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潮信

暮色浸染着玉皇十二守的残碑,碑文上的金漆早已斑驳如泪痕。我摩挲着辰守云螭断裂的剑柄,海底藻类在青铜纹路间织就幽绿的网。六十年前的血锈仍渗着腥气,那些陨落的星斗仿佛还悬浮在记忆深处——老门主将我跪在青石板的双膝扶起时,他掌纹里淌着春泉般的暖意,而今这暖意已凝成北海永不消融的玄冰。

海风掠过鲸尾屿时总带着呜咽,像极了云螭君出逃那夜的洞箫声。那柄剑本该镇在归墟眼上,如今却在叛徒手中沦为斩开封印的钥匙。浪涛拍碎在礁石上,每一滴咸涩都浸着十二守未寒的热血。

贝壳在周游脚下碎成齑粉时,他忽然想起韩雅中考前夜的那个赌约。彼时少女指尖缠绕着浪花味的发丝,在数学卷背面画了头戴冠冕的鲸鱼。"若你能和我考到同一所学校,我就收回转学申请。"她眼里的狡黠比月光更晃眼。

此刻父亲正弓身整理拖网,脊背弯成被海风揉皱的帆。周游数着父亲撒网的节奏母亲唤归的声浪撞碎在礁石上,惊起沙蟹仓皇遁入岩缝。

手机在裤袋里发烫,成绩单透过校服灼烧皮肤。当韩雅发梢的茉莉香混着海腥味飘近时,少年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未明的悸动。"市中见。"少女将冰镇汽水贴在他颈侧,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颤。

周游皱着眉头,牙齿都在打颤,朝身旁的韩雅嘟囔:“喂,很冷的耶。”

韩雅灵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俏皮,她轻哼一声,脆生生地回道:“那你就想想办法赶紧来市里嘛。”说罢,她潇洒地转身,长腿一跨,骑上了那辆被贴满各种卡通人物贴纸的电驴。阳光倾洒而下,将她修长的身影在沙滩上拉得老长老长,宛如一幅流动的油画。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透着潮湿的气息,轻柔地拂过少女的肩发,那青丝如黑色的绸缎般随风轻舞。

刹那间周游恍然大悟,原本冻得有些发僵的脸庞瞬间泛起了红晕,满心欢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立即迈开大步,一路朝着少女跑去。跑到近前,他气喘吁吁又满怀期待地喊道:“小雅!是不是我去了市里读高中我们两就能在一起啦?”

韩雅扭头,粉嘟嘟的脸颊上挤出一个鬼脸,嘴角上扬,笑道:“哼,别臭美了你。”话音未落,她便拧动电门,电驴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一下子就甩开了周游。

少年时候的心事啊,就如同那澄澈天空中飘荡的云彩。它们清晰、明亮,每一丝纹理都像是少年心底最隐秘的渴望,在阳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可它们又如同云彩般转瞬即逝,一阵微风拂过,便消散在了无垠的天际。

就在周游还沉浸在刚才的美好与失落交织的情绪中时,远处传来了周母越来越洪亮的呼喊声。那声音像是一把重锤,敲醒了还在梦幻云端的周游。他微微一怔,随后缓缓收起了那些藏在心底的心事,脚步沉重却又不得不听从召唤般,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周游在门口边脱鞋,瞧见坐在沙发上的父亲,随口问道:“咦,爸,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周风来眼睛盯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感觉这几天海面,不太对劲。但看看天气预报也没什么异常。”

这时,陈许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从厨房走出来,听到父子俩的对话,忍不住抱怨道:“早点回来也好,你儿子中考成绩出来了也不见你关心关心。”

周风来嘴角上扬,笑意难以掩饰地看向周游,自信满满地说:“我儿子的实力我还不放心吗。”在他心里,周游从小到大在学习上就从未让他失望过,这次中考自然也不在话下。

然而,周游却低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差一分。”

“啊?没考上?怎么可能嘛。”周风来一脸不可置信,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周游。

周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是差一分上市一中。”

周风来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儿砸,这个成绩已经很厉害了呀,怎么还不高兴的样子。”说着,他好像明白了儿子心底那一丝失落的缘由。

陈许也心领神会,她温柔地走到周游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阿游啊,你这个年纪啊,想什么都还太早了,小雅这孩子是不错,可是啊。以后的路啊还长着呢。替妈妈把这股劲憋着,努力学争取以后考入同一所大学不就好了嘛。”

周游沉默不语,他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满是无奈。世上最无可奈何之事好像就是那“我本可以”,本可以离心中的女孩更近一步,本可以实现那个看似触手可及的梦想,可偏偏就差了那么一分,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他的面前。

暮色像一尾赤色巨鲸吞没天际,晚霞在龟甲纹路的云层间挣扎着渗出血色。咸腥海风掠过时,那头玄铁般的巨龟正破开墨浪,龟壳上醉卧的白衣人衣袂浸透咸涩,缠在青铜剑柄的海藻随颠簸簌簌剥落,露出吞口处被岁月蚀刻的"辰"字——如同六十年前坠入归墟的那道寒光,此刻正在周游的梦境里割开记忆的茧。某地放在朴素的书桌上一本泛黄的《玉皇纪年》哗哗翻动,记载着,正是这柄剑斩断了归墟封印。

"白老爷,该醒了。"巨龟昂首吐出人言,声如锈蚀的青铜编钟。栖息在龟甲缝隙间的银鸥惊散成漫天碎玉,醉汉睫毛上凝结的盐粒簌簌碎裂,睁眼的刹那,仿佛有剑芒劈开他眼底沉积六十年的迷雾。

海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酒气,混着某种古老金属在血海中浸泡千年的铁腥味。白衣人支着剑柄起身时,周游看见他袖口滑落的腕骨上盘踞着龙鳞状伤疤。"三百年潮汐涨落,倒是把归墟的怨气养肥了。"他屈指弹去剑穗缠绕的荧光水母,忽然转头望向礁石后的阴影。那个眼神让周游浑身血液冻结此刻他从梦境中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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