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抽完手里的烟，站起来往楼下走。宋诗文跟着他下去。
“我想清楚了。”白石说，“咱们得干这件事。”
众人看着白石。“你真想清楚了？”
“再清楚也没有了。”白石说，“我用了足足两根烟的功夫来考虑这个问题。这辈子我都没在哪个问题上花这么多时间。到这会儿我的脑仁儿都还在疼。”
众人脸上还有犹豫的神色。他们需要一个决定，或者命令和鼓励，但这还不够，他们的良心还需要更多的理由。
“我们是自由的人。我们之所以有自由，是因为他们和伽玛想要得到一个世界，就得给我们自由。因为只有自由的我们才能造就这个世界。”白石说，“这是我们的权利，我们能干很多事。因此我们也必须干我们能干的事。
“现在我们要干一件坏事。但我们不能拒绝它。因为什么都不做会更坏。我们不能只干乐意干的事，不乐意的就不干，还给自己的软弱和懒惰找个善良的借口。”
“但现在我们是要坑害另一个自由的人。”史鹏说。
“这不叫坑害。”白石说，“我们只是告诉他有这么个事儿，让他看着办。”
大家有些糊涂。“这会不会有点像甩锅？”巴航说，“伽玛想不明白的事儿，甩给我们；我们不好意思下手，就甩给梦界那个白石？”
“这不叫甩锅，只是让那个白石知情。这是他的权利。一个人稀里糊涂地死掉是最倒霉的事。他最好死在战斗中。”白石说，“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会完蛋，梦界也会完蛋，他也会完蛋。”
众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段旅程不过几天的事，但它显得无比漫长，而且凶险。在历经波折后，他们相信这旅程快到尽头，结局还未到来，他们已经知道那将不尽如人意。但又只能如此。他们纷纷发出叹息。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巴航说。
“让宋诗文在梦里找到白石，告诉他这一切。”梁宇说，“如果白石愿意，就去完成献身……”
“可是他怎么献身呢？他怎么才能完成投毒动作？他怎么才能钻进那个从梦界到实界的接口里？”巴航说。
“对实界的人和幻界的我们来说，那个接口是一个无形的数字化的东西。而梦界是一个介于数字化和物理化之间的世界，所有数字化的东西都要在这里展示出物理化的形态。这种形态可能是一扇门，也可能是个洞口，或者一个熔炉。”
“那它们在哪儿？怎么找到它们？”
“可能在任何地方。”梁宇说，“我从实界被投过来时，一睁眼就穿过一扇门来到梦界，出现在这个叫梁宇的人周围，观察和学习他。等差不多的时候，在某个地方出现一扇门，我看到就会知道那是从梦界进入幻界的门。我走进去，就从这个叫梁宇的人身上醒来。我想那个白石也无须刻意寻找，就能发现那扇门或熔炉。”
“其他人看不到这些门或者熔炉？比如宋诗文。”
“在同一个梦里，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东西。但宋诗文应该看不到那个门或者熔炉。要让白石看到那个门，宋诗文必须离开那个时空，也就是从那个梦里醒来，然后接受任务的白石才会看到那个门或熔炉……”
“等一下。”巴航说，紧皱眉头，满脸困惑，“宋诗文的梦里有个白石，宋诗文醒了，那个时空不应该就消失了吗？那个白石还怎么继续存在？难道说，有一个统一的梦界，跟这个世界一样，每个人做梦进入的世界都是同一个？不但宋诗文醒了，那个白石还在，宋诗文没做梦时那个白石也在？”
“很难用物理宇宙的模型来理解梦界。就跟梦里没有普遍的物理规则一样，梦界的时空形态也跟我们不一样。你今天做梦，梦界的时刻就是你当下的时刻吗？你难道不是经常回到童年，或进入未来吗？多个人同时睡觉入梦，会进入同一个时空吗？”梁宇说，“每个人的梦境都是不一样的，但确实有一个母梦界，但它也是不确定的。每个人入梦，都相当于母梦界给这个人开启一个临时时空，它可以是任意的。伽玛让人们做梦的作用正在于此，它通过梦境对我们进行测试，我们的反应也会影响伽玛对未来的运算，也就是说，我们在梦里的作为，肯定会影响到母梦界里的白石。这个白石可以被看作是一直存在的，在经过宋诗文的劝说后，他可能会或不会选择献身。”
“明白了。”巴航说，“那怎么才能让宋诗文在梦里去完成任务？如何能让她想梦到白石就梦到白石？”
“这个我可以帮忙。”冷教授说，“我研究过人类的梦。理论上，可以通过干预，让人做一个特定的梦。当然没法像《盗梦空间》那样，给人筑一个完整的梦，或者让他人进入这个梦。我的方法跟催眠同理，不稳定，但有些作用。”
“宋诗文带着现在的意识去做梦，那她进入梦境后，也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吧？那她会立刻醒来吧？”
“大多数时候会；少部分时候，人们可以停在半醒半醒之间，此时的梦会变模糊，是人可以主观操纵的，梦中的事物失去主体性。要让人知道自己在梦里且不醒来，保持清醒意识，需要加强睡眠的强度。事实上，适当的药物就可以。”冷教授说，“难的是，如何让周围事物保持其主体性，也就是让梦境更真实。这取决做梦人自己的智力、意志和情感强度。当然前提是药物和我的干预起作用。”
“还有，如果她说服了白石，她还得能醒来。什么时该醒来只有她知道。她如何抽身？”巴航说。
“从梦里醒来的办法很多。太痛苦或太快乐，或者太困难。比如思考一个难题就可以起作用。大多数人进行2加2的计算不至于醒来，但56乘以83就可能醒来。”
“4648。”宋诗文说。
“什么？”史鹏问。
“56乘以83的结果。”
“85473除以421？”巴航问。
“203.023753。”
“很好。”冷教授说，很高兴的样子，“你可以做足够逼真的梦。”
众人兴奋起来。“我们开始吧。”巴航说。他问冷教授需要什么药物和设备，冷教授说了几样，巴航就开始去安全屋里找。
“等下，”白石说，“我们还没问宋诗文愿意不愿意去做这件事。”
众人看向宋诗文，很快又因为难为情和抱歉收回目光，显得后悔又恼火。
宋诗文看着白石。
“你愿意去吗？”白石看着宋诗文。
“你想让我去吗？”宋诗文说。
白石沉默了一下，看着宋诗文，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想！”他笃定地说。这有些残酷，但他必须做出决定，他不能再把难题抛回给宋诗文。“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也不能停在这里什么也不做。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你可以当是我拜托你去问问那个白石。但你完全可以不接受我的拜托，你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宋诗文一动不动地看着白石，压住快要涌起的泪水的努力让她眼睛瞬间红了。“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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