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忘了一个人

小蝶由卖花女领着进入和服街一座木质结构的屋子,这屋子远看白墙黑瓦的,走进才发现竟是建在水上的。

“原来是一处避暑庄园啊!”小蝶感叹道。

“钟姐姐,这便是驹子姐姐的家了,你自己进去吧,我走了。”

“等等——”小蝶忙拉住卖花女,想问她与驹子是什么关系,虽然她口口声声称驹子为姐姐,却显然不是亲姐妹,但驹子的事情她好像都知道,二人有一种很亲密的关系,话刚张口,又咽了回去,道:“好吧,你走吧!”拍拍她的头,心想既然到了,为何不干脆进去问她呢。

“好的,姐姐,那我走了,明天我还会来给你送花的,我是的是送哦,不是卖……”

转头向小蝶神秘的笑笑,待小蝶张眼寻找她时,见她已穿过一个街角,消失了。

“这孩子!”小蝶笑笑径直走了进去。

先去府上拜会了钟先生和钟太太,二老受岛村邀请来府上做客已多日了,小蝶只顾和严子夜以及英儿随驹子到处游玩,倒将自己的亲身父母忘了。

“妈,你们这几天过得还好吧?”

小蝶由一位侍者领着进入内厅,见钟先生和岛村先生正席地而坐,钟先生附在一边添茶,走过去挽起母亲的胳膊,嘘寒问暖了一番。

钟太太敲敲她的额头,醋道:“有了心上人,都快忘了自己父母了吧,这么多天也不来府上问候一下岛村先生,人家待我们可是隆重以道啊,而且,你和驹子不是很要好吗?她邀了你那么多次,你也不来走走……”

说着众人都笑了,岛村道:“这是钟小姐了吧?”眼睛盯着钟先生:“原来令千金出落得这么窈窕啊,如出水芙蓉……”又向小蝶瞟了一眼,道:“钟小姐来找我日本,也不来府上坐坐,是不是嫌弃寒舍简陋啊?”

钟先生浅笑了一下,向小蝶使了一个眼色,道:“小蝶,还不快叫伯父?”

小蝶走过去端起一杯茶,将它递到岛村的手里,笑道:“伯父,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嫌弃呢?实在怕我这污浊女儿身玷污了您的圣所啊!而且,不是伯父您介绍我和驹子认识的吗?”

“哈哈……”岛村笑了,道:“真会说话,但你也不来常住啊!我和您父亲志趣相投,这几天一直在探讨文学,你怎么不过听听呢?”

小蝶又笑了,端起一杯茶,又递到他手中,道:“伯父学问高深,我孤陋寡闻,怕听不懂,扫了你们的兴,不过,为了赔罪,以茶代酒,这杯,晚辈敬您!”

“嗯!”岛村捻须笑了,“要是驹子有您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钟先生见女儿在岛村面上也不大自在,便扫了她一眼,冷冷道:“……咳咳,小蝶,你今日跑来做什么,你的朋友呢?”

小蝶道:“他们都在饭店呢,今日,是驹子邀我过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事,既然来了,便顺便过来看看爸妈”

钟先生又冷笑道:“你眼里还有爸妈,恐怕只有那个姓严的小子吧。”

说完立刻后悔,有一种家丑不可外扬的感觉,咳嗽了两声,又道:“好了,既然是驹子小姐请你过来的,那你去找她吧,记住,驹子小姐可是岛村先生的掌上明珠,切不可得罪了人家,知道吗?”

“是,爸爸!”

说着走了出去,门口早已木立着一个女侍者,穿着一身黑色和服,足登一双木屐,二人拐出客厅,穿行在一条走廊上,小蝶听到身后岛村先生的笑语:“哪里哪里……钟兄太客气,我那小女淘气得很,不像小蝶温柔端庄,近朱者赤近墨者,真希望她和小蝶好好学学,别老一天男孩子打扮,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小蝶停在耳里,不由得嘴角叽叽地笑出来,“驹子啊驹子,听到了吧,你爸爸在背后这么说你呢,要你跟我好好学学……”

“你们小姐呢?”小蝶停下了向侍者问道。那侍者似哑巴,只摇头,不说话。问了她几遍,她才答道:“驹子小姐有点事,让先带你先去茶室等等,她马上就来。”

“什么事?”小蝶又问道。

“不知道,而且知道也不能说话驹子小姐的事一向很神秘,从不对别人说。”

“哦——这样啊”小蝶道:“这孩子,搞什名堂——茶室在哪里,我们走吧!”

“钟小姐请跟我来!”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另一个院子,院子的对面是一间檐角滴着水的木屋,侍者伸手向里面指指,道:“喏,那就是茶室了,小姐跟我来便是,我先为小姐沏上一壶茶,驹子小姐很快就来。”

桌子上摆着一只志野水罐,和前几天岛村夫人送去的志野陶瓷差不多,釉色青黑,碗底茜红,瓶身透着一抹朝霞般的橘红色。

小蝶嘿嘿嘿地拿在手里细看了一遍,对侍者笑道:“很像我们中国的汝窑烧出来的瓷器啊,拿来泡茶,会不会有点不相宜?”

侍者为小蝶沏了一杯茶,道:“小姐不知,这是府上祖祖辈辈相传的一只茶壶,据说上面还留有一位先人的唇印……”

“啊?”一听这话,小蝶立刻严肃起来,将水罐放在桌上,“这么神奇啊,只不知那位先人是男的女的,我若喝了印有这位先人唇印的茶壶泡出来的茶,会不会有所不敬呢?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向那位先人拜了拜。心下却有点别扭,有点拾人敝履之感。

侍者“噗”一声笑了,道:“钟小姐真有趣,这是一种荣幸,驹子小姐肯用这只茶壶来招待你,证明你是她朋友,这可不是一般的殊荣呢!”

“是吗?”小蝶欠笑了一声,道:“那她怎么还不来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桀骜不驯的柔音,

“谁说我不来啊,我这不是来了吗?”

小蝶冲上去,娇笑着在她胸前捶打了几拳,眦着嘴道:“你这死丫头去哪里了,让我好等!”再仔细一打量,发现她今天换了妆容,居然穿上了女装,还漂亮得很哩。驹子穿着一身花色粉裙,凌空转了个圈,道:“怎么样,钟姐姐,漂亮吧,我今天?”

小蝶翻了个白眼,冷冷道:“仅次于我!”

“你说什么?”驹子一把伸过去手去掐住她的嘴,“看我今天不把你的嘴撕烂……”

“哈哈……饶了我吧,漂亮!漂亮!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你也不为过!”

“那还不错……”扭头却看见侍者也立在原地,连眼睛都看待了,仿佛服侍她这么久,第一次知道她是女的,驹子有些不悦,冷冷道:“你看什么?你先出去吧,我和钟小姐要说说话!”

“是是是……”侍者端起茶杯,点头如捣蒜地冲出去了。

她们坐下来后,小蝶着急地问道:“快说,你找我来干什么?”

驹子起身向茶室玄关处走去,旁边立着一架萤火虫笼子,上面插满蜡烛,直到这时,小蝶才注意到这间屋子一直没有点灯,原来是靠近萤火虫发出的光亮,竟然真的一样。

驹子边笑着边向对面璧龛走去,上面停着一尊佛像。

“钟姐姐这话问的,难道没有事,便不能找你聊天吗?”回头冲小蝶娇媚一笑。

小蝶过去挽住她的手,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依你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找我来吧!”

驹子突然目光悠长而沉痛地望向院子里那棵樱花树,并向小蝶指指,道:“钟姐姐看到院子里那棵樱花树了吗?”

小蝶扭头一看,答道:“当然,其他地方的樱花都凋谢了,唯独那棵仍鲜红如旧!”

“诶!”驹子叹了一口气,径直走向窗边,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眼神忽然深邃起来,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或许,是真一的灵魂在护佑着它吧,供给它养料,它自然比其他地方的樱花树长得茁壮些……”

“真一?”小蝶走上来道:“你说的真一是谁?听你说过好几次了,他是你什么人?”

小蝶跟着驹子来到那棵樱花树下,就是她玩蛐蛐的地方,旁边树着一盏石灯笼,上面雕刻着一尊人像,驹子十岁那年就知道了,那是耶稣的人像。

驹子将她的所谓“朋友”金钟儿养在一个盒子里,每天来这里喂它,然后再将它埋入土里,为真一的灵魂作伴。

“因为,他怕寂寞!”

驹子喃喃道:“他叫水木真一,他的骨灰就埋在这棵樱花树下……”

小蝶似听呆了,一直望着她,半晌方道:“你……你是说树下埋着一个死人?”

“是!”驹子郑重地回过头来看着她,一字字道:“他是我今生的至爱……”

“可是你们……”

驹子抬头望望天,神情落寞而萧瑟,苦笑道:“没错,我们现在已天人永隔了……其实,我今天找你来,便是想问你,如何可以忘记一个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他呢?”

真一和驹子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八岁那年,真一在祉园会上扮童子,坐在神舆上,驹子一直追着他走了很久,事后,真一才知道她的脚都磨破了。

“很痛吧?”真一轻轻地为她揉着,“你为什么要追着走那么久呢?”

驹子忍着痛,心里却是甜蜜的,吃吃道:“我追车的时候你看见我了吗?我看你一直回头望,你一定看见了,对不对?”

“嗯,那时,我就想让车子停下来,和你一起走!”

驹子又嘻嘻一笑,道:“下次就该轮到我扮童女了。”

真一有一个表哥,叫板一,他们三个经常在一起玩,板一比较严肃,驹子和他说话便没有真一那么轻松了。

后来,板一向驹子求婚了,真一误以为驹子喜欢他,便在樱花树下切腹自尽了!

真一死后,驹子将他的骨灰埋在樱花树下,每年都来这里祭奠他。

“真一……真一……”驹子站在樱花树下,喃喃望着这如唇般鲜红的花瓣,“我真的爱你……是不是我化作了这棵树,以你的骨殖来滋养我,我们便合二为一了……”

说着流下了泪……

小蝶惊得一直怔在原地,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没想到外表开朗的驹子,背后有这么一段故事。

“难怪她一身男孩子打扮!”小蝶默默地从背后看着她,竟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酸和悲慽从心中涌起。

——“如何忘了一个人……如何忘了一个人……?”

——你问我如何忘了一个人?若真忘了一个人该有多好!

——可有时这世界上尚有一个让你滋滋念着的人,不也是种幸福吗?

——可是,若那人在一心里生了根,而你又忘不了他,也是一种痛苦,唯一的办法就是时间,时间可以疗愈一切,但时间也会让你更痛苦,因为当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时,才发现反而将他记得更深,就像一根钉子,随时在你的心中钉着你,而你每想起一次,便挨了一钉,仿佛听到到钉子钉在心上血液流动的声音,然后,心碎成一片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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