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是孤独

当英儿从日本逃回义乌时,却发现了一件惊天大秘密。

那天,她从日本伤心欲绝地奔回姑妈家,刚开门,便看见一个男人从姑妈家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小老头,头上光秃秃的,个子很矮,五十来岁年纪,与姑妈站在一起挺配的,而姑妈居然也挽着他的手,好像什么也不怕了,决定将这段为世俗所不容的黄昏之恋公之于众。

“姑……姑妈,他是谁?”英儿站在门口,怯怯地不敢进去。姑妈却大方磊落道:“这是我的伴侣啊!”

“伴……伴侣?姑爹不是早死了吗?我……我怎么从没见过他?”

姑妈道:“英儿,对不起,这件事不该一直瞒着你,可是,如今我们决定什么也不顾了,我们要公开,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和他在一起,不止今生,来世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英儿的第一个反应是姑妈疯了。

她讪讪地笑了,一步一步往后退,“不可能……不可能……”

原来姑妈将一个男人藏了二十年,自姑爹死的第一天起,姑妈就一直与这个男人在一起,过不了多久,当她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时,将会更吃惊。

黄昏之恋在当今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奇怪的是姑妈竟然将这个男人一直藏在暗中,好像见不得人似的,而且一藏就是二十年,只有在夜深人静时,这个男人才会从姑妈家的二楼一间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出来,走到姑妈的房间,二人也许痴缠一番,也许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握着手,相互说说话,或者含情脉脉地看看对方,天亮之前,这个男人便又会回到那间阴湿湿的房间,日正中午,等姑妈忙完了手中的事,便会来到他的房间,给他烧菜做饭,洗衣拖地,偶尔缝缝他穿破的衣服裤子,一天之中,二人只有这一个钟头的见面时间,一直要到晚上,那个男人才会又像泥土里的蚯蚓一样从泥土里爬出来,乘着夜深人静,他们尽情地亲吻,尽情地抚摸,在床上折腾得死去活来,在天亮响起第一声鸡鸣时,又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日复一日,这种日子他们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

“为什么?为什么?”英儿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你们若是真心相爱,为什么要如此藏头露尾?”

而那个男人给她的回答差点惊掉她的下颌骨。

“因为这样比较刺激。”

没错,他们既非怕世俗的诟病,也非怕旁人的眼光,只是仅仅觉得这样比较刺激罢了。

英儿一步步往后退,她见闻过的事也不少了,还从没听过如此荒谬的事。

“像你们这把年纪相恋已经很可耻了,竟然还在暗中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简直是卑鄙。”

姑妈一向疼她,此刻却也忍无可忍,怒吼道:“住口,小孩子懂什么?”

“好!”英儿咬着后槽牙道:“我不懂,我这就是走,你们可真本事,原来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这就去美国……”

她刚迈出去一步,姑妈立刻将她搂在怀里,依旧亲如母女,英儿却哭了,哭得热泪横流。

姑妈一个劲安慰:“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吼,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够苦,都怪严子夜那个臭小子……”并向旁边那个男人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先去休息,并伸手握了握了他,临行前甚至当着英儿的面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你先回二楼吧,我晚上再去看你。”

于是,这个孤雏一般的小老头又孤零零地回到了那间不见天日的黑屋里,真就像黑夜泥土里的一条蚯蚓,只有在黑夜才见得天日,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日子他竟然过了二十多年,日复一日,每天都重样。

依照大多数的人想法,以为这一定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对于他来说,却是神仙般的日子,因为他每天都能看见自己爱的人,尽管他们每天只能见上一面,而且虽然住在同一幢楼,却像隔着两个世界,每次见面也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看见。只有在夜晚,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那时,他们在床上尽情地亲吻和抚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天一亮,一切又打回原点,只有等待夜晚的来临。

用一句准确的话来概括,这叫甜蜜而心酸。

姑妈将那个男人送回了小黑屋,然后搀着英儿来到五楼的琴房,门推开,里面那架钢琴依然存在如旧,和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看吧!”姑妈笑嘻嘻地看着她,道:“我说过会为你保存的,没骗你吧。”

说着又从钢琴前走过去,墙的右面已多了一排书架,上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全是英儿从贵阳带来的。书架的正中赫然摆放着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

英儿冲过去一把夺过那本书,揣在怀里道:“姑妈,我不是让你帮我处理掉吗?你为什么还留着它,而且,这些书,要来何用,你为什么不帮我一把火烧了它。”

姑妈笑眯眯地走上来道:“我没有答应你,因为如果我那样做,我知道你迟早会后悔的……”

英儿似还一直沉浸姑妈在这段不伦之恋中,脸上一直愰着神,不可置信地看着姑妈。好半响才开口道:“姑妈,你……你怎么会干这种事?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我来你们家那么多次,竟然没有发现这屋子暗中还住着一个人。”

姑妈坐了下来,神思和表情已完全不像当日,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似郑重起来,一直用眼睛盯着英儿,反问道:“英儿,你不同意姑妈的做法吗?你认为我做错了?……”

英儿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姑妈,我不能理解的是,你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相爱,为什么要一直偷偷摸摸的,你们有什么苦衷吗?你告诉我呀,我绝对不是反对你们,我也不是一个保守的人,我只是想帮助你们。”

姑妈却冷冷道:“没有,他不是说了吗,这样做,只是比较刺激而已。”

“我不相信!不相信!你们一定有苦衷,姑爹死的时候,你才二十岁,等于说姑爹刚死你就和这个男人勾结在了一起……”

姑妈突然给了她一巴掌,怒道:“能不用勾结这个字吗?我的事情需要向你解释吗?你说得没错,我当初嫁错了人,所以他一死,我就立刻和别人在一起,因为我爱他,你知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爱他了,那时我读二年级,他是我们班的尖子生,后来,他留级了,再后来,我们家搬走了,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居然在我的婚礼上,造化弄人啊,所幸,你姑爹死得早,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算报了他的恩,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与这个男人住在一起,一起抚养一个儿子,现在他长大了,成家立业了,难道我还要为那个死人守着吗?”

英儿同样嘶声道:“我说的是你们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究竟是什么阻着你们不敢见人?”

姑妈不屑地笑道:“没有任何事和任何人阻着我们,一切都是我们的选择,我们只是没有那一纸婚书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英儿又道:“不,用世俗的话来说,你这叫包养!”

姑妈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亏你讲得出这种话来。”

说完便走了,英儿依旧不依不饶地嘶声道:“姑妈,告诉我啊——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姑妈眼眶红了一下,但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门外。

——对不起,英儿,有些事你不必知道,等明天一切都会揭晓,我不能告诉你,否则这份爱便不纯洁了。你年纪还小,等你受尽人世间的痛苦你就会明白我今日的选择了。因为,这世界不配拥有我的解释权,我做的一切,都与这世界无关,休想让我妥协,也休想让我解释。呸!

——如果你真想弄清楚,那只有一个解释,爱,因为我爱他就像你爱你的严子夜一样。有一句话叫情到深处是孤独,当你明白了这句话,或许就明白一切了。

最近的事令英儿一惊一惊地吃,或许令她最吃惊的是,第二天,当她从姑妈家醒来,却听到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接着看见一大堆警察,房外停着数十辆警车。

她至死也不信,姑妈居然在昨晚自杀了,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一夜的时间,就在她抚慰英儿睡下后,转身来到那个男人的屋子,两个人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脸,在唇尖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做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爱,做完后,便服毒自杀了。

鸡鸣时,那个男人再也不用回去了,因为他们已经永远在一起了。而发现二人自杀身亡的是姑妈家的一个租客。这也是义乌警察局接到的第一起因爱情而死亡的案件。

医检结束后,医生从姑妈和那个男人的体内取出一颗金色晶体,经化验后证明,那的确是毒。

英儿笑了,不知是哭,还是笑。这是她有生以来遇见最吃惊的一件事了。而竟然就在她的眼前,就是她至亲的亲人。

她痴了,目光呆滞地蹲坐在院子里,直到一个警察将一本日记本交到她手上。

“这是你姑妈的日记吧?你看看吧,或许能发现一些死亡的秘密。”

这件案子在他们看来似乎并不复杂,不过是一对脑筋不清楚的老年人殉情而已。警察草草了事,便回去交差,这是他们的办事效率。上司也很同意,甚至大骂:殉情?操,要死去别处死,别麻烦我们。

老年人殉情?呵呵!

英儿双手颤抖着接过日记本,才像活过来一样。

原来姑妈将一切都写在里面了:

亲爱的英儿:

对不起,打了你一巴掌,但我相信你不会怪我。在这个世界上,若还有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一定就是我。我想你以后会明白。一个人在经过过多的心死后,便再也不求人了。而且,我都快死了,我想,就不需要解释了吧。难道,这世界连这点自由也不给吗?我的前半生都是在妥协中度过,我做不了主,但我想,死,我总该可以做主了吧。原谅我没有向你阐明一切,因为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慢慢懂的。如果你知道了真相,恐怕你的日子就没法过了。爱情在你眼里是梦幻的,没关系,你尽管去爱你的严子夜吧,我知道你从未放下过他,你只是太懦弱,太自卑,不敢去争。可是,你要知道,在爱情里是容不下弱者的,爱是强者的游戏,如果你想得到真正的爱,就拿出勇气来。犬儒地躲在自己儿童世界里是不会有出路的,人总有长大的一天,也许你觉得长大很痛苦,可是你若不狠心打碎自己,就无法重建,你或许可以凭借一时的运气获取一些好处,但你要知道,那并不是爱,不是真正的爱。那真的是你要的吗?你没必要做和我同样的选择,但你要知道,那是不一样的。有些事,真就是真,假就是假,骗不了人,你一直抱着那一套假的,风一吹就倒,难道还没受够吗?不要再骗自己了,将那些假的东西全部丢进垃圾桶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忘的人就忘了吧。你要清楚你来人世这一场是为了什么?人不能活一辈子,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就行了,来得自由,死也洒脱,不必挂念我,我死得心安,记住一句话,对死人的怀念是对生者的侮辱,人死了就不该再折磨活人,所以,为我祝福吧,我已得我所爱,来时不自由,死却洒脱,若你为我痛苦,那是对我的侮辱。

英儿捧着日记本,从天黑坐到清晨,泪一直流着……

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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