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之前

深夜,图书馆地下一层,入口的红灯以每秒一次的频率闪烁,这是安全系统正常运行的标志。一切都是静谧的,只有偶尔硬盘高速转动的声音,体积巨大的中央主机被安置在这里,从地下一层直到地下六层,如果暴露在地面上,这部中央主机的体积等同于一栋小楼。这里执行最高级别的安全标准,眼膜、声纹和指纹辨识系统全部开启,外壁采用了可以抵御炸药的合金板材,外壁之外的泥土被灌胶而凝固,底层则注入了上千吨水泥,承重之余,仿佛一面巨大的护盾。24小时永不停息的,红外激光扫描每一片区域,即便是只能允许老鼠钻过的空隙。

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钉着铁掌的军靴发出的声音,觉察到外来者的接近,入口的红灯闪烁频率开始升高,随着脚步声的逼近越来越高,安全系统没能从脚步声辨别出来人的身份,危险指数逐步升高逼近报警的阈值。

脚步声最终停在入口前,来人忽略了眼膜、声纹和指纹辨别系统,用一张黑色无标识的卡划过了卡槽。

黑卡划过的瞬间,警戒值直线回落,红外激光扫描仪断电,数百台摄像机断电,安全系统的警示灯转为绿色,“哒哒”微响中,通往中央主机的九道金属门同时被解除了门禁。

图书馆顶楼,维克托教授和丁格黑教授正默默地对视,这时维克托教授的手表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他低头看表,忽然愣住了。他的表是一台监视终端,清楚地显示着安全系统进入了休眠状态,而在深夜没有人值守的时候,安全系统不该进入休眠状态的。

“执行部,执行部,派几个人到图书馆,莎娜的安全系统进入了休眠。”维克托教授打开手机通话,急急忙忙地向着电梯奔去。

丁格黑教授愣了一下,放下了沙海残卷的密封罐,跟上了维克托教授。

电梯到达图书馆一层。这是一栋典雅华贵的仿古建筑,一层有着挑高近十米的大堂,仿佛西斯廷教堂般宏伟,带着明显的哥特风格。夜深人静,图书馆里只有丁格黑教授和维克托教授两人,他们疾步穿越铺着水磨花岗岩地砖的正厅,来到那扇精美的雕花樱桃木门前。门外传来了有力的敲门声,维克托教授打开门,门外是一个高挑瘦削的德国人,站在阴影中,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年轻人,年轻人在深夜依然戴着墨镜,但是从脸型看去是一对孪生兄弟,手中提着特制的黑色密码箱。

“辛吉德教授,您亲自来了。”维克托教授说。

“维克托教授,丁格黑教授。”面无表情的辛吉德教授平淡地打了个招呼,“我们也注意到莎娜的安全系统休眠了。”

他缓步进入图书馆正门,手中拖着的小车车轮在光可鉴人的花岗岩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他走进灯光可以照到的区域,可是依然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脸。他的脸上覆盖着黑色的面罩,一根输气管通往小车上的钢瓶,面罩没有遮住的地方是暗红色的疮疤,旧伤几乎毁掉了他的整张脸。他的呼吸声低沉粘稠,仿佛破损的风箱般,铁灰色的眼睛却如利刃般在两名同事的脸上扫过。

两位教授同时挪开了视线,这所学院里没有人喜欢和执行部的负责人辛吉德教授对视,简直像是隔着几

厘米凝视刀尖,让人莫名其妙地战栗。

“没有察觉到侵入者的痕迹。”辛吉德教授背后的年轻人之一凑近他耳边说。

“也没有巫类的精神波动被检测到。”另一个年轻人说,他们两人的声音完全区分不开。

“夜深了,只有你们在这里,你们监视到什么异常的状况么?”辛吉德教授冷冷地询问自己的同事们。

维克托教授摊摊手,心不甘情不愿地露出笑容,作为风纪委员会主xi,主管的是学生,在执行部的面前他不得不保持一点尊敬。

“别紧张,没有其他异常。我只是担心有贼而已,明天就是入学考试了,也许有些学生想侵入莎娜的系统搞到考题什么的。”他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他现在感觉是间谍被CIA专员问话。

“莎娜的安全系统无法被破解,它被设计为永恒的死循环。”辛吉德教授完全无视维克托教授的笑容,

“学生试图偷考题这种事情和执行部无关,我们关心的只有纯血巫类。”

维克托教授只能看一眼丁格黑教授,露出“随你怎么阴冷强悍吧反正我就这样了”的笑容,耸耸肩。他有点后悔过于紧张打电话给执行部了。

“巫类如果侵入图书馆,应该不需要走正门吧?”维克托挠着自己的光头。

“我们中没有人知道巫类有多少种变化,而且祖巫们即将进入苏醒的高feng期,警惕永远不会错,这是一个军人应有的素质。”辛吉德教授对着大厅的空旷处放大了声音,“莎娜,安全系统为什么休眠了?”

大厅上方的水晶吊灯忽然亮了,明净的光辉驱走了黑暗和阴寒的气氛,富丽堂皇的图书馆大厅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辛吉德教授,维克托教授,丁格黑教授,这是例行的扫除,垃圾数据正在被清除,我暂停了安全系统,打开了数据屏蔽,把垃圾数据送出去。”淡定的女声在大厅上方回荡,“简而言之,我打开了门,正在倒垃圾。”

“冗余数据量有这么大了么?需要你深夜清理。打开门的时候你会有破绽,应该在有其他人员在场的时候进行。”辛吉德教授说。

“在祖巫们学会使用电脑这种科技产品前,我认为自己还是安全的。”莎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们学习能力很强。”辛吉德教授对于莎娜显然比对于两位同事来得友善,“数据扫除还要多少时间?”

“已经完成,我已经重启了安全系统,下一次倒垃圾在十七年之后,在此期间绝对安全。”

“听起来有十七年我晚上不必巡视图书馆了。”辛吉德教授难听地笑了,“夜深了,是你睡觉的时间,我不打搅了,晚安,女士。”

“晚安,诸位先生。”随着这一声,水晶吊灯和桌上所有的台灯暗了下去,图书馆重新进入夜色下的沉寂,只留下几盏暖黄色的铁壁灯照亮。

辛吉德教授转身就要离去,却忽然又回头,“门禁记录显示你们刚才在使用巫文研究区的古籍,这些古籍都是高级别的机密文件,有什么样的学术难题让你们深夜在这里研究古籍?”

在他那双浑浊又冷厉的目光下,仿佛一切掩饰的迷雾都会被刺穿,丁格黑教授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不想提到任何“应龙”有关的事。他看向自己的老朋友,用了十足的求助目光。

维克托教授还握着手机,十分钟前他还点亮了校长的电话,试图越洋拨给他报告“应龙血裔”的猜测,此刻他低头看着手机,短暂地沉默着。

“是重大的学术突破么?”辛吉德教授低沉地发问,谁也听不出他到底是对这新发现感兴趣或者是逼问答案。冷汗无声地沁出丁格黑教授的额头,他听说辛吉德教授在领导执行部之前也是出色的学者,在巫族血统方面研究有很深的功底,随便编些理由大概很难瞒过他,只会把怀疑引向自己。

“应龙。”维克托教授郑重地说。

“应龙?”辛吉德教授那双令人惊惧的眼睛里,瞳孔忽的放大了。

“我和丁格黑教授猜测应龙可能是个雌性!”

“雌性?”辛吉德教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怎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我跟您分享这个学术成果,发论文的时候您是否会要求挂名?”维克托教授异常严肃。

“不不不,我不是试图剽窃您的研究成果。”辛吉德教授脸色略略变了,急促地摆手,“我只是对于这个新课题非常感兴趣而已,确实,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把‘应龙’作为一个雄性巫族来考虑呢?它和烛龙的冲突中,性别可能也是关键的一环啊!”

“那就好,等我哪天整理了详细的资料,我一定会请辛吉德教授研讨的!”维克托教授郑重其事地说。

“很感谢您和我分享这个想法,”辛吉德教授沉思着点头,转身离去,嘴里仍旧念叨,“对对,性别在巫族的权力体系中到底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呢?确实个很好的题目,为什么我们总之假定祖巫们都是雄性呢?没有理由说巫类也和人类一样是父权体系啊一…”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丁格黑教授回头看维克托教授,“‘应龙’是雌性祖巫?这个课题很新颖……”

“我只是随口瞎说而已,”维克托教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总得抛出些有趣的事情让辛吉德去想,否则我们就得解释为什么深夜调用机密文档了,辛吉德是个对抗巫类的伟大斗士,他唯一的毛病只是太喜欢思考,仍旧觉得自己是个科学家。”

“但如果应龙真的是雌性……”丁格黑教授仍旧在沉思。

“够了!”维克托教授打断了他,“说过是随口瞎说的了,应龙是公还是母一时不会有结论的,但我愿意给你的学生许之昂一个机会。明天就是入学考试,祖巫烛龙留下的诸多巫颂咒文都是考试内容,如果许之昂是祖巫烛龙血裔,总有些咒文会引起他的共鸣。那么我的猜测,就彻底忘掉吧。”

“对对,也许……”丁格黑教授使劲挠头,像要把那头花白的头发像个假发套子那样抓下来

“只是我的发音不准。”

“你袒护学生的心真是溢于言表啊。”维克托教授叹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许之昂对于巫颂‘皇帝’没有反应?”丁格黑教授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学校的网站上刚才更新了新闻。”

维克托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屏笔记本,打开来链接到培华学院的网站,赫然头条标题已经变成了“惊爆新闻,‘S’级学生许之昂对于祖巫秘仪咒文没有共鸣,校方正在寻找原因”,

下面还有个链接“守夜人讨论区正在热议”!

“这……这怎么会泄露出去的?我才发现了这一点!”丁格黑教授震惊了,“还上了校内的新闻网!”

“哦,你的学生皇甫天辰是这一届培华学院校园网新闻的负责人,他是以亲身旁观者的身份更新了这篇新闻。”维克托教授敲着新闻右下角的落款。

以丁格黑教授的脱线,也不得不捂住了脸,思考自己这一组里到底都是什么样靠不住的学生。

“我累了,各自回去睡吧。记住,你的学生只有一次机会,就是明天的入学考试,如果他对所有的巫文都不共鸣,要么他是个冒牌的巫族血裔,要么他是应龙血裔,我都必须报告给校长。”维克托教授说。

“也只有这样了。”丁格黑教授摇头。

出门的时候,丁格黑教授拉着樱桃木门的把手,带门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他进入图书馆的时候反锁了门,但是维克托教授开门的时候,有没有把那枚黄铜的把手反方向拧动三圈?丁格黑教授记不清楚了,他摇摇头,决定不想这些,他也累了,是睡觉的时候了。每年的“自由一日”对于这所学院的教授们来说都是最疲倦的,学生们太捣蛋了。

……

图书馆地下四十米深处,一个魁梧的人影抄着双手缩灌转椅里,他低着头,只有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脸被隐藏在阴影里。

“其他人都离开了,在安全系统休眠的间隔里,摄像机不工作,你进入是没有记录的。”莎娜的声音浮起在空气里,“一会儿你离开的时候我会再次让安全系统休眠,你来这里有事么?”

“见见老朋友不可以么?”缩在转椅里的人笑了,刚刚刮过的下巴是铁青色的,“进入维恩人格激活程序。”

“那么在意表象的东西?我还是我,无论是莎娜的人格还是维恩的人格,在最深处,我还是我。”莎娜轻声说。

巨大的屏幕忽然暗了下去,黑暗里只剩下繁多的红色和绿色的小灯在跳闪,庞大的人格数据涌入这台超级主机,仿佛海水逆涌入江河。硬盘灯、数据流量指示灯、主机频率指示灯都在以十倍的速度闪烁,而且越来越快,最后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已经控制了整个地下室的节奏,被微光照亮的铁青色下巴动动,露出了一缕极淡的微笑。

忽然间,所有的灯熄灭了,地下室陷入绝对的黑暗。

一束光从头顶正上方打下来,站在转椅的前方,仿佛飘雪似的,荧光的碎片在那束光里悠悠然飘落,一个女孩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闪烁莹莹的微光却又透明,黑色的长发漫漫地垂下,直到脚下,发梢却漂浮在空中,穿着仿佛睡衣的丝绸长裙,赤足,微笑。

“维恩。”转椅里的人慢慢地伸出手去,进入了那束光。

“你所能触摸到的,只是空气罢了,为什么还要伸出手来?”维恩轻声说。

“我只是喜欢握着你的手而已,那是我的一个习惯。”男人低声说,那些荧光的碎片落在他手心,转瞬消失不见。

维恩把半透明的手覆盖在他的手掌上,却不能带来丝毫触感,那些只是光与影的幻觉,3D成像技术保留的已经消逝的回忆。男人轻轻地合拢手,空握着,像是真的握着一个女孩的手。

“那时候你有时候一天要握我的手十几个小时,松手的时候,手上都是汗水。”维恩说。

“我不握着你的手,怎么知道你在呢?”男人说。

“你永远都是那么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力量对你而言到底有什么用呢?”维恩说。

“只是孤独罢了。”

沉默了很久,维恩问,“你来是要倾诉什么么?”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有些事我是做不到的。”

“这件事你做得到,我希望今年新招的‘S’级学生许之昂通过入学考试,无论他的潜力到底如何。”

“如果他真的不是巫族血裔,让他通过入学考试把他塞进学院,可能会导致泄密哦。”

“就当作帮朋友的一个忙吧,对你这并不难。”

“应该说对于莎娜不难。”维恩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是莎娜么?”男人看着自己手中半透明的、娇小的手掌,”我感觉不到你手的触感,常常会想其实你已经不在这里。”

“我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维恩轻声说,“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记忆。”

男人沉默了很久,“在这里你是万能的,我想要一瓶啤酒。”

“这里只有硬盘、处理器和路由器,没有啤酒,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改变了自己很多,依然无法改变喜欢喝酒这个坏毛病么?”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喝酒了……因为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醉,也许我就不会失去你。”男人低声说,“可是这些年我还是离不开酒,因为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我讨厌回忆,总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就是你,从未改变。”

“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从男人背后传来,他警觉地转身,他的衬衫袖口卷起,手臂上青筋暴露,如同蛇一般扭曲,无与伦比的力量已经凝聚。他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由金属圆球、金属短棍组成的小人形,只到男人膝盖的高度,这些原本应该散落一地的零件似乎是被强大的磁力吸聚在了一起,它居然还有一张小丑般逗乐的脸,两颗充作眼球的金属珠子滚来滚去,金属短棍组成的嘴咧开,呈现出谄媚的笑容。它托着银色的金属盘,上面是一瓶冻过的SamualAdarns黑啤酒。

男人抓过酒瓶的同时,那个小东西伶俐地摸出一件开瓶器,“砰”地把瓶盖儿打开了。

“过个快乐的晚上,先生。”小东西的声音从周围的扩音设备中传来,带着典型酒吧侍者的调调。

“它是我无聊时候做的小东西,在这里只有它会陪我玩。”维恩说,“它叫Adarns。”

“居然起了个啤酒的名字……”男人喝了口啤酒,对Adams挥挥手,“可以退下了,小伙子。”

小东西露出更加可爱的笑容,端着托盘站在他背后。

“它喜欢小费。”维恩说。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很穷。”男人喃喃地说着,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扔在托盘里。

Adanls开心地鞠了个躬,发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快乐声音,闪进了黑暗里。

“我本想用你的名字给它起名,但是怕你不乐意。”维恩说。

“我长得有那么丑么?”男人耸耸肩,“我还想知道执行部那帮家伙最近的计划,可以么?”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维恩叹了口气,“包庇个新生是一回事儿,泄露执行部的计划是另外一回事儿。”

“你会告诉我的,维恩,你从来都答应我的要求的,是不是?”男人轻声说。

维恩沉默了一会儿,“执行部向世界各地派出了四个小组,分别是西藏、新疆、格陵兰和墨西哥,前往新疆的已经到达罗布泊,其余的小组仍旧在搜寻‘巫墓’的位置。目前看来最接近巫墓的是新疆的小组,祖巫蓐收的沉睡之地就在那里,距离它的苏醒只剩下三个月。”

“那么派去新疆的都是执行部的精锐了?”

“是以阿泰特家族为首的精锐小组。”

“他们能解决问题么? 蓐收在初代种中也是佼佼者。”

“校长这么安排,应该不会出错吧?”

“校长?他也不是没有出过错,譬如……六年前。”男人幽幽地说。

“六年了,不要再耿耿于怀,我们虽然惨胜,但也成功了。”

“可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男人摇晃着啤酒瓶。

“我们还都和以前一样看着你啊!”维恩把另一只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几束自上而下的光同时出现在男人的前后左右,每束光中都站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有梳着利索红短发的皮装女孩,也有戴着墨镜的冷漠男孩,也有面容僧侣般肃穆的黑衣人,也有歪着头长发漫卷的妩媚姑娘,加上维恩,一共六个人,他们都把手放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他们的手交叠起来,融在一起,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像是昏黄的旧照片上的笑,过了许多年,依然灿烂如初。

男人低着头,默默地喝着酒,不看他们,也不说话。

“维恩,不要玩这种游戏好么?”男人摇摇头,“他们不在这里,他们都沉睡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沙海下……不会死去,却也永远不能回来。”

其他光束都消失了,只剩下维恩,她无声地叹息。

“‘太子’有消息么?”男人又问。

“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已经成为‘皇帝’了吧?但我没有他的消息。”

“他当然还活着,我至今还能闻见他身上那股腐臭的味道,而且如果他死了,我该怎么亲手杀了他呢?”男人用极尽冷漠的声音说出了这句极尽狠毒的话。

“如果只有杀了他才能让你安心,”维恩轻声说。“那就……杀了他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男人点了点头,从空虚中抽回了他的手,他原本就只虚握着空气而已。他起身,仰头喝着啤酒往外走去,肉眼看不见,但是密集如蜘蛛网的红外扫描系统关闭,摄像系统自动关闭,跳闪的红色警戒灯切为绿色,走道地面的高压电被切断,安全系统再次进入短暂的休眠状态。

“哦对了,那许之昂那件事,没有问题了对吧?”他想起了这件事,转身回头。

“没问题,只是包庇一个新生而已嘛,我帮你做过的坏事可不只这一件,”维恩笑笑,“不过我能问问你这么做的理由么?”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男人也笑笑,“我还有其他理由,等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再告诉你。许之昂的‘S’级不是你评定的?”

“‘A’级以上的级别都是校长亲自评定,我并不知道理由,我只是给他发了录取通知书。”

“我就知道,老头子并不是个糊涂的入,虽然他经常装糊涂。他给许之昂评‘S’级必然有他的理由,可能是我多事了,即使我不来求你,老头子也会想办法让他通过考试吧?”

“尽管号称在希腊度假,可根据信号显示他在撒哈拉沙漠不知道挖什么呢。”

“我对他的现状没兴趣。”男人耸耸肩,转身离去。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犹豫了一会儿,走到角落里的Adams身边,蹲下身来,“嘿兄弟,能否还给我两个硬币让我去买罐可乐……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了……你看,钱对你只是个玩具,这里又没有超市和可乐机……”

Adams的表情变了,死死的攥着几枚硬币,露出一个典型小气鬼的表情。

“Adams,给你哥哥两枚硬币。”维恩说。

Adams的表情又变了,很委屈的样子,从硬币里小心地选了两枚旧的递给男人。

“真是个小气鬼!”男人在它脑袋上使劲拍了一巴掌,这个用古老炼金术构架的傀儡机器人受不了这样的大力,崩碎为一堆金属短棍和满地乱滚的小球。

男人一边抛着两枚硬币玩,一边喝着啤酒渐渐远去。维恩默默地看着他魁梧而寂寥的背影,和十年前相比,他的腰背没有那么挺拔了。

金属门开合,男人真的走了。虚幻光束中的女孩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短棍和小球滚动着汇聚起来,Adams再次成形,发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用几枚金属球在地下滚动着跑到维恩面前,呆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高举双手过头挥舞,摇晃身体跳起一支难看的舞来,嚷嚷着,“维恩,开心!维恩,开心!维恩,开心!”

它手里的硬币叮叮当当散落一地,女孩的泪水也滴落在金属地板上,溅起莹蓝色的、虚幻的微光。

……

“一个新生,一天之内拿了当日十大头条的六条,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可击毙了孙航和张逸鑫,假设那时候他的枪里填的不是弗里嘉子弹而是实弹的话……”

“点点点,那样不是会很好玩么?点点点。”

“这样的人不上十大头条谁上十大头条?”

“有谁把八条许之昂新闻的链接都贴一下?”

“惊爆新闻,‘S’级学生许之昂对于巫皇秘仪咒文没有共鸣,校方正在寻找原因!

“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轰爆了孙航之后又轰爆了张逸鑫?

“豪奢的晚宴,许之昂深夜订$497大餐享用,包括鹅肝酱和鱼子酱!

“1区303宿舍外走廊人流汹涌!’

“许之昂抓拍照片合集!

“许之昂和前‘S’级学生履历比较。

“看这个履历比较许之昂简直是头猪嘛!

“至少现在他有十万的信用额度了。

“我就好想用我的鼠标点爆他!

“…...”

穿着睡衣的维克托教授摇摇头,关闭了培华学院校网的讨论区页面,今夜大概是个不眠的夜晚,在线的人数冲到了新的高feng,整个学院的学生甚至那些化名的教师都在热议那个名叫许之昂的学生。一名新的“S”级,会带来希望,还是带来危险,或者干脆就是个笑柄?

维克托教授也有点迷茫,应龙的猜测并不可靠,他也明白,迄今还没有应龙血裔被发现的记录。

他只能本能地对开枪射杀孙航和张逸鑫的许之昂感觉到戒惧。

他关闭了灯,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接通了电话,“父亲。”

维克托教授看不见了,可讨论区继续高速刷新,留言不停地上移。

“也许明天他会在入学考试吃亏,我觉得他不太行的样子,可能是系统错判了他的级别。”有人留言。

“错判一个‘S’级学生?不过他居然对于秘仪咒文没有共鸣!”·

“只要是机器,总会发生误判,可能他毫无巫族血统,所以他完全不怕张逸鑫的黄金瞳。”

“最大特长是竞技类游戏诶!什么搞笑的特长?”

“嗨!不如开盘口好了,有谁赌许之昂明天无法通过入学考试的?”带着管理员标志的皇甫天辰留言,他的出现带来了一股热潮,这个经年不能毕业的废物师兄是培华学院校网的热门人物,总能搞到一些有价值的新闻。

“我觉得下注他能过的少,我开一个好头。下100块,赌他能过!”皇甫天辰这么说的同时,已经开通了投票区的主题。

“皇甫天辰你准备把换掉卡贷的机会都赌在你的室友身上么?”有人嘲笑。

“No”一侧的赌注迅速地飙升,很快突破了两万美金,而“Yes”一侧的仍旧只有皇甫天辰的100块,在短短的一晚上里,许之昂到达美国后的一切都被挖掘出来了,无论怎么分析他都是个废物。绝不像传说里血统纯正潜力无穷的“S”级学生。

“难道没有人有点赌博精神么?”皇甫天辰留言抱怨,

“你们这样没法玩,只能赢我的100块,现在赌许之昂通过考试的盘口是1比1301”

“我赌500块,许之昂能通过考试。”ID名为‘‘岚切”的人留言。

一瞬间讨论区沉默了,那是张逸鑫的ID,很少出现在讨论区,这个沉默的男人,狮心会的领袖,罕见“A”级学生并不喜欢絮絮叨叨的讨论,而他居然压了500块赌许之昂能通过考试

“我压5000块。”ID名为“玛莫提乌斯之噬”的人留言。

“孙航”有人留言惊叹。

“赌许之昂不能通过考试。”孙航说完之后断线了,留下一个暂时被冰封的讨论区。

隐隐约约又是一场竞争的开始,如果世界上真有天敌这种东西,那么孙航和张逸鑫一定是,学生们的记忆里,他们两人从未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不过今天终于有一件了,在“自由一日”神奇地被那个新生两枪结束后,学生会和“狮心会”的领袖都宣布了认可这个结果。

他们都会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废物?失去了维之馆的一年使用权和追求学院里任何一个女生不被拒绝的权力?学生们都觉得这两人疯了。当然他们两个可能并不需要担心追求女生失败的问题……

孙航捧着无线键盘,半躺在安珀馆大厅的沙发上,看着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赌注在缓慢地上升。他退出了“玛莫提乌斯之噬”的ID之后以“helm”的ID登陆,这个不起眼的ID沉默地缩在在线列表的角落里。

悠悠捧着一杯冰咖啡靠在他背后的墙上,“你其实很关注许之昂。”

“对,而且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通过明天的入学考试。”孙航坦然地承认了,“我所以那么下注,只是我从来不和张逸鑫在同一边下注而已。”

“我知道,5000块对你算不了什么。”悠悠放下咖啡,拎起旁边的电脑包,“我走了,这学期我选了维克托教授的课,得啃啃书,有事给我电话。”

“要看书的话,跟苏倩住在那么小的宿舍里不会觉得很挤么?而且她白天才给你一枪……她为了张逸鑫可是什么都能做。”孙航伸手似乎想要阻拦悠悠,“在这里好了,行知楼可比维之馆还要舒服很多。”

悠悠在门边转身,冷冷地看着孙航。

孙航急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我是说……客房!我有很多的客房!”

“我选择住宿舍,不是因为租金,如果我想要租一栋校内别墅来住,我早就租了,”悠悠撇撇嘴,“此外我不喜欢你的布加迪威龙,好在你今天已经输掉了它。”

她在背后合上了门,孙航把手伸进那头灿烂的金发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再有三分钟封盘!还未下注的请即刻投下你们的赌注,所有赌注都要在明天考试前打入我的账户,由我代为管理,否则视为无效。”皇甫天辰在1区宿舍的活动厅里的沙发上蜷缩着,抱着他的笔记本摇头晃脑,手指在键盘上弹跳如飞。

皇甫天辰一个挺身在沙发上坐直了,环顾围绕他的十几个学生,表情严肃,“听着,现在下注赌许之昂通不过考试的有42500块,赌许之昂通过考试的只有600块。赢家会按照比例分享输家所下的全部赌注。我现在需要你们借给我10000块,在最后一秒钟下注在许之昂身上!这样我们至少能赢40000块!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双倍的回报!你们借钱给我,明天早晨就翻倍!这可是绝对的内部消息,失去不再来的好机会!”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皇甫天辰的笔记本屏幕,上面赌许之昂通不过的金额还在快速上升,短短几十秒钟已经逼近五万块了。

“这些人……即使他们赢了他们也不过能分享那600块,他们下注那么积极干什么?”有人不解。

“是因为某些妒忌和恐慌吧?他们在渴望许之昂栽得很惨……这可是拥有追求一个女生不被拒绝权的男人,是你你不想把他从学院踢飞么?”另一个人解答,“不过就你女朋友的长相来看,你应该是不必介意这件事的……”

“嗨!嗨!绅士们,要有专业的赌博精神,我再问一次,我能够筹到我要的10000块么?”皇甫天辰打断了他们。

“可你已经欠我们不少钱了……”

“先生,动用你的商业头脑,这好比你投资了一个公司,可这个公司经营不好,眼看就要关闭,你就收不回投资了。可是忽然来了一个大机会,只要你再注入一些资金,这个公司就能反亏为盈,你有什么理由不增加投资呢?”皇甫天辰振振有词。

“你真的有把握?你的室友看起来就是一条废柴……不是说吓得出门上厕所都不敢了么,你不在屋里守着他会不会出事?”

“废柴也是木头!只要能烧!”皇甫天辰对室友表达了100%的信任。

“如果输了你的负债可高达50000块了……如果是黑社会高利贷你大概会被砍死吧?”

“没关系,”皇甫天辰耸肩,“我们是高等学府,都是有文化的人。”

学生们又对了对眼神,终于一个像是带头大哥的下了决心,“好吧,皇甫天辰,我们愿意相信你,虽然你总是欠钱,但这和你的级别不断降低信用额度降到地板有关……你的个人诚信还是靠得住的,我愿意借给你1000块!”

“我500块吧。”

“1000。”

老债主们为了投资能够得到回报,咬咬牙重新翻开了自己的口袋,犬儒皇甫天辰像辛巴达故事里那些航海的老奸商那样露出了欢乐的神情。

“好!总额12500块!”皇甫天辰跳上桌子,竖起食指指天大喝,“还剩多少时间?要在结束前忽然注入资金,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是在黑箱操作!”

“倒计时34秒!我已经同步到系统时间了!”校园高利贷团伙的精英分子打开笔记本上的倒计时软件,以科学家的严谨给出了答案。

“提前三到四秒钟,盘口已经锁死,最后几秒该是注资最集中的时间,网络可能会有点卡。”有人提醒。

“ID已经登录上去了么?”

“使用的是‘Jumanji’,已经登录。”

“赌许之昂不能通过的金额加速上升了……破了7万块……赌他能通过的也有2000块了,有人想投机啊。”

“没事,不必担心,我们的12500块注进去之后,我们就是庄家!我们会赢80%的钱!”皇甫天辰带着强烈的鼓舞说。

两侧的赌注都在高速翻动,看来每秒钟都有新的赌注加上去,而封盘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如股票交易所的交易员那样心跳加速。

“10,9,8,7,6,5,4,”倒计时者舔着略略发干的嘴唇,“资金注入!”

“成功了!封盘!”皇甫天辰在看到“注入成功”的窗口跳出来之后,高跳起来挥舞双手,乱糟糟的胡子头发在空中飘舞起来,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如同一朵即将飞散的蒲公英。

“赌他通不过的金额突破100000块!培华博彩会有史以来最大的赌博!我们……”高利贷团的大哥收到了皇甫天辰的鼓舞,也攥紧了拳头大呼,可他忽然愣住了。

看着屏幕的人们都安静下来,在那边蹦来跳去的皇甫天辰也感受到了休息厅里异样的沉默。

“怎么了?”他扭头问。

“下注在许之昂身上的金额是……39400块,最后一秒钟,有人加注20000块……”有人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人在搅局?什么人也有内部消息?想从我这穷狗的嘴里抢饭?”皇甫天辰发怒了,“登录我的管理员ID,

查他是谁!”

一分钟之后皇甫天辰愣在了笔记本前,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加注人的ID,用的是真名,坦坦荡荡,没有丝毫掩饰——维克托。

后面还有头衔:“教授”。

“风纪委员会主xi也来下注么……他不是主抓作弊么?”皇甫天辰觉得头顶直冒冷汗。

此时此刻,1区303宿舍里,许之昂正在灯下照着皇甫天辰留给他的复印本,以一个猴子学习写字的办法,一个一个地画钥匙般的韩文字。皇甫天辰说不想打搅他努力,带着满脸诡异的笑容出去了,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下他。

他完全不懂巫文,忍不住就要咒骂这些看起来都像钥匙扣的字母。可他没时间骂娘,距离天亮之后不到4个小时了,4小时里他必须把八道题全部记在脑海里。皇甫天辰说不要奢望把任何纸条带进考场,考场被严密监控得像是情报站,许之昂不懂巫文并不要紧,只要死背字形,就像古人画象形文字那样,能“画”出来就可以。

可疲倦如涨潮般慢慢地上来了,许之昂的视线里那些巫文字母长得越来越相似,好比孪生兄弟。

也许这份价值2500美元的答卷根本就是假的?是啊,他凭什么相信那个有时候哲学家般白痴有时候小商人般狡诈的皇甫天辰呢?根本从头到尾皇甫天辰都在占他的便宜。

过了明天的考试又怎么样呢?在一个满是爬行类血统的天才学院里,他能活着爬出去么?

爬出去又如何?此时此刻在遥远的中国该是早晨,那个白裙子的党佳佳是否和她的新男友拉着手走在去一所平民大学的路上。

该死!为什么要弑巫?巫又没有惹你们……

“为什么不用中文拼音注音啊!”许之昂终于受不了了,对着打开的窗口大喊。

声音随着夜风而去,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回荡。许之昂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呼喊,好像只是有什么东西积郁在心底里,让他想要大声说点什么。

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对自己低声说出了很想说的一句话,“悠悠我很想见到你。”

无关美色,也不是感情,只是上一次在他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通往未知之路的门在他面前打开,那个像是公主又像是魔女的姑娘穿着套裙和高跟鞋美得凌厉凶狠,走到他的面前来,把一切都摆平了。

他想要有个人帮他,现在,可是在这里他大声呼喊,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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