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伯良带宋诗文进了那个医疗室，其他人留在大房间里。白石待了会，然后一个人上了楼顶。暮色已经浸染大半的天光。西边天空还有一些残留的粉红的晚霞。白石认为那是真正的晚霞。一个钟头前天穹上那些西兰花般的奇云变成一层薄薄的丝纱，铺满天顶。薄纱上缀满闪片一般的光点。
白石有些生气，坐在楼沿上抽了会烟。天色逐渐完全暗下来。巴航噔噔地跑上楼，喊他下去吃晚饭。桌上放着各种罐头和熟食。白石刚坐下来，医疗室的门打开。冷伯良带宋诗文出来。
“怎么样？”巴航问。
冷伯良摇摇头。“我的干预似乎没奏效。”他说，“诗文说没有梦到什么，只是带着一直焦虑的心情昏迷了一阵，然后就醒了。”
“吃饭吧。血糖高点，更好睡。”巴航说，招呼大家吃饭。此刻不能没有声响，因为沉默是对宋诗文的责备。
“唉，梁宇呢？”巴航问。其他三人都没看到。巴航喊了两声，又看了酒店监控，没有发现梁宇。巴航打开安全门，朝那迷宫般的地下通道里喊了两声，无人应答。“估计在地下通道里转悠。有人想问题时喜欢黑暗的地方。”他说。
大家继续吃饭，吃完饭还故意聊了点别的事，假装没事可做。过了半钟头，宋诗文说“再试一次”。
冷教授和宋诗文进医疗室。白石、史鹏和巴航出安全门，又朝地下通道里喊几声，还是无人应。“梁宇去哪儿了？”巴航说。白石和史鹏没有说话。这让人担忧，但大家都没有力气再去考虑这个异常情况。
他们没地方可去，都去了楼顶。夜深了点，天上的异象却显得更亮。远处蓟京市区的夜景依旧，近一点的地方，有人在放烟花，仿佛对异象的响应，或挑衅。天气越来越凉。他们齐齐躺在地上，静静听烟花爆炸的声音如波浪一样飘来就远去。
只能等待。他们把一个巨大的、确定的问题，托付给了别人的梦。他们既不能搭把手，也不能监控其进展。仿佛摇骰子等待结果，而他们已经输得太多，新的一把也毫无胜算，于是也不再祈祷运气好一点。
将近午夜，他们觉得实在有点冷，下楼去。不久，医疗室的门打开。宋诗文先出来，看到白石三人，仍只是摇头，然后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这几个钟头的睡眠让她疲倦至极。
巴航摸了摸宋诗文的头，史鹏也拍拍她的肩。他们想安慰她，但无力打破沉默。
冷教授走出来。“这次睡得久一些，有一些梦境，但也模糊混乱，诗文在那里做不了什么。”他说。
白石坐到宋诗文身边。“哎，我说，你这眼睛也红了，还有黑眼圈。赶紧洗洗吧。”白石说，把鼻子伸向宋诗文，“哎哟，你一点都不香了，都有味儿了，跟个小屁孩沤了一身汗味儿一样。我小时候要带着这味睡觉，非得被妈妈们踹下床不可。最好再刷个牙。赶紧的吧，我们还排着队呢。”
宋诗文被他吼得愣住，呆呆地站起来去卫生间。
“都什么时候了洗澡还重要么？”史鹏说，“你吼人家干啥。”
“不吼，她能听劝么？”白石说。“我猜这个梦是个瞎编的活儿，费脑子。闷憋没有用，得转移注意力。很多人都是在洗澡的时候找到灵感的。”
“这样也好。”冷教授说，“这个事对诗文来说也有不易突破的障碍。宋诗文的工作，是去劝说一个人自杀。她没有信念。”
“这么说，如果我对她做点坏事，”白石说，“让她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做梦都想手刃我而后快，就行了？”
“去去去。”史鹏和巴航不耐烦地说。
过了会儿，宋诗文走出浴室，畏畏缩缩，仿佛她洗这趟澡是在完成作业，现在要交给白石来检查。“你过来。”白石说。等宋诗文走近，白石突然从背后拿出两只塑料公鸡。
宋诗文吓得魂飞魄散，然后哭了起来。白石像个成功完成恶作剧的、霸凌同伴的小孩儿一样发出嚣张的笑声。“她怕鸟。”白石说。
其他人很生气。宋诗文哭个不停，其他人安慰她半天。
宋诗文哭完，像个跑完步的人喘了会气，说“再试一次”。冷教授带她进医疗室。“你也来。”宋诗文看着白石说。白石只好跟进去。
冷教授给宋诗文喝了半杯加了几种药片的水。宋诗文躺下，冷教授问她这次想从哪个情景入梦。宋诗文想了想，说从那个杀人的梦开始。冷伯良开始问她问题，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发生了什么，后来她又做了什么事，等等。宋诗文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在睡着之前，她又睁开眼，握住白石的手，然后睡了过去。
白石感到泄气，他的计划失败了。但他反而感到心安。
宋诗文睡得很沉。冷教授离开医疗室去外面休息一下。过了不知多久，宋诗文醒来。白石对她笑了笑。
宋诗文也笑了笑。“我梦到你了。”她说。
“成了？”白石说。
宋诗文摇了摇头。“我去参加你们那个活动，然后你来了。我拉着你跑到一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什么世界是假的啦，真实世界的人派人来这边偷科技啦，还有隐世组织什么的，都告诉你。你听我说完，说真是个好故事，还说要不然让我也去你们那个组帮你们编游戏剧本。我说是真的，还缠着你，还说你是这个世界最特别的人，你要拯救世界什么的。你说我一派胡言，我不放你走，你就打电话给我公司的人力，说我可能有精神疾病，要他们拉走我，还建议他们关注我的心理健康，早治早好……”
白石和宋诗文大笑起来。其他三人进医疗室，问是不是成功了。宋诗文又讲她刚刚做完的梦。其他人也大笑起来。
“挺好。这是重大进展。这个白石看起来像真的。”冷教授笑着说，“照这个思路搞，没准真能成。”
“我们已经找到那个白石，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说服他。”巴航说，“宋诗文是个姑娘，而那个白石想必也是男的。你们说，色诱会不会比较快起效……”
史鹏狠狠地踢了他的屁股。“胡说八道什么呢？”
“应该不可以，”冷教授说，“人在做春梦的时候，会很快醒来的……”
“也对。”巴航说。
他们决定休息一会儿。巴航和史鹏做了夜宵，虽然此时已是凌晨。一圈人嘻嘻哈哈吃了东西，暂时忘记末日就在今天晚上。
吃完东西，宋诗文自信地说：“再来一次。”拉起白石的手又进医疗室。
这次宋诗文睡得更熟，如同一个普通的甜蜜的睡眠，直到天亮。不久，宋诗文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脸上出现焦虑的表情，然后流着泪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开始真实地放声大哭。其他人走进来。宋诗文说，她在影视城等到白石，在晚会上跟大家讲了那个梦，然后去酒店发现魏晋的尸体，去了警察局又离开，在小树林那边她遇到了那伙歹徒。白石和巴航去救她。这些跟真实经历一模一样。但是在救她的过程中，白石被枪打中胸膛而不是只打中肚子外侧。“子弹打进了他的肺。我救不了他，我医学院没读完……我一着急，就醒了。”宋诗文说。
大家又安抚她好久。冷教授说要让宋诗文好好休息一会儿，她一时肯定睡不着了。巴航和史鹏又给大家准备早饭。除了宋诗文，其他人一宿未合眼。这次半途而废的梦让几人感到沮丧，但大家仍尽可能表现出乐观的样子。
吃过早饭，史鹏接到电话，要求他迅速归队。
“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巴航说。众人也有不祥的预感，但都没有说什么。毕竟宇宙就快毁灭了。
史鹏离开后，众人相对无言。宋诗文打起精神说要再来一次。其他三人陪她进医疗室。宋诗文在药物和冷教授的干预下努力睡觉，但似乎一直睡得不稳。白石几人有点焦虑，但又没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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