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虚影垂目俯瞰的刹那,蜃的万千镜像同时泛起惊惧涟漪。这幻术宗师竟直接斩断与蜚的因果联系,将几千年的道行浓缩成颗蜃珠遁入空间裂隙。胡髯郎君的五音炼金阵只来得及扯下半幅幻影道袍,其上残留的「海市」二字已成无主之物。
蜚的灰袍在坠落时化作飞灰,露出布满《荒芜经》反噬裂纹的躯体。八百里轰穿他胸膛的拳印里,竟生长出翡翠色经络,东海怒涛突然旋出九道水龙卷,将垂死的蜚卷向靠近海岸的鲸尾屿。
"道兄撑住!"胡髯郎君七窍渗血却十指翻飞,焦尾琴残弦织成青鸾飞舟。八百里破碎的心脏位置悬浮着半枚「担山」刺青,每跳动一次都震落青铜碎屑,这位以力证道的狂人,此刻竟虚弱得需要扶住桅杆才能站立。
白凤朝「尸身」被安置在飞舟核心阵眼,周身缠绕着七十二道续魂符。胡髯郎君割腕以血为墨,在他眉心书写太华禁术「盗天机」。每落一笔,东海深处便有星辰坠落——这是在偷换命格为涅槃争一线生机。
"咳...他的火..."八百里突然按住阵眼边缘,古铜色手掌竟被白凤朝体内残火灼出焦痕。众人这才惊见,那看似熄灭的涅槃灰烬里,藏着一缕九婴毒咒幻化的小蛇,正嘶咬着白凤朝三魂七魄。
胡髯郎君咬牙扯断三根本命琴弦,弦丝没入白凤朝丹田结成伏羲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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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是被左手指缝间的刺痛唤醒的。
他支起上半身,发现掌心嵌着半块银镯碎片——那是邻居家妹妹满月时,他跟着渔船去东礁岛采的砗磲贝磨的。此刻银镯尖锐的裂口正扎进掌心肌肤,混着沙粒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焦黑的船板上。
咸腥的风裹着尸臭灌进鼻腔。少年踉跄起身时,右脚陷进某团绵软事物里。低头看见王瘸子那张浮肿发青的脸,昨日还帮他补过渔网的粗手指,此刻像泡发的馒头般涨破皮肤,指节突兀地支棱在烂肉外。
"呕——"
酸水混着胆汁喷在礁石上,周游跪爬着摸到半截桅杆。视野所及处,晒盐场的木架折成扭曲的十字,挂着张婶那件靛蓝碎花衫;孩童们藏猫猫的礁石洞里渗出暗红液体,随潮汐吞吐着半只熟悉的球鞋。
涨潮的海浪又一次漫过脚踝时,周游终于发现西南礁滩的异样。
灰扑扑的物件随浪起伏,不像浮尸那般可怖地肿胀。他涉水走近十步,呼吸突然凝滞——那是个胸口嵌着半截枯枝的老者,暗红血渍在灰袍上洇出古怪纹路,像极了正月里父亲撕坏的渔网。
"咳...咳咳..."
老者突然痉挛着咳出黑血,周游下意识后退却被海草缠住脚踝。濒死之人睁眼的刹那,少年看清对方伤口处翻卷的皮肉竟在蠕动,不是蛆虫啃食,而是某种细小的灰丝在缝合脏腑。
"看够了?"老者咧开渗血的牙,声音像是生锈的船钉刮擦船板,"你们祭海神的童谣怎么唱?'龙王怒,万舟覆'?"他染血的指尖突然指向村口方向,周游这才看见嵌在望潮石上的半具尸体——那焦黑如炭的躯干,分明穿着今晨送他麦饼的刘婆婆的围裙。
周游的指甲深深抠进桅杆裂缝。
三日前出海时,刘婆婆往他怀里塞麦饼的余温仿佛还在胸口;邻家小妹追着船喊"游哥儿记得带珊瑚枝"的童音仍在耳畔;此刻却连风穿过死寂渔村的声音都像在哭嚎。
老者突然剧烈抽搐,灰袍下渗出更多黑血。这些血液触到沙滩竟发出嗤响,将贝壳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周游麻木地看着对方挣扎爬起,看着那枯瘦手掌抓住自己脚踝,看着老者胸腔可怖的伤口里伸出灰丝缠上自己小腿。
"恨吗?"蜚倚着望潮石喘息,每说一个字都带出血沫,"那边礁石后...咳咳...或许还有你爹的船橹..."
少年突然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抄起半块砚台大小的礁石砸向老者。石块却在触及对方额头的瞬间被无形的力弹向了自己的胸口。
蜚低笑着咳出块内脏碎片,灰眸倒映着少年捂胸崩溃的模样:"对,就是这种眼神...比涨潮时的海葵死得还难看..."
薄暮冥冥,蜚第五次咳出的黑血里混着碎骨。周游在废弃的船舱里找出炊具,机械地剔着鱼骨。老者突然抢过半块鱼肉塞进嘴里,咀嚼时露出的后槽牙闪着诡异磷光。
“哼,老东西你想吃自己做去。”周游气急败坏道。
蜚的指尖还沾着海盐,猝然戳中周游眉心。少年踉跄撞到焦木,颅腔内爆开的刺痛如千万海胆炸刺。老者仰躺在尸堆间大笑,溃烂胸腔随笑声起伏:"好!好个心如死灰的坯子!"
周游蜷在腥臭的浪沫里抽搐,恍惚见蜚灰袍下的伤口正渗出荧光。那些溃烂处钻出的灰丝,竟与七岁那年缠绕他溺海时的诡异海藻如出一辙。
晨雾未散,蜚已能侧身倚着礁石。周游的太阳穴仍在突跳,却见老者溃烂的右腿结出珊瑚状血痂。昨夜折磨他的刺痛化作细流,在脑海中间冲刷出陌生轨迹——某段经文正从意识深处浮起。
飓风在正午骤歇,蜚盘坐在干燥的船板上。他抚过不再渗血的肋下旧伤,忽然双目紧闭将整条左臂插入海水,七步外的浪沫凝成血色卦象,少年听见老者从牙缝里挤出的冷笑:"倒是条鼻子灵的獒犬。"
周游的太阳穴突跳,颅内的《荒芜经》正与海风共振。他试图调动那些蛰伏的灰雾,却被反噬的刺痛逼出鼻血。蜚翻身跃上焦黑的桅杆,好像察觉到周游的异常,不禁嗤笑一声, “臭小子,还未学会走路就想着跑了。老夫于你而言不是坏人,我们以后再见的。”随即白发缠满全身,化为一缕灰烟消失在了周游的眼前。
不远处,王义皓的战术靴陷进湿沙,每一步都带出黏稠的血沫。右肩的贯穿伤已经看不出绷带原色,海妖的荧蓝毒液在伤口边缘结成蛛网状的痂。三百米外,周游正用折断的船桨刨挖礁石缝——少年听到脚步声回头时,半块饼干从指缝掉进浪里。
"卫星电话,"王义皓扯开浸透海水的急救包,扯动的伤口让后槽牙发出咯吱响,"泡透了?"
周游抹了把脸上的盐渍,露出左耳后溃烂的通讯器接口:"风暴前就废了。"他盯着王义皓肋下翻卷的皮肉,那处伤口的形状像极了三天前被海妖触须刺穿的救生艇钢板。
黄昏时,最后一缕积雨云散成鳞状。周游用救生毯碎片收集的露水已攒够两口,王义皓却将水壶拧紧:"西南角。"他指着随月光浮现的礁群剪影,"退潮会露出信号塔残骸。"
少年在砂砾间蜷成团,听见王义皓每隔半小时的报时声——那是种机械的、近乎无意识的低喃。
黎明前,王义皓的体温开始烫穿潮湿的空气。周游撕开最后半包止血粉,荧蓝毒液却蚀穿了纱布。王义皓突然扣住他手腕,枪茧摩擦着少年腕骨:"听着……"
海平线炸开的光斑吞没了尾音。周游眯眼辨认出那闪烁的频次——短、长、短——。王义皓的瞳孔已开始涣散,溃烂的嘴角却扯出弧度:"菜鸟……记住……"
救援艇的探照灯扫过时,救援艇的探照灯光束刺破海面浓雾时,王义皓半跪在船舷边,湿透的作战服紧贴脊背,他抓住周游的手腕将人拽上甲板,两人交叠的阴影被探照灯拉长又碾碎,浪声裹着引擎轰鸣吞没了所有语言。
华东地区某处灰色建筑顶层的落地窗倒影,在周游逐渐聚焦的瞳孔中摇曳。
周游在无菌病房醒来时,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与旧书籍混杂的气味。他侧头看见嵌在墙壁上的全息屏幕正无声滚动着任务简报,窗外是华东地区特有的深秋梧桐,金红叶片间隐约露出灰色建筑群冷硬的轮廓——这里是被称作“巢”的组织分部。他试图撑起身,胸口绷带下的灼痛让他倒抽一口气,指尖触到床沿金属铭牌上凹凸的暗纹:那是个缠绕着青铜锁链的龙首图腾。
走廊尽头传来军靴叩击地面的规律声响,由远及近的节奏让他条件反射般绷紧肌肉,却听见玻璃门外传来熟悉的、带着笑意的沙哑嗓音:“别装死,你的体检报告比皓叔的头发还让人绝望。”
金属铭牌的凉意还残留在指尖,周游耳膜突然灌入新闻播报的机械音。斜上方的全息屏不知何时切换成灾后航拍画面:鲸尾屿的断崖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齿痕,曾经鳞次栉比的青瓦屋顶全都碎成海面漂浮的彩色泡沫。
他盯着记者背后那片死寂的滩涂,直到俞越再次说道:"皓叔留的加密信笺。"俞越把某种青铜材质的薄片弹到他被褥上,自己却歪头盯着屏幕里反复播放的直升机救援镜头,"他说你的天赋不错,如果把你作为幸存者的身份,公之于众,可能回给你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青年突然俯身按住周游锁骨处的绷带,医用胶布撕开的脆响恰好盖住新闻里"遇难者名单公示中"的尾音。"周游喉结动了动,手指在听到"无人生还"时早已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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