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瘸一拐推着安然往回走，穿过柏油马路，拐了五六个胡同，最后来到一截间隙着青石板和黄泥的狭窄小道。
前面是一座老旧的小区，墙壁斑驳如同垂暮的老人，一侧爬满了肆意疯长的碧萝。
我从未想过在这座繁华外表掩盖下的城市，竟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昏暗诡谲，藏在霓虹映照下的阴影里，就好像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安然，它明白自己并不属于绚烂的世界，只是安静的站在角落，窥视别人的光芒。
从谈话中了解到，老人是安然的姥姥，至于为何只剩这对祖孙相依为命，我并不打算深究不属于我的这份苦难。
“吱呀”一声，姥姥推开了门，房间内很灰暗，向阳的窗户被密密麻麻的碧萝叶子遮挡，随后一阵古老沧桑的气味扑面而来。
姥姥一面放下手中的东西，一面从我手中接过轮椅把我引到沙发上坐下。
这时候安然用自己细瘦的胳膊吃力的摇着轮椅进屋去了。
“啪”的一声，安然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然后就陷入一片死寂。
我按在古老沙发的土黄色皮革上面，一股股凉意从手心钻进了胳膊。
姥姥端着一瓶酒精和一瓶红药水从另一个房间出来，蹲在我面前就要给我卷起裤腿。
我赶紧推脱道：“姥姥，我自己来就行了。”
姥姥用一只手把我的手按下来，这时候那只干枯的手好似变得很有力气。
她将我的裤腿卷到膝盖上方，露出来两片还在汩汩渗血的伤疤。
棉签蘸着酒精擦拭在伤口上，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怪她，”姥姥突然开口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她一边给我擦红药水一边说：“其实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我无意了解别人的痛苦，尤其是总要面对之人，其实我只是怕未来该如何面对安然，该施以怜悯还是同情？
很多时候人家说我凉薄，其实不是，我也很能共情，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琐事就会慢慢侵蚀掉色彩，丧失了良心。
我还是从这位老人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中得知了那份独属于安然的命运经历。
“安然以前跟你们一样，能跑能跳，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我记得她那时候才这么高……”姥姥用手虚里比量了一下，整个人好像陷进某些美好的回忆里，嘴角不自觉的带上笑，“扎着两个小辫子，一笑起来就有两个小酒窝。”
“她那时候喜欢到处跑，不管去哪都爱拉着我的胳膊在前面使劲拽。”
姥姥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在看我。
“她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平常忙得很，就是我从小把她带大的，不过安然十岁那年，她爸妈带她从外面回家的时候，出了车祸啦！”
那好像是另一种不太好的回忆。
我偷偷瞄了姥姥一眼，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怕她会突然哭出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陷入悲痛的老人，不过好在姥姥讲到这里，神情很平静，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故事和人生总是很无常，意外和命运也总是包容和成就。
姥姥继续讲着，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话了。
“她爸开车带着她们一家三口人，过年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啦，被一个喝醉酒的货车撞上，出车祸的时候她爸妈死死的护着她，后来那些人掰断了两人的胳膊才把她从里面拉出来，然然伤到了腰椎，两条腿也在那时候不听使唤了。”
说完，好像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冲我歉意的笑笑。
我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安慰这样一个老人，也许在那场事故中痛苦的不止安然一个人，她们一老一小都一样，在一瞬间失去了世界上所有的亲人。
想了半天我才磕磕巴巴开口说道：“也许……离开的人并不是真的离开了，他们只是活在过去的那段岁月里，只要有人记得，那些时间就还在，他们不再往后走，可我们还得继续走。”
我不确定可怜的老人是否真的从凄惨的岁月中走出来了，但是她一定得比安然坚强，在往后的时间里，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也将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姥姥不会把悲伤流露给安然，所以才能带着她继续活，好好活。
姥姥听完我的话愣了一小会，才终于恢复了那副和蔼可亲的笑意。
她说到：“后来那个司机赔了我们一笔钱，我一个人带着安然住在了这儿。”
她拧上红药水的盖子，对我歉意一笑，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说道：“你还没吃饭吧，留在这吃顿饭再走吧！”
我本来想拒绝，不经意间却触碰到她那双眼睛，里面似乎夹杂着渴求。
我赶紧把目光移开，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好，好吧。”
姥姥好像一下子开心起来，对我说：“你先坐一会，或者可以去安然房间看看她。”自己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用手心感受那股从古老皮革上传出来的冰凉。
还是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安然房间门口，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房门。
过了好一会，门才从里面“啪嗒”一声打开，安然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透过打开的房门，我能清楚的看见，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房间，一张低矮的小床，小小的书桌，上面摆满了书，正中间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四周是灰白色的墙壁，没有任何属于女生房间该有的温馨可爱。
安然将轮椅往后移了移，把我让进去。
沉默，一阵死一般的沉默，我有点后悔了，不该答应留下来，更不该鬼使神差的走进来。
我从一间焦虑，走进了另一间焦虑。
我在安然的书桌前坐下，安然安静的坐在靠墙的一边捧着一本书。
我的目光从整整齐齐码起来的一摞书上扫过去，各种各样的，小说、笔记、课本。
然后定格在那张小小的相框中，里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用四只手托起来一个小女孩。
男的英俊帅气，女的眉眼宽松很漂亮，他们应该是安然的父母，被托起来的小女孩笑得很开心，格外的开心，不是现在这样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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