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航迟迟未到,他们在房间里待得百无聊赖。时间已近午夜。宋诗文在电脑前面。“你们看。”她说,“天空又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很多人正在网上直播天空中的异象。
白石三人来到楼顶天台。在他们头顶的上方,悬浮着一团巨大的物体。它像由无数积雨云汇集而成的云团,如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盖子遮蔽了上方的夜空。它整体似乎是圆形的,从白石他们所在的地方,能看到它所有角度的边缘。边缘似乎远在城市以外,露出远处的天际,那里尚能看到黑暗无光的夜空。
这个“盖子”如此高远,他们能见到几架飞机在它的下方飞行。午夜时分,但整个地面异乎寻常的清晰,他们的视野可达白日也不能到达的远处。他们能看到南边的蓟京市区繁丽的夜景,也能看到几公里外公园里如蚁群般的人。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是上面这个“盖子”自己发光。它的内部如熔浆一般翻涌,不时吐出日珥般的光焰,光焰千变万化,金色,红色,蓝色,绿色,粉色……
不久,这个巨大的“云盖”动了起来。它似乎在旋转。在白石他们的位置看来,旋转的中心正是他们的头顶上空。他们三人被这壮丽又骇人的夜空惊得目瞪口呆,不禁感到脚软。
他们失魂落魄地从天台上下来,回到安全屋,三人各自出了一会神。此时响起安全屋铁门密码按键声音。铁门打开,巴航出现在门后。“吃的到了,你们去给我搭把手搬下来。”史鹏走到巴航身后,铐住他的双手。
“诶?这什么情况?”巴航转身看到史鹏,“你们被警察发现了?不应该呀,我这安全屋除非里面的人接应,外面是不可能进来的。我操,你们叛变了?”巴航问白石和宋诗文。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史鹏说。
“巴航,这酒店的老板。我犯啥法了?”
“说你的本名!”白石说。
巴航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有个本名?”
“快说。”
“李四。”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然我拿刀捅死你。”白石说。
“真的叫李四,爹妈起的。”
宋诗文在蓟京科研所网站搜寻了一番。“这里以前确实有个叫李四的,出现在好几个项目的人员名单里。”
“为什么改名?”白石说。
“你爹妈给你起这么一名儿,你不想改掉么?”
“连姓儿也改了?”
巴航停了一下。“你们都知道啥了?为要铐啥我?”
“你老实交待就行了。”
“改名是魏晋要我改的。十年前,我还是个研究生,在这个科研所里参与一些项目。魏晋是我所在项目的负责人。后来,这个科研所散伙的时候,魏晋跟我说,改个名,抹掉跟科研所的联系。当时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照做了,反正我也要改名。后来,我听说一些事情,科研所的部分科学家陆续死亡,多数是自杀和意外。魏晋怀疑他们都遇害了,但他没有告诉我具体的。
“科研所关张后,我没再读博士。虽然计算机前沿的研究停滞,但日常应用还有很大空间。我入职一家创业公司,做了技术负责人。后来公司上市,我发了笔财。因为对科研所的感情,我盘下这栋楼,改成酒店。后来魏晋找到我,说想请我支持他的研究,并且提议我建了这个安全屋。”
“他要做什么研究?”白石问。
“你们知道十几年前的计算机科学大崩溃吗?”巴航说。
“不太清楚,只听说国内外有很多人反对计算机科学,要求限制人工智能的发展和应用。”史鹏说。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巴航说,“十多年前,有一个很大的项目,名叫‘伽玛’。这个项目是在计算机里建造一个虚拟世界。这个世界要能演化出智能生物,否则不能证明其价值。类似的构想很早就有,但没有充足的算力支持,但后来出现了量子计算机,它的无限算力给这样的构想提供了支持。因为在大语言模型以及全息影像方面的竞争落后于欧美,建造虚拟世界的项目成了我们反超欧美的机会。这个项目获得国家的支持,蓟京科研所牵头,联合了其他一些科研所和大企业。魏晋是当时项目里的一个骨干,我是他组里的学员。‘伽玛’最后也真的领先于国外,我们最早做出虚拟世界的大模型。
“后来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想到。当我们将大模型部署后,没有得到任何内容,模型返回给我们的永远是空值。
“我们想过会遇到挫折,比如模型无法模拟一个完整的世界,或者一个细节充足的世界,就好像一张分辨率不足的照片;或者会模拟出一个不符合基本数学和物理规律的世界,一个错误的世界;或者在这个世界里不能演化出像我们一样的人类。这些都会导致虚拟世界不能自维持,导致失败。但我们没想到得到的是空白。后来我们取消大模型里的一些限制条件,增加自由度,这样至少应该会渲染出一些东西。但结果仍然是空值。
“这个消息传到国外同行那里,成了笑柄,甚至引发了一波种族歧视,西方人认为东方国家不可能在脱离欧美的情况下取得任何重大科技进步。整个项目组失去了信心。
“同时欧美联合项目组也在做相同的大模型。他们那里出现了很多反对的声音,一部分专业人士认为自然演化出的智能生物将完全脱离人类的设想和控制,可能毁灭人类;更大的反对力量来自宗教,他们声称这是由人代替神的‘创世’,是严重的渎神行为。但无数大企业的支持让他们最终还是做出了大模型。
“欧美科学家跃跃欲试,准备给反对力量以及我国科学家一个大嘴巴。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们的模型也没有生成任何东西,得到的也永远是空值。
“我们反复检测各自的模型,从逻辑上看毫无问题。我们和欧美的项目组握手言和,相互检验对方的模型,得到的结论也是如此:我们做得都没错,但就是没结果……”
“你讲这么多科技史,跟这案子就啥关系啊?”史鹏说。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是你们问我的。”巴航说,“你们他妈的能不能把这个镯子给我去掉?”
史鹏给他去掉。白石让巴航继续讲。
“从那以后,计算机科学家们都有些泄气,当时建造‘虚拟世界’被认为是计算机科学下一步的必经阶段,也可能是终点。我们的失败,给了反对力量充分的理由阻止我们。相关前沿研究在世界各国都停滞了,也是在那时,蓟京科研所关张了。
“而在散伙前,计算机科学界出现了一种声音,他们提出一个让所有人绝望的设想:我们之所以造不出一个虚拟世界,因为我们自己就是一个虚拟世界……”
巴航说到这里停下来,安全屋内一片沉默。这个猜想过于恐怖,即使它听起来这样的荒诞,还是让房间里的四个人吓坏了。这是一种终极恐怖,可以让其他所有类型的恐怖都变成幻像。它是人类绝不能细想的东西,会导致无尽的通往虚无的联想。
“够了。”白石终于说话,“你们自个儿弄不出东西于是怪世界?”
“我也觉得这个猜想有些过分。”巴航说,“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喽啰。但有多个科学家都提出一个设想:如果一个世界是虚假的,那它肯定会在某个层面上暴露真相,可能是细节不足,也可能是自相矛盾,或者一片虚无。比如在宏观上,当然我们旅行到宇宙尽头,发现宇宙外头是一片电路;或者在微观上,我们在粒子层面发现世界的底层是一片无法解释的空白。而我们这个世界的尽头,可能就是虚拟世界模型,在那里我们将什么也得不到,哪怕我们做得都对。我听过一个说法,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创造我们的人对我们做了限制。试想,他们创造了我们这个世界,我们又再创造出一个世界,这会开启一个永无止境又原地踏步的循环……”
“哎呀,我看还是你们科学家吃得太饱,开始变得神神道道了。”白石说。
“神神道道?今天早晨和晚上,天上出现的那些奇怪又吓人的景象,它们不像一群人经过精心设计给我们展示的东西吗?它肯定不是地球人能操纵的。”巴航说。
“地球上的专家肯定会有说法的。”白石说。
“说法有的是。上午他们说这可能是一种高空电磁现象,跟极光或雷电一样;下午就改口说还得再研究研究;到晚上他们就躺平了,说这就是一种新型天气现象,地球也是会演化的嘛……我还得说,这种异象不只出现在蓟京,国外也出现了类似的东西。你怎么解释这么大范围里的古怪事情?”
“那只能说明你们专家不太行。”白石说。
“那你又怎么解释她会做那些奇怪的梦?”巴航说,指着宋诗文。
“这个……你说说看?”白石说。
“梦跟灵魂一样,人人都说自己有,但没有人能证明。只是因为我们自己有,所以我们愿意推测别人也有。它大概是存在的,是物理世界的一部分,但又与除了自身以外的客观物理世界有天然区隔。物理世界对我们展示其外显的东西,让我们可以证实它;但梦、灵魂是完全内显,我们无法证实它。同样,这种天然的区隔意味着,在我们自身以外,还有一个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梦的不能证实,恰好可以证实这个世界是客观的。”巴航说,“相反,如果梦被证实,这个世界可能也就不再是客观的。”
“你说的这些让我有些晕。”史鹏说。
“我跟你们说了。”白石说,“他不是个什么酒店老板,他就是个呆头呆脑的博士,早晚要露出不说人话的真面目。”
“我没读博士。这大部分都是魏晋告诉我的。”巴航说,“三年前,他找到我,希望我支持他的研究项目就是关于这些梦的。他认为通过找到这些带有预言性质的梦的来源,可以证实这个世界是虚拟的。”
“那你觉得,他被杀跟他做的研究有关吗?”白石问。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巴航说,“事实上,类似的追杀在十年前就开始了。光是这个科研所,早期那批骨干就有多人死亡。这些案子发生在世界各地,有些案子表面上又是自杀或者意外,没有人想到它们可能出自同一种原因。现在我怀疑,之所以这么多起案子没有引来注意,是因为这个组织的力量太大,他们在世界范围内控制媒体,甚至控制警察,成功掩盖真相。魏晋十年前就对我提出警告,我想他早就意识到这个组织的存在。”
“这个组织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史鹏问。
“这不是应该问你们警察吗?”巴航说。
史鹏羞愧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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