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听到汽车开走的声音,几秒钟后是警察的脚步声,然后是警车追赶的声音。
白石和宋诗文看着对方。通道口光线微弱,白石看不清宋诗文的表情。但他感到,这个前两天为自己给人添了麻烦像小鸡啄米一样道歉的姑娘,发生了他不懂的变化。有一种很严肃的东西包围着他。他禁不住地内心颤抖。
“鬼鬼祟祟的,”白石说,“你是不是有话要话说啊?”这话他又问了一遍。
“我……也没什么。”宋诗文说,“只是觉得我们来不及了,想在世界崩溃前,安静地待一会儿。”
“噢。”白石松了口气,突然感到累得要死,靠着通道墙壁坐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
宋诗文笑起来。她也靠着墙壁坐下来,与白石肩并肩。
他们坐了好一些儿。白石喘了会气,感到彻底放松下来。这几天跑来跑去,打来打去,还有那些让他脑仁儿疼的问题,都就这样了。只是游戏结束了而已,稍微提前了一点点。他甚至有一种早退摸鱼那种浮生半日闲的轻松和惬意。
他觉得宋诗文在笑。
“你笑什么?”白石说。
“没什么。”宋诗文说,已经放开声笑起来,“就觉得这样挺好。”
“我觉着也不错。”
地道里没有声音,让他们的沉默显得更漫长。现在应该是下午,末日也许就在几个小时后,因此这变慢的时间就显得很紧要和宝贵。不说话好像有些浪费,但白石感到这沉默本身也充满意味。对这种感觉他不太熟悉,因此倒觉得值得好好体会。
“你为什么跳下来?”宋诗文开口道。
“你为什么不伸手让我拉你上去?”
宋诗文没有立刻接话,仿佛答案虽呼之欲出,但说话人就是要抑扬顿挫地暂停一下。“我想让你跳下来。”她坚定地说。
白石也没说话。沉默再次降临,时间再次变慢,像涌来一阵阵新鲜空气,让白石感到神怡。
“你那么好管闲事,末日要来了,你只能待在这么个黑洞洞的地方,你不生我气吗?”
“我跳下来,还不算管闲事吗?”白石说,“所以就不生气了。”
宋诗文笑起来,有些羞涩,还有些得意。
“我们认识几天了?”白石突然问。
“七八天?”宋诗文说。
“这么久了吗?”
“差不多,”宋诗文说,“我在梦里还见过你几回嘛。”
“对哦。”白石说。
“问这个做什么?”宋诗文说。
“没什么。”白石说,“就是有些恍惚。过去这些天的记忆有点乱套。现在想起来,感觉早前就见过你,好像你那几个梦里的白石的记忆跑我脑袋里了。”
宋诗文没说话,突然伤心起来,眼泪掉在膝盖上。前几次白石都能哄住她,现在他有点不会了。好在宋诗文自己停下来。
“对不起。”宋诗文泪眼朦胧,却笑着说。
“没关系。”白石说完,又觉得不该这么回答。
沉默又来了,但白石觉得听到好多声音,温柔悦耳。
“你为什么叫白石呀?你是孤儿,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宋诗文说。
“园里的妈妈们说我像个石头一样油盐不进,而她们又希望我做个清清白白的人。”白石说,觉得这些不紧要的事此刻变成最有意义的事,值得在末日前跟人说。他们已经不能谈未来,而谈过去,白石记得的又都是些好事。所以未来不谈也罢。
“你真的觉得自己有不死身吗?”
“这倒是真的。”白石说,“小时候有一回在院里五楼顶玩耍,掉了下来,没死,只在房子旁边的树枝上擦破了手臂。我心想留下这个证据要被妈妈们抽屁股,于是给伤口周围画了些涂鸦。妈妈看了生气,带我洗手,一搓就搓出血。我哭着去找院长妈妈告状,院长妈妈骂了那个妈妈一顿,说给孩子洗个手能洗出血来,怎么当妈妈,把我那个妈妈气得直哭。前年她得了癌症,我辞职陪他,告诉了她当年的真相。她抽了我一顿屁股,最后一顿……”
白石笑着说。宋诗文也笑着,然后又流下泪来。她侧身亲了白石的脸。白石惊了一下。宋诗文翻身伏在白石的身前,双手搂向白石。“哎,我跟你说,”白石感到慌乱,“你年纪轻轻,长得……你这样不好。”
宋诗文没管他。她凑近白石的脸,在黑暗中寻找他的嘴唇。白石愈发慌乱,但迎上宋诗文的嘴唇。他们如同渴久的人吻到泉水,只顾深饮。白石感到宋诗文的眼泪滴到他脸上,让白石更加入神。
忽然间,白石感到宋诗文变得越来越轻,味道越来越淡,也越来越软,直到他的双手和身体感到一片空无。
白石如一脚踏空后醒来,恍了恍神。他的身边并没有宋诗文。
“咳,”白石叹了口气,“一场春梦啊。”他略感失望,但也有点甜蜜。他想起这几天宋诗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有时又像一条尾巴跟在他身后。他知道宋诗文甜甜的,糯糯的,香香的,但他对她不耐烦,有时还感到焦躁,现在他明确那些都是他对宋诗文的渴慕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他抚了一把脸,希望能平息心情。他在自己脸上摸到一些湿湿的东西,像是眼泪。他又想起宋诗文刚出现时,对给他带来的麻烦以及他的出手相助表达的过分夸张的道歉和感谢,想起这两天来她屡次的欲言又止,屡次对他的探询,以及最后时刻的恋恋不舍。
他突然明白。这不是他的春梦。这是宋诗文的春梦。
从梦里醒来的不是他,而是宋诗文。
而他,正是宋诗文梦里的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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