小虫又在鸣叫了,是不是很好听,看来它们饿了,我等会儿去给它们找点饲料。”
说着突然翻了一个身从草坪上爬起来,将壶放在石灯笼上,拉起小蝶的手,笑道:“姐姐是第一次来日本吧,我带你去玩。”
“好!我再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他们从岛村家来到京都大饭店,会了一面后,四人来到平安神宫看庙会。
严子夜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冲驹子喊道:“…………我说驹子啊,你一会儿带我们爬山,一会儿逛植物园,现在准备去逛庙会吗?这里的庙会很多吗?”
驹子走回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是啊,很多,而且要做很久,一般祉园会的日子在每年的七月七日,然后往后延一个月,不过今年庄稼收成不好,又往后延了两个月,你们来得刚好,不过——”脸上带些窃笑,“我说你一个男孩子也太弱了吧,不过爬了几座山就累成这样了——”
小蝶笑笑。
英儿闪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听说你们这里的五山送火很有名,是在什么时候?”
驹子走过去挽住她的袖子,用一种欣羡的眼神打量着她,似乎女人也会因女人的容貌痴迷。
“不错嘛,还知道大文字山。但要在每年前夜祭的时候,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吓死你们。”他们停在平安神宫门廊前一座石狮子旁,驹子侃侃而谈道:“……你们现在住的京都大饭店刚修建时,全京都的人都起来抗议,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起来。
驹子咯咯咯笑道:“因为它太高了,影响人们看大文字。”
严子夜又问道:“五山送火,送的是哪几个字呢?”
驹子笑道:“当然就是大文字这三个字啊。”
“哦哦,我明白了”严子夜道:“就是用火把拼成大文字三个字,然后送到山上,把整座山都点亮。”
“对啦!”驹子隔空打了一个响指,翕齿道:“你真是一个天才儿童,现在才明白!”
严子夜嘿嘿嘿地低下头。
“咦——”英儿突然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他们来到一条长街,街上全是围观的人群,人群之中有一辆彩车经过,神舆上面坐着一个小孩子扮的童子。
挤在人群中,驹子欢呼着用手指着彩车,“看,这是祭祀童子,我小时候也扮过,那时候我还追着真一的彩车跑呢——”不知为何,说到真一这两个字,她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又道:“这便是著名的祉园会了……”
他们追着彩车走了很久,直到人群散去,驹子又道:“好了,我们去吃鳗鱼吧,这里的鳗鱼可是一绝!”
暮色渐渐浓了起来,他们从格子街拐了出来,“你们这里有很多吃的吗?”严子夜问。
“嗯嗯,葱削木鱼、汤豆腐什么的啦,你要不要尝尝?”
严子夜垂涎三尺,“那还等什么?”他们来到京都的一窗户街,这里是京都最大的一天小吃街。
突然,驹子像忘了什么一样,从餐馆里跑出来,小蝶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
驹子一脸着急,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我今天出来太久了,忘了喂我的金钟儿,它一定饿坏了,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们。”
英儿叫住她,笑道:“你用什么饲料喂它呢?看你,把一条虫子看得比人还重要。”
“这个我改天再和你说”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别管它,金钟儿是她的朋友!”
“对不起!对不起啊!”驹子刚回到家里,就奔到樱花树下,捧起那只里面养着小虫的丹波瓷壶,抬头看看,石灯笼旁的樱花树下在暮色苍穹下显得更加神秘,在树干屈曲处的稍下方,似乎有两个小洼,洼里长着两株紫色地丁,它们比邻开在同一根枝杈上,却永远无法相亲,就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妹。
不知为何,驹子痴痴地盯着这两株紫色地丁,竟垂下泪来。
“真一!真一!” 她似累般躺在草坪上,躺在那盏砌着耶稣雕像的石灯笼旁,她曾一度将那尊人像认作圣母玛利亚的心。
她又捧起手中的丹波瓷壶,里面的金钟儿如夏天的虫鸣般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我多想将你放出来啊,你在里面一定憋坏了吧,可是我若将你放出来,你一定就不理我了吧。对不起,我将你困在这个牢笼里,可我又何尝没被困在另外一个牢笼里呢?”
“每一个人都上帝的弃婴,所以抛弃在前,拯救在后……”
她的脸上又淌在了两行咸咸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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