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像往常一样,她轻轻将我摇醒,俯在我床前,发梢带有茉莉的清香,清纯的脸上浮现有晨曦一抹阳光般的笑意,将手中的写字板举起“哥,以后我就不叫你起床了,随你怎么睡吧,懒虫!”
我揉揉惺忪的双眼,缓缓坐起身,漫不经心地打个哈欠“那样最好,昨天不是都叫你别这么早叫我了么。你回来的时候别又忘了提前告诉我,你这个身份我不去接你军方又不会放人。跟你这么说你肯定又要忘,反正最后担心的人又不是你是吧?”我叫住即将转身的她,虽然很扭捏,但我仍说了出来“这是你最后一次接受治疗了,注意着点,平安回来。那个…之前答应你的,回来就带你去学画画。”
她莞尔一笑,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出了门。我继续闷头大睡。
但我那时没注意到,她像往常一样的笑意下,眼角的最边缘,还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淡淡的泪痕,现在才回忆起,她转过身去手指拂过眼角的细节。
我所在的世界玛娜正在逐渐消逝,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直到军方在福利院发现了幼年的我们,这一情况才得到了缓解。
她叫宋洁子,我们并不是亲生兄妹,但我们自进福利院时就在一起了。我们都因为自己的术式而被其他人疏远,那时的我们,被其他人称做恶魔。她不能说话,也是因为她的术式是言灵,而她的身体向来不好,无法承受住施展言灵时庞大的玛娜溢出。小时候她曾开过一次口,之后差一点死掉,是我把她救了回来。但我使用术式时,他人的因果律也会随之改变。那之后到她走之前她只说过这一次话。
军方发现我们后,利用我们的能力去改变幻境,在他们口中,我们又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明。小时候的我就明白了,其实神和恶魔,并没有什么区别,本质都是害怕我们,只不过一个是敬畏,一个是畏惧。玛娜什么的消失了也好,我也想听听她的声音,看到她叫我一声哥的样子。
但他们拿她威胁我,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敢拿她做赌注。
她一直接受他们的治疗。但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一种改造研究。而我则被他们用去军事行动,被迫执行一道又一道的指令。我本能的抗拒杀戮,那些日子是我最灰暗的时光,我本可以逃离,但我无法留她一人。
军方承诺,如果接受治疗后洁子的身体还是无法承受玛娜溢出,就会放弃在我们身上的投入。
我以为最后一次治疗结束后我们就自由了,但军方和她都清楚最后一次治疗意味着什么,只余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一次治疗的对象不是她,而是整个幻境。
他们说,就是因为她幻境的玛娜才会消逝。
我最无法接受的,她死之后,玛娜的消逝真的停止了。
我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放任一个令他们忌惮的存在活着。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迟早会找上我。
当我最孤独的时候我还有她,她曾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一个人的绝望就是,当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他希望,最后又残忍地将希望剥夺。她曾告诉我,愤怒时可以找彼此倾诉,不要迁怒于他人,这样我们才能被逐渐接受。现在我已一无所有了,不被接受,不知所措,背负的回忆太多,累了,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或许我和她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我这样想着。我可以选择回去救她,但这会改变整个世界。理智告诉我,两个人的不幸,不应该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我也曾被他们改造过,他们也掌握有我的弱点,可他们没有对我出手,只是一直暗中监视我。我仍然被所有人疏远,我也曾选择自杀。
但像是被谁保护着一样,都失败了。
后来我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那将我最后一丝理智都给全部剥夺。
幻境玛娜的消逝确实与她有关,但没有办法挽回了,一切都已经迟了。
因为如果没有她,幻境上根本不会有玛娜存在。
而让我真正有勇气去改变世界的因果律,是在我知晓,军方没对我出手的原因后。
她一直默默背负着我不知道的世界的真相,她清楚自己是什么,她明明知道不该对这个世界产生感情,但唯独这一点她做不到。
她是自杀的。
她开口说话了。她说:
“如你们所愿,玛娜会,停止消逝…只不过,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在梦中,我仿佛听见她的声音,忍着剧痛,沙哑地,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
每天都是如此,从泪水自眼角滑下的感觉中醒来。只要能在她之前拯救那个濒死的世界,她就不用面临那样的命运了吧,所以我一次次地回到过去。如今在这里,这漫天的飞雪下,我是毕克霍夫.诺扎利亚。
我醒来的地方是医护室,周围的空气充满药品的味道。我虚弱地摘下呼吸面罩,胸前与腹部的伤口已经缠上绷带,似乎还被麻醉过,但仍感受得到疼痛。
听到我的动静,门外传来问候的声音“家主,您之前交代的事情都已处理完好。您伤得很重,医生说最好不要走动。还请放心休息,婕列娜女士在这期间一直帮您处理事务,列车上的人都被处理掉了。”
“知道了,我睡了多久?”
“大概八个小时。”
我从床上惊起“那拉塔尔到哪里了?”
“婕列娜女士动用您的权限将它停在了雪都的中心车站,并说您已同意此事,请您知晓。对于雪都的搜查工作已经进入尾声,还没有动静的话则会在凌晨十二点发车。”
看向钟表,还有半个小时。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备好狮鹫,我要出去。”
“可您语气那么微弱?”
“快去…”
婕列娜说的没错,可能是出发点一开始就错了。他们想破坏车体,落岩不是唯一手段。雪都多山,沿线的山体不在少数。而如果不是隧道内用炸药引发落岩,那么还有一种可能,雪崩。
恰巧此次的天气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暴风雪过后引发雪崩并不需要很多人手和炸药,只需要稍微一点波动,雪崩就会袭来。
婕列娜已经排除了隧道,再排除一些铁路旁不可能积雪的小山丘,检索脑海中雪都的地图,剩下可能的地点只有一处。
圣山。我得亲自去确认一下。
狮鹫全速飞行,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裸露的皮肤。暴风雪停止了,能依稀看清下面夜幕笼罩下的银白色山峦。
今晚是有极光照耀的绚丽之夜,闪烁的光带颜色渐变着在星空之中跳跃,那般梦幻,遥远,难以触碰。我又想起,即使没有经过他人指导,但她依旧很喜欢画画,在我们充满焦土,硝烟,尸体的世界中,在她的笔下,是像眼前这般美好的极光,花园与大海…而这般景象,到最后她却只能在插图中见到,再也没有机会亲眼去领略了。
就是这样善良的女孩,在这孤独的世界上,就因为自己与他人的不同而背负起沉重的包袱,在不知名的地方孤独的死去。可明明是为那无可救药的世界而死,在她死后其他人却在因此而庆祝。
我们又到底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么?
可这样的解释,谁又能接受呢。
她曾和我约定过,再也不要改变其他人的因果律。
但她没能遵守我与她之间,平安回来的约定。
最后,她与我之间的约定,也永远不复存在了。
……
遥远的天边,视野的尽头,极光的下方,轨道的不远处,庄严耸立的巨大山体,积雪反射着极光的光辉,那就是极北除城墙外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圣山。
看看时间,拉塔尔这时已经开动了,大概还要半个小时经过此。
无事最好,希望是我多虑了。将狮鹫藏好后,我这样想到,便踏上这落满雪花的大地。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