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道,天理

次日清晨,见卢老头无恙,卢正川便准备背起竹篓,上山采药。

而梁启生,也刚好走出房门,去往茅屋,为学生授课。

先生在右,算得上是半个弟子的卢正川靠墙在左,二人就这么一起在初升圆日下,走到巷口。

“先生再见”竹篓少年挥手作别

青衫儒士,微微颔首点头后,便转身走进茅屋。

鹿蜀巷,是整个文鳐县内离山最近的一处巷口,上下山来回一趟只要两个时辰...

即便是少年人脚程不大的情况下,也能赶在午时之前抵达山腰的那片林子里。

天公不作美......

巳时三刻,就在少年人出发进山的两个时辰后,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鹿蜀巷内,那座高悬“有教无类”的茅屋之中

梁启生看向窗外下的瓢泼大雨,心里有些为那个独自上山采药的黑煤球担心。

“这雨....下不大吧....”

有几个学堂中较为淘气的孩童,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面朝天,张开大嘴,竟是开始接起了水。

梁启生见状,可笑又可气,很是无奈的又摇了摇头.....

“还是趁早停了吧.....”

而远在不周山的卢正川,就没有这样和谐的场面。

少年顶着竹篓,朝着四周跑了一圈又一圈,才在自己衣服全部湿透后,寻到一处山洞。

被雨水浇透了的卢正川也不管里面会住着什么蛇虫鼠蚁,硬着头皮就往里面冲

前脚刚一迈进山洞,一股阴风便朝他吹来,先前本就湿透,再加上这么一吹,卢正川整个人冷的瑟瑟发抖,躲在一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

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快要溢出的竹篓,心里按耐不住喜悦。

于是,便可见,不周山的一处山洞里,有一个被冻的瑟瑟发抖,浑身湿透的少年,正一脸笑眯眯的盯着一个竹篓发呆出神。

突然,山洞深处,一片漆黑中,有几块石子,悄悄震落。

卢正川突然起身,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警惕的看向声源处。

僵持一刻后,见再无异样,心中暗松一口气,可却在下一秒,一道黑色长影便朝他迅速袭来。

卢正川反应迅捷,将手中石块奋力一掷,随后拿起竹篓中的柴刀,朝着黑影就是一砸。

只听,一阵闷响过后,卢正川的虎口被震的发麻,柴刀也应声落地,可那道身影也只是顿了一顿,便继续朝他撞来。

手无寸铁的卢正川见避无可避,也是心中一狠,同样卯足了劲,撞向黑影。

可一个瘦弱少年的垂死挣扎,在那道黑影的面前,仍是蜉蝣撼树。

黑影只是略微一顶,少年便作飞石生生砸入墙内。

卢正川顿感一阵眩晕,脑后不断有热流涌出,随后,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黑影的身躯不断扭动向前,洞外微光逐渐洒在黑影的身上,那张血盆大口展露无遗。

那个少年直到昏死都不可能想到,方才他奋力一刀所劈的不是什么山中巨蟒,而是一条足有七人多长的墨黑色蛟龙。

而此时,就在那一张血盆大口,即将将少年一口吞下时。

异变陡然再生.......

只见,一抹淡金色神光忽然打入蛟龙体内,还未等她做出反应,一根根金色锁链便如同藤蔓生长般从中爬出。

被金色锁链生生捆绑住的蛟龙即刻化作人形,怒色瞪着洞口,一言不发。

不多时,一位青衫儒士,便显现在蛟龙身前。

化作人形的蛟龙,看向儒士,她笑道

“想必你就是新一代的圣人吧,如今.....是不是又要来给我讲什么狗屁道理?”

梁启生并未回应,而是正色问道

“蛟龙陆离,你可知错?”

“知错?我何错之有?”

梁启生微微颔首

“屠戮无辜之人,还不算错?”

“屠戮无辜?那三百年前呢?三百年前,我们又何错之有?那些滥杀无辜的人又是否知错?”

梁启生并未回答,而是眼神冷漠的,看向陆离,一股无形威压,悄然而至。

双手双足被梁启生禁锢着的陆离,气势没有丝毫的减弱,仍冲着他大声嘶喊。

“只因我们不是人,只因我们是你们人人口中的妖,我们就该当如此?”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人道天理,可我们又何错之有?我们亦是天下生灵,我们亦是万籁其一,我们也想活,我们,有错吗?”

梁启生,挥了挥衣袍,正视陆离那双淡黄色的竖瞳,随后缓缓开口。

“好,如若你论孰对孰错,那我便问你,如若你未曾私自下山,失手杀死那个孩童,谁又会知晓,你们的存在?”

“如若无北行山一行,这天下谁又会对你们一族恨之入骨?“

“你口中天大的冤屈,无非都是你们咎由自取罢了。”

“列位先贤的确有错在先,我梁启生,无话可说,可如今,大道气运为你反哺百年有余,有错者,亦皆死于非命,难道,还不够吗?”

“够吗?”

陆离发出一阵癫狂般的笑声,如同鬼泣般,撕心裂肺。

“够吗?”

随后,她双目血红的瞪着梁启生,声音嘶哑的喊

“如若你被压在那湖底千年百年,如若你的爹娘,家族被人屠杀殆尽,你觉得,这够吗?”

梁启生轻哼一声,看向陆离的眼神,霎时间变换,紧接着,如同山岳般磅礴的气势,死死的压在陆离身上,几乎将她钉入地中

“人道,方且不谈,单单天理,你就不该如此。”

“我大可以无需多言,自我第一眼见你时便可将你一剑斩之,以绝后患,可我怜惜你们一族的遭遇,便出言相劝”

“如若你还执意要再造杀戮,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言罢,陆离再次发出一阵阵令人胆寒的颠笑声,她奋力撕扯着捆绑双手的铁链,双眸血红的瞪着梁启生。

“执迷不悟!”

梁启生轻哼一声,随后,大喝一句

“剑来”

紧接着,一把无形之剑,便凝聚其手中,他丝毫不犹豫,一剑斩去。

与此同时,正在奋力挣扎中的陆离,也同样感受到了这一股无限逼近死亡的气息,将她压的喘过不气。

方才无穷的气焰,皆在此刻,濒死之际,彻底消散。

“梁启生,你真敢杀我?”

“我已给过你三次活命的机会,可你皆熟视无睹,以后在阴冥路上你都要记住,这一切都是你一人咎由自取。”

说罢,梁启生便再次挥出手中长剑,而这一剑,便将直抵陆离咽喉。

就在剑尖寒光掠过脖颈时,陆离不做丝毫犹豫,她立即开口道。

“蛟龙陆离在此立誓,即日起,不再追究过往一切仇怨,不再滥杀无辜,天地为证,此后若有半点违背此誓,身死道消。”

话罢,高悬于半空的那一点寒芒就此收回,梁启生再度看向陆离,他说道

“我还有一事相求,想必你也应能应下。”

陆离不作言语,而是皱起眉头,一脸愤怒的看向梁启生,她心中暗骂道

这个圣人,还当真是仁慈至极,把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求她做事。

不等陆离作答,梁启生便自顾自的说道

“为这个少年护道一次,就当是你对今日所犯之事的赔偿,也不需要你立下天道誓言。”

说着梁启生便指向一直被嵌在墙中卢正川。

陆离不作思考,开口便答

“好”

话音方落,那柄无形长剑,便随同其主悄然消散,这一切旁若皆在梁启生心中所料一般,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身上枷锁尽数消散,陆离却是一跪不起,直到口中吐出一滩污血后,才缓缓起身。

她恶狠狠的看向儒士消失的地方,口中大骂道

“你这个圣人,一剑斩我七境,真是......讲的好一个道理。”

随后她似是想起什么来,猛的转头看向一处,目光落在一直卡在墙中的卢正川,心中诧异。

于是,那一日,文鳐县里来了位清秀女子,身着一席白袍,背着一个竹炭似的少年,少年不省人事,女子负重前行.....

如同是棋子交错落下,一黑一白,就这么走进了鹿蜀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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