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的妈妈大腹便便快要生了，还在搬货。80年代初的华北农村，政策一放开，大家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是啊，现在和丈夫干一天相当于过去挣一个月的，能干的不起劲吗？政策对农民尤其好，以前是羡慕工人，现在金兰妈妈是一点不羡慕。政策好，老公头脑活，胆子也大。从前年开始搞批发瓜子、花生等坚果，这两年走南闯北，从东北倒腾松子、榛子，从南方倒腾巧克力、汽水，这两年成为“齐家”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公公婆婆也帮衬着，女儿金兰生的白净水灵，一家人奉为掌上明珠，仲夏的午后，婆婆一边给熟睡的金兰扇扇子，一边叨念：“再来个 ‘小儿’就好了”。金兰妈妈听到耳朵里，心里也想，这一胎要是个小子就心满意足了。
金兰妈妈在搬到第三十箱货的时候，感觉哗啦一下，有股比尿更有冲击力的暖流喷涌出来。已经有过生产经验的金兰妈知道是羊水破了，赶紧喊人。婆婆把她扶到里屋躺下，就赶紧去村北头请接生婆“王麻子”。80年代初的华北妇女去医院生产的还是少数，一是怕去医院花钱；二是村里都有接生员，老一辈都是在家里生；第三个理由最为关键，这些妇女都出生在50年代，思想上还是保守，一听说医院接生有男医生，嘴里第一反应就是，哎呀呀，哎呀呀，那以后还咋做人。
王麻子对村里的孕妇都算好了日子，早就做好了准备，婆婆也拿出了早准备好的孩子“小和尚服”，小杯子、小褥子、小包袱、和“小弓箭”。华北农村的习俗，生了男孩要挂“小弓箭”，生了女孩就系个红布条。金兰妈因为一直干活，比预产期早了几天，王麻子正嘱咐邻里帮忙的大妈烧热水。金兰家的大黑羊也倒地上准备生产了。金兰爷爷连忙过去看着大黑杨下羊羔。大黑羊不是第一次下羊羔子了，又快又顺利。生完第一只小黑羊，10分钟后，又产下一只小黑羊。爷爷给大黑羊助产后，还喂了鱼腥草。朝院里的邻居说，下了两支小公。邻居给爷爷点上支烟说，真是双喜临门啊，估计金兰妈也得生个小儿。爷爷笑着咋了口烟说，要是个小子，就给他起名“双羊”。
金兰妈经历了半晌后，晚上终于生了。王麻子把孩子洗干净了，用小包袱一裹，递给金兰妈妈，金兰妈妈把她搂到怀里，叹息了一句:“哎，又是个妮”。王麻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金兰妈，别急，我给你做过梦，你家门口有课很高的葵花杆，你命里有儿”。金兰妈说，“有，有啥用，人家国家不让生了。人家城里都只能生一个，要不是咱是农村人，金兰又是个妮儿，国家才让咱再生一个，没想到又是个妮儿”。
王麻子撩开门帘，走出外屋，外屋静悄悄，奶奶忙着收拾东西，爷爷在一旁抽烟，王麻子要走，奶奶连忙从里屋里拿出准备好的点心和烟送送王麻子离开。奶奶回来后，爷爷说，“答谢她怎么给她那么多礼？”奶奶说：“别人家也是这些，咱家又不差，礼还能差了？”“别人家是别人家,他给别人家接生的是小儿来，你咋不说？”爷爷撂下一句话，一摔门走了。屋里金兰妈，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都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眼泪顺着流了下来，眼泪滴到了新生女儿的脸上。都说眼泪滴到孩子脸上，孩子会命不好，金兰妈赶紧给孩子擦干，她这才端详起了孩子，皮肤白皙，眼睛细长，小鼻梁很挺，也是个小美女。她想起三年前，她生金兰时，一家人都很高兴，毕竟是第一个孩子，爷爷喜欢兰花，给她取名“金兰”，金兰生的白净，漂亮，爷爷奶奶也是当作宝贝一样养着。
天擦黑了，丈夫从外面才开货回来，奶奶一边给他倒水洗洗，一边告诉他媳妇生产的事。丈夫洗完上里屋看了一眼说，你先歇着吧，好不容易抢到的方便面，我把货卸下来，搬棚子里去。
丈夫心里也不痛快，他是家长唯一的男丁，上面有一个姐姐，在农村，家里没儿子，在村里就没地位，他是个要强的人，他带领村里第一批干批发、第一批致富。这几天他通过没休没止的干活来消化情绪，爷爷抽着烟，坐在大棚子边上，开口了：“我不知道你和金兰妈咋样的,还得想办法生个儿啊？”金兰爸意向一箱的码着“康师傅”方便面，说：“现在政策很严，罚的厉害，好几万的罚，咱这一仓库的货也不够交罚款的”。爷爷急了“钱是给谁挣得？给闺女不成了给外人的吗？还得给儿子”金兰爸“我就是让罚，村里、镇上让生吗？”爷爷又坐下说：“我刚从王麻子那里回来，她走村串巷知道的多，她说这个孩子可以不报户口，权当没生，送走，再生一个就行了，村支书那里，我去想办法”金兰爸：“送走？啥意思？送哪去？爸您要把孩子卖了还是？”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金兰爸不知爷爷盘算到哪一步。“也是我的孙女，我还能不安排好吗？我想来就送到“北关镇”你姐那里，让她养着，又不是一个镇，她那里管的松，我让你姐夫家和村里打好招呼，每人盯着查就行。”金兰爸半天没说出话来，没想到老爷子短短几天都已筹划好，计划的还这么严密。
按老爷子的计划，对外都说这个孩子有点毛病，暗示可能长命不了，谢绝了一切探望。等到了孩子十二天晚上，孩子的姑姑姑父已经按计划来家里了。金兰妈含着泪看着婆婆和姑姑收拾东西，问了一声，“金兰爸，快给孩子起个名吧，天天妮儿这样叫着，还没正经名字呢”金兰爸，虽然按爷爷计划行事，还是怕被计生的查到，心里一团乱麻。看着棚子里一棚子的“康师傅”，“就叫小康吧”。姑姑说“行啊，小康咱走吧？”小康妈突然想起孩子才十二天，说“抱过去，吃奶咋办”，小康爸拿出一箱袋装奶粉，说这是北关奶粉厂产的奶粉，喝这个就行。姑姑想了想说，“奶粉俺孩子们都没喝过，这样，咱家羊不是刚下了羔子吗？俺们一块吧，让大黑羊一起喂着吧。”
就这样，在仲夏的深夜里，十二天的小康就离开了亲妈的怀抱，连同大黑羊一起坐着颠簸的货车，去了她的家——北关镇姑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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