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昼与夜

黑,水,溺。无限循环的梦,循环的咏歌。

“总有天我会杀光他们,总有一天……”少女咬紧牙关说,提下磁盾挡住飞来的矢,吃力后退,对方只是轻蔑地嘲笑着,100发弹药涂满氰化毒物的自矢量炮又重新对准她了,瞄准,发射,百步穿杨,弹无虚发。磁盾踉跄挡下这一波箭雨,可下一波呢?她已再无心力去举盾了,只要有一发贯穿,划破,擦肩而过……她便有巨大可能小命不保,万劫不复。那种带着可算无限剂量有毒物的巨弓弩箭附含电晕人的超放电机,自己当真晕倒以后,被千刀万剐而死,也不足为奇吧。虽知晓“她”不会如此,绝对不会。

嗖,又是一发矢箭擦肩而过,两发,四发,星星点点排开在天空里,宛若星河的矩阵图样,一百,二百,四面八方滋射着。纵暂无法贯穿电磁盾,梦中少女臂力又被加强几倍,几十倍,上百倍,可如此多矢量炮所造成的冲量终究让她吃不消了,还有多少……弹开弩箭的反作用力如一锤钉在小臂背侧,是上百发这样的锤,上百次凿击钉打的同时变换朝向身位,胳膊肘酸胀肿痛。她索性给两双脚踝同样安上盾牌——想象盾牌出现在那儿,就真的现在那儿了,凌空变幻身姿辗转腾挪,用手,用脚,不断接下那些激射而来的星点,像极了曲谱上的音符本身。

“只因他们夺了你的一切么?被夺走一切的有那么多人。”远天之上,小姑娘戏谑地问,只一挥手便极速上升,梦中身形更高大了,50,100米,头顶云霄,直冲天际,山头那些“白衣幽灵”所架来的新的矢炮同时破土而出,近千台新的炮塔凝汇成圆,布遍海畔的整个山脉。卡拉米尔悚然握枪立着,用枪狙掉一个个千米之外的操作手,大部分子弹没能致命。那把鸟狙太陈旧了,什么也打不中,该让事务所们再换一副?可这是梦啊,那样的行为也毫无意义……来不及了!下一轮扫射开始,她只能辗转腾挪防御躲避。对她这样无敌的斩首人来说偶尔甚至能踢起枪把儿,数毫秒内完毕瞄准开抢发射,崩掉某台机械的火炮手,但那终究九牛一毛……早晚会被耗尽,想想别的办法……

“那么多人死掉,你真的……不悲伤一点?!”她大声咆哮,仰天长啸,虽然哪怕她平静地轻声低语那小姑娘也能听见。少女想象着,摊开双手想象展翼,任由那些不再受电磁盾阻隔的氰化箭们贯穿胸膛,只是描摹形态,描摹羽翼,该是几英尺的长宽高呢,什么样的喙,什么样的爪,怎样去飞……成功了!最终总算完成构想,只一个瞬身,500只矢炮瞬间炸掉。少女由展翅之人变作巨大苍鹰,凌空飞起投下炸弹;变战机群,在被引力牵拉重重落地前;作宏大、雄伟的宇宙舰队,在战机群被顺势击落前的刹那,展开“屏障”,顶着火力遥遥追上飞得很高的小姑娘,是太空的边界处了——先前许多投弹还未落地,反物质弹还未全解开真空束缚,仍有排排回荡的白衣佣兵惨叫,大爆炸一场接着一场。

月下,星空边邑,星弦上的蓝星是很不同的,璀璨的人类文明结晶,太空看只是散着白点的蓝色的弧,一面被月巨岩遮过了日的曙光,渺小,无垠……“她”正向日的方向远天踱步,凌空足踏气虹而行,一步千里。多么可怖的动量啊,不,能在天中筑出可以踩踏获力气海薄膜本就已然恐怖异常,不能放任“她”长大了。瞄准,发射,贯穿“她”的胸心,加速,加速,想象自身半光速翱翔,自己就半光速,质量因相对论变得很大,头:舰尖,足:尾口,壁:两只斜分的巨大舰翼,都变得无比钝且沉重。“她”走不了那么快……坚持下吧,就快到了……“闭眼悬崖就不存在,谁的观点来着,矩阵革命?啊,你还真相信那种东西的啊。”小姑娘的声音如雷贯耳,“好啊,和以前一样,看看谁想象力更胜一筹!”巨质量飞船贯穿胸膛,她生动的神色转为空无,愣着等待生命之火熄灭,瀑流血的矩阵被日的引力俘获,汇凝无数血星绕环,是希望么?“她”末后探出的小小中指轻触日球,一切都完了。湮灭,闪耀,斑马、毛线、三原色块,众多画面脑交织着,恒星最后的光无比刺目……明媚,忧伤,太阳系回归它几亿年前的初始星云,一无所有,了无生机……

画面赛博故障闪烁,溯洄熟知的无限海前,黄昏,鸥鹭,轻盈的无限,泛海潮泊的小舟……

“结束了……”浅望浪线吞吐岸滩,少女轻愣脱鞋抱膝,“很平静呢……”

“是啊,丧气得很呢,伟大的文明,横掠太阳弑神的船,就这么结束了。”

小姑娘显得如是重负,重重“大”字瘫在沙里,耸耸肩像期末联考刚刚过去。

“潮涨和潮落,不过是月的意外。很惊讶么?”

“谁说不呢?几万年建起的城市世界,又要看这种海岸线了呢。”

“我——们!”小姑娘大大舒张手臂,向前挪着身子,让小脚触摸海的界线,眼睛睁得大而闪耀。

“我们是海鸥,是海鸥,都是海鸥!”

“很凉快吧……”

“……”

“她”还是心软了,将天上那些灭的星星连同太阳各个捏出,很卖力,很认真,一个个小小星的光点自孩童的手中溢出,新的星图展现,最后那颗是浮南十字座样黑子的新耀艳阳。她把星云捏合团起,捏小团子那样,天球光点熠熠生辉,“呐,送你的——礼物!”是最后一颗,黑子由十字排成后发座,象限仪,室女,末是金光闪闪的水瓶一只。“好好看看它吧,想开一点,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些咯。”“她”张臂走入无限海前,海水没过身半,排排浪又接踵到来,涨潮了,轻轻摆手拍出水花,“能杀谁,想杀,做就好咯。”水涨潮没警戒线时,少女却选择后退,不停地退,最终改作后向狂奔,即便语言依旧快而轻捷,“说得倒轻巧呢。”

“聚变能源……”的确不同,近看那温暖气润的光……是无尽的能源,平等,富财万贯,每一分改变近在咫尺。她将光球扩大到无穷,直至一眼望不到边,无尽的景象横亘在眼前,真暖啊——但这是梦,这只是梦,毫无意义。

“你无能为力,没有那个恶魔的帮助。”小姑娘的语气突然变得嚣张,语速加快,越发轻蔑,“S城将迎来新市长,大企业将彻底洗牌,副手们摩拳擦掌,等着主子跌落。从上到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套宏大而残忍的计划。还想再杀一遍?哈哈。你打算屠尽每个终端城吗?杀光每个市民吗?所有人团结起来对抗你这个‘世界第一’,每个父亲、每个孩子、每只猫、每……”

“闭嘴……你是梦。就是梦,只是梦……会醒来的,1小时31分……这样就会……”身形随“她”变大,无数的记忆碎片走马灯跳过,脱逸引力,直至深空……映入眼帘的换作小得可怜的太阳光球,她口中“坦希亚”宇宙的新生太阳,不再是海和沙滩了。聚变光,星星,整个城市,真温暖呢……那是属于每个人的……凡人的,伊卡洛斯的翼。它们薄如蝉翼,脆弱而温暖,温柔地照耀着众生,不分贵贱,“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

“他会和我一起覆写一切。我要复仇,一定……”

“那束光……绝对要抓住。”

少女想起那同样黯淡无光,仅剩微微星点照耀的现世里,是他们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困在疯人院里,与那堆疯子为伍,日日恐惧。是他们逼她手染鲜血,连做个普通孩子,安静坐在课堂都成奢望。终端城,整个世界,都是罪魁祸首。唯一的期待,只他的慰藉,只聚变能源熊熊燃烧的那一瞬间,别无所求……“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给你看到的。”那个恶魔男曾那么说过,轻笑着抚摸她的头。在M城核球初现的瞬间,世界被那白橙相间的世纪烟火照亮,他们一起在诺丁顿餐厅的老电视前见证了这一切。他依旧爱给她买毛绒玩具,而她兴奋得忍不住尖叫,哥伦比亚白兰的香气中。即便是拥有即死秒杀力的“世界第一斩首人”,少女,少时的卡拉米尔也有着那样高不可攀的梦想,想种出太阳,有她自己的小小世界,用聚变能温存而美好的光改变一切,而不是简简单单把人杀死,把所有人全都杀光……哪怕一切并未因M城的存在而触手可及,至少她早就相信这点,坚信不疑了。

M城“绘世计划”中的“绘日”,未完工亦以其彩色奇迹震惊世界。在每个人只为自己而活的终端城中,这样孤注一掷的研究更不可思议了。何况它突破制裁,资金链未熔断,跪倒在每个股东大会成员脚下祈求换取成本,到现在也没花光钱,没有放弃,波澜不惊,处变不动,一切幸运得就像一个难以置信的梦。“伴他们去吧,像青鸟那样。”少女曾在山巅旁随他向山呼喊,与众多孩子一样怀揣梦想,却又与众不同。在男人握着画笔的手耐心指导下,她将循环中的美梦一一描绘,那是耀眼的海边光芒、耸立的城池、蓝天白云下的欢声笑语。自巨企掌权以来,终端城的人们未曾目睹的景象,都在梦中显现。直到那天,常在梦中作客的小姑娘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手工——一颗在坦希亚世界铸造的宏伟、闪闪发光的恒星。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一切有多么幼稚,然就像垄断从未止息,她的想法依旧鲜明。

“这是我的宇宙,你的礼物,新——的星星!”梦中小姑娘继续说着,捏合月亮,投入星云里的残余物质,空间折跃拉远地月距离到4光年。取代月的位置,一颗新的小小星星就这样诞生出了,同“她”一样双瞳如炬,闪闪发光,每当她这样兴奋雀跃时,脸上总是爬满微笑,“四年后它的光会满照整个地球,变成永恒的第二白昼的吧,寒冷又温暖。”这点质量的恒星,很快就会燃尽。真是无聊,无聊至极,“摸摸它吧,暖和的。”卡拉米尔不敢轻触,害怕手指瞬间燃稍,害怕星会被指触碎,那时便也不得不直面小姑娘的泪水,那也是无穷无尽的,“是啊,多么动人的结构。”最后,少女只是把手靠近光体,尽可能不让巨手产生的引力效应变动星轨,品受起来,温润不断。“不断不断地投入物质,它就永远不会燃尽。永远不断。”小姑娘笑得狂欣刹那,笑又戛然而止,滞为峻冷的划血利刃,谧而无声瞳指向她。

“于此,实现了你的愿望。”

“哈,真是无意义地填饱无底洞。就算把全地球的岩层都扔进去也不够……毫无意义。”

“是啊,大家的梦,也就只能在这实现了。”

“……”

“是啊,你可以轻松杀掉任何人,P公司警察想破脑袋也查不到你,S城所有雇佣兵加一起不够你半手打的。把所有的总裁市长杀了,结束复仇,世界和平了。”

“……”

“是啊,和那些终端城人一样,相信眼睛看到的就好咯,看星星吧。”

“随便你怎么说……夺走我一切的星星们,不正该付出代价?”

她一个弹指提前打碎了梦,降落到梦和现实中央。白纸,天坑,白纸,天坑似的卷云,雷电,旋转和旋转。白地板,白柜,白纸,涂黑的速写薄,白炽灯,白拖鞋——啊,白茫茫一片的人影,又是这里了,毫无装潢。能看见了,窗外钢架林立,风静谧。3代S城工资微薄的搬砖工人在此建起巨型堡垒,那巨火箭多远都能望见,今日天空触手可及。

“救救我们……”

能听见了。没保险的在外排着,打着雷却无人买伞,卖伞老太又把巨筐拽回,卖果的果散烂一地,卖鞋的生意不错。妈妈买来新鞋,盼她儿子们有朝一日走出,不少儿子仍在排队。新来妈妈总觉是短暂的诀别,一天,一月,一年便能回家,一起回家,静静等在雨里,排不进去的妈妈们在和孩子撕架,他们把一切砸来砸去,冷静啊——抑郁症,失业病,情感障碍,振作起来!治疗人,这里是医院。

“真有改变这个城市的一天,就给你看真的星星。”最后告别式前,小姑娘这么说,随即从重叠于现实上的影子剥出,变成那个手捧鲜花,温文尔雅的绅士,就要醒了。“她”来了,是“她”最后的礼赞,眼前又陡然回成梦里,最高的楼上,千万的人俯瞰着她,城市的怨怒,城市的心碎,城市的伟大齿轮停停转转。一人,一城,虽雷雨而未退却……坠落,四肢散满地时,梦醒了。

那个恶魔男人就在眼前,轻静捻着那束白花。

“好直的眼睛。”

“恶魔不观察人类,就很难活下去。你一直在蹬腿,反应很大,做噩梦了吧,给你带了芝士虾和玩具,好好放松下吧。”

“抱歉,和以前一样,无义徒增熵的东西。要听我说说么?”

“要烦烦你自己咯。”

“这样啊。”

她向他,温文尔雅的西服绅士笑笑,并无怒怨。毕竟为斩首被卖给那个变态组织时,是被他救下的;染上极热的“温留拉癌”时,也是他:嘴上虽自称是恶魔,很难不让人喜欢呢,只是她一直在想这词代表什么。只信物理的她从不相信终端城有过神,即便神话事件真在她身边发生过,最后查明也不过是改造人或机械一类。

“你说创造太阳么,不错的梦……毕竟是米开朗基罗(M城),有钱人的游戏。真是浪漫,不食人间烟火地浪漫。”

“那样的光……最冷的夜也能照耀。”

“怎么可能,它只在乎供能实验……啊,毕竟是你的决定嘛,我会支持到底咯。”

“这样啊,支持么……那今天,是不得不抛下我吧……”

“正是。”

“不等看到我熔毁柳城的那天啦?”

“哈哈。那种光比太阳还亮,在哪个终端城都能看见啦。”

黄昏悄然而至,明照神坛般的旧泉,故意这样荒废的,来引人不要靠近。那白束扬起薄帘,荡荡涟漪。从未看清他的脸。却能故意一脸绝望,以为摆出哭哭啼啼的表情,这世界上第一个给她送花的男生就会心软,卡拉米尔想多了呢。别说救她出这可怕病房,仅是守在身边,不过一夜,都是奢望。她想起她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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