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刘中远是个普通大学毕业生。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毕业以后就没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至少他的家人、朋友、同学和老师都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毕业以后,在刘中远的生活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玩元神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跌宕起伏的情节了。

有时候,刘中远无聊的时候,会想念红湖边吹来的风,想念游弋在湖水上的野鸭子,也会想念学术交流中心的糖醋里脊。但,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因为进校门需要刷门禁。他已经不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时过境迁,哪怕附庸风雅,行睹物思人之事,也成为一种奢侈。

他大学的同学们,散落在天南海北,当然,大多数都是回去继承家产的,一个个的家里都有矿。

记得临毕业的时候,有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哥们,请了所有的男生,在本市一家赫赫有名的大酒店吃了个爽。刘中远至今难以忘怀那烤全羊的味道,真香啊,飘着财富的味道。

那顿饭据说花了小两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刘中远自己去吃饭肯定不会去那里,实在太贵。

也许这就是差距吧,只有到了天各一方的时刻,同窗之间的差距才会逐渐显现,不管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努力的。

有的人继续在学术之路上奔跑,有的人无奈留校成为了宿管,有的人成为了公共服务事业的践行者。刘中远算是他们中平平无奇的一员,出路算不得好,也算不得最坏。

有人万人敬仰,有人黯淡离场。无情的现实是最好的教科书。

看着家里都已经半退休的老爸老妈,刘中远想着,一定要赶在他们还能够享福的时候,回馈他们最好的生活。但光有孝心是不够的,刘中远现实中依然躺在家里,不睡觉也不运动,一躺就是一整天。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大半年,转眼间来到了十二月。

凛冽的风吹起了北方的雪,裹挟着刀一样的寒意,向路上的行人砸去。刘中远在拥挤的考研大军中穿行,这已经是他参加考试的第二天。这一天的早上,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他用那件呢子大衣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冬天。还是熟悉的校园,还是熟悉的楼宇,他终于又一次回到了这个让他爱了四年又骂了四年的地方。那时候他经常在寒风中和同学一起散步,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呢子大衣,不知天高地讨论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理想的天国是无比丰满而美好的,它能照进那个寒冷的冬天,驱散那时的寒风。可现在,他正焦虑地看着自己的文件袋里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因为没有穿羽绒服和手套,他哆哆嗦嗦地把文件袋拉上,双手插兜,和千万个哈着气的考生一起在寒风中等待开考的钟声。

刘中远报考的是汉阳大学,他的大学同学告诉他,汉阳大学不仅有樱花,还有更高的平台,能让他离真正的学问更近。在刘中远的心里,一直有成为一名优秀学者的梦想,在他看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人类是缺乏想象力的。科学因想象力而勃兴,想象力是突破一切科学桎梏的最好引信。一切能力的提高,不应以经验的提高为唯一通途,提升自己的想象力才是关键。拥有想象力,才能拥有更高的认知水平。也许,一个更好的平台,才能支撑的了刘中远对想象力研究的好奇心。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无数人在这拥挤的独木桥中共行,有的是有理想有能力的同龄人。他怎么才能争取走到那个看起来无比美好的彼岸呢?也许,刘中远并没有他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理想主义,他也只是一个庸俗的、希望通过提升学历从而找到工作、养家糊口的年轻人。理想或许也只是将生存本能遮盖起来的美好外壳,只能用来向他人诉说,而埋藏在内心最深处那个似乎可鄙、可憎的,羞于启齿的想法,才是驱使一个人作出选择的最大驱动力。

可理想主义真的没有出路吗?

那些能驱散寒意的暖阳,他们究竟在哪里?

眼前的人群蠢蠢欲动,站在主楼台阶上的那些教师和保安开始挥手,成千上万的考生涌入考场,好像当年刘中远在三千公里外的家乡参加那“改变命运”的高考一样。躁动、期待、不安的人凝聚在广场上,像一条河一样涌入主楼的入口。刘中远上学时,看过一本名叫《北方的河》的小说,此时此刻的刘中远觉得,他正像那主人公一样,跃进那奔流不息而又湍急激疾的河流之中,他要向着那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彼岸,不管不顾地游着。

他游啊游,游啊游,游到了挂着老式水晶灯的大厅,游到了人满为患的电梯口,游到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梯间,他终于游进了考场,那个最接近梦想的地方。他是河水,也是鱼儿,成千上万的考生都一样,要接受梦想的考验,或者命运的审判。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教室,仿佛回到了与室友一起在合堂上课的时光,那时他的周围可不会像现在一样空荡荡,他们这些邋里邋遢的狐朋狗友总是要在课堂上坐在一起。岁月里,他的身边是有温度的。而现在,他必须单打独斗了,像堂吉诃德一样。

他趴在桌子上,等待着那张可以载着他去彼岸的船票,生效与否,全在自己的手上。

船票发下来了,他看着那些陌生的名词与符号,看着那天书一样的文字,看着那船票上的留白,试图与它来一场灵魂的共鸣。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可在无意之间却运转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无法抑制。

他想,这科考完了,就去学术交流中心吃糖醋里脊吧。

他想,这科考完了,就去红湖边喂喂野鸭子吧。

他想,他想,他好像想不起来那些原典和著作了。

他想,他想,他好像想不起来那些高深的注释了。

他想,他想,也许明年注定不能去看樱花了。

他想着,想着,趴在了桌子上,口水顺着嘴角,浸润了那张梦想的船票,亲自给船票打上了拒载的水印。

铃声响了,这科结束了,他交了白卷。

他走出考场,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可他现在只想逃避这一切熟悉的景观。

他与神态各异的人群一起走出了校门,把那些回味过往的闲情雅致抛之脑后,解开外套的扣子,顶着北风奔跑在大街上,好像要任由寒风宰割。

他大叫着,奔跑着,可眼前没有河流,只有无比的倦意。

那倦意像刺骨的寒风一样裹挟着他的大脑,使他喘不过气。也许,这就是梦想淹死在水底的感觉。

他累了,上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自己要去南门后,疲惫地仰在后排的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在大海里,抱着一块石头,不停地往下沉。耳边好像有呼喊声与刹车声飘过,他想游上水面,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就这样一直沉到幽暗的海底里去。

等他再次看见光明时,他发现自己正淌着哈喇子睡在课桌上,那熟悉的蓝白色校服上出现了一块令人尴尬的水渍。

嘈杂的教室里,男男女女围在一起打闹着,纸飞机在教师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们盯着彼此,眼里饱含青春的悸动。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教室里,把讲台和课桌照的发亮。刘中远忍着头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今天的梦真给力,完全复原了当年上高中的感觉,连同学都是一样的!我去!”

“我要是能再来一遍就好了。我一定考一个自己想去的学校,将一切重新来过。”

此刻的刘中远还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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