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弑巫?”
“弑巫,”丁格黑教授点头,“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这件事已经进行了几千年。人类谱写着一部没有巫的历史,但是另一部历史的每一行里都有巫族的身影。但是这个秘密太过惊人,如果它被泄漏,可能导致的恶果无法判断。所以我们称为‘血裔’的若干家族,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共同持有这个秘密,并且负担了弑巫的使命,他们不断培养擅长搏斗、咒术、魔法和炼金术的后代,把他们送上弑巫的战场,一次次把巫族复兴的努力埋葬,直到今天,培华学院继承了他们的遗志。”
“遗……遗志?”
“是的,因为历史上的弑巫家族巨大且多数都已经消亡,在新的时期,我们没法依赖家族传承了,我们必须引入现代的教育机制。”丁格黑教授向许之昂伸出手,“欢迎加入培华学院,许之昂!”
“不……不要不等人决定就直接伸出手来说欢迎好不好?你们学院是培训弑巫高手的本科学校?拜托!”许之昂面孔抽搐,“玩笑能不能不要开得那么大?”
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列车摇晃,所有灯光跳闪着熄灭,黑暗降临。
“喂,火车撞山了?”许之昂摸摸自己的全身,似乎没有受伤,“有人受伤没有?有人知道蜡烛在哪儿?”
“许之昂,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有人在黑暗里轻声说。
所有灯光重新亮起,仍旧是那列豪华的火车,仍旧是那张真皮沙发,可是丁格黑教授和皇甫天辰都不见了,许之昂扭头,看见一个男孩坐在他身边。
“你你你……你从哪里上车的?”许之昂结结巴巴地问。
“我始终在车上,我刚才跟你们一样在等车。”男孩淡淡地说。
“你这口气好像个怨魂……”许之昂说。
“看窗外,”男孩说,“欢迎来到……巫的国度!”
许之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车窗外,瞳孔忽然放大,在那片世界面前,他连呼吸的力量都失去了。
不再是漆黑的夜晚,火车正高速奔行在浩瀚的冰原上,素白且泛着微蓝的冰层覆盖了直刺天空的山,天空是浓郁如血的红色,暴雨滂沱,每一滴水珠都是鲜红的,沿着车窗往下流淌。就在那座冰峰顶上,图画上那只大巫静静地趴着,双翼一直垂到山脚,浓腥的鲜血染红了整座冰峰。成群的人正沿着大巫的双翼往上爬,爬到顶峰的人围绕着巫首,他们以尖利的铁锥钉在大巫的颅骨上,奋力敲打铁锥的尾部,每一次钻开一个孔,就有白色的浆液喷泉般涌出,片刻就蒸发为浓郁的白气,那些人欢呼雀跃,喊声震天。
“祖巫玄冥,数千年之前他被杀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他的王座就是那座永远被冰雪覆盖的山,杀死他的人把他巨大的尸体放置在山顶,他的双翼一直垂到山脚。他的血像岩浆一样流淌下来,染红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带着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变成暗红色的云,降下鲜红的雨。杀死他的人沐浴着雨欢呼,他们欢呼那一天为‘新时代’。”男孩轻声说。
“天……呐!”许之昂听着远远传来的、铁锤击打在铁锥尾部的声音,颤抖。
“这就是历史所未曾记载的最老的皇帝,他死去的那一天,万众欢呼。”男孩的声音平静。
他似乎非常享受那些击打声,闭上眼睛默默地欣赏着,露出一丝微笑。
“多好啊,如果不是那一天,世界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他睁开眼睛,看着许之昂说。
不知怎么的,许之昂觉得他的笑容里,那么那么地悲伤。
悲伤了……几千年。
许之昂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牛皮长椅上,身上盖着毛毯。这是一间装饰古雅的书房,四周都是书柜,屋顶挂着一盏水晶吊灯。
许之昂坐起来四顾,不远处的书桌边丁格黑教授正在打盹儿。
“你醒啦?”丁格黑教授抬起乱蓬蓬的脑袋来。
“这是哪里?我们翻车了么?我只觉得轰隆隆一阵响。”许之昂按着自己的额头,脑袋里似乎有根血管在突突地跳。
“我们到培华学院了,一路都很顺利,怎么可能撞山?是你在入学辅导时太惊恐了,直接晕倒过去,所以是给抬下火车的……”丁格黑教授说,“以前接受入学辅导的学生也有比较惊讶的,不过你这么大反应,真是前所未有啊。你对巫……”丁格黑摊了摊手,“有那么大的恐惧么?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也就是一种强大的物种而已。”
“不!”许之昂瞪着丁格黑教授的眼睛,“我不是害怕巫……你看过《终结者》么?”
“看过啊,阿诺德·施瓦辛格演的,我很喜欢他的。”丁格黑教授点头。
“那你记得么?有个桥段是说约翰·康纳的妈妈在警察局里,给警察说她看见了时空旅行回来的机器人,他来自一个人类差不多要灭亡的时代,机器人拿着激光步枪到处扫射……”许之昂说,“所以警察说,你那是精神病犯了!”
“你觉得我精神病犯了?”
“要么就是我犯了!”许之昂大声说。
“好吧,对于有些新生,必须给他们看实证!”丁格黑教授拍了拍手。
书房的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疾步进来,左右手各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银色金属包边,看起来相当结实。他把两只手提箱放在桌上之后,恭恭敬敬地对许之昂鞠躬,自我介绍,“我叫赵国富,培华学院的心理辅导教员,非常高兴认识我们的‘s’级新生,已经四十多年不曾有过‘s’级的新生了。”
“是么?我能问问四十多年前那个‘s’级新生是一个什么人,绝世弑巫高手么?”许之昂试着用这些人的思路来说话。
“本来他有机会的,可他在大二下学期吞枪自杀了,所以就没有下文了。”赵国富非常坦白。
“吞枪自杀?”
“因为成绩太优秀,思维很敏锐,钻研巫类事典的时候陷入了某些哲学上的思辨难关,一时没解脱出来,就吞枪了,后来我们才增设了心理教员。”赵国富说。
“听起来不赖,”许之昂喘了口气,“我一直是以迟钝出名。”
“但是你有潜力!”丁格黑教授对着赵国富竖起大拇指,神采奕奕,显然意思是他这个学生是最棒的。
许之昂不理解他在欢乐些什么,很想捂脸。
“我们带来了两件证明,说明这世界上确实存在巫类,这两件都是级别很高的文物,我们特意从学院档案馆里借出来的。”赵国富用密码和指纹打开了第一只手提箱,揭去层层泡沫之后,许之昂看见了一片黑色的鳞,大约有半面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表面光洁得像是新上了油,纹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捏一捏。”赵国富说。
许之昂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鳞来,感觉那东西像是假的,质感有点像钢,冰凉坚韧,但是重量却很轻,跟塑料接近,边缘锋利得稍用力就会割开手指。这时候赵国富把一件东西塞进他的手心。
许之昂傻了,居然是一柄手枪。
“沃尔特ppk手枪,口径7.65毫米,初速280米每秒,有效射程50米,装备部的家伙们给它做过一些改进。现在,你可以用它向鳞片射击。”赵国富把那片鳞放置在窗台上。
“我知道这枪……007也用它。”许之昂脸色惨白。
“是啊,就是那柄经典的007手枪。”赵国富捂着耳朵,“别担心,射击就好了,对准鳞片。”
“疯子的逻辑真叫人不能理解。”许之昂苦着脸举起枪,按照他玩cs所学的,对准鳞片,咬牙扣动扳机。
轰然巨响,许之昂仿佛被一柄重锤击打在胸口,那柄ppk上传来的后座力让他感觉是刚刚发射了一枚航炮的炮弹,他一个倒仰翻了出去,一直摔进背后的沙发里,满眼都是金星,差点背过气去。
“原来他不是那种体力优秀的学生!”赵国富惊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也许我该拿把普通的左轮过来。”
“你这枪是设备部改造过的么?唉,那些疯子改造过的东西就不要轻易拿来试了!”丁格黑教授一叠声地埋怨。
“一时有点好奇,是把好枪,虽然未必能一枪轰爆巫眼,不过估计能在四代种五代种身上留下点痕迹。”赵国富说。
许之昂使劲摇摇头,看清了周围的情形,第一眼是丁格黑教授写满关心的脸,第二眼是赵国富手中晃动的黑色鳞片。完美无缺的黑色鳞片,没有任何东西在它的表面留下痕迹。许之昂有绝对把握,他刚才一枪命中了鳞片中心,他不是个体能出色的学生,但是在军训里却是罕见的十枪一百环的学生,教官都被这个不起眼的家伙耍得一手好枪惊呆了。
一支堪比航炮的枪,却未能洞穿那片鳞。
“这就是巫鳞,1900年斯文·赫定在中国新疆楼兰古城发现的,他没能认出这东西来,但是他发现火烧或者用锤子敲打都无法损坏这片东西。这是证据之一,现在你是不是该有点相信了?”赵国富说。
“不能是高科技么?”许之昂还在嘴硬。
“即便是纳米技术制成的钛合金也没法挡住这样一枪吧?”赵国富说,“我有北京大学的材料学博士学位,你要相信我。”
这里不仅遍地疯子,还遍地都是高学历疯子。许之昂想。
“好,那么第二件证明。”赵国富开启了第二只手提箱。一只圆柱形的玻璃瓶被送到了许之昂的面前,就像是生物课上老师用来装标本的那种瓶子。
许之昂张大了嘴,仿佛被雷劈了,如果此刻赵国富在他嘴里塞上一个橙子,他大概都不会察觉。泡在淡黄色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是一个很像蜥蜴的动物,黄白色的,蜷缩着修长的尾巴,像是子gong中的胎儿,嘴边的长须在溶液里缓慢地飘拂,合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如婴儿般安详。如果不是那东西的背后展开了两面膜翼,许之昂会认为它根本就是某种古代蜥蜴。
“这是一只巫的幼崽,甚至还没死去,只是在沉睡状态。巫类很难杀死,尤其是高贵的祖巫和次代种,即使你毁灭它们的身躯,都无法毁灭灵魂,它们会再度苏醒,”赵国富说,“这是极难得的标本,通常人类无法捕获巫,因为巫类能够感觉人类大脑的活动,要么在人类靠近之前发动进攻,要么就会逃走。这个标本是1796年在印度发现的,很幸运,这只巫的幼崽大概是在刚刚孵化出来的时候被一条巨蟒吞下去了,当地的农民杀死了巨蟒,从它的肚子里得到了这个幼崽。”
“真的不是塑胶的么?”许之昂捂脸,“完蛋了,我的世界观完蛋了。”
“凑近看看,看它的细节,鳞片的纹路,什么样的艺术家能做出这样完美的塑胶制品来?”赵国富把玻璃瓶凑到许之昂面前。
现在许之昂隔着一层半厘米厚的玻璃和那只巫幼崽面对面了,它的膜翼和长须都在溶液里拂动,就像是悬停在云中。赵国富说得对,那细节,那纹路,太逼真了,只有自然或者神能够诞育这样的东西,它们存在于历史的阴影中,存在于不同民族的传说中,存在于人类想象的极限中,也存在于这个密封的玻璃瓶里。
“完美,是不是?”赵国富带着赞叹的口气。
“完美。”许之昂喃喃。
他盯着覆盖着巫眼的瞬膜,想到那对在黑暗里缓缓睁开的黄金瞳,仿佛世界之门在他的眼前开启。
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巫幼崽忽然睁开了眼睛,金黄色的眼睛。它全身从头至尾,痉挛般地一颤,伸长脖子对许之昂发出了吼叫,随之灼热的巫焰在它的喉咙深处被引燃,喷射而出!它奋力张开双翼,就要突破玻璃瓶的束缚,它苏醒了,不过猫一样大的身躯,却带着大巫的威严。
许之昂没有闪避,三个人全傻了,看着古老的标本在他们眼前复活。
细微的巫焰瞬息间就熄灭了,福尔马林溶液灌入了巫崽的喉咙,令它仿佛一个溺水的人那样痛苦不堪地咳嗽起来,同时它也未能突破玻璃瓶,它强有力地振动膜翼,但是撞在玻璃壁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次积累了数百年的复苏结束得和开始得一样迅速,很快,巫崽重新蜷缩起来,回复了安详,又一次进入了休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许之昂终于能够尖叫出声了,颤抖着指着玻璃瓶。
“别喊。”丁格黑教授喃喃地说。
“你没看见么?你没看见么?刚才它活过来了!它活过来了!活的巫!”许之昂摇着那个完全傻掉了的老家伙大声说。
“看见了”丁格黑教授转向赵国富教员,“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赵国富脸色惨白,只顾点头,“对啊……不过这个真的不是我的原意,我不知道它刚好会醒来……”他忽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嘶叫起来,“怎么回事?档案馆的那帮人搞错标签了么?它的苏醒日应该是2077年!他们这样乱贴标签会害死我们的!刚才它喷射了巫焰!巫焰!”
“还好从前年开始更换了纳米材料容器,否则刚才就撑不住了……”丁格黑教授满头冷汗,“天呐,它的苏醒日是我和维克托教授计算的,按说不会出错……除非……除非是血统召唤!”
“血统召唤么?”赵国富转而看着许之昂,那眼神压根就是在打量一个怪物。
“除了血统召唤,还能是什么能让巫类提前苏醒?”丁格黑教授目光灼热,大力拍着许之昂的肩膀,“是你强大的血统在召唤它啊!许之昂,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物了吧?”
许之昂的肩膀都要被他拍塌了,“什么跟什么?别把这种能够要人命的意外推在我身上!我可什么都没做!”
“巫皇可是只要凭借凝视就可以让人类臣服的,你不用做什么,因为你是具备次代种能力的巫族混血!”丁格黑教授冲着许之昂使劲点头。“什么混血?我爸是个人类,我妈也是个人类,你《聊斋志异》看多了?以为我们中国都是人巫生子?”许之昂争辩。
“不,他们确实都是人类,但是他们都是巫族混血种,所以你的血统里包含了很大比例的巫族血统。”丁格黑教授和赵国富对视一眼,“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这所学院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巫族混血,你知道我们如何决定阶级么?所谓阶级,是指血统阶级!你之所以是‘s’级,是因为你有高纯度的巫族血统!”
许之昂傻了,他眼里的丁格黑教授忽然成了一头老巫,随时会把致命的火焰吐在他的脸上。
这是什么地方?一学院的巫族混血种?那和巫巢有什么区别?而他是巫巢里的……一只小白兔!他的巫族血统纯度高?他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哺乳类好少年为什么忽然就被看做一个爬行类了呢?
“但是你的巫族血统比例没有超过50%,超过50%的学生是不会被录取的,虽然那样他们的潜力远超常人,但是巫族血统会慢慢把他们同化为巫族追随者。”丁格黑教授说。
“你们跟巫……有仇?”
“整个人类跟巫族有仇,不是我们”丁格黑教授眼睛闪闪发亮,“这些会在你的‘巫族谱系’课上仔细讲解。现在你已经知道巫族的存在了,想更多地了解么?有办法!每一门课都会包含巫族的知识,不如,我们把课也选了?”
“不想更多的了解!可以退学么?”许之昂举手。
丁格黑教授显然很失望,“唔……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刚才签署的协议中包括‘记忆清洗’这一项,如果退学,这段记忆就得被清洗掉。你已经窥视到了真实的世界,退出不觉得可惜么?”
“可惜什么?”许之昂说。
“谁不想了解真实的世界呢?那世界广阔得你难以想像,跟它相比,你原来所知的世界不过是一粒米放在荒原上那样渺小。”赵国富说。
许之昂一愣,立刻摇头,“不,不想,我从不介意当个白胖胖的米虫。”
“不仅仅是失忆哦,”丁格黑教授拍着许之昂的肩膀,“你想想,你别无所长,你如果失忆了被送回去,还得复读一年考大学,你的生活会多么惨你能想象一下么?”
老家伙准确地命中了许之昂内心的弱点,比起什么宏大的真实世界,对他而言,复读高考的压力才是真实的,真实得叫人心惊胆战。
他哭丧着脸,“好吧,那我上两天试试看……”
“太好了!”丁格黑教授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对你的培养计划早有准备!第一学期,我建议你选‘巫类家族谱系入门’、‘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炼金化学一级’作为专业课,体育课可以选‘太极拳’,这样你会获得十三个学分,在新生中想来没人可以跟你相比。我要让你成为培华学院四十多年来第二个当之无愧的‘s’级学生!”。
“提高要求?这样的父母完全不了解他们的儿子好么?难道他们以为自己生出的是天才么?”许之昂感到彻头彻尾的无力,“好吧,大家也别绕弯子了,如果我挂科,会怎么样?”
“只是重修而已,只要不严重违反校规,培华学院不会开除学生,有的学生连续挂科几年,不还在补考么?”丁格黑教授一副安慰人的语气,“你记得皇甫天辰么?他可是读了四年的四年级了……也没人叫他退学啊。”
这哪里是安慰,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皇甫天辰也曾是意气风发的“a”级学生,现在被折磨成了一个猥琐的流浪汉,而那个“s”级的学长则吞了枪,这里的逻辑大概是阶级越高越会死!许之昂想。
“根据研究部的结论,巫族中几位亲王级的重磅人物,他们的沉眠之地都在中国,而他们即将苏醒。培华学院每一个人,都肩负着深入中国腹地杀死大巫的任务!”
“难怪毕业后是分配工作了……你们这工作……招聘也招聘不来人呐!”许之昂说。
“但是我们的待遇很不错哦!我们还帮你缴纳了医疗保险呢!”丁格黑教授说。
“拜托!你们是搞弑巫这一行的,没有医疗保险怎么活?这个要人命的工作吧?最高的保额是多少钱?5000万么?”
“是免费把你的遗体空运回家乡啦……”
“what?”许之昂瞪大眼睛,想象一具蒙着白被单的尸体被扛下飞机,脑袋上贴着个标签上写着熟悉的名字,“许之昂”。
许之昂被丁格黑教授和赵国富一左一右挟持着,步出办公室,左右两边的人都有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他耷拉着脑袋如同蔫鸡。一群维护工装束的人扛着工具箱,和他们擦肩而过,似乎是去维修那扇被机炮版ppk打出一个大洞的窗户。
走出那栋中世纪风格的建筑,外面是绿色的草坪、绯红色的鹅卵石路和城堡似的建筑群,远处的教堂顶上鸽子起落。站在阳光里,许之昂好歹恢复了几分活力,至少看起来自己还活在人间。
“我老妈……”许之昂说。
他觉得自己得问清楚,到底自己爹娘在这桩乌龙入学案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什么爹娘会腹黑到把唯一的儿子往死里整?难道他是捡来的?小时候没觉得啊。
凄厉的警报突然横空而过,在校园里四处回荡,像是咆哮着狂奔的幽灵。许之昂呆住了,丁格黑教授和赵国富瞬间严峻起来的脸色显然说明局面严峻。
“啊嘞?是空袭么?”许之昂左看右看,“巫族来进攻了么?巫族会用空袭么?对的,它们是会飞!”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世界上确实有巫”的培华学院理念,同时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偌大一个校园,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丁格黑教授和赵国富三个人站在草坪旁。就算是暑假还没结束这也太不合理了。
“糟糕……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找隐蔽物!该死的他们就要开始了!”赵国富大汗。
“还是回办公室躲一下吧!”丁格黑教授面色肃然。
已经晚了,他们背后那栋小楼的楼梯上出现了身穿黑色作战服、手持m4枪族的人群,维修部的工人们从办公室里闪了出来,似乎要去制止,但是对方抬枪就射,特种兵般魁梧的木工们在冲出办公室的刹那间就纷纷倒下了。
许之昂心想自己那份把遗体送回家乡的医疗保险立刻就能用上了。
在那些人把枪口指向许之昂之前,赵国富拖着他和丁格黑教授一起,闪进了窄道里。黑色作战服的入侵者完全无视了这三个目标,从窄道外高速闪过,而教堂里冲出了深红色作战服的人。这个寂静到极点的校园忽然变成了战场,每一栋建筑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服色分群体,每一人都带着武器,见面都是毫不留情地扫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撂倒在地。枪声震耳欲聋,许之昂简直以为他是在二战的北非战场上。
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丁格黑教授。
“学生会主xi想干什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不想被扣学分吧!”丁格黑教授捂着耳朵,对赵国富咆哮。
“他在乎过么?他的绩点原本就不高!”赵国富说着,敏捷地下蹲。子弹的呼啸声就在赵国富头顶掠过,许之昂想那一准儿是一枚真的子弹,而赵国富只要再慢一瞬间就会像维修部工人们一样倒下。学生会主xi暴动了?这里的学生会是以武斗为己任的么?
“他叫孙航!”赵国富直起身来愤怒地说,“那个开布加迪威龙的纨绔子弟!”
他从怀里抽出那柄航炮版的ppk,另外更换了一枚弹夹,满脸都是突击队即将上战场的决然。
“我会记住他的!如果他选我的课,我会要他好看!”丁格黑教授大喊。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的生命结束,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射入了他的身体,在那身邋遢的西装上留下一个冒烟的弹洞,一泼血溅了出来。丁格黑教授低头,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弹孔,拉住许之昂只说了一句,“你的选课单……记得要填好!”
丁格黑教授瘫倒在地。试图扑上去救援的赵国富背后中枪,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猛地向前扑了几步,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总该不是开玩笑的吧?”许之昂在心里说。就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有人死了。
他背贴着墙壁,感受着外面无数弹道交错。那些杀人的子弹擦着他的身旁飞过。校园现在成了屠场,可怜他还是个新生,还没有被安排宿舍,更不知道哪一边是巫族哪一边是人类。许之昂哆嗦着,觉得自己脑袋里如今灌满糨糊,如果被枪打穿飙出来的一定不是脑浆。
“定位!定位!对方还剩余四十三人!”
“对方剩余二十七人!有一名狙击手未能定位!他已经干掉了我们十三个人!解决掉他!”
双方一边对着对讲机咆哮,一边持续射击。但诡异的是没有人试图冲进许之昂所在的窄道,只是不断有冷弹射来,许之昂僵直地站在丁格黑教授和赵国富的尸体旁,把自己想象成一根与世无争的木桩子。
外面屠杀式的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校园四处硝烟弥漫,草坪和过道上满是尸体。双方已经动用了包括手雷、掷弹筒、肩扛式火箭炮在内的各种武器。许之昂蹭过不少兵器杂志看,认识这些价格不菲的家伙。横飞的子弹击碎了距离他不远处的一排玻璃,再次打碎许之昂“这只不过是一次演习吧”的幻想。
那些武器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
许之昂的心跳已经濒临每分钟180次的极限,那种叫做肾上腺素的玩意儿分泌得像是流汗那样……分分秒秒他都可能死去,但是他居然就一直没事……一直没事……一直没事……他累得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往外眺望,渐渐地倒也看出了点门道。身穿黑色作战服和身穿深红色作战服的两拨人显然是对立的,他们都是试图向着对方的本部发起冲击,黑队的本部就是刚才他们所在的那栋小楼,深红队的本部则是草坪对面的教堂,此刻的炮火焦点是双方阵地中央的停车场,双方冲锋队都必须强行通过停车场,而那里没有足够的隐蔽物,完全暴露在弹幕下,死在那里的有四十多个人了。
“不应该架一下坦克首先覆盖一下阵地么?要不然你可以派个人去扔炸弹嘛。”许之昂胡思乱想。
仿佛是指挥官体察到了许之昂的战术意图,一名提着黑色手提箱试图冲过停车场的深红队战斗员出现,身手灵活地闪避了几片弹幕之后,被一枚来自高处的狙击步枪子弹打翻在地,翻过来的手提箱上清晰的一枚黄色核标志。
许之昂脸上抽搐,“我说说而已……还真有啊?倒也不赖……这么近的距离上被核弹炸死,估计都不带疼的。”
没辙了,这种疯子的战场,不是他这种正常人能理解。
枪声渐渐变得稀稀落落,硝烟略微散去,四面八方传来了沉雄有力的声音,是通过某个扩音系统播放出来的,“孙航,你还有几个人活着?还要继续么?”
“张逸鑫,干得不错,”对方回答的声音是从同一个扩音系统出来的,透着冷冷的笑意,“我这边只剩我和一个女生了,想用女生冲锋么?”
“张逸鑫?”许之昂一愣,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
“我也只剩一个女生了,不过蛮遗憾的,她就是那个让你们头疼的狙击手。她只要锁定停车场你们是过不来的,可惜她也不是冲锋的材料。”
“今年不会是死局吧?那样不是很遗憾?”
“是很遗憾,我还想赢你那辆布加迪威龙呢。”
“现在我只剩下一把刀了,你呢?”
“当然是那柄‘岚切’了,这是我的指挥刀。”
“停车场见。”
“很好。”
扩音器里的电流声赫然终止,双方都切断了通讯。校园寂静得像是死城,硝烟弥漫如晨雾。许之昂躲在窄道里四下张望,感觉到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考虑了一下,于是躺在赵国富和丁格黑教授的尸体旁。他扭头看着这老家伙的脸,想到他对自己倒是不错,就这么没来由地被干掉了,心里略有点悲凉。
“都是你自己不好啦,在这种奇怪的学院上班。”许之昂叹口气,抬起丁格黑教授的一只胳膊压在自己背上,这样显得丁格黑教授是试图掩护他的时候两人一起被扫倒的。
教堂和小楼的门同时打开,沉重的作战靴也几乎是同时踏出了第一步。
深红色作战服的人手中提着一柄大约半米长的军用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纹;黑色作战服的人则提了一柄修长的太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刺眼。两人向着停车场走去,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把气氛越压越紧。
“搞什么?肉搏?”许之昂想,“都带着微缩核弹冲锋了,还搞肉搏?”
深红色作战服的人站在停车场一侧,摘掉了头上的面罩,金子般耀眼的头发下,衬着一张希腊雕塑般的脸,目光冰冷。他把那柄刀在空中抛着玩,看着对面穿黑色作战服的人。对方也摘掉了面罩,露出一头毫不驯服的黑发,指向不同方向,凌厉如刀剑。
“能走到我面前,你比我想的强。”金发的年轻人说。
“能让孙航这么夸奖,很荣幸。”黑发年轻人冷漠地回应。
“但是到此为止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孙航如利箭射出。许之昂感觉到远处一股无形的气压随着孙航的扑击而来,让他心里一颤,呼吸暂停。扑击的瞬间,孙航的身影模糊了,那是因为不可思议的高速,他像是一只从高空俯击下来的鹰!刀连同握刀的手臂都无法辨认了,那是因为更快的速度,让他的刀几乎是隐形的!
这是要杀死一个人的刀,强硬、肃杀,带着皇帝般的赫赫威严。这样一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块铁也被斩开了。
但对面的张逸鑫不是铁,他手中的长刀才是一块铁,他站定了没有动,长刀缓缓地扫过一个圆弧,凝在半空中。孙航几乎必杀的一刀迫在眉睫,瞬间,张逸鑫的刀也消失了,仅仅靠着手腕一抖,长刀做了凌厉的闪击,以不大的力量击打在孙航的刀尖上。这是超乎速度和力量的技巧,刀是一个杠杆,刀尖受力会把最大的力量传递到握刀者的手腕上,而张逸鑫选择的时间就是在孙航真正发力前的一瞬。那是孙航最弱的时候,他做了截杀!
许之昂看不清这些细节,只觉得孙航冲到张逸鑫的面前,张逸鑫马步不动,仅仅是半身一闪,孙航却如同撞在一面墙上,微微一个趔趄,身体后仰,而后急退了几步。
孙航那股皇帝般的气压被张逸鑫阻挡,许之昂忽然觉得呼吸通畅了。
金属蜂鸣,那是张逸鑫的长刀在急震。虽然触及孙航的刀只是一瞬,但是因此而受的巨力让这柄玉钢打造的长刀产生剧震,就像是一片被拨动的铜簧。孙航刀上的力量太大了,张逸鑫的刀正在借着震动消去所受的巨力。
张逸鑫后退几步,看了看自己的刀,“跟‘玛莫提乌斯之噬’比起来,‘岚切’还是有所不如。”
两个人静了一瞬,再度扑上。 “玛莫提乌斯之噬”在孙航手中刚猛强硬,而张逸鑫的“岚切”则像是一个鬼魅融入了空气,总是忽然闪现,做出致命的劈杀,每一次被“玛莫提乌斯之噬”截断,就立刻撤走,再一次以高速化作近乎不可见的虚光。双方的殊死搏杀曼妙如一场舞蹈表演,速度快得许之昂看不清楚,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一个模糊的深红色人影,玛莫提乌斯之噬的黑影,岚切反射的强烈日光,混在一起拆解不开。
空气中张逸鑫那柄刀的震动声越来越激烈了,混着孙航的怒吼,杀气浓郁粘稠。
“玛莫提乌斯之噬?岚切?搞什么啊?”许之昂嘟哝。
“玛莫提乌斯之噬”是和“岚切”本该是游戏里虚构的,而这个学院里真的有人拔出这么一柄刀来。
还能更荒诞一点么?孙航兄你能从背后拔出一把“霜之哀伤”来么?许之昂躺在那儿想。
细微的脚步声自窄道后面传来,许之昂一愣,耳朵微微竖了起来。
脚步声正在缓慢逼近。许之昂心里一惊,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有枪。他还没有来得及跳起来高举双手说,我投降!我只是无辜的路人!那人一脚踩在他背上,轻盈地跃起,闪出窄道,那一脚恰好踩在许之昂的肺部,把一口气挤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哎哟”了一声。那人吃了一惊,拔出腰间的柯尔特手枪,旋身下蹲,转为盘膝坐地,直指背后。
两人四目相对。许之昂眨巴眼睛,对方那双漂亮的飞扬的眼睛熟悉得让他惊喜,还有暗红色梳成马尾的长发,还有耳朵上的四叶草耳钉在摇摇晃晃。
“来,小白兔,拥抱一下!”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说这话的时候就是这双眼睛在看他,漂亮得叫人心惊胆战。
“悠悠,是我啊!”许之昂高兴起来,除了那两个还在拼刀的疯子,这里最后一个活人是悠悠。
悠悠穿着一身深红色的作战服。许之昂一愣,忽然明白悠悠也在这场搏杀中,而且是深红队的人,深红队除了孙航外的最后一个女孩。孙航在发起挑战的时候设下了一个埋伏,最后一个人会偷袭黑队的本部,悠悠是他的“暗箭”。许之昂意识到他其实完全不熟悠悠,他们相聚的时间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而在去往学院的一路上,让他心里安静的就是这么一个不熟的女孩。
为什么要相信她呢?只是没有什么其他人好信任了吧?
而她现在拿枪指着自己呢。
许之昂小心翼翼地举起双手,“别开枪……我投降……我……我只是个路人。”
悠悠依然平端着枪,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姐姐……我我……”许之昂说。
悠悠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忽然大吼,“趴下!”
没有丝毫迟疑,她同时扣动扳机。
子弹呼啸着在许之昂头顶上经过,只差一线就可以把他爆头。悠悠大吼的瞬间,许之昂直接抱头趴在地上。
那该死的、古怪的信任感,明明是她拿枪指着自己,自己还是想也不想就照做了。
大片的血在悠悠胸口蔓延开来,把深红色的作战服染成了黑色。一枚大口径ju击qiang子弹直接命中了她的胸口,她被带得几乎仰面倒地,但用了最后的力气坚强地坐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对许之昂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倒是挺乖的,但还是太慢了……”
许之昂转过头,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孩平贴在地面上端着狙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青烟。许之昂认识那支枪,美国产m82a1狙击步枪——“狙击之王”,0.5英寸大口径,在这个距离上命中的人,绝对无法救治。子弹会把人的脏腑打成血污。
那女孩是黑队的最后一人,那个功勋狙击手,她带着枪从侧窗跃下,落进窄道里。原本悠悠可以一枪拿下她,但是许之昂挡住了她的弹道,于是双方做了一次牛仔式的对决,但是悠悠还是开枪慢了零点几秒,许之昂……还是太慢了。
许之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悠悠胸前淋漓而下的鲜血又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眼神涣散,出现垂死的征兆。
许之昂猛地抱住头,他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在极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眼前一片漆黑,黑幕上灿烂的黄金瞳睁开,钟鸣般的声音,“愿意交换么?”
交换?交换什么?
隐隐地有种冲动让他想答应,似乎答应了就不一样了,答应的瞬间,就有什么事情会改变。
女狙击手跃起,放弃了狙击步枪,从后腰拔出军刀。许之昂还没反应过来,女孩一脚踩在他背上,轻盈地落在悠悠的身边,一把抓起她的长发,把军刀刺入了她的喉咙,浓腥的血溅满了悠悠的脸。几个血点溅到了许之昂脸上。
“我们赢了!孙航!你失败了!”女孩高举染血的短刀。
确实他们赢了,此刻无论是孙航还是张逸鑫都无法脱离战场,这个女孩可以轻松地哼着歌走到深红队的本部去,赢得这场杀人的游戏。如果这是一盘棋,黑白双方已经下到了官子的地步,胜负已经无从扭转。
但是一颗红色棋子,出现在双方的“劫”上。
震耳欲聋的枪响把女孩的呼声压过,背后袭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量,推着她向前。她不敢相信,挣扎着回头,许之昂手里端着赵国富留下的ppk,那支被改造得如同航炮的手枪,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颗红色的棋子,燃烧起来!
孙航和张逸鑫不约而同地收手退后,看向硝烟弥漫的窄道出口处,一个步伐蹒跚的身影自硝烟中出现,提着那支沉重的“狙击之王”。那支接近1.5米的ju击qiang提在他手中,看起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完全不是一个受过训练的人的拿枪姿势。
孙航皱眉,“什么人?无关者出局!”
一颗大口径子弹正面击中他,他踉踉跄跄退后两步,仰天倒地。
一枚弹壳从狙击之王的枪膛中飞旋着退出,落地,许之昂对枪膛吹了一口气,脸上呆滞,没有表情。
张逸鑫慢慢转身,黄金色的瞳孔映着岚切的刀光。他扔掉岚切,举起双手,“你是谁?”
张逸鑫,确实是他那所初中的传奇人物张逸鑫,许之昂这种人只能远远地观望的张逸鑫。
许之昂初一的时候,张逸鑫是校学生会主xi,早操时巡视各班打分,每次下小雨许之昂他们都得坚持做操,仰望张逸鑫一身白衣一尘不染,从教学楼顶楼的走廊上缓缓经过,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他们举手投足整齐划一,就像是玩具士兵。
只是那时他的眼瞳不是这样灼目的金色。
“许……之昂?”奇迹般的,张逸鑫喊出了许之昂的名字。
要是在以前许之昂大概会感动得不知说什么,传奇校友张逸鑫居然记得他的名字,大概还关注过他?虽然他不是一个花痴张逸鑫的女生,但这也一样是殊荣。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冷冷地看着张逸鑫。
“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认负!”张逸鑫感觉到逆风袭来的、如刀割面的杀机,他决定认负。
漆黑的枪口再度抬起。许之昂的骨骼以机械般的精密运作,拉开机簧,子弹滑入弹仓,手指扣紧了扳机,感觉到那柄枪的机械部分仿佛和他的骨骼合为一体了,枪口到位,骨骼在合适的位置一一锁死,准星里出现张逸鑫的身影。
轰然的枪声吞噬了一切。
许之昂扣动扳机,子弹呼啸着离膛,把张逸鑫的胸口洞穿,巨大的血花飞溅开来。
校园忽然寂静下来,阳光照在硝烟上,泛着漂亮的金色,许之昂仿佛站在晨雾中。良久,他把手中的ju击qiang靠在一侧的墙上,缓缓坐在台阶上,双手交握撑住额头。
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响彻校园,哑了很久的校园播音系统像是打了个盹儿刚刚醒来。
许之昂一愣,仿佛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的尸体,高举双手,却不知该向谁投降。
一栋不知名的建筑大门中开,医生和护士们蜂拥而出,提着带徽记的手提箱。许之昂呆呆地看着那些医生拿出注射器给尸体打针,一句话不敢多说。一个戴细圆框金丝眼镜、脑袋秃得发亮的小老头儿拿手帕捂着口鼻、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向许之昂这边走来。经过满是弹痕的墙壁,他的叹息声就越发感人,看来他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损失。
他走到许之昂面前,上下打量,“看你的装束是新生?”
许之昂点头。
“我是风纪委员会!维克托教授!”小老头儿满脸鄙夷,“一边儿歇着去!现在的学生!入学不把课业放在首位,却参与到这种无聊的游戏里来!很好玩么?很好玩么?”他说着说着又动怒了,指着那些建筑物布满弹坑的花岗岩表面,“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啊!”
许之昂挪动屁股在旁边坐下,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介意,维克托是我的好朋友,他就是有点贪财,我之后会请他关照你的功课。”
许之昂急忙点头,“是是……可这到底是……”
他一扭头,愣住了。拍他肩膀的不是别人,而是被一枪打爆的丁格黑教授。如今这个老家伙胸口仍旧是一大片血迹,不过神采奕奕。
“鬼啊!”许之昂的第一反应。
“活人!我是活人!”丁格黑教授急忙摆手,“你摸摸我身上,是热的!”
“那您……是成功还魂了么?”许之昂打着哆嗦。
“我没死,别被学生的小游戏吓到了,只不过是一场真人cs而已。今天是学院的‘自由一日’,学生们可以自由行事,而不会受到校规处罚。”丁格黑教授在许之昂身边坐下。
“可你浑身都是血!”许之昂大声说。
“哦,这是一种很小的炼金装备,‘墨丘利子弹’,他们拿来当做玩具的。”丁格黑教授从口袋里摸出一粒子弹递给许之昂,子弹的弹头是诡异的深红色。
“这种炼金弹头击中目标时,会迅速粉碎汽化,不会伤到人,只会留下血一样的痕迹。里面混有微量的麻醉剂,会让人立刻昏迷。以前是作为麻醉弹使用,不过也是学生们‘自由一日’的保留项目。你看我演示。”丁格黑教授用力把那枚子弹戳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枚坚硬的弹头在撞击之下忽地爆裂来开,化作一团血红色粉尘,就像是中枪时候喷出的血雾。
“这……这么先进?”许之昂惊叹。
丁格黑面部抽搐了一下,一个跟头栽倒在许之昂脚下。
“是……还魂失败了么?”许之昂也面部抽搐。
“没脑子的家伙,是墨丘利子弹里的麻醉药发作了,相当于又给人打了一枪。”旁边的维克托教授皱眉,“护士!再给他打一针!”
尸横遍野的战场现在已经是一派运动会的热闹景象了,医生护士们挨个给中枪的人注射针剂,然后为那些晕倒时候扭伤关节的“死人”们按摩肩背,顺便记录他们的学号。死人一个个摘掉头上的面罩之后,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这些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交头接耳,想知道胜负,但都有些茫然,两队的领袖孙航和张逸鑫横尸在停车场上,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难得的亲密,胸口都是巨大的血斑,旁边是岚切和玛莫提乌斯之噬。
看来是有人在这对宿敌搏杀的时候开了黑枪。
“谁干的?”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许之昂板着脸坐在台阶上,满脸“我是一个无辜路人”的表情。
“闭嘴!还想闹事么?今年已经闹得过分了!”维克托教授愤怒地大喊,“你们违反了‘自由一日’的特别校规,我要汇报校长,终止这个活动!”
“三条特别校规是,不得动用‘冰窖’里的炼金设备,不得造成人员伤亡,不得带校外陌生人参观,对么?”有人在旁边问。
“受伤是他们不小心自己跌倒了,每个人都会跌倒的,对不对?”另一个人说。
说话的两个学生是孙航和张逸鑫。这对死敌刚刚醒来,平静得像是刚踢完球回来的两个队长,一人靠在窄道的一边,以几乎同样的动作双手抱在胸前,孙航懒洋洋的,张逸鑫面无表情。
“好!孙航,张逸鑫,你们胆子够大!等我汇报给校长!”维克托教授气得手抖,从怀里摸出手机拨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似乎这所学院的校长在学生们心目中地位非同一般,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在维克托教授的手机上。
维克托教授一副权柄在握的模样,狠狠地摁下了免提键。
“你好,维克托。”手机里传来低沉温雅的声音。“基兰校长,很抱歉打搅您。但是有些特殊情况,今年的‘自由一日’学生们涉嫌违反特别校规,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成员动用墨丘利子弹,把整个校园当作战场,很多人受伤……还损毁了不少建筑,情况非常恶劣!”维克托教授义正词严,“而且我们骄傲的学生们,尤其是狮心会会长张逸鑫和学生会会长孙航,他们对于风纪委员会完全不放在眼里。”
“哦,孙航可一直都是这样的啊,维克托你也该习惯了才是。”校长淡淡地说。
维克托教授迟疑了片刻,“还得考虑巨额的损失……初步核算维修费大概是一百二十四万……这还不包括重新铺草坪的,他们把您中意的百慕大草坪踩得像是待耕的农田!”
“哦,孙航,作为学院里最富有的学生,你不介意花钱把我心爱的百慕大草坪重新铺好吧?”校长问。
“悉听尊便。”孙航耸耸肩。
“算啦,我只是开个玩笑,从校董基金里出这笔钱吧,毕竟每年校庆的‘自由一日’是学生们用努力从我们手里赢走的,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不能出尔反尔。”校长爽朗地笑,“享受完这个节日,还要努力于学业,我亲爱的学生们,很希望和你们一起过这个开心的‘自由一日’。”
学生们彼此对视一眼,一齐鼓掌,欢呼着把胳膊上的臂章解下来抛向空中,双臂搭在彼此的肩上扭动,对维克托教授作出戏谑的鬼脸。
许之昂也跟着鼓掌,眉开眼笑地向四周点头,以表示“嘿,我跟你们是一拨的,我对于你们戏弄那个秃头老家伙也很开心”。作为一个新人,他迅速认清了自己的立场,要在这个学院里混下去,绝不能被学生们看作那种“会向老师打小报告的班干部”。学生公敌只有死路一条。
“我还想问候一个人。”校长在电话里大声说。
所有人都一愣,四周安静下来。
“‘s’级新生许之昂在么?你选完课了么?选了我的《巫类家族谱系入门》么?”校长的声音在周围回荡。
学生们眼里满是惊异,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
“选了……我记得我……我选了。”许之昂怯生生地说,他不得不说,丁格黑教授从维克托教授的手里接过手机,递到了许之昂面前。
“很高兴听见你的声音,进校第一天就撂倒了孙航和张逸鑫,我很期待和你在课上见面,要比你前任的‘s’级学生干得更漂亮啊!”校长挂断了电话。
许之昂抓了抓头,没弄明白怎么算干得更漂亮,怎么跟那个因为哲学问题吞枪自尽的学长比?吞航炮自杀?他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温下降了,四顾一圈,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冷冷的透着一股敌意。
阳光从舷窗斜照进来,坐在阴影中的人挂断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从舷窗看出去,是一片江水,这条船正从两山之间经过。
“孙航和张逸鑫又在学校里闹出事端了?”桌子对面的中年人问,“‘自由一日’的维修费一年高过一年,也许应该控制一下了,天才学生们喜欢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但他们本该是严格遵守纪律的军人。”
“我故意给他们空间的,六年前,培华学院可是一座神秘的军事堡垒。但是,维克托,你还记得六年前那次挫败吧?”
中年人点点头,端起桌子上的红茶喝了一口,“没有人会忘记。”
“训练有素的军队,全军覆没。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教育方针,也许和巫族的战争,我们需要的不是军队,而是天才。”校长说。
“天才?”
“theone!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一个领袖,一个让大巫们也畏惧的弑巫者,一个就足够!”校长低声说,“培养天才需要在自由的环境中。”
“也许吧。孙航和张逸鑫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过许之昂……您把他评为‘s’级。”中年人皱眉,“可是……”
“他太平凡了,对么?”校长微笑。
“完全看不到过人的地方。”
“说出来你不要太吃惊,我也不够了解许之昂,不知道他能做什么。但是他的‘s’级是有理由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校长说,“他可能是我们期待的天才,也可能根本就是一个废物。”
“让一个废物夹在孙航和张逸鑫两股巨力之间,会被压爆的。”
校长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说是废物,还言之过早啊。”他起身望向舷窗外,正是涨水期,两岸的江心洲上,深绿色的草皮上盛开着白色的小花。
“我们正从‘夔门’上方经过,还没有三峡水库的时候,这里两侧的山如同大门的立柱。”校长轻声说,“山海经里说‘夔巫’,是指一种单足的大巫,那么‘夔门’是否意味着古人曾经看见大巫在这里的江水中游过?‘夔门’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一周之后。”中年人说,“张琪和慕凉都已经做好准备,他们是我手下最优秀的人,加上改装过的底格里斯号,我有信心。”
“如果真如我们猜想的,不要惊醒它,火之祖巫祝融,尊贵的十二祖巫之一,没人能猜测他的力量。”校长说,“平安归来。”
夜深人静,许之昂盘腿坐在双层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他被安排在学生宿舍1区303,一间双人宿舍,室友是皇甫天辰。许之昂耸拉着脑袋走进宿舍时,皇甫天辰正在上铺呼呼大睡,刚才的枪声对他毫无影响。
“没事儿吧?”皇甫天辰从上铺把脑袋探了下来。
“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许之昂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英雄事迹传唱整个校园,你今天上了校内新闻网,标题相当耸动。”皇甫天辰把笔记本抱下去给许之昂看。
“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轰爆了孙航之后又轰爆了张逸鑫?”
下面是许之昂的大幅照片,附有他的学号、宿舍号、年龄籍贯和一切信息,最后一条亲切地标明:“单身!”
“好像征婚启事……”许之昂说。
“是通缉令!”皇甫天辰说,“看来你还不清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有点激动,流弹横飞的,是你你不想自卫一下?”许之昂申辩。
“自卫是可以的,但是两枪轰爆当时手里只拿着冷兵器的孙航和张逸鑫,这也能叫做自卫?而且,你得清楚,你是今年‘自由一日’的赢家了。你刚刚完成了入学手续,算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有参加自由一日的资格,你作为第三方参赛,在战场上最后一个生存,你赢了!”
“有奖金么?”
“远比奖金过瘾,首先,你会获得‘维之馆’一年的使用权!其次,直接获得明年‘学院之星’的决赛权!最后,”皇甫天辰赞叹,“你在这个学院里追求的第一个女孩不能拒绝你,并且要和你维持至少三个月的关系。”
“我有很不祥的预感……”许之昂警惕起来。
“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是学院所有男生的公敌了?”皇甫天辰说,“把鼠标移到你的照片上。”
鼠标所点的地方忽然跳出了一个血红色的叉,清晰地标注,“看清楚了!就是这个狗娘养的!谁去杀了他?”
许之昂彻底石化。
“砰砰”的敲门声,许之昂惊得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安心安心,不会入室寻仇的,总也会给我皇甫天辰一点面子。”皇甫天辰跳下去开门。
丁格黑教授满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大力地拍着许之昂的肩膀,“嗨!孩子,我为你骄傲!一天之中你的名字已经传遍整个校园。”
“你去炸了五角大楼你的名字也会在一天之内传遍美国……”
“您这么晚来,有事么?”皇甫天辰问。
丁格黑教授把一只信封递给许之昂,“我是给你送学生证来的,有了这张卡,就可以在全校范围内享受‘s’级的特权了。还有,明天是入学考试的日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入学考试?”许之昂傻眼了,“什么入学考试?”
“小考试,对别人来说也许有点头疼,对‘s’级的你来说轻而易举。”
“考什么?是标准化考试么?只有选择题和对错题么?”
“巫文而已,就是巫类的语言文字。”丁格黑教授轻描淡写地说。
许之昂一口气接不上来,“什么巫文?巫也写字么?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巫文是你的母语之一,你有巫族血统啊。”丁格黑教授说,“别担心,不用学。巫文是随着血脉流传的记忆,你是‘s’级,巫族血统纯度惊人,看到巫文,你自然而然地就能理解。”
丁格黑教授双手搭在许之昂的肩上,直视他的眼睛,“之昂,集中精神,听我的每一个音!”
一串从未听过的卷舌音从丁格黑教授的嘴里迸发出来。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发音方式,浑浊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
许之昂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丁格黑教授解释,“之昂,你感觉到太古巫皇的声音了么?看见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懂了!”
他转向皇甫天辰,“看,这就是‘s’级的实力,你还是‘a’级的时候,对于巫文也没有这样的敏感。”
皇甫天辰伸手在许之昂呆滞的双眼前摇晃,“哟,看样子是被精神冲击到了,出现‘通神’效果了么?思维中有巫文文字浮现么?”
“懂了才见鬼嘞,你们一定搞错了……我真的有努力理解,可还是不懂啊!”许之昂哭丧着脸,“你们确定没招错人么?中国叫许之昂的可不只我一个人。”
“你……你没听懂?”丁格黑教授傻了,“那你怎么满脸悲伤的样子。”
“我听不懂当然难过啦,听不懂就过不了考试。”
“不……不会吧?你完全没有幻觉?没有那种……被伟大主宰召唤的感觉?”丁格黑教授受惊不小。
“我觉得你在唱歌嘛……”许之昂小心翼翼地说。
丁格黑教授抓狂了一会儿之后,忽地又恢复了学者的镇静,抓住许之昂的肩膀,坚定地说,“第一例!这是第一例!有意思!很有意思!”
“什么第一例?”皇甫天辰问。
“第一例不响应巫皇召唤的巫血后裔!”丁格黑教授打量许之昂,如同鉴赏一个珍贵的标本,“你变异了!”
“你神经了。”许之昂说。
“听我说,对于巫文的敬畏是随着巫族血脉流传的,任何巫族混血种,都会对这句‘巫颂·皇帝’有反应。但你出现了基因变异,所以对此不敏感了。你是独一无二的!”老家伙很激动,“这是你被评为‘s’级的原因么?”
“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根本就是个普通人,对不对?”许之昂说,“这个解释是否合理很多?”
“不可能!校长在血统评级上不会出错。”丁格黑教授摩拳擦掌,“你一定是不同寻常的!”可他又苦下脸来,“但明天的入学考试怎么办?除了我,还有谁能相信你不是血统不行只是变异了呢?”
“我相信!”皇甫天辰举手,“看面相他就很变异!”
“很难办啊,会影响到我的教授评定的。”丁格黑教授抓头。
“教授评定?有什么关系?”许之昂不解。
“好吧,我还没评上这里的终生教授,”老家伙有些赧然,“进校十几年,现在还是个助理教授,校长照顾我,把你分配给我,说你是前所未有的‘s’级学生,潜力无与伦比,把你培养成优秀学生,那我就能评终身教授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是说自己原来是哈佛大学的教授么?”
“是啊,可哈佛大学的终生教授要转培华学院的终生教授,就必须成功培养过一个学生。”
许之昂眼前发黑,“就是说……我这样一个‘s’级学生,导师是一个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助理教授?”
“不能这么说,我转入培华学院还是带过一个学生,他的名字叫做皇甫天辰……”老家伙拍了拍站在一旁满脸写着“不关我事”的人。
“哦……为这我才被分到和皇甫天辰这奇葩兄一个寝室的?”许之昂恍然大悟。
“我很理解你,你感到绝望……但是正视现实吧,”皇甫天辰叹口气,“你确实是在一个废柴教授的组里,有一个八年没能毕业的师兄,被全校男生追杀,而且我告诉你一个最悲哀不过的消息。”
“什么?”许之昂说,“来吧!还能更衰么?我不信了!”
“你路上一直念叨的悠悠或者张曦语,”皇甫天辰凑近许之昂耳边,“她是孙航小弟的女朋友!”
“我现在信了……”
许之昂感觉到自己心底极深处有很小的一块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他不再感觉到沮丧,只是非常地疲惫,疲惫得想睡个觉。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